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理
抱歉我改了題目,之前訂的題目(Intersubjectivity: How Stolorow et al. read SelfPsychology?),我不大想講了,但今天要講的,我不十分確定適不適合當題目,因為有點personal。先講結論,結論是什麼?結論是講我有兩個角度(perspectives),而第二個角度,其實是回到第一個角度之前,這對我是很有趣的一個人生的意外。
這個題目是今年八月的稿子,起因是因為過去一年半,我有一些寫在部落格的東西,放在一起。回憶的片斷,和關於經驗抒懷明志的命題而已。首先,我的感觸是,心理治療這件事是不可教、不可學、不可做的,特別是精神科,我不曉得心理系狀況如何,我覺得在精神科,這個事情是不可教、不可學、不可做的。現在很多人出來開業,我的看法是,假如你是想做生意,那你應該改行了。把這件事情當成生意來做,實在是我難以接受的。它本質上是 CRAFTSMANSHIP,什麼是CRAFTSMANSHIP?就是手工藝。就是三峽那個祖師廟,不知道現在弄得怎麼樣了,我大概二十年沒經過那裡,那邊的一樑一龕都是雕出來的,那其實是慢慢雕的,再雕個一百年都不見得能夠完成,但這是恰當的,這跟蓋教堂一樣,應該是多少年的誠意累積在那邊。CRAFTSMANSHIP為什麼變成絕學?因為這個傳承,基本上是很難傳承的。像蘭嶼的原住民,代代相傳做獨木舟,做獨木舟是把一棵樹砍下來,刨成獨木舟,居然就可以下海抓魚。我以前看過老師傅做木桶,不用螺絲接縫,居然不會漏水,而且可以用很多年,這是很奇怪的。這是 CRAFTSMANSHIP 的本質。
兩個角度就是:(1) THEORIES OF THE SELF AND OBJECT RELATIONS THEORIES,(2)人文精神的憩息之所。這兩個角度花了我二十五年的時間,而第二個角度到這幾年才確定,所以今天這個回憶的分享,personal的部分或許還是有可以給大家參考的,因為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角度。我以前的想法是,第一個角度會出來得很辛苦,但出來了之後,沒有多久,通常沒辦法停留太久,其實你就陷入了有某個角度之後的框架,那第一個角度通常會限制住自己很多年,有趣的是第二個角度怎麼出來。
第一個角度,就是我一再講的兩個柱子,客體關係理論和自體理論。請注意,這個自體理論我或許起先是講自體心理學,但不會只是在想自體心理學。
而第二個角度,很奇怪,幾年前我講過「人文精神的憩息之所」,這是台灣心理治療學會創會的時候,文醫師找我講個題目,我當時選的題目。所以很奇怪,冥冥之中,我當時選了這個題目。第二個角度,就在迴溯人文傳統,從心理治療來講,這並不抽象,它並不是在清談,它是有方法、有路徑的。明顯的是,它會與存在治療有關。而且既然接到人文,所有人文的書遂都有關,那實在是太好了,那表示這邊的書實在看不完,因為,第一個角度的書,我不否認有學問在裡頭,但基本上,它其實打算只講治療室裡面的事,沒有講到外頭,甚至講到外頭都有點不好意思,覺得好像應該要做一番解釋的樣子,但是如果人文的部份進得來,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唸這些書,而這些書基本上跟人都有關係。那為什麼第二個角度是回到第一個角度之前?因為我覺得我的命格在此,其它的事情都是兜圈子而已。我現在很高興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接下來是一些命題。其一是為什麼古典分析理論之後會發展出客體關係和自體理論,這個演變的原委在哪裡?這是我兩個月前被問到的問題,當時我寫下的一段話是這樣子的,我說這很難答覆,關鍵應該在四字,就是drive、ego、object、self,這是順著 Fred Pine 的講法,前兩者屬古典理論,後兩者 ORT 理論和自體理論則是解釋架構重心的移轉,這個移轉有幾個 implications。第一是,我們對零到三歲的發展,理解遂更清楚。第二是,不再侷限於 Freud 受限於 biology的思維。第三是,人的經驗和現象成為我們探討的重心。那我覺得,這是我的看法,遂能接上現象學的傳統,而這個傳統恰好是 Freud擦身而過,他跟胡塞爾都上過 Brentano 在維也納大學的課,但是他跟胡塞爾開出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出來,所以是擦身而過,因為 Freud堅持科學的典範,遂錯過了現象學的傳統。第四是,解釋架構重心的移轉並非完全否定古典理論。比如說 drive,它絕對是生命的奧秘所在,它是undercurrent,它是生命的黑潮。地球旋轉天體運行帶動的洋流,那個力量不是人能決定的,大於任何我們已知的力量,那個地方絕對是個奧秘,是生命會動的原因。小池塘沒有波瀾,小池塘沒有東西在流動,大海不是如此。第五是,結構假設還是能夠言之成理,尤其是對於 conflict為主的精神病理學,但是這個解釋架構的移轉恰可解釋 deficit 為主的精神病理學。
Kohut,精神上是一致的,是講同一件事情。Kleinians 的貢獻則是對黝暗的逼視,這是他們有趣的地方。至於 OR現象和自體現象遂為一銅板的兩面,這一點,有人可能會說,這個銅板不存在,或這是兩個不同的銅板,或這是銅板的同一面。Whatever,我仍會說這是一個銅板的兩面。在這樣的架構下,ego psychology 要怎麼放?Ego psychology 是銅板上面那些細緻的紋路。那怎麼放drive?怎麼放 id?Id 的部分我覺得是吹一口氣,這銅板遂有生命了,那一口氣拿掉,我可以講,這些東西全都死在那邊。
關於兩個理解人的經驗和現象的主軸,為客體關係理論和自體理論,這裡自體理論包括自體心理學,但不是只局限於自體心理學。ORT 的部分,middle school 和而過去半世紀裡,諸理論者用不同的概念反覆在講的,都是同一件事,一個人的結構和其界限的穩定度和viability。不同的作者用不同的方式在講,比如說,Klein 的 PS ←→ D 理論,Winnicott 的 Transitionalobject,Michael Balint 的 Basic Fault,和 Ocnophil vs. Philobatism,Benignvs. Malignant Regression 的講法。或 Kohut 的 selfobject 的講法。Minuchin講家族治療,也在講系統之間的界限的狀態,一個界限有可能是 enmeshed,有可能是 disengaged,有可能是 clear的。Bowen 的講法其實跟精神分析很像,講 Differentiation of Self,出問題者多在 50 分以下,還算健康的人多在50 - 75 分,很難有人到 75 分以上,有誰宣稱在 75 以上,我倒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比如說,Fairbairn 講的infantile dependence,到 transitional stage,到 mature dependence,這何嘗不是在講那個self 形成的狀態和穩定度和隨之而來的客體關係,是如何的演變,但自體分化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一個 maturedependence,並不是完全就不相干了。或 Mahler 講的 Separation-Individuation,Bowlby 講的attachment,secure 和 insecure,尤其是 insecure 的部分,而 internal working model講的是一個人怎麼看待自己、怎麼看待他者、怎麼看待外在的世界,安不安全。可以說,insecure的,看待的大概都不安全。你看待自己不安全、看待他人不安全、請問這關係要怎麼建立?你看待這世界不安全,請問你要怎麼行走於世間?
所以這些不同的作者在過去半個多世紀,都在講同一件事情,都在講界限上出問題的前因後果,而這些事情,基本上,註定要重演在治療室裡面,因為,當治療者遇到一個界限不穩定的人,你就知道這個相處會有多少困難重演在你跟他的關係中。
講到角度,就要開一個角度的玩笑。這是 Patrick Casement 今年的新書上的一個例子,寫得很可愛。Casement 是屬middle school 的精神分析師,曾做過觀護人、社工,準備要退休了,這種書我覺得是那種退休之前寫的好看的書。2002 年那本叫做Learning from our Mistakes: Beyond Dogma in Psychoanalysis andPsychotherapy,今年這本叫做 Learning from Life。他說,有一個英國士兵在 Khartoum,Khartoum是蘇丹的首府,1885 年高登將軍在那裡城圍陣亡,這是英國殖民史上一場慘烈的往事。他們在 Khartoum幫他立了一個碑,高登將軍騎在馬上。這個英國兵,很崇拜高登將軍,常帶著他的小兒子去欣賞這個雕像。有一天,要移防離開蘇丹了,他們要回英國去了,他跟他兒子說:「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一個要求,你有想再去一次的地方嗎?」小兒子說:「可不可以再去看高登的雕像?」幾天後,父子一塊站在高登雕像前,沈默的準備跟高登將軍道別,一會,孩子跟父親說:“Dad, who is that man sitting on Gordon? ”孩子只是去看馬的!這是角度有趣的地方,一個人看事情的角度,搞不好另一個人是倒過來看的。所以角度誠然可貴,但憑良心講,也不用太自以為是,非得怎麼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