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古斯塔夫·荣格被公认为是现代西方思想界中的一位重要人物,而他的作品却一直引发争议不断。荣格对现代心理学、心理治疗和精神病学的形成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一大批国际分析心理学家以他的名义从事自己的职业。在专业范围之外,荣格的作品也有广泛的影响:荣格和弗洛伊德是大部分人接触心理学时会首先想到的名字,他们的思想已经在艺术、人文科学、电影和流行文化中得到广泛的传播。荣格也被广泛地认为是新时代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但是,认识到这本书处在荣格全部作品的核心位置上是一次惊人发现,他花费在这本书上的时间不少于16年,而今天这本书终于得以面世。
很少有未出版的著作像荣格的《红书》(或称为《新书》)一样对20世纪的社会和思想史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荣格将这本书视为自己后期著作的核心,也被他长期视为是自己后期作品的关键来源。但是此前此前这本书除了激发一些人的好奇之外,还一直没有能够公开发行以供研究使用。
文化时刻
在20世纪的前几十年,文学、心理学和视觉艺术领域出现了大量的实验。作家们试图摒弃具象派传统规则的限制,开始全方位地探索和描绘内在经验,如梦、幻象和幻觉,他们使用新的形式和旧瓶装新酒的方式进行实验。从超现实主义作家的自动书写到古斯塔夫·麦林克的哥特式幻想,作家们开始越发接近和碰触到心理学家的研究,而心理学家也在进行类似于作家的探索。艺术家和作家的结合产生新的插图及排版形式、新的文本与图像结构。心理学家也在尝试克服哲学心理学的局限,开始对艺术家和作家的领域进行探索,文学、艺术和心理学之间还没有清晰的界限,作家和艺术家可以借鉴心理学家的研究,反之亦然。一些重要的心理学家如阿尔弗雷德·比奈和查尔斯·里歇也经常用笔名写戏剧和文学作品,这些作品也是他们“科学的”工作的写照2。古斯塔夫·费希纳是心理物理学和实验心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他把植物和地球的灵魂描述为一个蓝色的天使3。在同一时期,一些作家如安德烈·布勒东和菲利普·苏波也在刻苦研读并应用心理研究者和变态心理学家的研究结果,如弗雷德里克·迈尔斯,西奥多·弗洛诺瓦和皮埃尔·让内。W. B. 叶芝使用心灵的自动书写在《幻象》4中创作出一种诗化的心理宇宙学。个体都在从各个角度上去寻找新的形式来描绘真实的内在经验,寻求精神和文化上的更新。在柏林,雨果·鲍尔写道:
1913年的世界和社会看起来像这个样子:生命完全被幽禁和束缚,某种经济宿命论开始盛行;无论一个人是否认可这个观点,他们都被赋予一个特定的角色,每一个角色都带有自己的爱好和特点。教堂被认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赎罪作坊”,文学被看作是一个安全的出口……每天都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是:是否有一种足够强大的力量来终结这种状态?如果没有,一个人如何逃脱?
在这段文化的危机中,荣格进行了一次长期的自我实验,从而写成一部文学体裁的心理学著作《新书》。
今天,我们站在心理学与文学之间鸿沟的另一侧,会把《新书》视为是这两者之间还未完全确定分离时所涌现出来的产物,而对《新书》的研究会有助于我们弄清楚鸿沟是如何产生的。但是,首先我们会有一个问题:荣格是谁? 荣格是谁?
儿童时期的梦、幻象和幻想,可以视为《新书》的序言。
荣格于1875年生于康斯坦斯湖畔的凯斯维尔,在他6个月大时,他们举家搬迁到莱茵河瀑布边的劳芬。他是长子,有一个妹妹,他的父亲是瑞士的一名新教牧师。荣格在晚年写了一篇回忆录,命名为《我人生的早期经历》,后来这篇回忆录经过大量的修改之后被收录在《回忆·梦·思考》中,荣格在书中详细叙述了影响他选心理学为职业的关键事件。这篇回忆录主要关注荣格在第一个梦中,荣格发现他自己站在一片低洼的草地上,那里有一个石头砌的洞,他看见一排石阶一直通下去,他顺着石阶走下去,发现自己处在一间地下室中。房间中有一个金色的宝座,后来发现宝座上类似树桩的东西是由皮和肉构成的,顶端有一只眼睛,后来他听到母亲的声音,告诉他那是“食人怪”。荣格不确定母亲是说这个东西实际上会吃小孩子还是就等同于神灵,这一点深深地影响了他对神的意象。多年以后,他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一个阴茎,几十年以后,他才懂得那是一种在仪式中被崇拜的生殖器,洞内就是一个地下的神庙,荣格把这个梦视为他开始“进入大地的秘密”。
荣格在童年时期体验到一系列视觉的幻想,他似乎也具有自发地唤起意象的能力。在1935年的一次演讲中,荣格回想起自己外祖母的一幅画像,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它,直到他“看到”外祖父走下楼梯。
荣格12岁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来到巴塞尔大教堂广场,看到阳光在新铺的光彩夺目的瓷砖上闪耀,他感觉到一种可怕的、罪恶的念头正在逼近,他尝试掩盖这些念头,因此情绪持续低落了好几天。最后当他发现是神想让他有这些念头时,就像神刻意让亚当和夏娃犯罪一样,他开始深入思考这件事情,并看到神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一块硕大的粪便从宝座下掉了下来,散落在教堂的新屋顶上,把教堂砸得粉碎。有了这个意象之后,荣格感受到一种他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欣喜和如释重负感,他感到自己是在“直面活生生的神,神全知全能且自由地站在《圣经》和教堂之上”。他在神面前感到很孤独,之后他才开始承担起自己真正的责任。正是直接且及时地面对活生生的神,却发现神不在教堂和《圣经》里,荣格才意识到他的父亲是缺失的。
宗教也不复存在,我再也不会去教堂了,那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
这种被拣选的感觉导致他在进行第一次圣餐礼时对教堂的彻底失望,他一直相信圣餐礼将会是一次美好的经历,但实际上却索然无味。他总结道:“对我而言,这代表神的消失,荣格从这个时候开始如饥似渴地进行阅读,他被歌德的《浮士德》深深地吸引,他被发生在墨菲斯托菲利斯身上的事情打动,而且歌德十分重视恶的形象。在哲学上,叔本华对荣格的影响很大,叔本华承认恶的存在并且宣称世界充满苦难和痛苦。
荣格也有一种活在两个世纪之中的感觉,而且非常怀念18世纪。他的双重感觉使他形成两种相异的人格,他称它们为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第一人格是那个巴塞尔的男生,他爱阅读小说;第二人格独自思考宗教,处于自然和宇宙合一的状态。第二人格居住在“神的世界中”,他的感觉最真实。第一人格希望自己能够不受抑郁的困扰和第二人格的孤立。当第二人格登场时,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已经去世很久但精神一直存在的人进入到房间里一样。第二人格没有明确的特征,他与历史相连接,特别是中世纪。对于第二人格而言,第一人格有缺陷,显得笨拙,需要第二人格去容忍,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的相互作用贯穿荣格的一生。正如荣格所看到的一样,我们也是如此,即我们一部分的生命活在当下,另一部分生命连接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