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弁言
下个月要去深圳讲“现象学精神分析”,于是“以讲促学”,重新阅读了曾经浏览过的东西。面对潜在听众的阅读,同独白式的阅读大有不同。如何从文献的沙滩上,捡取最值得装入口袋的贝壳儿?重读斯蒂芬•米切尔这篇文章,越发觉得如入金沙滩,实在不忍独享。
斯蒂芬•米切尔是当代重要的精神分析理论家,关系学派的重要人物。而米切尔这篇文章所注解的,是另外一位重要的理论家:汉斯•罗伊沃尔德。(惜乎两位大师都已经找弗洛伊德去了)相比与炙手可热的克莱因,科赫特等人,它的名字显得不够如雷贯耳。而且,很难将他编制在哪个“学派”里。国内尚没有他著作的翻译,甚至介绍性的文字也仅仅限于米切尔与夫人合著的《弗洛伊德及其后继者》中的一章。窃以为不够公平,精神分析电子数据库PEP的首页上,有引用率最高的20文献的一个索引,罗氏的两篇文章一直列席。
当然,这些代表不了什么。译者自作主张地以为,罗伊沃尔德的价值在于他领受了两大系统的“灌顶”:精神分析和现象学,这两门学问可以从奥地利哲学家布伦塔诺找到祖碑,而布伦塔诺所开创的“从经验观点看的心理学”是对于他同时代的实验心理学创始人冯特的重大纠正和补充。自冯特和高尔顿以降,心理学越来越有成为一门“有理无心”(psychology without psyche)的学问,属于人的存在,将渐渐碾碎在分子中,消失正态分布中。幸好有布伦塔诺的先见,和两位后继者弗洛伊德与胡塞尔的努力,心学传统保存在了精神分析和现象学两条活水中。试想,这同出一山的两河倘若能重新合流,“浪打浪”,岂不快哉?
译者一直不很喜欢美国的精神分析,出于美国第一代的精神分析师的自作聪明,精神分析变成了精神医学的一个二级学科!终于在精神病学的生物学化浪潮中牛逼不再。(罗伊沃尔德在美国精神分析学界既主流又非主流,没有办法编进任何一个编制,开各种大会又不得不邀请他。)这对于精神分析在中国的发展,也是个教训。“精神卫生法草案”里隐隐有着这样的先见无明。正是这样,我觉得介绍一点罗氏的东西,是蛮有趣味的。当然是我一厢情愿了,但如能因为这样的弁言而动了点心,看上几行,那是很让译者满足的事情。
原文篇幅太大了,有30页。全部翻完,对译者和读者都是负担,只好自作主张,捞了点“稠的”,上边再加了点自做的臊子,以飨读者。求拍砖。
张沛超 20110621 于武昌洪山南麓华中子和心理咨询中心
对语言的崭新理解:儿童的语言发展&精神分析的语言
进入治疗的病人带着由症状所分开的生活的碎片,精神分析师需要在一个心灵的空间里制造一个单一的力场用于整合它们。
罗伊沃尔德认为,在我们最初的体验里,没有内在和外在、自己和他人、现实和幻想、过去与当前的区分。
而这最初的情感样式,永远不会消失。它位于使得成人的生活成为可能的分化了的且具有边界的结构之下。就像是“暗物质”那样,把看起来是互相对立的、相互隔绝的体验吸引在一起。
在罗伊沃尔德看来,从最广阔的角度所看的精神病理学,正是心灵宇宙中向心力和离心力之不平衡的示现。
在精神病中,原始的密度毁坏了适应的能力,这包括将内在和外在,自己和他人,现实与幻想,过去与当前的正常区分;
在神经症中,心灵过远地漂移原始的密度:内在和外在变成了相互不可渗透的区域,自己和他人被体验为疏离的星球;现实与幻想相流泾渭;过去变成遥远的阴影,只剩下毫无生机的现在。
汉斯•罗伊沃尔德本人的经历是最好的导论:他的父亲在他尚未出生之时便去世,而他开始第一次呼吸的世界则充斥着母亲对逝去丈夫的哀悼。作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的母亲,月复一月地用贝多芬的钢琴曲《月光》疗伤。而年幼的罗伊沃尔德便坐在母亲的膝上聆听。他如何将自己的情感与母亲分开?他如何将父亲与贝多芬分开?他如何将自身的生长与充满丧失与激情的外在世界分开?他如何将父亲尚在的过去与见背的现在分开?或许小汉斯最初的这段经历,解释了他何以将心灵宇宙太初之时的密度于对每个个体的终生之重权。
一方面,罗伊沃尔德保持了经典精神分析的原始的,元心理学的厚度,另一方面,他从根本上改变了所有的经典概念。他本人并未创造一个精深的体系,而他所有的论述,精准地扼住了中心的议题。
只有一种方法掌握罗伊沃尔德的力度和宽度,那就是尽可能慢点读,仔细地读,完整地读。
语言
罗伊沃尔德理解了从最初的密度(primal density)所生发的每一个重要主题: 驱力和客体,幻想与现实,时间,记忆,哀悼;内化和升华。
几乎所有的哲学家和语言心理学家都认为在前语言期和语言期之间,有基本的甚至是不可桥接的鸿沟。随着20世纪的到来,语言越来越被认为是成人的心智得以产生的原始基料。维特根斯坦和赖尔讨论了内蕴化的语言,拉康则认为无意识的结构本身便是语言。
另一方面,丹尼尔•斯特恩认为,语言的到来是一个好坏兼具的恩赐。语言执行了沟通的功能,由此产生了“语言自体感”,使得我们的体验的诸多特征得以被了知和分享,打开了一种新的连接空间。另一方面,语言也使得我们的部分体验变得更不易为我们自身和他人知晓。由此,语言造成了自体感的分裂和异化。随着语言在地平线上的升起,那难以言表的体验之银河,便从天幕中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