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坦诺哲学概论
布伦坦诺的价值哲学
——“一件事情不是因为上帝命令它才是善的,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善的,上帝才命令它”
目录:
一、缘起
1.形而上学的没落
2.对康德哲学的批判
3.理论与实践分离
4.总结与出路
二、物理现象与心理现象
1.区分物理现象与心理现象的原因
2.根据广延性来区分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的困难
3.心理现象是一种表象活动,并且包括基于表象之上的现象
4.心理现象具有意向性
5.心理现象通过内知觉被把握
6.对心理现象特征的总结
三、心理现象的分类
1.表象
2.判断
3.情感
一、 缘起
1.形而上学的没落
19世纪中叶,实证自然科学(包括生理学、心理学和生物学)得到了充分的发展,黑格尔的“自然哲学”被清除出自然科学,使传统哲学不断丧失了它的“世袭领地”(即传统形而上学的三大主题:物质、灵魂、上帝)。另一方面,自然科学的发展普遍地使人们对任何形式的思辨的哲学形而上学体系发生了怀疑,并也导致曾经令人叹服的、在逻辑上极为精致的德国古典哲学日渐衰微,进而使整个哲学事业面临“消亡”的危险,因为哲学如果失去它所研究的对象,那么这门学科也将自行消除,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自古希腊以来,哲学一直作为指导人的生活的智慧之学和科学之父而存在,科学的终极目的是形而上学,是在理论上了解整个世界的来源,并且在对自然秩序的认识中寻找并建立合理的社会秩序的规范以及良好生活的标准,简言之,科学是服务于哲学的,服务于人生目的的。然而,从17世纪科学的细密分类开始,科学逐渐从哲学中独立出来,以其自身的目的(即研究对象的朴素客观性、理论体系的感性精确性和社会实践的直接可感性)的要求日益增强。尤其是随着19世纪自然科学各自领域的深入发展,为了理论兴趣而进行的科学研究越来越普遍,致使形而上学不再成为科学的目的。自然科学领域取得的进步,使得人的观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人们往往把生活的意义和幸福寄希望于科学的发展,而不再是哲学的探讨。
2.对康德哲学的批判
这种危机早在康德便已察觉,他意识到形而上学这位女王正面临名誉扫地的危险境地。另一方面,一些哲学家把人等同于动物和机器,使道德的基础摇摇欲坠。康德认为这是因为当时的唯理论与经验论在使用理性来下结论之前并没有对理性本身作一个批判性的考察。他通过自己哲学的“哥白匿式的革命”,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对感性作进一步深入的考察,在伦理学方面,他又放弃了通过情感为道德寻找理论基础,他认为情感的偏好只能是他律,而不可能成为自律的道德的基础。在理论理性方面,他认为只有理性才能确保“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并且认为超出理论性的范畴所使用的范围必然产生幻相,从而使上帝、世界、灵魂的概念与实存的对象相混淆。在实践理性方面,也即伦理学方面,他通过对既予的的道德律的分析,认为上帝只能是信仰的对象,是道德的信仰保证了上帝的存在,而不是上帝的存在保证了道德。
在布伦坦诺看来,康德哲学抽空了经验来讨论道德是不符合道德存在的事实的。他认为比如意志自由、灵魂不朽、上帝这些理念如果我们想要以这些为我们认识的基础,又不承认它们作为直观对象的存在,那么,我们的认识基础又怎么能够建立呢?(布伦坦诺主张依据建立在实践概念内观基础上的生命体验去保证上帝等作为直观的对象的存在性。这一点我们会在其体系的展开阐述中看到。)同样,康德哲学的原则是使客观符合主观,这种哲学的解决方式与其抽空经验谈道德的做法是一致的。布伦坦诺认为,建构“严格的科学的哲学”必须要摆脱先入为主的逻辑预设,哲学的真正方法应该是经验的,也只能是经验的(当然,他所说的经验并不仅局限于感官经验,还指对自明性的直接体验,这一点我们也将在下文看到)。布伦坦诺的这种经验立场与当时流行的实证态度有关。面对哲学的危机,当时大批学者采取了自然科学的实证态度,并试图利用自然科学的经验方法来研究或“治疗”哲学,把哲学建立在一门像自然科学那样精密的知识体系。当然,布伦坦诺并没有生搬硬套自然科学的方法。
布伦坦诺批判的对象是以康德为开端的德国古典哲学的理性主义,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对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哲学没落之后的反思。他认为传统形而上学的基础是理性自我的绝对确定性,然而靠单一的逻辑推演得出的基础是不可靠的,它将陷入无穷的循环论证,最终将自己推到理性的自我的反面——非理性的信念与确信上(正如康德的上帝这一概念一样)。
康德一开始就问“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并把形而上学是否成立取决于“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布伦坦诺认为这个逻辑问题的逻辑证明的结论就是有欠公允的。这是因为,康德把形而上学的问题单一地规定在逻辑范围之先,并没有首先论证“形而上学知识这一概念本身就说明它不能是经验的”到底是为什么。因此,形而上学需要回答一个更为基础性的问题,那就是:形而上学作为知识体系是单一经验的,还是单一逻辑的?抑或既是经验又是逻辑的?布伦坦诺正是从经验和逻辑两个维度展开对康德的批判并进而建构了自己的哲学。(即他既从直接体验来寻找价值的来源,又从建立在对价值体验基础上的确切的逻辑概念为基点来展开其理论体系,具体过程是:由心理现象的分析开始,逐步分析人的认识能力、认识的心理依据以及它们各自的作用、把握价值的方式和能够把握的结果。总之,不论是形而上到形而下还是由形而下到形而上,哲学体系在逻辑层面展开的方向性是次要的,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形成表率的基础。布伦坦诺认为,哲学理论的逻辑基础不应建立在纯粹的逻辑概念的推演之上,而应建立在对存在对象的事实体验上。也就是说,布伦坦诺在探究哲学问题时采取的是两种探究方法:一是我们对直接经验的体验,二是从建立在对这种体验基础上的确切的逻辑概念为基点展开其理论体系。
3.理论与实践分离
从古代至近代,科学给予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在那些时代,人类工作的祸福完全取决于他所选择的目标是善还是恶,也就是说,在当时,人类的知识与伦理学的目的是统一的。因而,对于人类来说——“知识就是力量”。然而,现在这一信念却出现了问题,人类以哲学为代表的人文科学知识,日渐丧失了对人类的指导作用,日渐丧失其“力量”。在布伦坦诺看来,德国唯心体系的这种丧失力量的危机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谢林哲学不过是一个“狂想的舞台”,黑格尔的思辨则是“人类思维的最大堕落”。他指出,人们之所以对哲学失去信心不仅是因为哲学家的分化,而且是因为哲学已经远离了它的初衷,哲学不再关心人的内心生活,并且在自然科学蓬勃发展面前一筹莫展,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布伦坦诺无限感慨地表率了这样的看法:在自然科学中,知识意味着力量,而在现实面前,哲学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为此,布伦坦诺认为,哲学应该重新深思自己的目的与使命,哲学应当关心人的现实生活,哲学应当关乎人的心灵!
值得一提的是,在布伦坦诺生活的时代,由哲学的式微,无法提供一个道德的绝对价值,整个社会弥漫着从历史学、社会学、法学领域中产生的相对主义和历史主义思潮,这种思潮一方面鼓励社会崇拜权威,另一方面瓦解了传统的道德信念。奥斯卡.克劳兹这样描述相对主义的横行:“在逻辑领域,普塔戈拉曾经坚持主张,即认为人们所相信的对于他个人来说就是真的,并且由此断定: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非存在者非存在的尺度。其他的诡辨论者把这种信条搬进了伦理领域,认为人所喜欢的,对于他来说就是善的;相反,人所不喜欢的,对于他来说就是恶的,并且由此得出结论:善本身与恶本身是同一个事物,对于所有爱他的人来说是善的,对于所有恨他的人来说则是恶的。在这种观点看来,不存在任何真正的知识,也并不存在任何具有普遍有效性的价值体系。正确的判断和信念的概念就像公正的爱、公正的评价、公正的努力这些概念一样,将是不成立的和虚构的。在这样一种观点下,说一个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而与其相反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那将是毫无意义的;因此,说一些判断是其他判断的构成原则也是没有意义的;说任何兴趣和愉悦本身完全是正当的,因此就没有什么是我们所反对的非正当的兴趣、欲望和愉悦,也同样是没有意义的。于是,逻辑学和伦理学作为规范科学将不再可能”。
4.总结与出路
总之,布伦坦诺的时代所面临的哲学困境有三重:一是19世纪生物学、心理学、人类学等学科的突飞猛进瓦解了哲学的自信;二是德国古典哲学的没落,充斥大学的是对谢林、黑格尔哲学庞大体系的繁琐论证,这些理论本身的单一逻辑的本性使其偏离了实践;三是弥漫社会的相对主义,他们将伦理评价归结为对权威的畏惧、或者一些心理学的法则,从而使得伦理真理化为乌有,瓦解了传统的道德信念。
施太格缪勒描述了这种强烈的矛盾情形,他的描述在今天依然具有现实意义:“正如形而上学和信仰对现代人来说已不再是某种不言而喻的事情一样,世界本身对于现代人来说也失去了本身自明的性质。对世界的神秘和可疑性的意识,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这样盛行;另一方面,或许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要求人们面对今天生活中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方面的问题采取一种明确的态度。知识和信仰已不再能满足生存的需要和生活的必须了。形而上学的欲望和怀疑的基本态度之间的对立,是今天人们精神生活中一种巨大的分裂;第二种分裂就是,一方面生活不安定和不知道生活的最终意义,另一方面又必须作出明确的实际决定之间的矛盾。”
19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哲学观念混乱的时代,饱尝了这种混乱之苦的布伦坦诺从求学时期就开始思索德国哲学现状与出路。布伦坦诺认为,哲学的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无论是古代哲学、中世纪哲学还是近代哲学都经历过四个发展阶段:一是对纯粹理论知识无偏见的思辨兴趣普遍兴起;二是各种实际的功利兴趣出现;三是功利兴趣造成对纯理论的追求减弱,怀疑主义盛行;四是由于人在本性上不能容忍怀疑主义,于是便转向神秘主义。四个阶段即求知、实践、怀疑、神秘主义。这四个阶段构成了哲学发展的“上升——衰退”周期。在他看来,哲学之所以会由盛转衰,是因为功利兴趣的驱使下,思辨传统式微,哲学渐渐远离了自身的纯理论性质。布伦坦诺认为,19世纪后期的德国哲学正在经历这样一个衰变。同时,他指出,目前德国唯心主义的瓦解恰恰表明哲学已经经历了前三个阶段并进入最低谷,不久就会迎来崭新的形而上学的诞生。而他自己,愿意肩负起这个伟大的任务:复兴哲学,拯救人心。
布伦坦诺认为,人们之所以对形而上学的探索感到失望,乃是因为德国古典哲学的流弊成为真正形而上学的拙劣模仿。而要复兴哲学,首先就要采纳当今最科学的方法。布伦坦诺深受经验主义和孔德实证主义哲学影响,主张哲学应该像自然科学一样“严谨”和“精确”。然而,他同时又反对把自然科学的方法简单地植入哲学。建构“严格科学的哲学”,需要找到一个真正严格的起点,他认为这就是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