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OEDIPUS AT COLONUS
Sophocles 2010-3-24
罗念生译
一 开 场
俄狄浦斯由安提戈涅引领，自观众左方上
俄狄浦斯 安提戈涅，瞎眼老人我的女儿啊，我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到了什么人的城邦？今天谁肯给流浪中的俄狄浦斯一点施舍呢？我只想讨一点，可我得到的却比一点还要少，但是，有一点点，我也满足了；我遭受的苦难、我经历的漫长岁月、我的高贵身世已经使我知道满足、孩子，要是在平常的地方或是天神的圣林里，你看见有什么地点可以坐一坐，就安顿我坐下来，打听打听我们是到了什么地方；我们是异乡人，得向本地人请教，按照人家说的办。
安提戈涅 俄狄浦斯，我的多灾多难的父亲啊。那守卫城市的塔楼，看来还远着呢、这儿真的是一处圣地，密布月桂树、橄榄树和葡萄树，丛林深处有许多夜莺在呖呖歌唱。你就在这天然的石墩上坐下吧；对老人说来，路走的够长了。
俄狄浦斯 你就照顾我这盲人坐下吧。
安提戈涅 如果时间能教会人怎样做事，就无须你嘱咐。
俄狄浦斯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哪儿了？
安提戈涅 我认识雅典城，这个地方我不认识。
俄狄浦斯 每一个过路人告诉我们的都是这么一点点。
安提戈涅 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俄狄浦斯 好吧，孩子，要是这里有人家。
安堤戈涅 果真有人家；可是，我看，用不着去了；我望见那边来人了。
俄狄浦斯 是朝这儿走来吗？
本地人自观众左方上
安提戈涅 他已经到了这儿、要问什么，你就说吧，那人就在眼前
俄狄浦斯 老乡，我听她——这女孩儿的眼睛既为她自己又为我看路——说你来了， 你来得是时候，正是向我们解释疑难的
本地人 你先离开那坐处——你践踏了那不许践踏的圣地了一——然后再发问。
俄狄浦斯 这是什么处所，是供奉哪一位神的？
本地人 这是个禁止侵犯、禁止居留的圣地，是属于几位可畏的女神的，她们是地神和黑暗神的女儿们。
俄狄浦斯 她们是什么神？我打听出她们的威严的名字，好向她们祈祷。
本地人 这里的人称呼她们作无所不见的“慈悲女神”，别的地方喜欢称呼别的名字。
俄狄浦斯 那就求她们大发慈悲，收下我这个乞援人吧。我决不离开这圣地上的座位了。
本地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俄狄浦斯 这是我的命运的信号。
本地人 不要把我要做的事情向城邦报告，不经城邦许可，我不敢把你赶出来。
俄狄浦斯 老乡，看在天神面上，个要拒绝我这不幸的流浪人，我求你指点。
本地人 说吧，你的请求我不会拒绝的。
俄狄浦斯 那么，我们走进了什么地方了？
本地人 我所知道的一切，我说给你听，你就会明白的。这整个地方是威严的波塞冬享有的圣地；那送火的提坦神普罗米修斯也住在这里；你脚下踩着的地方叫铜门槛，是雅典城的“支柱”；这带地方的人都把科罗诺斯骑士认作他们氏族的祖先，大家都以他的名字为姓氏。客人，你要知道，这地方就是这样，在传说里名声不大，但是我们当地人却一分珍爱它。
俄狄浦斯 这一带有人住吗？
本地人 有人住，他们都以英雄的名字为姓氏。
俄狄浦斯 他们归谁统治，自己有发言权叩
本地人 他们归城里的君主治理。
俄狄浦斯 那发令掌权的人是谁？
本地人 他叫忒修斯，是先王埃勾斯的儿子。
俄狄浦斯 你们谁去给他送个口信？
本地人 什么口信，是请他来？
俄狄浦斯 是要他帮我点忙，他可以得到极大的好处。
本地人 一个盲人能给他什么好处呢？
俄狄浦斯 我所要说的话都是有先见之明的。
本地人 客人，你知道怎样才不至于出事吗？我看你是个有身分的人，不管你的运气是好是坏，你暂且待在那里，待在原地．等我去把争情报告给这儿的区里人——不是报告给城里人，——他们会对你作出决不，或是让你留下，或是让你走开
本地人自观众右方下。
俄狄浦斯 孩子，老乡走了吗？
安提戈涅 走了；现在只有我在你身边，非常安静。父亲、有什么话，你说吧。
俄狄浦斯 可畏的女神们啊，既然我一到这个地方，就坐在你们的座位上，请不要对我和阿波罗冷酷无情；他曾经预言我命中多灾多难，说这个地方是我多年后安息的地方，我到这终点时，一定能从你们二位威严的女神得到座位，得到安身之所，能在这里走完辛苦一生的最后一程，我在这里居住，一定能为我的居停主人造福，能使驱逐我的人遭殃。他还告诉我会有信号出现，也许是地震，也许是雷声，也许是宙斯的闪电。现在我明白了，在这次的旅程中，一定是你们的可靠指点，引领我到这圣林里来的；否则我决不会在流浪中首先就遇见你们——我这个不喝酒的人遇见你们这些讨厌喝酒的神，——也决不会坐在这天然石的神圣的座位上。女神们啊，我遭受的是人间最大的苦难，如果我还不是太坏的人，请你们依照阿波罗的预言，成全我结束我这一生吧。请听我祈祷，太阳的黑暗之神的可亲近的女儿们啊，请听我祈祷；雅典啊，我们称你为最伟大的帕拉斯的城邦，在所有的城部中你最受人尊敬，请你可怜可怜俄狄浦斯的不幸的生魂吧，他真的不再是旧日的那个人了！
安提戈涅 嘘！来了一群老年人，是来调查你坐在什么地方的。
俄狄浦斯 那我就不作声了；快领我离开这条路，藏身到圣林里去，直到听明白那些人说些什么；谨慎的行动取决于打听到的消息。
安提戈涅引俄狄浦斯退入景后。
二 进场歌
歌队自观众右方进场。
歌队 （第一曲首节）快找找！他是什么人？他在哪儿？这世间最冒失的家伙溜到哪儿去了？好好望一望，查一查，到处找一找！
这老头了准是个流浪人，流浪人，不是本地人；否则他决不会闯进这几位处女神的圣林的，她们是没有人敢反抗的，说起她们的名字我们都会发抖，走过她们面前，我们不敢抬眼，不敢出声，只是虔诚地动动嘴唇。
现在听说来了个一点也不怕她们的人，我查遍整个圣地，都没有发现他，不知他待在什么地方。（本节完）
安提戈涅引俄狄浦斯自景后上。
俄狄浦斯 我就是那个人；有如俗话所说，我是凭声音看见你们的。
歌队 呀！ 可怕的样子，可怕的声音！
俄狄浦斯 请你们不要把我当作无法无天的人。
歌队 宙斯保佑！这老头是个什么人？
俄狄浦斯 本地的保卫者啊，我决不是很幸运的人。事情明摆着；否则我就不会靠别人的眼睛看路，慢慢行走，我这条大船也就不会靠这只小锚来停泊
歌队 （第一曲次节）你是不是生来就瞎了眼睛？看样子，你是命中注定要受尽折磨活到老。我劝你，不要祸上加祸了。你进得太深了，太深了！不要再走进那寂无人声的丛林中的草地，那林中有盛满水的调缸，里面搀合着香甜的蜂蜜；不幸的客人，你要好好当心，别侵犯那圣地了；快离开，快退出来！我们隔得很远，你这多灾多难的流浪人啊，你到底听见没有？如果你有话对我说，要等到你离开那禁地，来到大家可以说话的地界才许说。在你出来之前不要作声。（本节完）
俄狄浦斯 女儿啊，怎么办？
安提戈涅 父亲，我们应当遵守本地的规矩，照他们说的办。
俄狄浦斯 那就牵着我吧。
安提戈涅 我牵着啦。
俄狄浦斯 老乡，我要是听信你的话走出来，可别虐待我啊！
歌队 （第二曲首节）老人家，决不会有人不顾你的意愿，把你从座位上带走的。
俄狄浦斯由安提戈涅引领，慢慢地往前走。
俄狄浦斯 还要往前走吗？
安提戈涅 往前走。
俄狄浦斯由安提戈涅引领，再往前走。
俄狄浦斯 还要往前走吗？
歌队 姑娘，搀着他往前走，你是看得见的。
安提戈涅 ……
俄狄浦斯 ……
安提戈涅 ……父亲，迈开你这失明的脚步，跟着我，跟着我朝我牵引的方向走。
俄狄浦斯 ……
歌队 不幸的人，你是身在异乡，一定要恶城邦之所恶，爱城邦之所爱！（本节完）
俄狄浦斯 孩子，快把我带到那可以对神火示虔敬，可以也可以听话的地方去，我们不可和命运抗争。
俄狄浦斯由安提戈涅引领，往前走。
歌队 （第二曲次节）就到那里为止，不要跨过那天然石的平台
俄狄浦斯 就走这么远？
歌队 告诉你，行了。
俄狄浦斯 我可以坐卜么？
歌队 往旁边挪挪，蹲身坐在那石头边上。
安提戈涅 父亲，这是我的差事；这只脚朝——
俄狄浦斯 哎呀呀！
安提戈涅 把脚靠拢，把你的老迈的身子靠在我的亲热的胳臂上。
俄狄浦斯 真是苦命啊！
安提戈涅扶俄狄浦斯坐下。
歌队 不幸的人啊，你现在舒适了，把你的身世告诉大我。你这多灾多难的流浪人叫什么名字？你的祖籍是哪个城邦？说吧！
俄狄浦斯 （第三曲）老乡们，我是个流亡人，请别——一
歌队 什么，老人家？
俄狄浦斯 别，别问我是什么人，别追问我。
歌队 这话是什么意思？
俄狄浦斯 我的身世很可怕！
歌队 说吧！
俄狄浦断 哎呀，孩子，我怎么说呢？
歌队 客人，说吧，你是哪一族的人？你父亲是谁？
俄狄浦斯 哎呀，孩子，要出什么事？
安提戈涅 既然逼到了尽头，你就说说吧！
俄狄浦斯 那我就说，再也无法隐瞒了。
歌队 你们耽误得太久了，快说吧！
俄狄浦斯 你们听说过拉伊俄斯的儿子——
歌队 哎呀！
俄狄浦斯 听说过拉布达科斯的后人——
歌队 宙斯呀！
俄狄浦斯 听说过那不幸的俄狄浦斯——
歌队 难道你就是那个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 我说的话你们不要害怕。
歌队 哎呀！
俄狄浦斯 我真是不幸啊！
歌队 哎呀！
俄狄浦斯 女儿，立刻要出什么事？
歌队 快离开我们的地界，走得远远的。
俄狄浦斯 你们怎么答应了的话不算数呢？
歌队 一个上了当而进行报复的人，不至于受到命运的惩罚；可是以诈报诈的酬答是痛苦而不是快乐。快离开我们的士地，离开这座位；你走吧，免得给我们的城邦加上更沉重的负担。
安提戈涅 善心的老乡们啊，尽管出于你们听见过有关我不幸的父亲的过失行为的传说而不宽容他，我还是请求你们，老乡们啊，可怜我这个幸的人，我纯粹是为我父亲向你们恳求，向你们恳求，用这两只还没有失明的眼睛望着你们，就像我是出生于你们的血统，这样，他这苦命的人才能得到你们的怜悯。
我们两个不幸的人依靠你们，就像依靠神一样。请把这不敢想望的恩惠赐给我们吧！我凭你们所喜爱的一切，凭你们的妻子、儿子、珍宝和神明恳求你们。任凭你找，也找不到一个逃得过神的捉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