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你不娶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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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加柏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16-1

在乎你,所以紧张你

伦敦的体育运动是怎么样的,我一无所知。过去几年,我的运动就是跟在加布里埃尔后面,踩着滑雪板,飞快地从山上滑下来,那家伙不管下坡时遇上什么人,都会大喊“凯特是我的爱人。我爱凯特!”然后我们俩就消失在了滑道尽头,穿过森林,沿一条秘密雪径,来到一个隐蔽的小屋,到了那儿,我们点一堆火,在火边做爱,然后幻想要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每每这样的时刻,我不光交叉手指,还会交叉脚趾,祈求能怀上我未来丈夫的孩子……

就这样,传统的运动,比方健身房啦,体育训练啦,训练营啦,对我来说都陌生得很,我对它们的了解就像对德国人的了解一样,少得可怜;这些运动看来总有那么一点点别扭,又很正式,其实压根儿就没这个必要。有个人就对健身房和训练营十分在行,又该死的一本正经,此人就是“难得一笑”的皮特•帕克,而且这家伙从来不打电话。奶奶之前打电话告诉我,只要是与健身有关的事,皮特都是行家;参加过三项全能比赛,偶尔去跑跑马拉松,而且也够怪的,他还挺擅长蹦床。奶奶知道我需要有人帮我制订《真爱》“胖妇瘦身营”的健身计划,她说只有皮特•帕克是最佳人选。胖妇瘦身营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要开营了,又没有预算去雇个专业顾问,我是一百个不愿意呀,可我还是听了奶奶的话,给皮特•帕克打了个电话,请他来帮我搞定体育方面的问题。

自从那天和皮特在夕阳老年公馆碰面之后,我一直尽量不去想他,以免自己给自己添堵。其实,与其是说我们“碰”面,倒不如说那天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向后一个趔趄,就“碰”到了椅子,摔了个屁股墩,又慢慢地向后滚了几滚,这才站好。这下出丑可出大了,好像在表演成年体操,最后我还结巴起来,说的净是废话。比如:

“嗨,皮特,很久……你……你去哪……你怎么也不……”然后我划拉了两下头发,又说,“你该给我们打电话的。”

“亲爱的,你到底要说什么呀?”我奶奶大声吼我,因为她最受不了别人小声嘟囔。其实我个人觉得她的耳朵有点儿聋了,可她听不到我说的这话,也就无从承认了。有一天,她非说迈克尔•帕金森在他的新书发布会上说话含糊,没有从前的帕基(帕金森的昵称)那股劲儿,说话再也不会滔滔不绝,发音清晰了。

“奶奶,我说,他应该给咱们打电话。”我也大声喊。为了叫她听清楚,我提高了音量,可在和皮特说话的时候,我竟然忘了把音量降下来。“已经十五年了,皮特!十五年了!你一个电话都没打!你也没写信,你甚至都不告诉我可以到哪里找到你。”

当我们真心喜欢一个人,时间和距离都是浮云,只要那个人的名字进入我们的世界,各种紧张兮兮和语无伦次会彻底暴露我们心中那种不由自主的在乎。

皮特看着我,还是一副扑克脸,好像我正指着他的脚,说“那是一只鞋,皮特!那是一只鞋,那是一只鞋,那是一只鞋!”而不是用一连串的问题在质问,为什么我们小时候这么好,结果却落得个这么草率和不靠谱的结局。虽然是我在问他,却感觉受罪的是我。

“我向来觉得瑞士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奶奶又说,冲皮特点点头,似是在安慰他,“要是我搬到那儿,我估摸也和任何人都联系不上了。”她充满感情地笑了笑,轻轻地握了握他的胳膊。

“那里是很僻静。”皮特确认,他一直低着头。

“噢,那是当然!”我一拍脑门说。“我可真够傻的!所以那里才是避税天堂嘛!像什么电话啦,电脑啦,能写信的笔啦,能买到邮票的邮局啦,通通没有。有钱人到了那里就消失了,像是掉进了被陆地包围的百慕大三角,这辈子就甭想再浮出水面了。说句实话,我倒是用这样的招数对付过国内税务局,可那群混蛋居然找到了我的办公室。‘我是瑞士人。’我告诉他们,‘你们找不到我。我住在一个神秘的内陆岛。’但那些家伙还是逼我交了税,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逼我用手写邮件来交税!”

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老天,凯特,你嚷嚷什么。我们几个又不是安妮•弗兰克(二战犹太人大屠杀中最著名的受害者之一)。”

“我又没叫他去杀人放火,也没叫他每天都给我写信,奶奶!皮特,你好像人间蒸发了!”

“他在瑞士,亲爱的。你知道他在瑞士。这孩子就不能去上学吗?我就搞不懂了,现在这年头,为什么每个人都把联系呀联络呀挂在嘴边?”奶奶说,她有点儿累,坐了下来。“社交传媒,这是他们给起的名字。我可没看到哪里有社交。在我看来,要想做学问,最好就是安安静静的,静下心来,不和外界联系。我觉得瑞士就是这样。”

“我不上脸谱网站。”皮特说,口气很随意,然后他伸出手,轻轻从我的手里抽走了他的夹克。

“你当然没上脸谱网站,皮特,不然我准能找到你……”我连忙住口,要不就该把自己搞成一个专门在网上人肉别人的人了,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皮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也瞪着他。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出落得越发有魅力了。和他一比,我就是五十道灰影,不过我这里可不是说那本色情小说《五十度灰》。我是说,我就像土里土气没有色彩的雾气,连彩虹的边儿都挨不上。皮特•帕克就是一道该死的亮丽彩虹,我就是远处的雨云,一脸丑相,没人欢迎。瑞士大抵美得就像法国的卢尔德(法国著名的旅游城市)。

“有没有人想喝杯花草茶?”奶奶问,“我有一些特别新鲜的薄荷,我们可以用来泡茶。”

“奶奶!”我大叫,这可是我今晚第二次大喊大叫了,然后我气冲冲地向前门走去,瞧我那副气势,你准会觉得我正从想象中的糖浆里走过,要不就是昂首阔步地在演滑稽剧。

我们一生总会遇到一些情感方面的尴尬,一旦没有能够很好地掩饰和化解,流露出明显的生气,甚至甩脸子,便是最常见的自我隐遁方式。有分寸感的人不会将自己的难为情转化成给别人难堪。

“我喜欢薄荷茶。”就在我猛地拉开门的那一刻,皮特说,“我都不记得上次喝到新鲜薄荷是什么时候了。”就在大门砰一声在我身后关闭的那一刻,他倒是蛮热情,可口气却很平淡。费德里克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跟在我身后,差一点就被大门夹个正着。

我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又是惊,又是怒,浑身直哆嗦,而我那个好朋友,我们认识的时间最长,曾经人间蒸发的皮特,竟然和我的奶奶,也就是我在这世上的第一监护人,一起在里面喝新鲜的薄荷茶,好像他平白无故消失这么多年后又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当然,要是换作给达拉斯写的剧本,这自然是没问题的,算是情有可原。而且,在十五年后的今天,奶奶为什么要让我身穿普里马克牌的衣服,和皮特•帕克见面?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算了,我用不着自己瞎操心。如果他们认为我很重要,需要向我解释清楚消失和出现的原因,就用不着我再问一次。或许我气得要命,但我要偷偷收集线索,大胆结论,归纳总结,以后一起找他们算总账。我绝对不会开口问他们事实是怎样的。现实如雾里看花。从好的方面来讲,一旦我决定去寻找乌云周围的白光(至少是我自己那片丑了吧唧又不受欢迎的雨云),就是时候考验我做后滚翻,以退为进的能力了,这么多年了,我早有这个打算。从小到大,后滚翻都是我最差的基本运动项目,我那位七年级老师弗兰克林太太说得好:

“凯特•温特斯!你给我到那个体操垫子上,练习后滚翻。你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情况,到时,只有后滚翻能救你!”

我觉着吧,那天夕阳老年公馆发生的事向我们证明了,弗兰克林太太简直就是个神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