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弗朗索瓦兹·多尔多是法国著名的儿童精神分析学家、儿童教育家和儿科医生。她在弗洛伊德的阉割理论和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生成性象征阉割理论,认为通过脐带阉割、口唇阉割、肛门阉割、镜像阶段、原初阉割和俄狄浦斯阉割等一系列生成性象征阉割,儿童就能放弃一些具体的、直接的、非人性的、被人类文明所禁止的欲望,而进入人类允许的、被象征化的、人性的欲望中。
关键词: 弗朗索瓦兹·多尔多; 精神分析; 生成性象征阉割; 镜像阶段
中图分类号: B84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7902( 2016) 02-0073-07
婴儿和儿童的临床治疗,更擅于将那些晦涩难懂的精神分析理论运用到更具实践价值的儿童心理治疗工作中。生成性象征阉割( castrationsymboligène) 就是多尔多立足于临床,在对弗洛伊德阉割理论和心理性欲发展理论以及拉康镜像阶段理论进行整合和改造的基础上提出的全新理论,用以描述儿童心理发展过程中其欲望面临的种种限制,以及儿童因放弃原始的快乐满足方式而获得的促进性影响。多尔多在阉割理论的基础上引入语言和象征的维度,不仅解决了前俄狄浦斯期的阉割问题,也让母亲拥有了规则赋予者的角色。
弗朗索瓦兹·多尔多( Françoise Dolto,1908—1988) 是法国家喻户晓的精神分析学家、儿童教育家和儿科医生,她与拉康共享着“法国精神分析父母般的人物”( parental couple) 这一殊荣。在一起合作的近 40 年间,他们共同为法国精神分析带来了巨大的理论建树和丰富的临床技术。与拉康不同,多尔多并不致力于将精神分析发展为一套容纳不同学科的普遍哲学体系,她的理论主要来源于对一、生成性象征阉割的内容
弗洛伊德最早强调阉割在俄狄浦斯阶段的重要影响。在他看来,阉割情结( castration complex) 是一种建立在阉割幻想基础上的情结,是儿童对两性解剖学的差异产生疑惑的结果。儿童认为男女之间之所以存在这种身体上的差异,是因为女孩的阳具( phallus) 遭到了阉割。阉割情结与俄狄浦斯情结( oedipus complex)密切相关,都是儿童在俄狄浦斯期因认识到两性差异、受到父性法则的约束而出现的情结,但二者的关系在男孩和女孩身上的表现并不相同。对男孩来说,阉割情结的出现标志着其俄狄浦斯情结得到克服———出于对遭受阉割的恐惧,男孩放弃对母亲的欲望而进入潜伏期。而对女孩来说,阉割情结的出现则标志着其俄狄浦斯情结的产生。这是因为,对阴茎的妒羡使女孩开始抱怨母亲,她认为母亲剥夺了自己的阳具,进而对母亲产生嫌恶之情。这种嫌恶感使她的力比多从母亲转向父亲。③但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对父亲的认同都使他们开始将父亲的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内投于自身,最终导致其超我得到发展,其性欲也转向更为社会所接受的方面。因此,在弗洛伊德看来,个体在发展过程中只有克服阉割情结和俄狄浦斯情结才能真正进入社会,发展独立的人格。
拉康将弗洛伊德 洛伊德生物性的阉割理论改造成为象征性阉割理论( castration symbolique) 。在阉割情结和俄狄浦斯情结的关系问题上,拉康与弗洛伊德持一致观点,也赞同二者密不可分。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两个情结在男孩和女孩身上有不同表现,在他看来,阉割情结的出现对男孩和女孩来说都意味着俄狄浦斯情结已经得到克服。这是因为,阉割情结出现于“真实”①父亲介入的那一刻,父亲的禁令使儿童放弃对母亲的欲望,即克服俄狄浦斯情结。因此,阉割情结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俄狄浦斯情结得到克服。换言之,阉割情结和俄狄浦斯情结的关系并不受性别差异的影响。拉康对“父亲隐喻”( métaphore paternelle) 和“父亲之名”( le nomdu père) 的强调意味着阉割不再是一种生物性的去势行为,而是一种象征性的剥夺,其目的在于使儿童从想象的母子二元关系走向象征的“父亲-母亲-儿童”三元关系,从想象域进入到语言和符号构成的象征域之中,最终形成自己独立的主体性人格。
潜意识冲动。例如,对母亲性欲的禁止使儿童转而去寻找与其他异性同伴的交往。这种阉割是对个体生物本能冲动的去势,这样才能使他登陆进象征秩序中。如此,个体就不再通过身体享乐这种唯一的方式去满足冲动,而能够将冲动象征化,将欲望和文明化的法律整合到一起,从而为自身开辟一条更为宽广的享乐的道路。多尔多将这种阉割带来的生成性象征的影响形象地称作“象征性果实”( fruits symboliques) 。她将生成性象征阉割命名为一种“禁止那些不被人类法则允许的欲望和企图的语言表达过程”。换言之,父母通过对儿童说出适当的话语,使其知晓世界的法则和秩序,从而切断其病态的欲望满足模式,帮助他进入象征域的社会关系生活中,学习以升华的形式表达自身欲望。
多尔多认为,在“阉割”之前加上“生成性象征”( symboligène) 这一形容词就赋予了该术语精神分析的意义。她在拉康“象征”一词的基础上加入“生成性”( - gène) 的词缀,从而将阉割理论发展为生成性象征阉割理论。与弗洛伊德和拉康都将阉割视为俄狄浦斯期的一次心理事件不同,多尔多将生成性象征阉割提前到前俄狄浦斯期,并认为生成性象征阉割是出现于儿童心理发展各阶段的普遍事件。在主体的发展过程中,欲望的满足并不总是有利于他的成长。相反,为了使主体更好地进入更为复杂广阔的生活空间,对某些错误欲望的禁止有利于他寻找更现实、成熟的方式去处理这些欲望和情感性的言语交流,他就能够明白,被剥夺的只是部分快乐,被放弃的也只是部分客体,而这种放弃却能使他的欲望从此变得更为现实化。于是,他开始学会从新的视角去重新定义和体验快乐。这些新的视角有助于他去发现创造性的力量,探索新的可能。
生成性象征阉割是一种引入禁忌的过程,它的出现意味着欲望和冲动开始遭到抑制,它们不能在主体的身体上获得直接满足,也无法通过其欲望乱伦的客体身体获得满足。每一次阉割都是对上一阶段被允许的欲望的禁止。例如,在生命初期吸咬母亲乳房的欲望是被允许的,而当儿童发展至下一阶段,长出牙齿并能够吃固体食物时,先前被允许的吸咬乳房的欲望就遭到禁止。需明确的是,禁止的只是吸咬母亲乳房的欲望,而非所有的进食欲望。因此,对欲望的禁止并非否认一切冲动的表达,而是使主体意识到,冲动的表达并不是只能通过某种唯一的方式,它有着更多、更为现实的渠道。阉割也是通过语言的象征性功能作用于主体,换言之,父母以言语或姿势等语言交流形式,与儿童建立一种爱的关系。对禁忌的说明必须采用适当的语言形式,例如,监护人员必须清晰地告知儿童: “你已经能够吃东西了,所以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喝奶。”这种阉割的过程对儿童来说是一个痛苦的时刻,他会产生快乐欲望被剥夺的挫折体验,但通过二、生成性象征阉割的不同阶段
阉割并不是一种单一的行为。在多尔多看来,主体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都对应着一种特定的阉割形式,具体表现为脐带阉割、口舌阉割、肛门阉割、镜像阶段、原初阉割以及俄狄浦斯阉割。这些阉割的发展并不遵循单一的线性模式,而是前后交织、相互影响,犹如一段音乐的主题变奏曲,共同作用于主体的心理发展过程之中。每一次的阉割都是主体心理发展过程中的关键时刻,使主体经历一次人性化的根本性变动。在完成这一连串的阉割后,儿童的主体性就真正确立起来,正式进入代表着规则世界的象征域之中。
( 一) 脐带阉割
安全感,无法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用通过母亲的身体去感受阳光和气味。婴儿开始直接与空气接触,进食模式也发生改变,不再通过胎盘获取营养,而改用嘴巴获取食物。这些变化使得婴儿的身体意象发生剧烈变动,迫使他走出母婴融合共生的状态,去探索完全未知的外部世界。
脐带阉割( castration ombilicale) 是儿童出生时面临的第一次阉割,它发生于脐带被剪断、胎儿被迫与胎盘分离的那一刻,标志着主体生命的开端。自胎儿从子宫中娩出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被羊水包裹着的自恋状态。
脐带阉割是一种基础性的阉割,能够赋予婴儿一种新的情感模式。婴儿不仅能嗅到气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还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其中,最令婴儿兴奋、最根本的听觉经验就是那些有关他的名字和性别的言语。名字和性别是对婴儿作为一个主体存在于世的确认和标记,当父母喊出他们的名字,或说出“这是一个男孩! ”、“这是一个女孩! ”之类的话时,往往饱含着对婴儿喜爱或厌恶的情感。因此,脐带阉割是一种被语言象征化的阉割。同时,脐带阉割也是一种发生于父母身上的阉割,是对父母幻想的阉割,标志着父母与婴儿想象关系的结束。婴儿的出生不仅会对母亲的身心健康造成影响,也会对父母的情感经验产生巨大影响。在婴儿出生之前,父母总会对他抱有各种各样的幻想,例如,他们为婴儿取的名字往往就能反映其对婴儿未来的某种期待,但婴儿的出生会打破他们的这种幻想,也会打破他们想象的多尔多认为,当婴儿出生时,将他身上的经血洗净是为了使其放弃胎儿期的吸血鬼式的幻想,以避免长大后成为一个“吸血鬼”。这是因为,粘在婴儿身上的经血是其与胎儿期生活的残余联结的标记,将经血洗净象征着与过去生活告别,是另一种形式的脐带阉割。事实上,在分析过程中也往往出现这样的状况: 有些患者无法区分现实和幻想,也无法区分真实客体及其符号表征( symbolic representation) 。他们有时幻想自己无所不能,能够进入分析师的身体内部,攫取其所欲望的品质,并成为分析师的一部分; 有时又幻想自己如寄生虫般生活在分析师体内,行为极其被动,希望分析师为自己主宰一切。这些行为都是一种对分析师的病理性的投射性认同(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其行为表现就如同一个吸血鬼在试图吸分析师的血一般。
( 二) 口唇阉割
口唇阉割( castration orale) 是第二个施加于主体的阉割,它对应于婴儿出生后 3 到 9 个月的断奶期,是对“同类相食”( cannibalisme) 欲望的禁止。在这一阶段,儿童的身体构造和神经组织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并开始长牙,这使他能够以一种新的方式进食———用调羹吃饭,而不再吸咬母亲的乳房。这种嘴巴与母亲乳房的分离就是口唇阉割的具体表现。
由于此阶段的婴儿尚未能区分自身和外在世界,因此,他总是将作为部分客体的乳房视为自身的一部分,并试图靠吸咬、吞并乳房来获得自身的完整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口唇阉割指的就是对其试图吞并乳房幻想的禁止。乳房的失去会使婴儿的嘴中产生一个空缺,因此他往往借助吸吮手指以填补这一空缺。这种象征性的替代满足使婴儿开始意识到,他的嘴巴并不是乳房的一部分,即便失去乳房,他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婴儿在走出与母亲乳房未分化的共生关系后,其嗅觉、听觉和视觉就开始变得更加敏锐,这使他发现新的与外界的交流方式,将原始的吮吸欲望升华为一种更具动力的交流欲望。此时,他的交流范围也从母亲扩展到周围其他人身上,如父亲、兄弟和姐妹等。
口唇阉割不仅是对母亲与婴儿之间身体联系的割断,还是对母亲自身的阉割。婴儿断奶后,母亲与婴儿之间就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喂养关系,换言之,母亲不再通过哺乳和清理粪便等原始方式与婴儿交流,而是借助言语和姿势等不同的语言形式来建立与婴儿的情感联系。母亲开始去指导婴儿说话,纠正他的发音,使他得以在语言游戏中获得更多的快乐。在语言交流的过程中,若母亲表现得抑郁而冷漠,就不利于婴儿将客体关系象征化,甚至表明母亲本人并不愿意放弃与婴儿之间的这种原始关系。对于那些本身没有经历口唇阉割的母亲来说,某些极端的示爱方式意味着她们企图以吞并的方式去完成和婴儿之间的身体联系。而事实上,儿童进入语言社会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他和母亲都必须学会用语言联系来取代身体联系。口唇阉割的生成性象征影响就是,它使儿童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与母亲身体分离的独立性,并逐渐将儿童引入语言之中。当儿童获得象征性语言之后,他能够将父母的声音内化进潜意识中,并通过语言的中介将直接的身体联系象征化,使其转化为与父母之间的更为牢固的内心情感联系。因此,当父母暂时离开时,他也能快速适应这种独处的状态,而不会再感到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