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样的一个社会,逼出郑捷这样的生命状态?
《透明的存在》王浩威
——韦钰
1
蔡伯鑫医师是一位年轻的精神科医师,某天看完诊后,在他的脸书上写下这样的内容:
今天夜诊,碰到两个家长都遇到亲师沟通的问题。
注意力缺失过动症,也都在吃药。一个国中生,一个国小中年级。
两个孩子都是智商比平均还低的国中生那位,班导屡屡夸大孩子的错误(例如:不小心掉东西发出声音,就被写联络簿:"影响其它孩子的受教权!"),还当全班同学面前取笑孩子的身材,事后写联络簿则说:"只是开玩笑,没有恶意,不要只听孩子的片面之词。"
另一个国小生,则是班导认为一直说谎(犯小错不敢承认;一会儿说有写作业,一会儿又说没写等等),于是就处罚孩子一个人在隔壁空教室大半天。孩子后来怕到大哭,到现在还是不停抠手,变得犯错后更不敢说话。
前一个家长去找辅导老师求助,结果班导隔天在联络簿上语带不满地指责家长不该找"第三者"传话。家长说,就是过去的经验,猜想直接找班导,她不会接受,甚至会有冲突呀。
后一个家长找资源班老师求助,得到的建议是:"1.转学;2.自学;3.你要怎样就怎样,就不要管了。"隔天班导跟妈妈说:"资源班老师说妳很生气。"妈妈忍不住问:"资源班老师是在挑拨离间吗?"
这位年轻的儿童精神科医师写说:"唉,坐在诊间听这些家长不断抱怨怪兽老师,但也忍不住想,那些老师们会不会也觉得他们是怪兽家长呢?亲师沟通愈是不良,往往变成无助与恶性的循环。有孩子愈来愈受挫、退缩,也愈没被听到他们的声音,又该怎么办?"
2
是怎样的老师,为什么看待这些不够"常态"的孩子是如此负面、是一种负担,最好不要存在自己班上?甚至连嫌恶之心都掩盖不住了?
而更人着急的是:这样的情形不是少数。最近的注意力缺失症过度治疗的风波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这些年来,在台湾,小孩子被诊断为过动儿的倾向愈来愈多。特别的是,这些来到诊间寻求治疗的孩童,很多是老师建议的。
老师们积极建议父母要带这些孩子去找医师,认为他们是"注意力缺失过动症",希望这些孩子能够服药治疗。如果家长带去看的儿童精神科医师认为严重程度仍不符合这个诊断,或是认为虽然符合这诊断但处理重点不应是药物,老师还会积极暗示家长这医师不够经验,甚至建议另外找某位医师。
而通常,老师建议的医师,往往是他们过去经验中较容易开"利他能"这一类药物的医师。其中许多不是儿童精神科医师,甚至不是一般精神科医师,而是小儿科医师或复建科医师。
老师们为什么急着要孩子吃药?也许有一点效果吧,小孩的活动量可能稍稍减低了。但更重要的是,当孩子被"医师"下了一个诊断,特别是要求服药之后,老师的焦虑下降了。
老师的焦虑,一来是来自对教室秩序的控制欲,二来则是对这样的孩子愈来愈忍受不住的感觉,和他身为老师的道德标准有所冲突,潜意识𥚃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说法来反驳自己良心的不安。
于是,在台湾,服用"利他能"的小孩,是逐年地愈来愈多,甚至是多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3
在高雄执业的家医科医师李佳燕,是一位长期关注妇女和儿童权益问题的社会医师。她两三年前就开始关注这问题,忍不住在2013年4月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内政部儿童局张秀鸳局长:
"…我们从多年的家庭医疗诊疗工作,以及自身与周围亲朋好友遇到的现象,开始关注且非常忧心我们的孩子,在幼儿园、在学校,被老师过度判断为过动症或注意力缺损的儿童精神疾患。即使只是一般亲友聊天,只要我一提起过动儿(这名词),几乎到处都有父母跟我说:"我小孩的老师说我小孩就是过动儿!"
"有一回,我到高雄市教师会演讲过动儿过度诊断与过度开药的问题时,有一位老师就说隔壁班一位老师,全班二十几个小朋友,就有八位转去看医师,看完诊回来,有六位服药。
""过度诊断、过度医疗、过度给药",没错,这是我们医疗界的通病。但是如果发生在成人身上,至少成人有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看病,要不要继续服药的权利。但是,这状况发生在孩子身上,孩子在老师和家长的要求下,成了完全无法抗拒看病服药的无权利个体……。"
李医师的这一封信,忧心的不只是:"老师不善长班级的经营、医师的失职",而是进一步希望让家长"了解孩子的本质与教育的目的","让老师重回教育根本,因材施教","跟儿童心智科医界对话,认识教育现况,认识目前家庭与孩子的生活处境与压力"……。
虽然不晓得昔日的内政部儿童局局长,而今改制后升格为卫福部保护服务司司长张秀鸳,是否有任何响应,但李医师提出来的呼吁,是值得再进一步思考的。
Martin Hudáček - " The Child Who was Never Born ". Posted 28th March by Zih-Jyun Chao. Labels: Artist/Artwork/Gallery & Oth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