151.母职疗法mothering
指精神病——特别是精神分裂——的一种精神治疗技术。其目的在于透过一种同时是真实与象征的模式,建立治疗者和病患之间一种可模拟于“好母亲”与其孩子的关系。
母职疗法技术建立在一种精神病病因概念之上:精神病是由于母亲使主体在童年初期受到早发的挫折——主要是口唇上的挫折——所造成。
广义而言,人们以母职疗法一词定义“在一种主动、奉献、关注及持续的温惠气氛下——即母性情感特征——对儿童毫无保留的照料”。但该词通常仅指称一种精神治疗技术。
这种治疗技术主要是修复性。虽然其目标在于带给与母亲的关系受到挫折的病患真实的满足,但它一开始是一种对病患基本需求的理解。正如哈卡米耶(Racamier)所述,应该辨识精神病防御内藏的需求,并决定那些必须选择性地予以满足(“基本需求”),对这些需求特别应以非传统分析诠释的方式回应。
关于这个响应的性质为何,近二十年来涉足此方面研究的论者均有个人见解(史文、卜罗森、赛徐海耶及其他论者)。在此无法详述可被统称为母职疗法的各种技术以及直觉看法。
我们仅提出以下几点:
1.母职疗法并非在于完全彻底复制一种母亲-婴儿的关系。
2.正如所有论者均一再强调的,母职疗法不仅要求治疗者须具有一种母性态度,而且须有真正的情感投入:“当一个生命上深深渴望被弥补的病患,遇到一位能够了解他,同时愿意亲近他,像母亲对待被抛弃的乳儿般的治疗者时,母职疗法的关系才会产生”。
最后,母职疗法的理论必须兼顾治疗行为中分别属于真实满足、象征性赠与以及诠释等各个部分。
152.防御机制mechanismsof defence
指可明确表现出防御的不同类型作业。依据所针对的疾病类型、所考量的发生学阶段以及防御冲突工作的程度等,其中主导的机制均不相同。
一般均同意防御机制为自我所用;然而,关于它们的运作是否必然预设一个作为其基础之有组织自我的存在,则仍是悬而未决的理论问题。
“机制”一词一开始即被佛洛伊德用于涵指以下事实:精神现象呈现出一些可被观察、可受科学分析的配置。例如,仅就布洛伊尔与佛洛伊德合著之《绪论》标题即可见一斑:《论歇斯底里现象之精神机制》。
在提出防御观念并认为它是歇斯底里现象根源的同时(见:防御型歇斯底里),佛洛伊德也试图就防御在其中运作的特殊方式,列举其他精神神经症疾病:“……不同的神经症障碍,来自‘自我’为了摆脱其[与某一表象的]不相容性所采取的不同过程”。
在《防御型精神神经症续论》一文中,佛洛伊德便如此区分歇斯底里转换、强迫[观念]症替代及妄想症投射等机制。
“机制”一词断断续续出现于佛洛伊德的所有著作。例如“防御机制”一词见于1915年的后设心理学著述中,但它有两个些微不同的词义:或是被用于指称某种神经症特有的整体防御过程,或是被用于涵指某一“欲力命运”之防御性运用:抑制、回转到自身、逆转至其对立面等。
在《禁制、症状与焦虑》一书中,为辩护他所谓“防御旧概念的重建”,佛洛伊德指出须有一个能够含括抑制以外其他“防御方法”的概括性观念,同时强调建立“个别防御形式与特定疾病之间密切关联”的可能性,最后他并假设“……在自我与‘它’截然分离之前,在超我形成之前,心灵装置所使用的防御方法与达到这些组织阶段后所使用的方法不同”。
尽管佛洛伊德在此似乎低估了这些观念经常在其著作中出现的事实,但无疑地,1926年之后,防御机制俨然成为精神分析研究的重要课题,特别是随着安娜·佛洛伊德(Anna Freud)相关专门著作的提出。她致力于由实例来描述防御机制的变化、复杂性以及范围,同时也特别指出防御企图如何运用极多样化的活动(幻想、智力活动),以及防御如何能够不仅针对欲力的要求,并针对所有可能引发焦虑发展的事物:情绪、情境、超我的坚持要求等。应注意,安娜·佛洛伊德并不认为其研究具有全面性、系统性,特别是就她一时列举的防御机制而言(抑制、退转、反应形成、隔离、回溯性取消、投射、内摄、回转到自身、逆转至其对立面、升华等)。
其他另有许多防御过程亦被一一描述。在这方面,安娜·佛洛伊德自己进一步论及透过幻想的否定、理想化、对侵略者的认同等。梅兰尼·克莱茵(Melanie Klein)则描述一些她认为非常初始的防御:对象分裂、投射型认同、对精神现实的拒认、对对象的全能控制等。
*:防御机制观念被广泛运用之后,不可避免地形成一些问题:将合理化(涉及复杂的智识机制)与回转到自身(欲力企图的一种“命运”)等如此殊异的作业均归属于单一功能;将一些真正的强制性作业(如回溯性取消)与一种“解除”管道(如某些升华)的寻求(见:解除机制)均以防御一词统称;在这些例子中,人们使用的是一个真正可运作的概念吗?
许多论者讨论“自我防御机制”的同时,均未忽略区辨一些差异:“在隔离、回溯性取消等技术之外,我们还发现一些真正的欲力过程,如退转、逆转至其对立面、回转到自身”。因此,有必要指出同一过程如何能运作于许多层面:例如,内摄原本是欲力与其对象的关系模式,其身体上的原型为体内化;但它又能次级地被自我运用作为一种防御(特别是躁狂防御)。
此外,另一根本理论区分亦不容忽视。此区分在于凸显抑制相对于其他所有防御过程所具备之特性。佛洛伊德甚至在表示抑制仅是防御的一个特例之后,亦不忘再次提醒抑制具有其特性。这并非因为,如安娜·佛洛伊德所述,抑制的定义本质上是一种永久的逆投资,且可能是“最有效也最危险”的防御机制;而是因为它是使无意识之所以为无意识的构成因素(见:抑制)。最后,若将理论集中于自我防御的观念上,很容易致使人们将它对立于一种纯粹的欲力要求,后者原则上将彻底异于任何辩证法则:“若自我或自我所代理之外在力量等的坚持要求不施加任何责难,则欲力只有唯一命运:满足”。
如此一来,欲力一词将被视为一个完全正面的词汇,不带任何禁止的标记。但原过程的机制本身(移置、凝缩等)以及它们涉及的欲力运作之结构化,难道不均与此种构想互为矛盾?
153.解除机制working-offmechanisms
爱德华·比布林(Edward Bibring)引进的概念(1943年)。丹尼尔·拉嘉许(DanielLagache)关于自我的精神分析理论研究中,沿用此概念(1956年)以说明——特别是在治疗中防御冲突的化解。他对立防御机制与解除机制:前者的目的只在于依据快感/不快感原则紧急减除内部紧张;后者则倾向尝试其他的可能性,甚至不惜因此造成紧张的升高。这两者的对立在于,防御机制——或防御强制——为自发性与无意识,仍受原过程宰制,并且倾向于知觉同一;而解除机制则服从思想同一原则,并使主体逐渐摆脱重复与其异化认同。
据其对重复强制的看法,爱德华·比布林提出一种他称为working-off mechanisms(解除机制)之自我的机制,并认为应将此机制从防御机制中区分出来,这个和他的重复强制概念有关。据他所述,自我控制下痛苦经验之重复,实际上可以减低或逐渐同化掉紧张:“自我解除机制的目的,并非带来卸除[弭除反应],亦非使紧张不具危险性[防御机制]。这些机制的功能在于,透过对造成紧张之内在条件的改变,逐渐地消除紧张”。比布林描述几种不同的解除方法,如力比多的脱离(哀悼的工作)、对产生焦虑之情境的熟悉等等。
在同一观念路线,拉嘉许强调,人们以防御机制概念同时说明精神分析所欲摧毁的自发性与无意识强制,以及——以“成功的防御”之名——一些正是以废除这些强制为对象的作业,这样是过度扩张了防御机制概念的范围。
拉嘉许将解除机制的观念,置于意识与自我间的对立架构:意识(主体-自我)可能认同于客体-自我,并在其中异化自己(自恋);或反之,意识将自我客体化而藉此从中解除。
在人格结构的整体研究中,拉嘉许沿用并且发展此一观念。透过参照治疗经验,他列举一些解除模式:“……从行为上的重复过渡为思想与言语上的回忆……;从认同(由此主体与其体验相混淆)过渡为客体化(藉此主体与此体验保持距离);从解离过渡为整合;透过改变对象以弥补想象对象的脱离;以对恐惧情境的熟悉取代对创伤及幻想情境的焦虑等待;以控制替代禁制;以经验替代服从。以上所有例子中的防御作业之所以可被化解,是因为有一种解除作业取代了它”。
因此,我们可以区分一种相对于“它”的欲力之自我防御活动,以及一种相对于自我本身防御作业之自我解除活动。假使这些彼此矛盾的功能应被归属于自我,原因在于它们都共同具有选择与弃绝的能力。
154.后设心理学metapsychology
佛洛伊德所创的词汇,指称他所建立的心理学-——就其最理论性的向度来考量。后设心理学建构一整组与经验多少有所距离的概念模型:例如区分为不同审级的精神装置之虚构、欲力理论、抑制过程等等。
后设心理学考量三种观点:动力论、拓扑论以及经济论观点。
“后设心理学”一词有时出现在佛洛伊德与弗利斯(Fliess)的通信中。佛洛伊德以该词定义其企图——建构一种“导向意识后方”的心理学——之原创性,相对于古典意识心理学。我们将会察觉“后设心理学”(métapsychologie)与“形上学”(métaphysique)二词间可能是佛洛伊德有意建立的模拟性,因为从他本人的表述中可以知道其哲学志业有多强烈:“我希望你能暂时倾听有关后设心理学的若干问题。……当我年轻时,我唯一企望的是哲学知识,而现在从医学转到心理学,我正达成这个愿望”。
但佛洛伊德有关形上学与后设心理学关系之思索,并未止于此简单模拟:在一段重要文字中,他将后设心理学定义为重整“形上学”建构的科学性尝试;这些形上学建构——正如迷信或某些妄想症妄想——将事实上专属无意识之特质投射于外在力量上:“……大部分互长绵延到近代宗教的神话式世界观,只不过是投射到外在世界的心理学。对于精神因素与无意识之情状的隐晦体认(亦即精神内部的知觉)反映……在超感现实的建构中,后者必须经由科学回转至无意识的心理学。我们可以放胆地……将形上学转化成后设心理学”。
一段时间之后,佛洛伊德再次论及该词,并给予准确定义:“我提议,当我们成功地描述精神过程之动力论、拓扑论与经济论面向时,应称之为后设心理学呈现(Darstellung)”(α)。应否将引用这三个范畴内存的观念及假设之所有理论性研究,均视为后设心理学论述?那些研究或阐释精神分析心理学基层假设——“原则”(Prinzipien)、“基本概念”(Grundbegriffe)、理论“模型“(Darstellungen, Fiktionen, Vorbilder)——之更为基础的著述,难道不更适合此一称谓?在这个意义上,若干较专属后设心理学的文章陆续出现于佛洛伊德的作品中——特别是,《科学心理学大纲》;《梦的解析》第七章;《精神事件二原则论纲》;《超越快感原则》;《自我与“它”》;《精神分析纲要》。最后应注意,在1915年佛洛伊德曾构思并部分完成《后设心理学初论》的写作计划,其用意在于“……澄清并深化其理论假设,俾于其上建立精神分析系统”(β)。
(α)哈特曼(Hartmann) 、克里斯(Kris)以及勒文斯坦(Loewenstein)曾建议在佛洛伊德所区分之拓扑论、动力论与经济论观点之外,加上发生学观点(见:阶段)。大卫·拉普波(DavidRapaport)则再加入适应观点。
(ß)计划中的文章已发表五篇,其他七篇可能写就但已毁弃。
155.付诸行动actingout
依据佛洛伊德,指下列行动:在欲望与无意识幻想的宰制下,主体藉此行动,在当下带有现时感地经历这些欲望和幻想。当主体愈是不能认识它们的来源与重复特性时,此种现时感愈鲜明。
提出“付诸行动”的用法,我们只想建议以此来翻译数度以动词或名词形式出现于佛洛伊德作品中的agieren或Agieren。源自拉丁文的Agieren在德文中并不常用。德文通常会以die Tat,tun,die Wirkung等来表示行动(action,agir)。Agieren被佛洛伊德以及物意义使用,和有相同字根的Abreagieren一样(见:弭除反应):此即是欲力、幻想、欲望等之“付诸行动”。
Agieren几乎总是与erinnern(回忆)配对。作为将过往重现于现在中的两个方式,这两个词汇彼此对立。
对佛洛伊德而言,此种对立主要表现在治疗中,以致于佛洛伊德最常将传会中的重复称作“付诸行动”;病患“彷佛在我们面前付诸行动[agiert],而非告知我们……,然而“付诸行动”延展到所谓的传会之外:“我们因此要有准备,被分析者会沉浸于如今替代了回忆冲动的重复强制,不仅在对医生的个人关系中,同时也在其生活的所有其他活动与关系中:例如,当他在治疗过程中选择爱恋对象、从事某项任务、或投入某项事业时”。
Agieren一字,一如“付诸行动”,带有一个佛洛伊德思想本身所具的歧义性:他将传会中的现实化与藉助运动行动——这不必然与传会有关——两者混淆(见:传会、行动化)。因此我们很难理解,佛洛伊德如何能够持续依靠先前在《梦的解析》中提出的后设心理学运动机能模型来说明传会中的重复:“……传会与精神病的事实向我们显示,[无意识欲望动势]想要经前意识系统以达到意识,及控制运动机能”。
156.自我ego
在佛洛伊德第二精神装置理论中,有别于“它”与超我之一审级。
就拓扑论而言,自我和“它”的诉求、超我的训令以及现实的要求均有从属关系。自我虽然扮演中介者的角色且担负个人的整体旨趣,但它仅有相对的自主性。
就动力论而言,在神经症冲突中,自我是人格防御端的最佳代表;它操作一系列由不快情感的知觉(焦虑讯号)所引起的防御机制。
就经济论而言,自我似乎是连结精神过程的因素;但在防御作业中,链接欲力能量的企图,因受到原过程特征感染而带有强制、重复、解真实的样态。
精神分析理论尝试就两个相对异质的层面说明自我的生成:一方面认为自我是基于“它”与外在现实接触而分化出的适应装置;另一方面则将自我定义为许多认同的结果,这些认同最终在个人内在形成一个受到“它”所投资的爱恋对象。
相较于第一精神装置理论,由于自我的防御作业多半为无意识,因此自我的范围比前意议-意识系统更广。
从历史角度观之,自我的拓扑论概念是一个始终存在佛洛伊德思想中的观念发展的结果。
由于佛洛伊德著作中存有两种精神装置拓扑理论——第一理论援引无意识、前意识-意识系统;第二理论援引“它”、自我、超我三个审级——因此精神分析一般均认为,直到所谓1920年“转换点”之后,自我才具备严格的精神分析与技术性意义。此外,这个理论的迁变在实践上也对应着一个新的导向:相较于无意识内容的发掘,更注重对自我及其防御机制的分析。的确,不可否认佛洛伊德从早期著作开始便已论及“自我”(Ich),但人们认为,这通常是就一个较不特定的意义而言(α),故此时该词指称的是整体而言的人格。而赋予自我在精神装置中一定功能此一较为特定的构想(例如《科学心理学大纲》),则被认为片面地预示了第二拓扑论的观念。事实上我们即将看到,佛洛伊德思想史错综复杂的程度远甚于此:一方面,对佛洛伊德著作通盘的研究显示,无法定位对应于两个不同时期之自我的两个词义:自我的观念始终存在,即使它曾先后因新概念(自恋、认同观念的整理等)的提出而更新。另一方面,1920年的转换点也不仅限于将自我定义为人格的中心审级:如众所周知,它还包括其他许多重要的新概念之提出,这些修正整体理论结构的新概念,则须从其相互关系加以考虑才能彰显其价值。最后,我们认为,不宜一开始便试图断然区分作为个人的自我与作为审级的自我这两种意义,因为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正是自我课题的核心所在。这个问题很早便隐约出现于佛洛伊德的著作中,甚至1920年之后仍然存在。人们以为指出甚或揭除的术语岐义,实际上覆盖着一个深层问题。
某些论者在但求明确的前提下,未顾及佛洛伊德思想历史,试图在概念上区分构成人格之一审级、次结构的自我,与作为个体自身爱恋对象的自我(拉·沃谢傅柯[La Rochefoucauld] 所谓自爱自我;佛洛伊德所谓受自恋力比多投资的自我)。例如,哈特曼(Hartmann)即主张厘清自恋的观念与自我-投资(Ich-Besetzung,ego-cathexis)一类词汇中所蕴含的歧义性:“……使用自恋一词的同时,两组不同的对立偶似乎经常被混淆:其一是关于自己(self) (个人本身)与对象的对立,另一则是关于自我[作为一精神系统]与人格其他次结构的对立。然而,与对象投资对立的并非自我-投资(ego-cathexis),而是对个人本身的投资,换言之,是己身-投资(self-cathexis)。当论及己身-投资时,我们并未指明投资是被置于‘它’、自我或是超我。……因此,若将自恋定义为对自己——而非自我——的力比多投资,这些困难则可望被澄清”。
我们认为,这个立场似乎过度急于透过一个纯粹观念的区分来解决一些重要问题。泛言之,若单纯地在自我一词之下并置一个被认为属于精神分析的词义,以及其他被归属于传统的词义,特别是如果一开始便欲以如此繁多互异的词藻来表达这些不同意义,精神分析藉自我概念所提出的贡献便可能片面受到误解。佛洛伊德不仅发掘、使用古典词义(例如他对立生命体与环境、主体与客体、内在与外在),而且在这些不同层次上均使用同一词汇Ich,甚至操弄这个用法的暧昧性。这些均显示,在其场域中,他并不排除任何附属于自我或我(Ich)等词的意义(β) 。
*:Ⅰ.从早期著作开始,佛洛伊德即使用自我的观念。值得重视的是,1894-1900年间的文章提出一些日后再度出现的论题与问题。
神经症的临床经验促使佛洛伊德彻底改变传统的自我概念。1880年左右的心理学以及特别是精神病理学,透过对“人格变异与双重化”、“次状态”等研究,瓦解了一个统一、恒久的自我观念。甚且,如皮耶·贾内(Pierre Janet)等论者更证明歇斯底里中有共时性双重人格的存在:“……在心灵中存在两组现象形成:其一构成一般人格,另一组——可再行细分——则形成异于前者的不正常人格,且完全不为前者所察”。贾内认为,这种人格双重化是由于“意识场域萎缩”、“心理综合力衰弱”进而造成歇斯底里病患“自截现象”(autotomie)所致。“人格无法知觉所有现象,于是断然牺牲其中一部分;这是某种自截现象。被抛弃的部分单独发展,且主体对它们的活动毫无察觉”。我们知道,关于这类现象的诠释,佛洛伊德的贡献在于他认为这是精神冲突的表现:某些表象成为防御的对象,因为它们与自我不相容(unverträglich)。
1895-1900年间,佛洛伊德经常在各种不同脉络下使用自我一词。我们认为应根据运用此观念的不同层面——治疗理论、防御冲突模型、精神装置后设心理学——来理解它如何运作。
1.在《歇斯底里研究》论歇斯底里精神治疗一章中,佛洛伊德描述无意识病原物质——他特别强调其高度组织化特征——如何只能经由后天逐渐获致。意识或“自我意识”被描述为犹如一条隘道,一次只容一个病原记忆通过;一旦透工(Durcharbeitung)无法克服抗拒,隘道即可能被阻断:“一个正在浮现的记忆便停驻于病患面前,直到病患将它纳入自我幅员之内”。此处指出了意识与自我间极为密切的关系(自我意识一词为证),以及自我较当下意识涵盖更广的观念;它是一个真正的领域(稍后将被佛洛伊德视同“前意识”)。
病患所呈现的抗拒,在《歇斯底里研究》最初的分析中被描述为来自自我,自我则“在防御中获得快感”。虽然某种技术程序能够暂时欺瞒自我的警戒性,但“在所有较为重要的情况下,它会回想起其目的并持续其抗拒”。另一方面,自我也被无意识“病原核心”所渗透,以至两者间的界线有时显得纯属约定性质。甚且“抗拒是自此渗透本身散布出来”。在此,关于无意识特有之抗拒的问题已大致被提出。此一问题日后在佛洛伊德著作中导致两种不同解答:其一假借无意识自我的观念,另一则求助于“它”所特有的抗拒观念。
2.自我的观念始终存在于佛洛伊德早期对神经症冲突的研究中。他致力将防御析分为不同的“模式”、“机制”、“过程”、“配置”,以相应于各种精神神经症:歇斯底里、强迫[观念]神经症、妄想症、幻觉式错乱等。这些不同模式冲突的起因,被认为是某一表象与自我不相容所致。
例如在歇斯底里中,自我的介入即犹如防御审级,但其方式颇为复杂。若称自我是在自御并非全无暧昧之处。这个说法可能被理解为:自我,作为意识场域,面对冲突情境(利益冲突、欲望冲突,甚至欲望与禁止的冲突)无法予以控制,于是便透过逃避、视而不见来防御自己;在此意义上,自我应是受防御活动保护免于冲突干扰的场域。但佛洛伊德认为,当中运作的精神冲突还有另一向度:作为“主导的表象团”之自我,受到一个被视为与它不相容之表象的威胁:在此有自我所操作的抑制。璐西(Lucy R.)病例——使佛洛伊德得出冲突观念以及自我在冲突中所任角色的早期病例之一——便特别呈现出此一暧昧。佛洛伊德并不满意自我由于缺乏必要的“道德勇气”而对干扰它的“情感冲突”视而不见这个唯一解释:只有当治疗进一步厘清一些连续的“记忆象征”、场景象征,其中一个十分特定的无意识欲望因与病患所欲维持的自身影像不兼容而浮现出来,治疗才会有所进展。
正因自我是冲突的参与者,所以防御行动的动机本身——或如佛洛伊德从此时开始时而另称,其讯号——会是侵扰自我的不快感觉;对佛洛伊德而言,此不快感与这种不兼容性有直接关联。
最后,虽然歇斯底里防御作业被认为附属于自我,但这并非表示它仅被设想为有意识、意愿的作业。在《科学心理学大纲》中,佛洛伊德赋予歇斯底里防御一个图式,他所欲解释的重点之一在于“……为何一个自我的过程会伴随着一般只能在原过程上见到的效应”:在“记忆象征”的形成(即歇斯底里症状)中,全部的情感定量、意义,均从被象征者移置到其象征上,这在正常思维中是不会发生的。只有当自我无法运作其正常防御(如注意力、逃避)时,才会产生自我启动原过程的情形。就性创伤之记忆的病例而言(见:后遗性,诱惑),自我意外地受到内部攻击,只得“让原过程运作”。因此,“病态防御”相对于自我的情境并未被明确定义:在某种意义上,自我的确是防御的操作者,但由于它又须透过与威胁者分离才能防御自己,于是它将不兼容的表象弃留给一种它无法掌握的过程。
3.在佛洛伊德赋予精神运作的最初后设心理学建构中,自我的观念占有极重要的角色。在《科学心理学大纲》中,自我的功能主要在于禁制。在佛洛伊德所描述的“满足经验”中(见该词),自我的作用在于,阻止对最初提供满足的对象之记忆影像的投资获得过多力量,导致如对真实对象的知觉般,启动“现实指标”。为使现实指标对主体而言具有判准价值,亦即为了避免幻觉,为了当真实对象不在场时,不要犹如它在场般发生卸除,必须禁制随意扩散刺激直达影像的原过程。由此可见,若说是自我使主体得以不混淆其内部过程与现实,这并非因为它可能有一通往现实的特许途径,有一可用于和表象比照的基准。这种直接通往现实的途径,佛洛伊德认为属于一个称为“知觉系统”的自主系统(以字母W或ω表示),后者与自我所从属的v系统彻底不同,并根据另一种模式运作。
自我被佛洛伊德描述为一种神经元“组织”(或,如佛洛伊德在其他文章中所使用较非“生理学”的词汇,一种表象组织),其特征如下:这群神经元内部有联想途径的辟路,持续受到一股内源性能量——即欲力能量——的投资,其间有一不变与一可变部分的区分。自我当中投资程度的永续性,使它得以禁制原过程;不仅那些导致幻觉的过程,而且包括可能引起不快感的过程(“原防御”)。“欲望投资(Wunschbesetzung)直到产生幻觉,以及由一防御的完全耗费所组成的不快感之完全发展,这些我们称为精神原过程。反之,那些必须透过自我相当的投资才可能形成,而且表现为对前述原过程之节制的过程,我们则称为精神次过程”(r)。
由此可见,自我并未被佛洛伊德定义为个人整体,甚至亦非精神装置整体:它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然而,此命题必须被进一步补充,因为无论就个体的生物向度(生命体)或精神向度而言,自我对个体的关系均具有优先性。自我这种构成性的暧昧,也反映在明确定义内在、内部刺激等观念的困难上。内源性刺激曾先后被设想为来自身体内部、来自精神装置内部,最后又被认为是储存在被定义为能量贮槽(Vorratsträger)的自我当中。在此,若略过佛洛伊德藉以说明的机械论解释图式不谈,此一系列连续套接,会促使人们将自我的观念设想为一种生命体现实化的隐喻。
Ⅱ.《梦的解析》后设心理学一章(此“第一”精神装置理论阐述,若就佛洛伊德身后文章的角度观照,事实上可谓第二后设心理学),与之前的构想明显不同。系统分化是建立在无意识、前意识、意识系统之间,在一个不涉及自我观念的“装置”架构中。
在发现梦是“通往无意识之要道”的同时,佛洛伊德特别强调“梦工”的原机制以及它们如何将其法则强加于前意识材料之上。从一系统到另一系统的过渡,则被构想为犹如一种翻译,或以光学为喻,犹如从一个介质过渡到另一个折射率不同的介质。防御作用在梦中并非不存在,但无论如何,佛洛伊德并未将它集中统称为自我。在佛洛伊德先前著作中可辨识出的自我之各个面向,在此则分散于不同层面:
1.作为防御操作者的自我,部分地再现于检禁中;但应特别注意,后者的角色主要是禁止者,因此不可被视同为一个能够援用一些殊异机制——如佛洛伊德认为作用于神经症冲突中的机制——之复杂组织;
2.自我对原过程施行节制、禁制的角色,重现于Pcs(前意识)系统中,一如它在警戒思维中的作用。然而,关于这点,应注意《科学心理学大纲》与《梦的解析》之间构想上的差异。Pcs 系统是次过程运作的场所本身,而在《科学心理学大纲》中,自我是依照自身的组织来引发次过程;
3.作为受到力比多投资之组织的自我,明显地成为睡眠欲望——佛洛伊德认为它是梦形成的动机本身——的承载者(δ)。
Ⅲ. 1900-15年间可被视为有关自我观念的探索时期。简要地说,佛洛伊德的研究依以下四个方向进行:
1.在有关精神装置运作最理论性的阐述中,佛洛伊德不断地引申1900年从梦的例子上所得出的模型,并将它推展至极致;但他并未将自我的观念应用于拓扑论分化中,亦未将自我欲力的观念应用于能量的考量上。
2.就自我与现实的关系而言,问题的理论解答谈不上有真正改变,只是重点的转移而已;其基本参考仍是满足经验与原始幻觉:
a)“生命经验”的角色受到重视:“原先期待的满足并未发生,失望的结果是放弃以幻觉方式获得满足的企图。对此,精神装置必须决定代之以对外在世界真实状态的再现,并且力图一个真实改变”;
B)精神运作两大原则的提出,补充了原过程与次过程间的区分。现实原则彷佛是一个从外在将其坚持要求强加于精神装置之上的法则,精神装置则逐渐倾向将这些要求视为自己的要求;
c) 佛洛伊德赋予这些现实原则之坚持要求一个特定基础。“现实-自我”之能量基质,是由较易放弃依照快感原则运作、并且可能较快被现实所教化的自我保存欲力所提供。此现实-自我“……除了趋向益处并确保自身不受损害之外,没有其他任务”。在这个角度上,自我与现实的接触可规避所有议题:自我藉以终止欲望幻觉式满足的方式有了不同意义;自我透过自我保存欲力的中介来执行现实的测试,随后并试图将现实的规范加诸性欲力上(关于此一概念的讨论,见:现实的测试与快感-自我/现实-自我);
d)自我对前意识-意识系统以及主要对知觉系统与运动机能的关系,变得非常密切。
3.在对防御冲突的描述中,以及特别是在强迫[观念]型神经症的临床上,自我均被认定为对立于欲望的审级。这个由不快情感所标示出的对立,一开始便具有两股力量间之斗争的形式,从中亦可看出欲力的特征。当佛洛伊德欲证实“鼠人”患有“完整”的儿童期神经症时,他发现“一股情欲欲力与一股与它对立的反抗,一股欲望[Wunsch](仍未具强制性)与一个与它抗衡之恐惧(已具强制性),一份痛苦的情感与一股驱使执行防御行动的推力”。基于必须赋予自我一个与性对称之欲力基础的考量,佛洛伊德于是将冲突描述为性欲力与自我欲力的对立。
在同一观念范畴下,佛洛伊德进一步探讨必须被视为与力比多发展相应之自我欲力的发展。他并且假设,在强迫[观念]型神经症的例子中,后者的发展可能领先前者。
4.在此一时期,一个新的构想——作为爱恋对象的自我——主要也在同性恋与精神病病例中被提出。此构想不久便成为1914-15年间某些标示出佛洛伊德思想真正转折之文章中的主要观念。
IV. 在1914-15年间的关键时期,三个关系密切的观念被建构出来:自恋、作为自我构成因素的认同作用、自我中某些“理想”组成物的分化。
1.自恋的引进对自我定义的影响可摘要如下:
a)自我并非一开始即出现,甚至也不是一个逐渐分化的结果。其构成需要一种“新的精神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