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与“慈母心”———多伊奇对“为人之母”心理发展的精神分析*
(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女性尤其是成年女性的心理问题早已备受关注。精神分析开创女性行为的心理根源研究之先河,但女性心理发展问题并非一直受到青睐。作为女性精神分析的先驱者,多伊奇以“母性”和“慈母心”为核心,系统探究了成年女性从“尚为人妻”到“初为人母”再到更年期的心理发展,并对未婚母亲、养母和继母的心理特征作了有益探索。她独具创造性和前瞻性的“为人之母”的精神分析思想,不仅推动精神分析内部的女性主义转向,还为后来女性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对现代社会正视女性问题以及现代女性认识自我亦具有指导与借鉴意义。
摘要:关键词:多伊奇;女性心理发展;母性;慈母心;精神分析;女性心理学
一、引言
女性尤其是成年女性的心理发展问题早已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早在1883年,高尔顿于《人类才能及其发展的研究》一书中就曾描绘女性的心理特征。西方女性心理学正式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其标志是1969年美国女性联合会和1973年美国女性心理学分会的成立。在此之前,在女权主义运动的影响下,人们对女性的关注主要集中在性别差异上,且研究过于零散,而对成年女性尤其是母亲心理发展的系统研究尚显匮乏,以精神分析学的话语探究母亲心理更为鲜见。此外,在父系体制占主导的文化氛围下,母亲的主体性未受到充分关注,母性问题也一直处于“边缘地位”①。
精神分析率先从精神和心理层面探究女性行为的根源,如弗洛伊德(S.Freud)以男性和儿童为中心的女性观,霍妮(K.Horney)的《女性心理学》一书更是开了女性精神分析研究的先河。然而,女性心理在精神分析领域可谓命途多舛,经历冰火两重天。它要么被避而不谈,如弗洛伊德将之视为“鼠肝虫臂”之物,并视其为男性心理发展的附属品而渺不足道;要么作为儿童心理发展中的重要客体而倍受青睐,如以克莱因(M.Klein)为代表的客体关系学派强调母亲这一主要客体的价值。尽管女性尤其是母亲“大行其道”,但其自身之心理问题仍受冷漠,如安娜(A.Freud)反对母性精神分析②,霍妮虽以女性为中心,但其旨在探讨神经症的女性观亦不足以阐述正常女性的心理发展。
作为女性精神分析的先驱者,多伊奇(H.Deutsch)根据其母性经历和临床经验,试图从女性自身的角度阐释女性的正常心理生活。她以“母性”(motherhood)和“慈母心”(motherli-ness)为核心详实描述了成年女性的心理发展,尤其强调母性心理的重要性。她指出,母性是指母亲与孩子在生理、情感和社会等方面的关系,这种关系贯穿于怀孕、分娩、哺乳和抚养等过程,同时也是母性的试金石。母性的正常发展取决于潜意识力量的升华,如性的本能倾向转变成母性的温柔、攻击性转变成保护行为等。慈母心是一种复杂的情感结构,主要包括“母性本能”(maternal instinct)和“母爱”(maternal love)【1】两种成分,表现为温柔、利他以及特定色彩的活动。母性行为有助于女性获得永恒感和存在感等心理满足,慈母心亦具有某种动力力量,指引着母性行为的方向。多伊奇独具创造性和前瞻性的“为人之母”的精神分析探究,不仅推动了精神分析内部的女性主义转向,还为后来女性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对社会正视女性问题以及现代女性认识自我亦具有指导与借鉴意义。
二、尚为人妻时:“母性”与“慈母心”的孕育
多伊奇指出,女性的性功能和生殖功能在心理而非生物意义上相一致,其性行为是一种种族繁衍基础上的愉快报酬。对于女性来说,性交是生殖功能的开始,代表着首次母性行为;而性行为是一个复杂且漫长的过程,经由怀孕而以分娩告终。这一过程代表着女性的母性和慈母心的孕育阶段。女性的破贞行为影响其后来的性行为,甚或导致女性的性冷淡而阻碍母性和慈母心的获得。
(一)性交
多伊奇认为,性交是女性性行为的主要方式,有助于女性克服原始创伤(primaltrauma)和促使性欲中心的转变。她提出,儿童的创伤事件主要包括出生创伤(birthtrauma)、断乳创伤(weaningtrauma)和生殖器创伤(genitaltrau-ma)【2】,性交在帮助女性控制这些原始创伤中发挥重要效用。例如,性交时,阴道的下位运动代替嘴的吸吮行为,这一动作意味着个体与外部世界最初关系的还原,即客体(如乳房)被含入口中而向内投射。这种阴道与阴茎的结合再现了最初母子关系的欢乐,能够帮助女性控制断乳创伤。女性的性心理发展因涉及阴道和阴蒂两个性器官而更为复杂。多伊奇主张,女性的阴道在性成熟之前没有任何意义,其作用被阴蒂所取代,阴蒂成为性欲的中心。男性生殖器的交媾运动有助于女性实现其力比多由阴蒂撤向阴道的转化,而阴道的作用直到它开始为生殖功能服务时才被意识到。她进一步指出,阴道力比多具有三个来源:整个躯体、作为幼儿性欲聚集地的口唇和肛门,以及大量力比多所依附的阴蒂。【3】在她看来,正常的性交行为以及阴道功能的发展是女性获得母性的前提条件。如若女性产生性交会损害其完整身体的观念,她便对性交形成一种类似男性阉割恐惧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因性交时的痛苦体验和受虐特征而具有死亡恐惧的特征,进而会破坏女性的母性欲望。
(二)破贞行为
破贞行为(the act of defloration)是女性的初次性行为,对女性的性心理发展至关重要,“与男性阉割恐惧所真正对应的是女性对其自己外生殖器伤害的焦虑”【4】。多伊奇认为,破贞行为是女性性生活中的第二次流血事件(第一次是月经),女性对破贞行为的愉快或痛苦体验主要体现在处女膜上。她进一步指出,处女膜的形式和功能是一种繁殖的产物,并根源于男性的施虐性征服的驱力和女性的受虐性痛苦的欲望。女性对破贞行为的态度直接影响其后来的性行为,决定着女性获得母性以及表达慈母心的方式,如通过生育抑或其他途径。破贞行为与女性在童年期和青春期的发展关系密切。女性若想获得完全的性成熟,则必须在青春期或青春后期合理处理其幻想,否则,后续的发展会因性伴侣的介入变得复杂化。正如初次月经一样,破贞对女性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它意味着因未体验到期望的性愉悦而产生的全然失落,只有当女性的心理机制能够成功克服这种失落并提供补偿,她才会变成一个完全享受的性伴侣和成熟的性存在(sexualbe-ing)。这种成熟在身体上表现为性兴奋(excit-ability)由阴蒂转向阴道,否则,女性将保持(性)冷淡。另一方面,它还是一种自恋性创伤(narcissisticwound)。与月经类似,破贞行为激活了早期不愉悦的感受痕迹,处女膜的破裂更是复苏了阉割情结的心理创伤。因此,破贞行为变成一种自恋性创伤,且那些指向男性的邪恶仇恨感使其钟情且温柔的情感遭到破坏。如果这种邪恶感的态度未被克服,则会导致女性的性冷淡。
(三)性冷淡
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以及对早期性欲区域的依附等。她进一步指出,女性的性冷淡主要出于三种原因:首先,女性的情感生活(即性与爱)难以分离开来,没有爱的女性很难维持其性欲望。如果女性将一个男性仅仅视为孩子,这会使其把男性当作幼儿对待,转而导致性冷淡,“女性在母子关系上的失败可能意味着性冷淡”【5】。其次,女性的性冷淡可被视为一种神经症性症状,心理因素发挥重要作用。例如,男性通过创造精神文化产品来升华其未宣泄的性驱力能量,进而获得自我倾向的自恋式满足,他们将力比多从性欲中撤回并指向外部世界,其生殖功能可通过社会成就表达出来。而女性的生殖能力被限制在狭窄的性生活和生育的范围内,任何能够赋予其自恋式满足的事物都与性功能紧密联系在一起,其力比多集中在性功能上。第三,女性的性冷淡与青春期的发展有关,如女孩尚未成功地发展或适应具有被动-接受特征的女性角色。
多伊奇将性冷淡视为基本的心理障碍的产物。她认为,女性的性冷淡与其他神经症症状一样,是潜意识冲突的表达,并取决于其幼儿固着的强度、多伊奇认为,阴道在性功能中的首要性与女性的母性力比多态度有关,但这并不意味着力比多行为的失调以及性冷淡与生殖功能的失调相一致。通常,性冷淡与不孕相伴而生,二者相互联系、相互影响,不孕是性冷淡的一种结果。然而,性冷淡和不孕皆表达一种潜意识的抵抗,即对完全女性地位(completefemininepo-sition)的抵抗。例如,女性在性行为中有意识地将自己奉献给丈夫,但同时因某些潜意识的理由拒绝其自身,正如她拒绝完全接受丈夫进入其身体一样,她同样拒绝性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即孩子,因而保持性冷淡和不孕。这一结果无疑决定了女性获得母性以及表达慈母心的方式。这类女性必须通过其他途径获得满足,如领养儿童或从事教师、护士等特殊性质的工作。
三、初为人母时:“母性”与“慈母心”的初现
女性在“为人妻”时的心理发展为其母性和慈母心的获得奠定重要基础,而母性和慈母心在女性荣升母亲角色后真正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且主要体现在怀孕、分娩以及哺乳等过程中,任一过程的发展受阻都会影响到母性能力和慈母心的表达。
(一)怀孕
怀孕是女性的母性欲望增强和展露的重要时期,女性在怀孕时的心理状态影响其母性能力。多伊奇指出,女性对其母亲以及胎儿的认同是影响怀孕的重要因素。对于女性来说,胎儿既打乱了现有生活,又给未来带来希望,她们面临诸如性欲与母性间的强烈冲突等情感矛盾。因此,她们必须合理处理对胎儿的潜意识认同和对自己母亲的认同,任一认同的失败都会带来严重后果。拒绝认同胎儿,它便变成一个敌对的寄生虫,或可导致心因性流产;拒绝认同母亲,女性的母性能力会被削弱。与性冷淡一样,女性对怀孕的消极态度以及不孕,限制了其母性和慈母心的获得。多伊奇认为,女性的不孕具有生理和心理双重原因,心理因素主要体现在女性对性行为的态度和潜意识的恐惧,前者影响其对性交的心理准备和心理人格(psychicpersonality)的结构,尤其是与生育直接有关的心理成分;后者包括与分娩相联系的死亡恐惧以及对其孩子的潜意识恐惧,这种恐惧主要是源于潜意识心理生活的深层罪疚感,并与生殖功能以及任何有关性的事情都有关联。
怀孕所带来的母子关系是客体关系的最初体现,也是其表达母性和慈母心的重要渠道。怀孕对女性的自我以及性心理发展具有重要价值,而女性自我和性心理的健康发展为母性和慈母心提供了基本保证。多伊奇认为,怀孕是女性性行为的延续,是女性同客体世界之间关系体验的延伸【6】,是女性的性心理正常发展的体现。对于正常女性来说,其子宫里的胎儿是其“早已确立的理想自我的化身”【7】。其次,怀孕改变了女性的存在感,表现为身体和心理上的扩展或收缩。如女性因腹中的新生儿及其所带来的共存感和新的情感可能性而获得身心的扩展;反之,她却因为其身体不用于服务自己以及在这种新关系中的无限付出而产生身心的收缩。这种扩展或收缩的主观感受会相应地促进或限制女性的母性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