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OEDIPUS AT COLONUS
Sophocles 2010-3-24
罗念生译
九 第四场
安提戈涅 父亲啊，我仿佛看见那客人向这里走来，他没有带侍从，他的眼泪有如泉涌。
俄狄浦斯 他是谁？
安提戈涅 就是我们心里先前想到的那个人；波吕涅刻斯到这里来了。
波吕涅刻斯自观众左方上。
波吕涅刻斯 哎呀！我该怎么办呢？妹妹们，我应当首先为自己的灾难，还是为我所见的、我的年老的父亲的灾难而悲叹？我看到他带着你们俩流落在异乡，他穿着这样的衣裳，恶臭的多年积垢贴在他的衰老的身上，损伤着他的肌肉，那没有梳理过的卷发，在他那没有眼珠的头上随风飘动；好像他还携带着一些和这些东酉相配搭的食物来填他的可怜的肚子。
（向俄狄浦斯）这一切我知道得太晚了！我可以供认，由于疏忽了对你的奉养，我成了一个坏透了的人；你不必问别人，我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宙斯不论做什么事，都叫怜悯之神和他坐在一起；父亲啊，让她也站在你的身旁吧；过失是可以改正的，不至于铸成大错。
你为什么不言语？父亲啊，你说说话吧！ 请不要扭过脸去！你不回答，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打发走，使我丢脸么一也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么？
父亲的女儿们、我的妹妹们啊，请你们尽力使父亲改变他这冷酷无情的沉默，使他不至于一句话不回答就把我这个求神的人这样不光彩地打发走。
安提戈涅 不幸的啊，你自己告诉他，你来到这里，有什么要求。滔滔不绝的话语也许会使人愉快，也许会使人烦恼，也许会使人发生怜悯之情，使那些不说话的人也说说话。
波吕涅刻斯 你对我的劝告好得很，那我就说吧。首先一点，我求得神的援助，因而这地方的面主叫我从祭坛前起身到这里来，允许我同你谈话，并保证我平安地回去。老乡们，我希望能从你们这里、从我的妹妹们这里、从我的父亲这里得到这个保证。我现在愿意告诉你，父亲，我为什么而来。
我早已被驱逐出祖国，成了一个流亡人；为我曾经以长子的身分要求登上你的王位。为此，厄忒俄克勒斯，他虽然是次子，却把我驱逐出境；他既没有在辨论中驳倒我，也没有在比武中胜过我；只是煽惑了城邦。我认为很对能你所承受的诅咒是这件事情的祸根；我从预言者们那里也听见了这个说法。我去到了多里斯岛的阿耳戈斯，娶了阿德刺斯托斯的女儿，于是阿庇亚地方许多因战争而闻名的旨领同我结成了盟友，我在他们的帮助下，召集了六队矛兵，组成一支攻打忒拜的部队，我愿为正义而死，或是把那个放逐我的人驱逐出境。
且说我现在为什么到这里来。父亲啊，我向你发出乞授人的恳求，这是为我自已好，也是为我的战友们好。他们正在拿着七支矛，带着七队人围攻整个忒拜平原。其中有善于投枪的安菲阿刺俄斯，他是第一流的战士、第一流的预言者，第二个是俄纽斯的儿子堤丢斯，他是埃托利亚人；第三个是厄忒俄克罗斯，他是阿耳戈斯人；第四个是希波罗参，他是由他父亲塔俄斯派来的；第五个是卡帕纽斯，他声称要放火烧忒拜城，把它夷为平地；第六个向前冲的，是阿耳卡狄亚人帕忒诺派俄斯，他是阿塔兰忒的真正的儿了，他的名字来自这个原来不嫁人的处女，这女子终于作了母亲，生下了他；最后一个是我，我是你的儿子，若不是你的儿子，便是厄运的儿子；但至少在名义上是你的，我率领大无畏的阿耳戈斯军队去攻打忒拜。
父亲啊，我们全体凭你的女儿们和你的生命恳求你，在我去向那个驱逐我出境、夺去我的国王的弟弟报复时，请你平息你对我的强烈的忿怒，因为据神示说，如果神示是可信的，你加入哪方、哪方就能获胜。
因此我现在凭我们的水泉和我们的家族之神请求你答应我，因为我是个乞丐和流亡人，你也还个流亡人；你我同命，都是要恭维别人才能得到栖身之地；而他却是在家为王，哎呀，他高傲地嘲笑你，也嘲笑我，只要你和我同心协力，费不了多少事和时间；我就能打得他溃不成军；等我用武力把他驱逐出境，我就接你回去，让你住在自己家里，我也住在那里。只要你有这共同的愿望，我就可以这样夸口；可是没有你帮助，我甚至不能生还。
歌队长 看在那打发他来的人面上，俄狄浦斯，你给这人说几句应当说的话，再把他送走吧。
俄狄浦斯 朋友们，这地方的保卫者们啊，若不是忒修斯把他送到我这里，让他听听我说话，那么，我决不让他听到我的声音。现在他有幸听一听，从我这里听到这决不会使他一生感到愉快的话。
（向波吕程刻斯）坏透了的东西，当初你保持着那现在为你弟弟在忒拜占有的手杖和王位时，你把我，你自己的父亲，赶了出来，使我成了一个流亡人，穿上这一身你现在看了也流泪的衣裳；如今你和我一样，跌到了这同样的苦难里。我倒不哭了；我活一天就得忍耐一天，永远牢记着你这凶手：因为是你使我遭受苦难的，是你把我赶出来的；由于你干的好事，我才到处飘泊，向人行乞，求得每日的吃喝。若没有这两个女儿侍奉我，那么，依靠你们，我早就死了；好在她们现在教了我，她们是我的侍奉者，她们和我共甘苦，她们是男儿，不是女娃；你们却是别人生的，不是我生的。
因此，如果这些队伍真是向忒拜城移动，厄运就会盯着你，虽然现在还不像将来那样凶狠。你不但攻不下那都城，而且会沾染血污，首先倒下，你弟弟也是一样。我从前曾经对你们俩发出这样的诅咒，我现在请诅咒之神前来为我作战，好使你们知道孝敬父母，不要因为那生了你们这样的儿子的父亲是个瞎子而侮辱他；这两个女孩子可没有这样做。只要那自古闻名的正义之神按照古老的习惯同宙斯坐在一起，我的诅咒便会压倒你的座位和你的王位。
你滚吧，我憎恨你，不认你作儿子！坏透了的东西，你带着这些诅咒走吧，这是我给你召请来的；你决不能征服你的家族的土地，也回不到那群山环绕的阿耳戈斯；你将把那驱逐你的人杀死，你自己也将死在亲人的手里、我就是这样诅咒的；我请塔耳培洛斯里的父亲，那凄惨的黑暗，把你带到他家里去，我还要邀请这些女神，邀请战神，他曾经激起你们两人的深化大恨。我的话说完了，你滚吧，去向全体卡德墨业人和你自己的忠实的战友们宣布，说俄狄浦斯已经把这样的礼物分配给他的儿子们了。
歌队长 波吕涅刻斯，你这次前来，一点也不使我喜欢，现在赶快退回去！
波吕涅刻斯 哎呀，我的旅行啊，我的不幸啊！哎呀，我的战友们啊！我们从阿耳戈斯出发行军，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啊！哎呀！ 我不能把这样的结果告诉任何战友，也不能叫他们退兵。我只好默不作声，去迎接这个命运。
父亲的女儿们，我的妹妹们，既然你们听见父亲发出这严厉的诅咒。看在天神分上，倘若他的诅咒应验了，而你们又回到了家里，请你们，看在大神分上，不要不尊重我，而是把我埋葬，为我尽丧葬之礼。那么，除了你们现在由干为父亲效劳而博得的赞扬之外，你们还将由于为我出力而博得另一个不相上下的赞扬。
安提戈涅 波吕涅刻斯，我求你听我的话。
波吕涅刻斯 最亲爱的安提戈涅，你要我做什么？说吧！
安提戈涅 赶快把军队撤回阿耳戈斯，别毁了你自己和你的城邦/
波吕涅刻斯 不行。我一畏缩，怎么能统率这支军队呢？
安提戈涅 年轻人，你们必又生气？把你的祖国毁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波吕涅刻斯 流亡是一件可耻的事，我身为长兄，却被弟弟这样嘲弄，使我蒙受耻辱。
安提戈涅 父亲说，你们两人会自相残杀而死，难道你看不出你是在促使这预言应验么？
波吕涅刻斯 那是他的愿望，我可不能让步。
安提戈涅 哎呀！谁听了他发出的预言，还敢跟随你呢？
波吕涅刻斯 我才不报告坏消息哩；一个高明的将军只讲优势，不提弱点。
安提戈涅 年轻人，那么，你是下定决心了吗？
波吕涅刻斯 是的，你不必阻拦我。这条道路是我走定了的，即使我父亲和他的复仇女神们使它成为一条不幸的凶险的道路；愿宙斯使你们两人的前途无限光明，只要你们在我死后，为我尽丧礼；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们再也不能为我出力了。现在放了我，永别了。你们再也看不见我活在世上了！
安提戈涅 哎呀！
波吕涅刻斯 不必为我悲伤。
安提戈涅 哥哥啊，你冲向那预知的死亡，谁能不为你悲伤呢？
波吕涅刻斯 如果命该如此，我就死。
安提戈涅 你不必死，听我的劝告吧！
波吕涅到斯 没有必要，就不必劝我。
安提戈涅 我多么不幸，如果我必须失去你！
波吕涅刻斯 那要看命运，看我是战死还是生还。我为你们向神祈祷，愿你们无灾无难；在大家看来，你们是不应当受罪的。
波吕涅刻斯自观众左方下。
歌队 （哀歌第一曲首节）这新的灾祸造才从这瞎眼客人的嘴里传到了我的耳里，但也许是厄运来临；我不能说，神的判决是一句空话。时间总是在紧盯着、紧盯着那些判决，它毁掉一些人的命运，到来朝又使另一些人显赫高升。
雷声。
天上响雷了，宙斯啊！（本节完）
俄狄浦斯 孩子们呀孩子们！若是这里有人，希望他去把最高贵的忒修斯请来。
安提戈涅 父亲，为什么把他请来？
俄狄浦斯 宙斯的有翼的霹雳立刻就要把我送往冥土。赶快派人去！
雷声。
歌队 （第一曲次节）听呀，这霹雳轰隆隆地劈下来，越来越响亮了，难以形容。这是宙斯扔下来的。恐惧使我的发尖竖起来！
雷声。
我心惊胆战，因为电光又在天上闪闪发亮。啊，这是什么预兆？我心里害怕，因为它不会白白地冲下来，一定会有严重的事要发生。苍天啊！宙斯啊！（本节完）
俄狄浦斯 女儿们啊，我的注定的末日临头了，这是在劫难逃啊！
安提戈涅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预兆告诉你的？
俄狄浦斯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求你叫哪一位快去把这地方的君主请来。
雷声。
歌队 （第二曲育节）听呀！又一声震耳的霹雳在我们周围作响！天神啊，如果你要降下什么不幸的事件到我们祖同的土地上，请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但愿我看到你大发慈悲，不要因为我碰上了一个罪人，就使我得到一份不利报酬；宙斯啊，我的主啊，我向你呼吁！（本节完）
俄狄浦斯 国王到了没有？孩子们，他能不能趁我还活着，趁我的神志还没有昏迷，就和我见面？
安提戈涅 你心里有什么事要托付他？
俄狄浦斯 为了报答我受到的恩惠，我要把我受到恩惠时许下的报酬送给他。
歌队 （第二曲次节）喂，喂，年轻人，快来呀；快来呀！即使你是在溪谷的最深处，为了祭祀海神波塞冬，在他的神坛上奉献牺牲，也请快来！因为这客人认为他应当酬谢你本人、你的城邦和你的人民，他要恰如其分地报答他受到的恩惠。国王啊，快来呀，快来呀！（哀歌完）
忒修斯偕众侍从自观众左方急上。
忒修斯 为什么这呼声又从你们那里，清清楚楚从市民那里，也从客人那里传来？难道是宙斯的霹雳，或是阵雨里的冰雹袭击厂你们？当天神降下这样的暴风雨时，一切灾难都可能出现。
俄狄浦斯 国王，你的到来正合我的心愿，这是神使你一路顺风。
忒修斯 拉伊俄斯的儿子啊，方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俄狄浦斯 我的生命正处在垂危之际；我所答应的事，我希望在临死之前办妥，不至于失信于你和你的城邦。
忒修斯 什么征兆使你相信你的末日到了
俄狄浦斯 神们亲自来报信了，他们预先安排的信号是可靠的。
忒修斯 老人家，怎么能说有这个表示？
俄狄浦斯 霹雳响了又响，从那无敌的手中投出来的电光闪了又闪。
忒修斯 你说服了我；我发现，你所预言的许多事都没有差错。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俄狄浦斯 埃勾斯的儿子啊，我要把时间不能毁灭的宝物指点给你，你可以为这城邦把它保藏起来。我自己，无须人引领，立刻就能到我应死的地点去。你不要把那地点告诉任何人；不要说那生物是藏在哪里的，也不要说是在什么地方；这样，它就可以永远保护你，胜过许多盾牌和邻邦的戈矛。
至于那些不许吐露的秘密，等你独自一人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的；我不能把它泄露给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人，也不能泄露给我自己的孩子们，虽然我很爱她们。但是你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到了你牛命的末日，才把它单单口传给你的长子，再由他转告他的继承人，这样一直传下去。
这样，你就可以住在这城邦里，不受龙的后人侵袭。多少城邦动辄侮辱它们的邻邦，尽管那是治理得很好的；因为如果有人不敬神，变得很狂妄，神们总是在拖延时间．虽然他们终于会惩罚他。埃勾斯的儿子啊，你可不要遭遇这样的命运。尽管这种事你是懂得的，我还是要告诫你。
我们现存就到那地方主，别再迟延，因为神的召唤正在催促我。
俄狄浦斯向背景走去。
女儿们，跟着我朝这边走，看来也奇怪，我现在反而给你们领路，就像你们先前给父亲领路一样。来吧．不要碰我，让我自己上找那神圣的坟墓，我命中注定要埋葬的地方。
朝这个方向，前这边，朝这个方向走；因为护送神赫耳墨斯和冥土的女神正朝着这个方向给我引以路
这不算阳光的阳光啊，从前你曾经是我的，现在我的身体最后一次接触到你；因为我就要去结束我的生命，藏身十冥府。最亲受的朋友啊，祝福你，祝福你的城邦，祝福你的人民；你们在快乐的日子里，要念及死去的我，那你们就会永远幸福。
俄狄浦斯自景后下，安提戈涅、伊斯墨涅、忒修斯和众侍从随下。
十 第四合唱歌
歌队 （首节）如果我可以向那不可见的女神为你祈祷，表示敬意，冥间的鬼魂的神啊，冥王啊冥王，我求你让这客人不感受痛苦，不经过使人流泪的死亡，就到达下界死者的幽暗的平原，到达斯塔克斯河畔的住所。多少灾难平白无故地落到了他身上，但愿有一位公正的神扶助他。
（次节）下界的女神们啊！ 你这凶猛的走兽啊！你躺在那迎接众宾的大门内的狗窝里，人们常说冥间有一个野性难驯的看守者在那洞口咆哮、地神和塔耳塔洛斯的儿子啊，我求你叫它在这客人前往死者的地下的平原时，为他让路，我求求你，长眠的赐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