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歐洲與北美的後佛洛伊德發展
對衝突的概念化,界定了在佛洛伊德之後的精神分析理論。在英國而後來延展到美國,兩條由佛洛伊德的工作分歧出的路線,發生了衝突:自我心理學與客體關係。這是精神分析中一場豐富的理論衝突,在世界各地激發了許多影響深遠的未來發展。
三、 A. 衝突在發展中的角色:發展缺陷與精神病
「衝突相對於創傷」的爭論,藉由一種結構缺陷的模式而擴大了。在此,病因學的假說不是由驅力激發的衝突,而是在於已被弱化的自我(由創傷環境的影響或是先天體質所引起)。相關的詞彙如「基本錯誤」 (Balint, 1968) ,「早期人格疾患」與「結構的自我混亂」 (Fürstenau, 1977) 。缺陷假說的支持者,立基於童年早期具有因果關係的嚴重創傷事件的假設(其中有些不是非常明顯,甚至更常是因為照顧者在回應、涵容、與承受之缺陷而引起的)主張在精神病發病之後,創傷便接續了缺陷的功能。這意味,受制於創傷事件的病人,他們是情境的受害者,他們本身沒有足夠能力可以影響這些過程。治療於是主要是朝向替代方案與精神教育的影響。
相對於發展衝突的概念,其他想法則認為精神病過程乃由精神內衝突所引起。基本的內在兩難困境,遠超乎精神官能症的衝突,發生在兩股互斥的勢力之中,導致了分裂過程、去象徵化以及僵化的行為。在許多這樣的案例中,童年早期的創傷會被提到 (Kapfhammer 2012a, 2012b) 。衝突模式並不將創傷本身視做精神病的病因,而是將精神病性的功能視為過程的結果。在這過程中,精神裝置使用過多分裂機制,為在創傷之後威脅到生存的內在不相容性試圖找到解方。因此,能主動地形塑症狀發展的可能性,是病人透過精神分析治療過程,與透過沉浸在這過程中,發生一種共享的語言與現實,協助了對之前無法思考的事物的再象徵化與整合。
精神分析是起於心智衝突的一種理論,是人類狀態中恆常的與共通的一個面向,以及精神發展的一種燃料。被認為是一個主要目標在於發掘與消除潛意識衝突的學 門,隨著時間過去,這個核心概念被視為理所當然,而在精神分析方面來說變得毫無疑問,到了一種不需要任何新的定義的程度。隨著對精神世界探索的增深,與隨之而來對潛意識心智生活了解的新方法的發展,在精神動力中衝突的角色已被縮減:雖然衝突仍被視為精神分析的主要關注,焦點已轉移到斟酌各種理論、臨床模式的其他議題。起自於 Hartmann 的無衝突的自我裝置的意見之導論 (Hartmann, 1939) ,對衝突的角色的觀點有重要改變之後,大約二十世紀中葉,精神分析理論與技術的焦點,便擴展到衝突理論之外。對衝突在精神病理學了解與施行分析治療中的次要角色,影響最劇的是,變得更加聚焦於發展的前衝突階段與帶來改變的關係因子。
然而,如此的重點轉移並未以同樣的方式去影響到所有的精神分析學派。如果我們以某程度上較為概要與簡略的方式推論,許多精神分析理論與臨床的模式圍繞著四個主要議題而發展(驅力、自我、自體、與客體關係),我們可以描繪出在每一個議題中衝突所扮演的角色。從驅力的角度來說,個體以驅策變遷的角度來審視,形塑了被包埋於行動、意識與潛意識幻想中的欲求,這些欲求經常被經驗為不可接受與危險的。因此,精神生活經常被視為是圍繞著衝突與衝突的解決方案所組織的,並且以焦慮、罪惡、羞恥、抑制、症狀形成,以及病理的性格特質為主要表現。焦點落於欲求與驅策,以及對抗它們的防衛。
以自我的角度來看,個體反映的是適應的能力、對現實感的能力與防衛的能力。發展上,適應、現實感和防衛的能力隨著時間的推進而發展,是驅力-衝突的動力之結果。以自體經驗的角度來看,個體反映的是持續的主觀經驗,特別是人我界線、自體與他人的區別、分離感、自尊、整體/片段、連續/不連續的程度。在此,衝突在組織精神結構上並不重要。以客體關係的角度來看,個體反映的是孩童期經驗的內在意象,客體則被視作是在任何新經驗中發揮作用的。在這些取向中,衝突關切的是,主體的精神內在間、精神結構間,以及人際間的世界。
對於衝突相對於缺陷的效度爭議,在二十世紀末期的數十年間仍然延燒著。這些爭議的源頭,可以回溯到 Hartmann 對於自我的自主性與無衝突區域的概念的一種特別的詮釋。面對衝突理論的爭議,Blum (1985) 和Murray (1995) 認為,在發展過程中,自我使用防衛機制,作為有力量的、具有保護的、與適應的工具,來回應外在、內在、真實或想像的危險。過度的使用防衛,會傷害到非防衛性的人格功能,於是防衛會阻礙了人格的發展,導致自我的限縮與病態化。然而,無論是否有創傷相關的經驗,發展依然會進行。對於佛洛伊德認為,自我可以在創傷的外在條件下進行適應之陳述,在當代可被重述為特定的自我裡的內在系統衝突。衝突發生在防衛與非防衛功能之間 (Papiasvili, 1995) ,透過精神分析的方法來,掃描、發現和分析,從前性器期到伊底帕斯期,及伊底帕斯後期的相關精神內在的衝突。在多年臨床與理論知識的逐漸積累下,在所有個案中的所有發展階段,都被觀察到是臨在和運作的。自我內部自體表徵的病態,也各式各樣地參與其中。Axel Hoffer (1985) 在自體保護的衝突之概念中,描述了環繞缺陷為中心的一種特殊的衝突活動。這個概念描繪了為了隱藏「有缺陷的自我」的努力,以及經常伴隨著強烈需求而發展的特定精神內在衝突。「羞恥和自我蔑視的感覺不僅與感知到的『缺陷』本身有關,而且與絕望的、經常是報復性的努力來獲得補償有關…」 (Hoffer, 1985, p. 773)。
許多不同取向的當代理論家,以多重視角來看待發展和精神病理學,包括衝突和缺陷。一些理論傾向著重於缺陷,例如自體心理學關注因父母不足的同理所導致的自體缺陷,因此除了詮釋衝突之外,也把分析師的共感理解,視作治療行動的核心 (Kohut, 1984) 。另外像是關係及人際學派,把關注的焦點從內在的缺陷與衝突 (Auchincloss and Samberg, 2012) ,轉移至強調在更廣大文化中和他人的關係如何形塑個人的內在世界 (Ingram, 1985)。
最近美國精神分析學會出版物《精神分析的術語和概念》 (Auchincloss & Samberg, 2012) 的編輯群,反思當代精神分析觀點越來越重視與衝突有關的發展議題。
在發展中,衝突是來自於應對一系列可預測的、發展階段特定的潛意識威脅,即所謂的內部危險情況。在正常的早期發展中,前伊底帕斯的衝突發生在兒童和他/她的環境之間,相斥的願望和情感之間,以及超我前驅物和驅力之間。在前伊底帕斯的衝突,對孩子的威脅是,失去所愛的客體,以及失去所愛客體對自己的愛之幻想的危險。伊底帕斯的衝突,則更為複雜,展現孩子面對三人客體關係的能力,以及自我的成熟與發展的其他面向。在伊底帕斯期,對孩子的威脅包含了被傷害之幻想的危險(閹割情結)。隨後,通過內化與認同的歷程,最初與父母控制有關的禁律力量,已成為孩子自己心中的力量。這樣的歷程在超我形成的過程中是顯而易見的,這是一個發展的里程碑,通過解決伊底帕斯情結來達成。在這個階段,對孩子的威脅是,超我的內部譴責。雖然一些衝突會隨著發展而得到解決,但有一些衝突則終生持續存在,形成不同程度的精神病理。
衝突的展現會隨著發展程度、精神病理以及文化因素而異。兒童精神分析師也描述了正常的、可預期的發展衝突,這些衝突通常是短暫的 (Tyson & Tyson, 1990) 。這些是存在孩童內部規範階段特定的成熟力量的衝突,使得兒童與他/她的環境發生衝突。當把外部的要求內化完成時,這種特定的發展衝突將會消失,同時進一步邁向結構化與性格形成(同上, pp. 42-43)。
三、 B. 自我心理學的觀點
在精神分析的各種模式中,較重視衝突的是著重自我和驅力角色的古典模式和自我心理學。當代自我心理學的傳承者更加重視衝突,因此被稱為當代衝突理論。當代衝突理論家背離佛洛伊德的結構理論,以便專注於驅力衍生物、焦慮、防禦和超我壓力之間的妥協形成。妥協是衝突的結果,如同衝突一般,妥協無所不在,因為心靈的每個部分都被視為圍繞著妥協形成的結構:即圍繞著衝突。對於當代衝突理論家來 說,心智發展更被視為一系列的妥協形成,而不是傳統佛洛伊德的三重結構(原我、自我、超我)。精神分析療癒的目的,是幫助個案理解自己的潛意識衝突,並對於自己如何根據童年的潛意識恐懼來防衛驅力衍生物,能有所洞察。分析師的任務是結構一個分析情境,來促進潛意識衝突和防衛以盡可能明確的方式浮現,並將這種潛意識材料詮釋給個案,以幫助他獲得更具適應的妥協形成 (Abend 2005, 2007; Arlow 1963;Brenner 1982, 2002; Druck et al 2011; Ellman et al 1998)。
自我心理學最初與 Anna Freud、Heinz Hartmann 以及 Ernst Kris、David Rapaport、 Erik Erikson 和 Rudolf Lowenstein 關係密切。其他許多人也有重要貢獻,影響後來的理論與技術。他們包含了 R. Waelder、O. Fenichel、E. Jacobson、M. Mahler、H.Nunberg、J. Arlow、C. Brenner、L. Rangell、H. Blum 及其他。Jacob Arlow (1987) 總結了自我心理學家對衝突堅定不移的興趣,在解釋 Anna Freud、Ernst Kris (1950) 及 Heinz Hartmannn (1939) ,他寫道:「精神分析或許可以被定義為從衝突的角度看人性」 (p. 70)。在他對自我心理學和當代結構理論的評論中,Blum (1998) 觀察到自我心理學是「結構理論的誤稱,因此不存在字面上、封裝的『自我心理學』…」 (Blum, 1998, p. 31)。自我心理學,反對原我心理學,強調注意精神表面,其為更深層潛意識衝突的衍生和指引。這與對前意識,以及對幻想、夢、和屏幕記憶等之外顯內容的重新關注有關。詮釋被認為是一個序列性的歷程。從表面到深層的詮釋順序,以及「詮釋內容前先詮釋防衛」,強調個案在溝通上阻抗的成分,在二戰後時期提出了延長時間的增量分析。理論植基於結構理論,從原我、自我和超我之間衝突的角度來思考精神裝置,自我在另外兩個基本結構和現實之間進行調解,並逐漸納入起源的、發展的和適應的考慮。
三、 Ba. Anna Freud
Anna Freud 在衝突的起源中細膩的闡述防衛過程。即使在 1926 年,衝突顯然包含兩個方面(防衛的內容和防衛過程)佛洛伊德相對更多地關注在防衛的內容上。在 Anna Freud 極具開創性的出版物《自我與防衛機制》中,將防衛過程提升至與衝突的起源中防衛的內容等同的重要位置 (Freud, A, 1936)。
三、 Bb. Hartmann, Kris, Rapaport 與 Erikson
把精神分析視同於一般心理學,並認為核心問題是在適應上,Hartmann (1939,1975) 也論述了包含在自我之中初級自發性和次級自發性的概念、(相對地)無衝突的領域,和在自我之中,各種自我功能之間的系統內衝突。與 Kris、Rapaport 和 Erikson同時,Hartmann 闡述了自我的更廣泛功能,包括自我合成和整合功能、中和、昇華、自我認同的發展 (Erikson, 1956) 等。
對應於先前由佛洛伊德對原我的深入研究,現在則是對自我的深入了解。這些早期的創新者將自我視為廣大心智中的一個面向。他們的著作反映了人類心智以及干擾力量間的平衡。透過與個案的自我聯盟,分析師的立場與三個精神基本結構以及外部世界是等距的。雖然精神分析的方法仍然是持續處理衝突 (Freud, A. 1936; Kris, 1947;Hartmann, 1950) ,精神分析的理論作為一般理論,並非最小化衝突的重要性,現在則是納入圍繞衝突的行為,也納入獨立於衝突的行為。Hartmann (1950) 指出初級自發性如何能夠參與衝突的形成,而次級自發性如何從衝突中產生並再次成為衝突。
然而,對於一些自我心理學的追隨者而言 (Blanck, 1966; Blanck and Blanck, 1972) , Hartmann 的無衝突領域和自我自發性的概念,似乎表明了自我是獨立於其他精神裝置而存在的。Hartmann 對自我自發性和無衝突領域的獨特概念也促成了另一種將衝突最小化方向發展的趨勢,例如:自體心理學,一種發展的精神分析理論,強調缺陷更勝於強調衝突。
三、 Bc. Brenner、Arlow、和 Rangell:現代衝突理論與當代結構理論
Brenner 和 Arlow 擴充了佛洛伊德關於精神形成的概念,其由心智結構(原我、自我和超我)之間的衝突而產生。他們兩人認為實際上所有的精神成果(夢、症狀、幻想、性格和自由聯想)都是衝突的一種產物。甚至是超我,依 Brenner 的看法,是一種或一組妥協形成。用 Brenner 的話來說:「精神生活裡的每一件事…都是一種妥協形成…是滿足驅力衍生物的一種組合…是以焦慮和憂鬱情感之形式出現的不愉悅…是功用為最小化不愉悅的防衛,是超我的功能…思想、行動、計畫、幻想、夢或症狀都非單純非此即彼。每一個行為、感受或思想皆取決於它們全部…」 (in: Richards, Willick, 1986, pp. 39-40)。
此種複雜的取向影響了分析師的聆聽:
「當分析師帶著回答問題的目的,而不再聆聽病人時:這是願望滿足、防衛或超我?分析師已預知,在每個個案身上,答案是三者皆是。分析師會學著問:
『源自童年的哪些願望在此滿足?…它們喚起哪些不愉悅(焦慮或憂鬱情感)?哪個是防衛的面向?哪個是超我的面向?』 (Brenner, in: Richards, Willick, 1986, p. 40)。
建立在佛洛伊德的多元決定論原則和 Waelder 的多重功能原則之上,沿續 Brenner和 Arlow 的衝突和妥協形成的擴充觀點,Rangell 重述了現代版本,稱為精神元素的可互換性原則:精神元素涉入彼此的衝突互動,並且在多重決定的樣態下,合成為新的精神產物,然後二次地再參與進入衝突活動。與合成互補的動力就是分析,它會將精神成果解剖為原始的成分,並追溯退行路徑直到衝突的根源。在生活中,衝突的成分會熔合為一種精神成果。此精神成果往往是認知—情緒的集合狀態,其包含初級與次級症狀,並疊加於過去所形成之人格組織 (Rangell, 1983; Papiasvili, 1995) 。Rangell 對防衛分析有創意和整合的闡述如下:「在分析中,通往健康整合的道路是分化和重新整合,藉由臨床集合物的去分層,並再合成為更穩定適應的整體…」 (Rangell, 1983, pp.161) 。這個取向,藉由 Gray (1994) 在他「緊密的歷程監督」的分析了移情的防衛面向後,進一步擴充和重新定義。
Rangell (1963, 1967, 1985) 重返下列問題:在一個衝突的系列中,訊號式的焦慮相對於情感,是何者激發防衛。他研究了防衛被激發的前、中、後之顯微過程(在任一精神成果出現之前)而得到下列的結論:無論是哪一種不愉悅的情感本質參與了衝 突,用來作為防衛的立即訊號是焦慮。Rangell 描述了一種「精神內在歷程」—一種衝動—焦慮—防衛—精神成果的潛意識認知—情感系列,同時間維持認為,焦慮在所有其他不愉悅狀態的背後,仍然是防衛的激發者與動機。此焦慮是關於壓垮了自我的不愉悅。Rangell 推測,在自我中有個潛意識決策功能,其最終形塑出特定的精神成果。經由與自體和客體表徵之互動,精神內在的試驗行動(表徵著在自我之中系統內的選擇衝突)發生了。客體為了意圖的宣洩而被評估。自體則是為了危險信號的焦慮感、或安全感和主宰感而被評估。
Rangell (1963) 所描述之持續不斷的顯微衝突序列和內在試驗行動,是普遍存在的背景活動,可能可以從潛意識幻想的觀點來加以研究。Arlow 將潛意識幻想及其功能放置於精神內在衝突的研究核心。佛洛伊德視潛意識幻想為潛意識願望的衍生物, Arlow 則視其為包含結構衝突所有成分之妥協形成物。如同 Rangell 強調顯微衝突過程和試驗行動之持續不斷、普遍存在的特質,Arlow (1969) 強調潛意識幻想的持續影響力,其加諸於個體功能的所有面向,包括相對免於衝突的領域。就普遍來說,Arlow認為潛意識幻想提供了可以組織知覺和認知功能的一個心智模組。
談到當代的現代衝突理論者對治療行動的概念化,Abend (2007) 注意到移情態度之潛意識組合,對應於環繞在精神分析的設置和過程中之潛意識幻想。基於現代衝突理論的範疇,Gray (1994) 對每次治療時段的語言流動之防衛功能所採取的「緊密的歷程監督」,聚焦於以關注著對分析師可能的評斷反應為中心的移情分析。
對於已完成的精神分析之追蹤研究,支持了當代的觀點:衝突永無全然的解決。甚至在接受分析後,衝突仍是個體精神裡活躍且現成的元素。改變的部分是個體的能力,其以更適應的態度來回應喚起的衝突 (Papiasvili, 1995; Abend, 1998)。
三、 Bd. 結構理論裡的客體關係理論和衝突:Dorpat 和 Kernberg
Theodore Dorpat (1976) 提出一個名詞「客體關係衝突」來描述一種內在衝突,其涉入一種精神結構是較未分化,且早於原我—自我—超我的分化。Dorpat 的客體關係衝突與個體經驗到的對立相關,此對立存在於個體自己的願望與他人的願望之內化表徵之間。舉例來說:「我想這麼做,但會傷及母親」。引用可能的是自我和/或超我缺陷 (Gedo 和 Goldberg, 1973) ,以及一種較低階的超我形成 (Sandler, 1960) ,Dorpat 強調須以心智的層級模型,來整合了解精神衝突。內在分化的較高層次,涉及了三元模型,在較低層次則涉及客體關係模型,在客體關係模型中的超我未完全被經驗為內在代理人,「分離罪咎感」產生於自體和客體間尚未完全的分離,且表徵的過程並未全然內化。由於 Dorpat 的病人談及「在我頭裡面的母親」,而非與母親實際的互動,這種衝突不能被歸類為外在的或外在化的衝突。
當客體關係更成為關注核心,尚有其他整合自我心理學與客體關係理論的原創性努力,它們也涉及技術的理論。其中一個具影響力的整合是來自北美精神分析界的 Otto Kernberg。近三十年,他的整合逐步發展,尤其適用於前伊底帕斯發展和「更廣的範圍」—邊緣型人格疾患病理,其潛意識精神內在衝突並非僅發生在衝動和防衛之間。在他的文章中,Kernberg (1983; 2015) 闡述了前伊底帕斯衝突是發生在兩組互相對立的全好—全壞之內化客體關係之間。每一組都由受驅力衍生物影響之自體與客體表徵所組成,以情感傾向的形式顯露在臨床上。衝動和防衛,兩者都藉由充滿情感之內化客體關係表現出來。
參考 Fairbairn (1954),Klein (1952),Jacobson (1964) 和Mahler (Mahler, Pine and Bergman, 1975),Kernberg 假定自體和他者之間有意義關係的內化,是以自體和客體表徵的雙元單位形式,來作為基本建材,並以它們被經驗到的情感來連結,建構為心智的基本基礎結構。這些雙元單位的鞏固和逐漸整合成更複雜而超常的結構,導致自我、超我和原我之三結構的發展。此基本內化的自體/客體表徵的雙元,被構想為深嵌於高峰情感狀態中,正向與負向兼具,各自分別地決定了「全好」和「全壞」,「理想化的」和「迫害的」的心智結構。
在結構理論裡的精神分析客體關係理論,意味著兩個基本的發展層次。
第一個層次,在高峰情感狀態的主宰下,一個雙元精神結構被建立起來。一方 面,是由理想化的自體—表徵所組成的一種精神結構,其關連於理想化的他者(嬰兒和母親),並受強烈正向、緊密的情感狀態所主宰;另一方面,關係雙元組的對立 方,則在強烈負向、反感的、痛苦的情感主宰下發展,並由挫折的或攻擊的他者表徵所組成,其關連於一種挫折的、氣憤的或受苦的自體—表徵 (Kernberg, 2004)。內化全好的,並與全壞的內化客體關係完全隔開的概念,導向一種精神之內的結構,其以原始解離或「分裂」機制為特徵。相反於在高峰情感狀態下的早期發展,在相對低情感狀態下的早期發展,則會在可運用的認知功能控制下演化,本能的(「尋找」系統)衝動會學習到現實,並導向及早瞭解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現實。在這些早期情境下,尚未存在一個整合的自體感,亦無能力以整合觀點看待有意義的他者。
發展的第二個層次,在生命頭三年逐漸顯露,對周遭世界之現實的認知理解會進展,特別是當好的經驗勝過壞的經驗,這會促進情緒上對立狀況的逐漸整合,也會促進同時知覺到好與壞的經驗並存的耐受力。對於矛盾、對於同一外在客體兼有正向與負向情緒關係之耐受力的發展,會逐漸導向一種自體和有意義他者的整合感;或者,換句話說,導向正常的自我認同。自我認同相當於自體的整合感,與有能力以一種整合觀點看待有意義他者。
這個發展的第二個層次相當於克萊恩學派理論架構裡的「憂鬱位置」。它標誌了正常心理功能的發展或精神官能層次結構之病理。反之,性格結構的邊緣性層次之典型病理發展,相當於 Klein 的「偏執—分裂位置」,是缺乏達成正常認同整合之後果的代表。邊緣性人格結構,一種嚴重程度的人格疾患,實際上,其特徵為缺乏認同整合或是認同擴散之症候群,持續顯著的原始防衛的運作圍繞著分裂,並且在現實感上有某些侷限,可見諸於人際功能隱微面向的缺失。
精神分析的客體關係理論認為,從邊緣性人格結構轉變成精神官能的和正常的人格結構時,防衛機轉也會由以原始防衛為主,轉向以潛抑及其相關機制為中心的進階防衛,包括更高層次的投射、否定、合理化和反向作用。這種進階的發展,反映在被潛抑的、動態的潛意識,或「原我」的明確表現上,它是由無法接受的內化二元關係所構成,反映出不能忍受的原始攻擊和嬰兒性特質。這時候的自我,包含了整合的、有意識的自我概念,以及重要他人的表徵,並伴隨具有昇華功能的發展,合適的表達出關於性、依賴、自主、積極自我肯定之情感的情緒需求。內化的客體關係,包含了嬰兒和兒童與其早年心理社會環境,特別是父母,互動時的道德規範要求和禁律,被整合入「超-自我」之中。此結構會由多層的內化禁律和理想化要求所組成,並明顯地轉化為一種人格化、抽象化和個體化的個人道德系統 (Kernberg, 2012a, b; Kernberg, 2004) 。
Kernberg 的當代綜合工作 (Kernberg, 2015) ,包含了將前述發展的與病態的衝突組態的神經生物學上的各種基礎作關聯。「有關神經生物學情感系統和認知系統-最終由遺傳因素控制,和心理動力系統-最終反應出內在和外在關係的真實以及有動機的扭曲,兩系統之間並行與相互影響的發展,所作出的一般性結論…」 (Kernberg, 2015, p. 38)。
該理論中的一般性假設是,有邊緣性人格結構的患者,呈現了早期經驗的侵略的與迫害的面向,無論其來源為何,都阻礙了他的認同整合。旨在完成認同整合的分析治療,將允許自體概念整合,以增加認知的控制;將他人概念整合,以讓社會生活正常化,並且也整合矛盾的情感之經驗,以引導情感調節和減少衝動。依據這些假設,聚焦於移情的心理治療的策略,是在每個由情感支配的時刻,無論是正面和負面的經歷,來闡明治療情境(移情)中所激活的客體關係。它都會促進患者對其衝突的心理狀態之容忍和覺察。透過對心智狀態的澄清和最終的詮釋,會讓分裂運作主導的解離心智狀態,可以心智化。在治療情境中,激活的分裂出之客體關係往往會在移情時產生「角色倒置」。換句話說,會在患者與治療師的關係中體驗到自體和客體的角色交換。在這個過程,患者會逐漸地接受他與受害者和迫害者這兩者的潛意識認同,同 時,理解他的理想化也具有不切實際的特質,並且展現出保護功能以對抗他經驗中對立、負向的部分。治療師在保護治療框架的同時,也保持技術的中立,漸進地引入「三人心理學」。在這裡,治療師的功能就像是「被排拒在外」的局外人,他幫助患者診斷其分裂出之理想化的和迫害的狀態。這些狀態,在隨後可能會與移情中激活的客體關係所隱喻的意義,連結在一起 (Kernberg, 2015)。
三、 C. Melanie Klein 和 Post-Kleinians
在克萊恩學派中,衝突也是扮演著一個重要的角色,但它起始於生命的最初階 段,是在心智的三方結構鞏固之前。這三個新興結構之間的相互作用,由原我的潛意識衝動和自我的防衛所造成的衝突所引發,經由超我的壓力強化,可以回溯到非常早期層次的發展,並且有助於精神結構的建構。通過分裂、投射性認同、否定和無所不能的控制,理想化的愛與破壞的攻擊之間的掙扎,從一開始就是精神生活的特徵,從而產生了精神生活的基石,即偏執—分裂和憂鬱位置的原始防禦群集。這種動力突顯了,在將原我、自我和超我鞏固為三個明顯不同的結構之前,發生了更深層面的潛意識衝突。對於克萊恩學派和後克萊恩學派分析師來說,在發展的早期階段作用的潛意識衝突的觀點,已經證明有助於澄清和治療地剖析固著在原始發展層次的嚴重的精神病理學(如:邊緣性人格結構、自戀病理、性倒錯、飲食疾患、反社會行為),其中分裂和其他原始防衛機制占據了主導地位 (Kernberg 2005)。這種觀點意味著潛意識衝突涉及任何情感心理結構,無論是由內化客體關係表示的原始結構還是高級結構,而此高級結構是由三方結構將其內化的客體關係元素融入至原我-本我-超我結構所構築 (Joseph 1989; Klein 1928; Segal 1962; Segal and Britton 1981; Steiner 2005)。
與自我心理學形成鮮明對比的是,Melanie Klein 擴展了佛洛伊德認為心靈是天生矛盾的觀點,發展她自己的客體關係理論。Klein 關於客體關係的開創性論文出現於 1935年,與 Anna Freud 1936 年的著作和 Hartmann 1937 年的論文(1939 年出版)有時間 順序的關係。當 Anna Freud 和 Hartmann 把焦點放在自我的特徵,以及自我如何在適應外部現實的同時,防衛自我不受本我的影響時,Klein 正在深入探討內在世界的深度,以及它如何與外在世界相互作用,並且擴展了佛洛伊德的超我的觀點。有趣的是,在 1950 年代寫的幾篇論文中,「自我心理學-佛洛伊德」與「客體關係-佛洛伊德」之間發生了分歧。首先,在 1952 年的國際精神分析大會上,舉辦了一場關於「自我發展與原我的相互影響」的研討會。在那裡,Klein 說:「由於自我和超我的發展,與內攝和投射的過程密切相關,它們從一開始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且由於它們的發展受到本能驅力的極大影響,所以心智的三個區域都是從生命的開始就有最近距離的互動。我了解到,在這裡講述心智的三個區域時,我並沒有保持在建議討論的主題之中;但是我對最早的嬰兒期的概念,使我不可能完全只考慮自我和原我的相互影響」 (Klein, 1952, p. 59)。
因此,當自我心理學主要關注自我與原我的關係,以及自我如何導航適應外在世界時,Klein 的客體關係理論則注重自我與超我的關係,以及這種關係是如何由本能衝動與超我的內在客體之間形構的聯繫所決定。幾年後,David Rapaport (1957) 評論了這種差異:「自佛洛伊德引入結構理論以來,理論的興趣一直集中於自我心理學,而忽略了對超我的探索。」 (Rapaport, 1957/1977, p. 686)。
Klein 的理論在她 1928 年的論文中首次出現分界點,題目為〈伊底帕斯衝突的早期階段〉。將佛洛伊德關於伊底帕斯情結的概念稱為「衝突」,Klein 認為,佛洛伊德所描述的伊底帕斯情結(對佛洛伊德來說,是發生在三至五歲之間性器期)的更早期,聚焦於口腔和肛門議題的心性階段中,就已有情結前驅物存在。對於 Klein 來說,伊底帕斯衝突始於生命的第一年,並且沒有「前伊底帕斯」或「衝突前」的階段。
這帶來了重要的概念議題。例如,伊底帕斯情結基本上象徵著自此之後任何關係的三角結構,因為從嬰兒意識到父親和母親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三角結構存在。然而,Hanna Segal (1997) 指出,一旦嬰兒做出一個組織決策,將對於母親的好經驗與令人沮喪的經驗分開,就會有一個嬰兒,一個好媽媽和一個壞媽媽的三角結構。這種組織的形式,Klein 稱之為分裂,這是早期(及後期)精神管理衝突的主要方式之一。將客體分成兩部分,或者將不同客體們分成好的和壞的類別,是組織個人世界的主要形式。分裂功能與投射認同相結合,在幻想中通過將它們從內在世界投射到外 部,來消除心智中不相容的元素。
分裂和投射認同都被用於管理一個人的內在和外在世界。隨著相應的內攝認同,這些過程形成了一個活躍的心智–社會環路,其中蘊含著處理衝突以及執行正常的心智功能。這種生命中投射的和內攝的循環,就和呼吸的吸氣和呼氣類似,表現出 Klein 對於精神衝突的天生本質與重要心智功能連結的觀念。在這個過程中,自我形成了和原我中生存與死亡的衝突本能的初始關係。在初始尋找外在客體以幫助其生存的努力中,嬰兒在幻想中-也就是 Klein 和 Susan Isaacs (1952, p. 58) 所說的是本能的心智推論-對於其外在客體投射出本能的衝動,然後,將與幻想客體混合的實際外在客體的這種組合內攝入超我,之後,它如同於內在客體的功能。隨後,Klein 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些內在客體與外在世界之間的關係上,以及-或許最重要的-關注它們與自我之間的關係。
要理解 Klein 對於衝突的觀念的複雜性,至關重要的是要看到作為本能化身的內在客體。因此,生與死的本能慾望之間的衝突,造成了互相衝突的理想的與迫害的內在客體,而自我必須與之形成關係。對 Klein 來說,分析自我與內在客體(超我)的關係,是她精神分析理論的核心,因為它是以圍繞著不可避免的衝突作為前提之下所形成,並從這個核心要素中汲取了她的整個理論。
第一次衝突是與生俱來的,生與死的本能以及他們對愛與恨的情感表現,即通過投射的循環而進入外在世界,然後,再內攝到內在世界,創造出佛洛伊德所謂的情感矛盾。生與死的慾望創造了愛與恨的情感,反過來又創造出好的與壞的、理想的與迫害的客體,這些客體往往與真實的外在客體相衝突。然後,我們就會產生本能衝突,情緒衝突、以及內在客體的衝突,因而這會導致自我內的衝突,如同自我與外在客體之間的衝突,後者可被稱之為幻想與現實之間的衝突。從這些固有的衝突中,Klein 才形成了在兩個不同心智位置之間的一種發展理論。理解這兩種心智位置的最直接方 式,是去考慮它們的概念化是圍繞在精神生活中的單一基本議題-愛。Klein 的理論本質上是一種愛的理論,以及愛如何在一種也會產生仇恨的心靈中存活下來。
以上形成了心智發展的主要衝突。人們可以透過參照許多 Klein 取向的思想家,來理解 Klein 思想中一個關鍵性且未被說出的假設,那就是:恨比愛更容易。考慮一棟建築物,構造一個結構可能需要數年時間,但它可以在一分鐘內被夷為平地。建構是複雜的;破壞卻是簡單的。愛一個令人沮喪的客體,需要一個複雜的發展;恨一個令人沮喪的客體,並不需要發展。從這個理解來看,Klein 的理論認知到,在未發展的心 智,雖然愛從一開始就存在,當恨伴隨著出現時,就主宰著愛。相比之下,當心智發展超越這種本能狀態時,愛就能夠主宰恨。Klein 將這些心智—情緒形構分別命名為偏執-分裂位置與憂鬱位置,並將它們置於發展關係之中;偏執-分裂位置先發生,憂鬱位置隨後跟著發展。區分這兩種位置的基本定義要素是,一個人如何概念化客體並與其互動。在偏執位置中,一個人主要關注的是自己的生存,一個人的客體被認為可能幫助或威脅到一個人的生存。由於這個因素,Klein 認為偏執位置是一種自戀的位置。憂鬱位置所定義的客體關係,將對客體生存的關注,看得比自體的生存更加重要,或至少相等;因為人們理解到,如果沒有與另一個人的關係,是無法生存的。
每個位置所使用的名詞,反映它所涉及的防衛之本質。投射性認同也是一種組織原則,因為它在地形學上將不同的客體放置在不同的地方,以避免它們之間的衝突。偏執分裂防衛的本質是它們被用來喚起一種全能感,就像是無所不能的將現實加以否認,特別是具有情感的客體關係之現實。憂鬱位置涉及其自身的衝突感受,在這裡,愛與恨之間的衝突開始在所愛客體的這一方得到解決。潛意識幻想全能地運作,直到與現實建立兩者之間的關係,就像是創造力的發生一樣,未能夠與他人所經驗的現實進行溝通的潛意識幻想,往往會產生失敗的藝術形式。
處於憂鬱位置時必須放棄全能,以便能夠認識到客體的現實、分離和獨特。這需要忍受住罪疚,因為罪疚是衝突的情緒中最顯著的。罪疚產生於欲望與現實衝突的交叉點。罪疚是一個人對其非理性與反社會性的原始欲望的認識;它代表了認識客體的重要性,以及客體與個人欲望分離的時刻。罪疚感調解了自戀與現實之間的衝突,也調解了內在和外在衝突。當個體對其客體的愛和罪疚無法被容忍的時候,Klein 提出了第三個心智位置的理論:躁狂位置,它與憂鬱位置是相衝突的,它是一種對客體的蔑視,企圖控制客體,並且透過否認其重要性的方式來勝過所需要的客體。在與重視愛勝過恨的憂鬱位置相衝突的情況下,躁狂位置退行到使用偏執分裂的防衛,以對抗愛的罪疚與痛苦。
最後,對於 Klein 的衝突理論,必須要提到發生在自我和超我之間的競技。這方面涉及 Herbert Rosenfeld (1964) 和Donald Meltzer (1966) 將投射性認同納入內在客體的觀點。根據 Rosenfeld 的說法,超我通常一如幫派的功能-比如黑手黨或納粹般-試圖控制和懲罰自我,只因為他們的不完美。這是自我與超我之間精神上的主要衝突的一種表現。自我最初弱小而無助,就像嬰兒一樣;在這種狀態之下,自我對客體有一個巨大的需要,好幫助它存活下來。這個被需要的客體被賦予全能的特質,以彌補自我對無力自我照顧的恐懼。正如佛洛伊德的理論一樣,Klein 相信自我在全能的光照之下,創造了它對客體的初始視角。超我使自我相信:它擁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客體,即便它意識到它本身並不是全能的;它的超我也可以是全能的。這導致自我消除其自身的分離存在,並與其幻想中的全能內在客體相融合,從而投射性認同其內在客體。在一種浮士德式的交易中,自我放棄其自身的獨立性,以感受一種全能的保護。因此,藉由輕輕一揮投射性認同的魔杖,自我試圖解決其生與死的本能,愛與恨的情緒,以及全能與現實之間的衝突。
三、 D. Wilfred R. Bion
當 Klein 將佛洛伊德的衝突概念,擴展到將內在與外在客體關係包含在內,Bion (1955) 則將衝突理論擴展到心智功能領域。在他的早期階段,Bion (1957) 以生死本能為基礎,分別將心智中健康和精神病部分的根本衝突加以理論化。心智中精神病的部分不想要了解現實,包括外在現實以及最重要的內在現實。Klein 認為心智透過分裂機制來處理衝突,Bion (1959) 則提到了一種更原始和破壞的機制,他稱之為「攻擊聯結」。攻擊兩個客體或心智中的兩個部分之間的聯結,是一種透過消除所有可能使兩個分離的客體彼此接觸的連接物,來處理衝突的一種精神病式的方法。
Bion 的理論乃基於他對原始衝突的概念。正如他所說,「問題在於解決自戀與社會主義之間的衝突」 (Bion, 1962a, p.118) ,這是他重述佛洛伊德自戀客體關係和健康的客體選擇之間的張力;而 Klein 則是以偏執分裂位置與憂鬱位置來加以區別。造成攻擊聯結的潛在衝突,是融合與分離之間的衝突,這個想法導致 Bion (1963) 修改了伊底帕斯情結的概念。對 Bion 來說,伊底帕斯情結,並非如同是在 Laius 和 Oedipus 之間,也不是在性與謀殺之間,引發了一個衝突;而是在尋找真相和忽視真相之間,在 Tiresias(這位知道真相的盲人先知)和 Oedipus 之間的衝突。
Bion 在他的著作《從經驗中學習》 (1962b) 與《精神分析的元素》 (1963) 中,進一步理論化此一衝突,他寫道,一個人可以有三種與客體產生連結的方式:L(愛),H(恨)和 K(認識)。L 和 H 是伊底帕斯情結的傳統面向;K 是 Bion 另一個原創概念。在這裡,Bion 概念化了一個由 K 和負 K 之間心智功能的巨大衝突所支配的反連結世界;在建立連結和認識的欲望,以及攻擊聯結和拒絕認識的欲望之間,這些關聯到生和死的本能。Bion 透過將本能衝突轉化為 K 和負 K 之間類似的心智衝突,來實現對佛洛伊德和 Klein 理論的補充。人們可以在 Bion 於 1955 年的論文〈精神分裂的語言〉中看到這一點,在那裡他重新詮釋佛洛伊德的閹割情結(對失去一個人的生殖器的恐懼)也發生在自我之中,從《從經驗中學習》與《精神分析的元素》裡的觀點來看,與思考有關的自我心智功能的閹割,受到負 K 的影響。
隨著 Bion 的思想發展,K 和負 K 之間的衝突擴展到更大的真理與謊言的範疇。而這反過來與 Bion 的經驗概念聯繫在一起 (Bion, 1959, 1962b) 。擁有、參與並在個人經驗中受苦,代表的是一個人的能力或才能,經驗成為了真理的熔爐。對於 Bion 來說,理性並非真理,經驗才是,而這意味著一個人的情緒經驗。Bion 的早期工作,著重在發展能思考一個人的情緒經驗的能力,而他後來的工作則將注意力集中在能夠擁有一種情感經驗,又或者自相矛盾的是,能夠經驗一個人的經驗。Bion (1965, 1970) 將這種狀態與 K 區分開來,其名稱為 O。K 代表認識到一個人的經驗,而 O 則指涉了我們是誰的最深層次,那是永遠無法透過有意識的心智所完全理解,但是可以被經驗到的層次。O 代表一種未知。發生在 K 和 O 之間的衝突,也是存在與認識之間的衝突 (Taylor, 2011; Tabakin, 2015) 。後來 Bion 取向者所思考的衝突,是屬於已知與未知、確定性與不確定性的衝突。
Bion 對於實現其浮現的臨床美學的分析立場,需要分析師的一個新立場。他擴展佛洛伊德 (1912) 關於平均懸浮注意力的技術觀點,以及對於病人的材料所帶來之任何可能的客觀接納,Bion 建議開發一種嶄新的心智狀態,一種對神遊的開放,這需要將牽連到記憶和欲望的「認識」元素保持懸浮,於是分析師可能獲得的一種心智狀態,它被理論化為詩人 Keat 所定義的「『無為之功』,有此才者身處無定、神秘、疑惑之境,不會急躁地追究事實與理由」(此處採余光中譯本) (Bion, 1970, p.125)。通過這種方式,Bion 可以被視為朝向辯證式的解決內在衝突,以 Hegal 的術語來說 (Rosen, 2014, pp. 138-9) ,是一種揚棄先天衝突的解方,藉此,人們發展出一種心智狀態,可以容忍 PS(偏執分裂)和 D(憂鬱)元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以及 Bion 所形構的PS⇔D。後期 Bion 並未因這種浮現而將衝突的假設忘記;這個浮現,更精確地說,是被放置於和衝突的一種辯證關係。
三、 E. Donald W. Winnicott
Winnicott 提出了一個有異於心智衝突模型的客體關係論述。在 1930 年至 1950 年中期,他所著述的著作合集《從小兒科到精神分析》中,Winnicott (1978) 將「原發的母性專注」、創傷、退行、移情與反移情等,與早期兒童發展的動力與兒童神經症連結,漸進地在該領域中作出貢獻。Winnicott 將模型的起始點,設定在命名為未整合的原初發展階段的概念上 (Winnicott, 1945) 。相較於 Klein 傾向從分裂、投射性認同,與其它源自嬰兒全能感的各種防衛,來檢視早期心智為何會出現失去整合的現象, Winnicott 則認為,人類早期心智乃是處於一種尚未集結融匯的狀態。因此這樣的心智對 Winnicott 而言,並非處在基本衝突的開始狀態,反而比較是在需要經過集結整合的狀態,之後才會導致佛洛伊德或 Klein 所說的衝突。在 Winnicott 眼中,在這個原初整合過程發生前,並沒有精神結構這件事。由上可見,Winnicott 的觀點,與佛洛伊德、 Klein、Bion 幾位認為,在經歷生死經驗後,便能從原我衍生出原初本能衝突與情緒衝突的理論,是背道而馳的。相較上述對於原初衝突的想法,Winnicott 建議的是一種原初「未整合」的狀態,直到原初整合過程能夠發生之後,衝突才能加入。因此,對 Winnicott 而言,並無所謂「原我存在於自我之前」的說法 (Winnicott, 1962, p. 56) 。他認為,倘若沒有一個夠好的母親去提供一個抱持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中,進而允許嬰兒將自身各種部分,開始整合進入一個原初自我,則自我的發展是無法展開的。然後,也只有這個然後,進行象徵形成的程序,「個人精神內容」的組織化開始,形成「生活關係」的一個基礎 (Winnicott, 1960, p. 45)。如 Winnicott 指出,在這個階段「嬰兒尚未成為一個持有經驗的存在個體」 (1962, p. 56)。而 Klein 對此則抱持相反的觀點,她相信有一個早期的自我,已經對於現實有部分覺察,而投射或內攝的歷程,更是在出生之際即開始產生作用。對她而言,嬰兒在這個階段就已經在經驗這些了。
由 Winnicott 在 1950 年晚期至 1960 年初期所撰寫的論文收集而成的第二本著作《成熟過程與促長環境》中 (Winnicott, 1965) ,他完全聚焦於成熟的過程,必須有一個進一步伴隨而促進其成長的環境。Winnicott (1960) 評論到,Klein 在某種意義上,同樣承認環境對於最初發展階段的重要性,其說法為「她對於分裂的防衛機制、投射與內攝等方面的探討,是在嘗試說明不合適的環境供給,對個案所能造成的影響」 (p.50) 。但是對於 Winnicott 來說,沒有一個個人是不需要環境的。當佛洛伊德、Klein 與 Bion 發掘到伊底帕斯情境的複雜性時,Winnicott 已在概念化一種前伊底帕斯狀態的存有,認為嬰兒與母親打從最開始便是一個單一的單位。因此 Winnicott 聚焦在環境匱乏,而非固有的衝突。Winnicott 最為關心的是,嬰兒(前伊底帕斯)的存有狀態。對他而言,成長主要是建立在存有與持續性上,並非本質地取決於衝突和其解決方案上。
三、 F. 自體心理學,關係的與互為主體的視角
在其它精神分析模式中―主要是指那些以自體與客體關係為基礎者―在理解精神病理學與進行分析治療時,關於衝突議題的地位較為次要 (Busch2005; Canestri 2005; Smith 2005)。在這種模式中,在解釋嚴重精神病理學時所考慮的,是在早期未分化發展階段中所發生的缺陷,而非衝突。
自體心理學和後自體心理學的發展 (Kohut 1977; Ornstein and Ornstein 2005) ,如同關係學派的與互為主體的學派 (Harris 2005) ,對潛意識精神內在衝突的中心性提出質疑;反而,他們將嚴重的精神病理學歸因於精神缺陷,因此將精神病理學的起源,延伸至發展的階段,在自體表徵與客體表徵兩者的分化尚未被建立之前。
因此,原先關於衝突發展的三個精神結構的區分(原我、自我、超我),也變成錯誤。從這個觀點來看,病理過程中所謂在危急關頭的種種需求,主要涉及的是發展的各種失敗,例如:創傷性的受苦、失落,以及較常見的,因為欠缺能作出情緒反應的客體而損害了自我結構的發展;這樣的結果,遠比因為原慾或攻擊驅力衍生物所造成的損害更加嚴重。
與將發生於各系統間(系統間)的衝突作為基礎的病理學相迥異,把缺陷當作基礎的病理學,其所指的是自體結構(系統內)的失敗。考慮到發展的失敗與缺陷的病理學,在後佛洛伊德學派與後克萊恩學派,廣泛被共同使用。即便並未全然否決衝 突,這樣的考慮仍舊挑戰著傳統理論中,處於壟斷地位的衝突的概念。衝突的概念不再像從前一樣重要,而對其重要性的降低影響最劇的,是聚焦於真實客體所扮演角 色,藉由一種創傷關係而導致功能的缺陷,會造成精神結構建構時的損害。這個觀點在兒童創傷領域獲得大量的數據支持。
對眾多當代精神分析學派來說,他們並未對衝突概念有過多的排拒,但衝突概念被缺陷概念以某種方式邊緣化和填補,從而擴展對於精神病理學的理解範疇與相關的臨床技術。擴展在精神病理學方面的理解範疇為(亦即設想精神的受苦,並非只是單純的衝突產物,同時也是圍繞一個受傷自體結構的組織化)使得相對應的古典精神分析方法得到擴展:雖然擴展是建立在辨識衝突、接著詮釋並修通,但由缺陷議題所激發的分析策略並未打算探詢或揭開被潛抑的意義,並且克服阻抗,反而去幫助自我建立意義,並且感受事物所擁有存在的品質 (Killingmo 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