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精神醫學會通訊2002.02月份專欄
本土的心理治療發展:
評介「避開空無感:探索覺得一無所有時的防衛(1)
--By Ricky Emanuel (2)」
台北市立療養院 蔡榮裕
多少時候,當夜深人靜,心中卻無來由地感到空無;多少時候,走在擁擠的街頭,心中突然昇起莫名的孤寂;多少時候,坐在你面前的個案,已經談了很多話,卻更覺得空洞感;多少時候,你坐在個案面前,寂靜彷彿變成某種吞噬物質的黑洞。或許如同R. Emanuel在文中提及的,我們將會動員內在的種種機制,讓自己很忙碌或者變得什麼皆不在乎似的;這些形容在所謂的大眾心理學裡皆已是老生常談的感覺與印象了,何以他的這篇文章又能刊在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這本具有某種官方指標意義的雜誌呢?
嚴格說來,R. Emanuel並未發現前人所未觸及的深層情感,亦未有驚人的觀察,但作者則是回頭反思這個老生常生的空無感(sense of void)的主題,依循著英國克萊因學派(Kleinian)的臨床經驗與理論思路,再次加以整理並提供案例來豐富想法。想要論述老生常談的事,而又要有新的觀點原本即是不易之事,尢其是這些空無感在文學藝術作品與傳記或哲學裡,已經累積了相當豐富的文明資產,精神分析做為處於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的學科資產,它能貢獻給我們對於心靈研究的什麼想法呢?如果精神分析仍只是指出這種常見的空無感,卻又無法提出不同的洞見,那又何須精神分析的介入呢?
R. Emanuel的思路主要是以英國克萊因學派的幾位健將為出發點,並意圖與佛教的空的概念加以評比,雖然整體上作者並未走得很深入,然而在過於浪漫化或者過於疏忽那種空無感的兩極裡,如何讓這個議題仍能使我們有新的體會呢? 並再次豐富精神分析的後設心理學 (meta-psychology)的內含(3)?
對於後者,R. Emanuel在本篇文章裡的貢獻較有限,但對於前者的疑問,作者是較有貢獻,並在文章裡引入E. Bick對於嬰孩的原始焦慮裡感到會崩解成碎片的假設(4)、W. R. Bion對於「無以名之的恐懼(nameless dread)」(5)與「非存在的領域 ( domain of the non-existent)」的描述(6)、J. Steiner的「精神的避難所( psychic retreats)」(7)、D. Meltzer的「The Claustrum」的概念(8)、與B. Joseph描述其個案自小時候常重覆的夢見「從球體裡滑落而陷於某種相當可怕的一無所有裡」(9)等思路做為體會與了解空無感的徑路。相對地,R. Emanuel在文中是更著重引述Bion的觀點來表達想法。然而,這些術語皆只是一種「再現( representation)」而非那種空無感本身(10),因此我們仍無法說我們已直接觸及空無感之本身。接下來我僅略舉一些內容來讓讀者有所想像。
B. Joseph(1981)提及個案「對我們描述某些類型的苦痛,覺得那種苦痛是相當難以描述的感覺。他們無法了解這種苦痛的特質與本質,也覺得無法清楚地對分析師表達那種經驗。它似乎總是與身體有關,也可能與某種失落感相關,然而這些似乎並非我們所定義的憂鬱:它含有焦慮的情感成份,但它不能被視為焦慮感。」(11)對於這種說法,我們也許覺得是相當含糊不清的描述,而使得我們會很希望趕緊找個特定的名稱,來形容這種難以名之的感覺,然而,當我們硬套上術語後,即是個案的內在心理感受?
「十五歲的男孩…,每天花好幾個小時欲設計船隻的細節,因而在他的空洞生活裡也幾乎排除了其它的事情。他沒有朋友,在學校的表現亦不佳,亦有懼曠的焦慮。他將自己的船隻設計送至製造鐵達尼號的船廠。在治療的過程裡,後來漸知道他是害怕像鐵達尼號那般『被困在洞中』,而沈浸於完全的空洞感裡。」(p.1079)R. Emanuel試著以Bion(1958)在 “On Arrogance” (12)裡形容這是個案無法內化(introject)一個具有功能的Container/ Contained的系統(13),因而無法處理他自身的焦慮以及懼曠的感覺。
如前所言,這是皆是常見的生命現象,R. Emanuel雖然在文中亦列舉了幾個案例來說明,然而,在一般人亦是常見的現象,我們可以視若無睹,或可以做些事讓肌肉感到自己的存在(14),或者喝杯酒讓興奮的神經提醒自己猶有感覺,或者可能心慌張起來彷彿世界末日就坐在你的隔壁,只等你來敲門。也許很多人早有這些感覺,或者在很多個案身上觀察到這些現象,而已有如下的觀點了。例如,覺得那並沒有什麼稀奇之處,只要不管它就好了;或者我們可能忙著以看開點來慰藉個案,但我們的慰藉卻毫無作用,僅換來個案的更覺得空無,而再次要你給他們更多有用且有力的建議與安慰,但你卻愈來愈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彷彿自己的熱誠皆被對方的空無給吸光了,只想趕緊結束該場治療,卻又覺得愧疚萬分;或者覺得那不是值得注意的感覺,我們只要試著不理會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