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如,《三藏法数》
一
被论客赞赏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潜先生， 在后人的心目中，实在飘逸得太久了，但在全集里，他却有时很摩登，“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 空委弃于床前”，竟想摇身一变，化为“阿呀呀，我的爱人呀”的鞋子，虽然后来自说因为“止于礼义”，未能进攻到底， 但那些胡思乱想的自白，究竟是大胆的。
——鲁迅
文艺表演。
汉春心理医院的护士们正在跳舞——健美操。
脑袋和胸脯激烈晃动，似乎在表达一种不满和欲望。
巴不得把这两个赘物——沟回过少的脑袋和脂肪过多的乳房——从身体上甩出去。
甩到九霄云外，以此寄托春树暮云、 室迩人远式的哀愁和叹息。
老雷医生，朱丹心的同事，正在一边看表，一边抱怨：“一个小时了，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到什么时候啊？”
朱丹心笑着说，“这还有七个节目呢， 谁叫你是预备党员呢。今天是党的生日和伟大领袖的诞辰，占用你3、5个小时是应该的。”
“什么逻辑？伟大领袖不是说是人民的儿子吗？ 党员不是人民的公仆吗？我是人民的一员啊。我当爹的还要给儿子祝寿？我家的仆人过生日，我做主子的还要给他祝寿吗？”
咧嘴笑，“老雷同志，你就要是党员了。这种话可说不得。 不要混同于普通群众嘛。你就当给我这入党介绍人一点面子，看完节目再走吧。你要提前走，入不了党我可不负责。”
“折磨啊，我算知道什么叫给人民做牛做马了。 浪费我的时间，谋财害命啊。”
“党怎么会逼你呢？你看人家表演节目的，那么卖力， 都是表达对党的热爱，献出一片爱心，多么心甘情愿，多么真诚热烈——”朱丹心清了一下嗓子，补上一个感叹词，“——啊！”算是宣告感叹句的结束。
“是，党是可爱。怪我动机不纯，想着入党好竞选院长。”
“还有美眉女党员， 我看你刚才盯着人家看得眼光里充满了资产阶级的庸俗爱情观。”
正说着，手机响起，“谁啊？”朱丹心恶狠狠地问。
“我啊！”
“你是谁啊？”
“我你都不认识了，前几天还叫人家小甜甜。哈哈。”吴梦娟大笑。
“原来是美眉你啊。”朱丹心笑道。
“六点钟请你吃饭，重要事情，我开车来接你。”
“不行啊，我们今天党员聚餐。”
“这怎么这么俯首帖耳，像个预备党员似的， 和你们书记请个假，就说党的专政机构有急事。”
“好吧，别忘了开个警车过来。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是我的‘情况’来了，我怀瑾握瑜、芒寒色正、 玉洁松贞的名声就毁在你手里了。”（作者注：情况，方言中指已婚男子的婚外恋对象，是“情人”的变名。）
“可以，成语大师。”
坐在朱丹心左边的工农兵大学生老丁医生凑过头来，“是那公安厅的小妞吧？说实话，你上过她没有？”
“人家可是冰清玉洁、大家闺秀，还是处女呢，别乱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处女？”坐在后排的上海医科大学高材生小陈医生探身过来，“你给她做过妇检？”
“乳房触诊是肯定做过的。”老丁意味深长地坏笑， 急急地猛吸一口烟。
台上正在大合唱，“大姐姐你呀快快来， 小弟弟你也别躲开，手拉着手儿唱起了歌儿，我们的生活是多愉快！”
“你为党的生日献歌一曲了吗？”朱丹心看着车外的风景。
“当然了，我们排演了一个大合唱《歌唱祖国》， 可是不准我们唱第二段，说不合时宜。”
“为什么？”
“第二段最后一句是‘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
“是不该唱，你们警察应该压抑一下攻击性。找我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餐厅。
吃了几口菜。
“到底什么事？”
“朱丹心同志， 为表彰你对破获林子强特大杀人案的杰出贡献，特奖励人民币一万元。”吴梦娟掏出装钱的信封和签收单，笑成一朵花。
“呵呵，发财了，不过你们单位也是， 直接打到我账号就行了，一大捆钱拿着跑来跑去，多麻烦，要是遇到劫财劫色得怎么办？”朱丹心一边笑嘻嘻签字，一边嘴里不停。
吴梦娟摸了摸头发，说：“嗨，我不怕劫色，没那东西。”
“我说的是我，妹妹。”朱丹心笑， 看吴梦娟面色有些尴尬，忙说，“你的奖金多少，方便透露吗？”
“为了你的心理健康，我还是不告诉你吧。”吴梦娟眨眨眼，“当然了，肯定比你多。”
碰杯，再碰杯。
“你还要开车，不能再喝了。”
“没关系，这一路的交警都是我哥们。”吴梦娟面泛红晕，“说真的，要是没有你，好多案子都不好破。”
“哪里，哪里。集体智慧，集体智慧。”
“我觉得现在都离不开你了。”吴梦娟自顾自地说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朱丹心挤眉弄眼，笑。
“别臭美了。唉，说真的。你当初怎么不做警察， 你真是这方面的天才啊。”
“我身体不好嘛。”
“我身体比你好？那后来老马想把你调过来， 你为什么不过来？你那个狗屁心理医生有什么好？不就是陪聊嘛，精神卖淫。改天扫黄把你们医院扫了！”
“你不知道，我有创伤。”朱丹心笑着说。
吴梦娟严肃地看着朱丹心说，“我知道你有创伤， 能说说吗？”
“唷，要做我的心理医生？你要不要给我做EMDR,”， 朱丹心拿手指对着吴梦娟的眼睛晃，“我这创伤是性创伤，少儿不宜。”（作者注：EMDR， 眼动脱敏再加工治疗，是创伤治疗的一种。）‘
“老朱，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什么吗？”
“什么？”
“虽然你喜欢开玩笑，可我觉得，你很忧郁， 很忧郁很忧郁。你从来不让任何人走进你的内心，包括你自己，所以其实你内心很冷酷，可是在这种冷酷的下面， 又有一些炙热的东西。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人伤害过你，也许是个女人。”
“是吗？”朱丹心轻蔑地笑。
“其实你表面柔和，但是内心深处你防备着其他人， 你怕别人走进你的内心会让你再次受害。你有很多朋友，很多人都喜欢、欣赏你，可是他们都不理解你，你也不想让别人了解你。”
沉默。
朱丹心看着手中的烟卷。
“我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的时候才25岁， 那时候我卷入了一个案子。那个案子今天也没有破。我百思不得其解。”
吴梦娟瞪大了眼睛。
一个故事必然要指涉到我们这个时代趣味性的两大要素： 性爱和暴力。
有关暴力的根源，精神分析家福纳吉——听起来像是清朝某个太监的名字——使用了一个杀人犯的案例来说明。这个杀人犯叫做蘅莉妲。
（作者注，此处的故事根据Peter Fonagy的专业论文《THE PSYCHOANALYSIS OF VIOLENCE》改编，绝大部分进行了文学加工并填加了作者的胡言乱语。）
蘅莉妲是由一个法医精神病学家介绍给福纳吉的。 有趣的是，法医精神病学家只在转诊病历上写了蘅莉妲的反复自杀、人际关系不稳定、药物滥用等症状。治疗开始的时候， 福纳吉对这个年轻女人是杀人犯的身份一无所知。
蘅莉妲在争吵时用刀刺死了男友。她在法庭上辩护说， 那是一时气急的过失杀人。
四年的过去，四年的精神分析，在208个星期内， 福纳吉和蘅莉妲每周见面3-5次。
蘅莉妲告诉福纳吉，她是故意杀死男友的。
福纳吉对此一点也不奇怪， 四年中他已经对蘅莉妲的暴力习以为常了。
蘅莉妲还告诉福纳吉一件事情，性虐待。
一开始被她的酒鬼父亲强奸， 接着在青春期在寄宿学校中被老师强奸。父亲每周小打一次，因为蘅莉妲的“行为不端”，每月大打一次，因为“回嘴”。
酒鬼父亲享受尽了酒精、虐待、乱伦带给他的愉悦， 寿终正寝,驾鹤西游。
父亲去世以后，蘅莉妲开始做恶梦。为此寻求心理咨询。
第一次精神分析，蘅莉妲一眼就盯上了治疗室里的躺椅，“噢，这就是你日你爸妈的地方吗？”她问福纳吉。
福纳吉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恐惧的感觉冲刷了我。”
福纳吉说，“你敢来看我，说明你一定很有勇气。”
“你们精神科医生都是虐待狂。这是一次力量的较量。”蘅莉妲轻蔑地说。
福纳吉镇定了一些，“我认为是你自己破坏和虐待的力量让你害怕治疗。 你感觉到更有信心能对付我了。”
蘅莉妲愣了一愣，问：“你说的治疗是什么意思？”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朱丹心皱着眉头，谈了口气，“那年我25岁，到汉春心理医院已经工作三年了。 我小时候崇拜谭咏麟，他总对记者说，自己永远25岁。 那时候我就想，25岁肯定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可是我的25岁蛮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在精神科病房工作， 必须根据医院的规定行事，我那个所谓精神科的工作，就是定时定点地对病人和我自己实施心理强奸，当然了， 现在做心理科门诊也好不了多少，心理强奸变成心理诱奸了。”
“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噢，那年五一长假，我收到了电话， 是老同学吴仁打来的，说要开个同学会。吴仁本来是我们班的班长，那年，他冒名顶替为一个体育学校的朋友去考外语。结果被抓住了，开除学籍。
后来他回老家开了小煤矿，很快就发了。 每年都可以赚一百多万。买了两个车，一个奔驰，一个宝马。他喜欢德国车。你想想，那时候我们一个月工资才700多块钱。”
“你有些羡慕他吧？”
朱丹心笑了，“你做心理医生的话会把咨询者吓跑的， 怎么这么直指人心啊……同学会那天，我发觉其实只有六个人， 马秀铃、孙灵，我，三个，吴仁，四个，毛丁，他是警察，开另一个车子，五个，还有谁呢？哦，还有李燕云。”
“你对这李燕云有特殊感情吧？”
“她是我的女朋友，一生一次的初恋。”
“她长得像你妈妈吧？”
“像，很像，行了吧。我们是继续听我说， 还是继续听你对我进行野蛮精神分析？”
“你说，你说。”
“我和燕云后来分手了，分手的时候我19岁，她18岁。 她说我脆弱，心理不健康，不够坚强。一年后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住院了，每年有大半年都住精神病院里。不过那年同学会的时候，她处于康复期。——嗯， 我们还应该有一个人，那是谁啊？”
“别急，慢慢想。”
“对了，是秦丽彬，她以前是吴仁的女朋友， 那天吴仁一直说要等她，可是等了很长时间，她都没有来。秦丽彬被评为我们班的班花，其实她长得没有李燕云和孙灵漂亮，但特别会打扮。”
“你也挺喜欢她吧？”
“她喜欢我，不过我和李燕云谈恋爱后才知道的。 等我和李燕云分手，她已经和吴仁好上了。后来他们又分手了。从那次同学会后，一直没有秦丽彬的消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有空给你查查，只要她还在本市。”
“多谢了。……我们开车一天，到了海边， 一路上风景挺好的，芳草萋萋的。吴仁说他在一个废弃的海岛建了一座别墅，请我们去玩。
到了那座岛上，我们才发觉，什么别墅， 原来是一个废弃不用的灯塔，吴仁把它装饰一新，看起来很漂亮，整个灯塔漆成了绿色的，很漂亮，里面有四层，顶层的灯一开，把整个灯塔照亮。
每层装修的都很有品位。吴仁和毛丁住顶层。 我一个人住三楼，李燕云一个人住二楼，孙灵和马秀铃住一楼，后来……”
朱丹心不说了，表情很痛苦。
“案子就在这灯塔里发生，对吧？”吴梦娟等了一会， 实在忍不住。
“对，当天晚上，来了暴风雨。我没想到， 马秀铃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更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死了那么多人。”
第371次治疗，准时开始。
蘅莉妲说，“我感觉有些心烦。”然后一言不发， 气势汹汹地瞪着福纳吉。
“你怎么不说了， 你要告诉我你现在的心烦的事情是什么啊？”福纳吉说。
“我又梦到我爸爸了，就是他让我心烦。 爸爸让我把我的头放到他的背脊上，我不愿意。后来我们就做爱，口交、肛交、群交，还玩了SM，好像还有群交和兽交。 一开始的时候……”蘅莉妲绘声绘色地描述各个性交场景。
根据我国有关法规，有关乱伦的细节是不能描述的， 故此处用“……”代替，相信读者们的想象力也许比原来的描述更加丰富多彩，声色俱全。也更加性感。
其实，对性的放大镜似的展现并不能激发性欲， 那种抽丝剥茧的性展示其实满足了好奇心和科学研究的癖好，并没有激发性幻想。
福纳吉打断了蘅莉妲的描述问道，“我觉得你之所以心烦， 是因为你害怕我会让你隐藏起你脑袋里那些肮脏的念头。”
蘅莉妲又愣了一愣，开始急匆匆地倾诉，“……我觉得我丧失了什么，我妈妈根本不理解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那是一个意外，我不想杀我男友。我想要抢救他，给他做人工呼吸，吻她，可是没用啊，没有用啊。而你，你这混账，你是来报仇的， 来啊，来啊，你不就想杀死我吗？来啊，你这个懦夫！猪！不敢了？胆小鬼！哦，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没事的，你会活的好好的。……”
福纳吉说，“你看起来被恐惧控制住了， 你害怕你会失去我。你觉得必须不断的抢救我，让我活下去，就是让你活下去。”
蘅莉妲沉默。
“福纳吉医生，其实我一直害怕成为人，你知道吗， 我更想保持空虚的状态，什么都不是，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只要不是人就好。人们只会攻击人， 攻击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谁能攻击空虚呢？谁会攻击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呢？”
“我同意， 我觉得当你和我在一起感觉空虚的时候你会觉得安全些。如果你把我耗尽，变得和你一样空虚，也许你会觉得更安全些。”
“我不想杀你，我不想你杀我。可是我又想。我怕，怕……”
暴雨大作。
25岁的朱丹心看着窗外，担心地说，“再这么下去， 我们不能按时回去了。”
孙灵笑嘻嘻地说，“那更好，有理由不用上班了。 暴风雨中同学们共聚一堂不也挺好玩。”
吴仁的脸比天空还阴沉，“就怕暴风雨破坏了电力系统， 那我们可要摸黑过几天了。”
朱丹心担忧地说，“岛上的东西够吃吗？”
孙灵笑，“你啊，就担心吃。”
马秀铃问：“可以发信号叫船只来救我们吗？”
吴仁说，“我这就去。”起身上楼。
毛丁等他上去，撇撇嘴，“就是他搞的，摆什么阔， 害的我们困在这里。”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这次吃喝住行都是他包了，有钱就是好啊。”马秀铃说。
“你巴不得嫁给他吧。”年轻的朱丹心惯于调戏妇女， 如同中年版的他一样。
“去你的，你家玲姐从来就爱劳动人民。唉，小弟弟， 你还是快去安慰一下燕云妹妹，看她吓成什么样了。”
李燕云缩在沙发里，不眨眼睛地盯着窗外的闪电。 根本没听到其他人的谈话。
“她没事吧！”朱丹心尴尬地笑， 这几天他一直躲避和李燕云接触。
“想去就去嘛，装什么装。”孙灵说。
毛丁坐到李燕云身边，“李燕云，你没事吧？”
李燕云像被针刺了一下，“没事，没事，谢谢，谢谢。”惊慌失措。
一个闪电划过。
“啊，那是什么？！”孙灵突然大叫，手指着楼梯。
“啊！”马秀铃跟着大叫，头都不回。
“哈哈哈！”孙灵笑起来，她手指着正走下楼的吴仁。
“稍安毋躁，我不是鬼。孙小妹啊，这么大了还调皮。”吴仁笑。
变成了苦笑，“联系不上，手机也没有信号。 我们只有等着暴风雨过去了。”
“不会吧。”马秀铃拿出手机，拨了号，没拨通，“没关系，也许过一段时间联系得上的。”
“你们几个没试试手机吗？”吴梦娟问。
“小姐，那时十多年前。 同学中就只有马秀铃和吴仁买得起手机。……那天晚上我永远都忘不了……”
深夜。
无声的闪电从黑暗的天空中飞驰而下，插入波涛翻滚的海面。
朱丹心辗转反侧，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敲门，急促。
朱丹心开门。
李燕云闪身进来，立即把门关上。
曾经背诵过成语字典的朱丹心脑子里顿时闪过缠绵悱恻， 旧爱新欢，鸳鸯戏水等字眼。
李燕云一开口，朱丹心的性兴奋立即转化成恐惧。
“丹心，这里有鬼。”
“你多久没吃药了。”精神科医生朱丹心妄图通过医疗权威制伏恐惧。
“真的，你相信我，其实我根本没有精神分裂。 刚才我听到了一个女鬼的哭声，好可怕，这个灯塔肯定死过人。”
“李燕云，这是真性言语性幻听，你的医生没告诉过你吗？ 快回去睡觉吧。”精神科医生朱丹心正在用对待精神病患者的语言对待自己的初恋女友。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对精神病学的热爱正是起源于对19岁得了精 神分裂症的李燕云的依恋。
李燕云哭起来了，“求你了！丹心，我怕！真的有鬼， 真的。别把我赶出去，我会死的！这地方真的有鬼，我今天一上岛就看见了，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穿着民国时候的花小褂，她对我微微地摆手，就站在灯塔的门前，她做手势叫我回去，可是我以为是幻觉。果然，今晚就来了暴风雨， 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这里有怨鬼！”
“你说什么了？”吴梦娟问。
“我和她辩论了一阵，没办法，她的幻觉越来越多， 我就让她留在我房间里。”
“在精神病人发病期间和她发生性关系，可是要算强奸的。”吴梦娟义正辞严地说。
“你怎么这么庸俗？”朱丹心笑，以为对方开玩笑。“我一 夜和她说话，后来她累了，我也累了，差不多凌晨才睡。……哦，对了，那天晚上突然停电了，第二天吴仁告诉我们， 昨天晚上把电力系统完全破坏了，后面几天，我们只好吃罐头。”
清晨，天空仍然黑沉沉的，灯塔里光线暗淡。
李燕云边吃早餐边哭。
三个男生在旁边窃窃私语。
“她没什么问题吧？”吴仁问。
“发病了。可是又没带药。”朱丹心说。
“哎，她奶奶的，早知道有这些事老子就不来了。”毛丁说。
“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要稳住她的情绪。走， 去和孙灵他们商量一下。”吴仁说。
叫门。
“烦死了，人家还没睡够呢。”孙灵怒气冲冲地说， 穿着睡衣，一边下楼，一边说，“饿死了，饿死了，早餐准备好了吧？”
看到李燕云，退回来，“她怎么了？发病了？”
“是，别惹他。”
“哎，马秀铃呢？”吴仁问。
“不知道啊？她没出来吗？我一起床就没见到她。”
“你给我滚，你的头呢?你的头去什么地方了？黑蘑菇。”李燕云突然指着前面的空气开始大骂。
“马秀铃死了，对吧？”吴梦娟问。
“我们楼上楼下找了一遍，没找到。 几个男生又出去分头找，后来，我在海滩上看到了她的尸体。”
“有伤口吗？”
“没有。她好像是被淹死的。”
“你们怎么处理尸体的。”
“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本来大雨就把现场破坏了，你们这么一搞， 完全一点证据都没有了。埋尸体是谁的主主意？谁主张谁的嫌疑最大！”
“我的主意。我一直为这件事情内疚。”
“哦。”吴梦娟沉吟一阵，说“然后呢？”
孙灵哭着说，“她为什么要跑到海边去呢？中了邪不成？ 都怪我，我昨天怎么睡得那么沉呢？”
“难说不是中邪，是有凶手。”警察毛丁恶狠狠地说， 眼睛看着吴仁。
“我昨天和你睡在一起。”吴仁情急之下忘了这句话所具有的同性恋暗示。
毛丁泄气了，把头转向朱丹心。
“我和李燕云在一起。”朱丹心忙着解释。
毛丁把头转向了孙灵，孙灵擦着眼泪，“毛丁，你有病啊？ 你一个交警装什么刑警？”
“是啊，你个子这么小，怎么可能是凶手？”毛丁泄气地说。
“我知道谁是凶手。”李燕云，悄无声息地走到大家身后。
“谁？”吴梦娟问道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问的。”朱丹心突然笑起来。
“谁？”
“是他，死神。他就在那里，藏在墙后面。 他是一只大蟑螂，有两个人那么高，他的肚子鼓鼓的，装满了毒蛇，老鼠，秀铃就是被毒蛇精咬死的。昨晚我还听到她叫呢，丹心也听到了。”
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我们商量了，大家不要分散。 一开始说我们三个男的睡一间，孙灵和李燕云睡一间，可她们都不同意。孙灵怕李燕云发病，李燕云一定要我保护它。 结果变成孙灵、毛丁、吴仁睡一间。可是房间太小，只能放两张床，毛丁和吴仁都是大个子，不可能挤一张床。……”
“那我睡地铺行不行？”毛丁说。
吴仁说，“你想睡地铺也没地方给你啊？”
“你们怎么这么胆小，还大男人呢。我来分配， 吴仁你和我睡，毛丁你一个人睡朱丹心他们楼上，你是警察嘛，来个妖魔鬼怪杀人犯也对付的过去。”
“你不说我是交警不是刑警吗？”毛丁笑着说，“不过我还真不怕什么？不过吴仁可有杀人嫌疑，你和他一起不怕。 还是和警察叔叔睡吧，让我保护你。”
“你个色鬼，谁敢跟住一起。吴仁，杀我的时候温柔点。”孙灵一甩头。
“第二天谁死了？是孙灵吗？”
“不是。”
“哦？这个案子有意思，怪不得你至今破不了。”
“是啊， 所以我有时候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灵鬼怪存在。”
深夜。
朱丹心看着窗外黑暗的海面。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李燕云在床上喃喃自语。
“丹心，不要喝水啊，水里面有毒。他们要害死我们。哼， 没那么容易，你们商量什么，没有用的。阴谋，阴谋。你们怎么这么恨。滚开，把你的脏手拿开。哦，好了，好了，宝贝。我姓李。我在路上看到一只死猫。”
朱丹心叹口气，黑暗中摸索到床上，睡觉。
那天晚上，朱丹心梦到了他和李燕云初次恋爱的情景。
李燕云穿着白色连衣裙，用手肘轻轻碰他，娇声娇气地问，“我是一只小老虎，谁是武松啊？”眼波流转，风情无限。
19岁的朱丹心憨笑。
接着是朱丹心在大雨中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李燕云走下来， 递过一封信，“你的信我看了，写的很直白。我不欣赏。我们不适合。我喜欢很多人，男朋友也很多。我们不适合， 你太幼稚了，别来找我了，其他的话都在信里面。”
那封信成了我们神探朱丹心的一块心病， 信的主要内容是美女李燕云根据从《红楼梦》和琼瑶小说学习到的日常心理学知识，对朱丹心进行了细致的、攻击性的心理分析。
用正统精神病学的术语总结起来，就是19岁的朱丹心被18岁的李燕云诊断为“情感发育迟滞伴衰弱型人格障碍”。
从那以后，朱丹心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博览群书运动， 一直持续了10多年。在35岁的时候终于摘掉了“幼稚”的帽子。
成熟带来的副作用是， 他对任何人类情感都怀着一种悲凉的怀疑主义态度。虽然表面上他是一个人本主义者。
他们那不到一年的爱情，恰恰印证了“短命的爱情总是要命的”这条定理。
就像这个文本的主题思想一样鲜明。
“丹心，别睡，别睡。他来了，死神来了， 他放出了一只独眼龙壁虎，要杀死我们了。你睡着了，就死了，睁着眼睛。……不怕，妈妈保护你，他们不是我的对手的， 要严防敌人的破坏。马秀铃是不是一个真人。”
李燕云在黑暗中不停自语。
朱丹心鼾声大作。
“嘿……，嘿……，嘿……”黑暗中传来女人的笑声。
接着传来吭哧、吭哧啃骨头的声音，伴着女人吃吃的笑。
所有人都听到了。
“李燕云，是你吗？别吓我！”孙灵带着哭腔问。
声音没有了。
一会儿。
又传来几声轻笑，“嘿……，嘿……，嘿…”还是刚才那个女人。
“是谁啊？”
“妈呀！”
所有人都爬起来，打着电筒在黑暗楼梯上跌跌撞撞，尖叫、 怒喝、哭喊乱成一片。
“我听到了，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声音是楼梯上传出来的。”
“就我们几个，怎么会有声音呢？”
“现在——”李燕云庄严地说，“你们信了吧。 凶手就在这里。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他！”
李燕云指着朱丹心。
二
专制君主成为罪犯是由于身份， 而罪犯成为专制君主是由于偶然事件。
——福柯，《不正常的人》
几年过去了。
福纳吉对蘅莉妲的治疗的进步一点点显示出来。
蘅莉妲总在说她的幻觉、她的梦，这些不真实的东西， 而福纳吉总能从这些不真实的东西中寻找到真实。
蘅莉妲有个特点，总把她自己的想法看作是别人的。
福纳吉认为，是可以对这种投射性认同做些工作了。
第643次治疗会面。
蘅莉妲把头埋在枕头里，“我很烦，很混乱。 感觉太糟糕了。你告诉我我很好，可是我却很绝望。请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吧。”
“你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叫你每天来这里， 却只和你谈50分钟，所以我可能不能理解你真正的需要是什么。我觉得你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你，‘你很好’，但有时候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我的声音。”
蘅莉妲平静了一点，突然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地站了起来， 又坐下来，说，“我不需要帮助，我很好。我有病。我想要吐。别人靠我太近我就想吐。你要管我，你必须理解我。你不理解我。你理解我吗？”
“你对我理解了你的东西感到害怕。 你觉得如果我把你扔出去的话，这是很恶心的事情。”
蘅莉妲抽泣着，“我说的是性。完全错了。 我很怕你会误解我。我真的很努力，希望有些事情能发生。”
“你希望出现一些好事情，但是你也很害怕， 因为你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你，要破坏这一切，通过误导我让我感到困惑。”
福纳吉认为， 蘅莉妲的对付创伤的方式是在人际关系禁止任何的情感和亲近。她无法和别人分享内心世界。而治疗师的工作就是让她感觉到和其他人交流是安全的。 这就像父母带孩子，孩子觉得床边的玩具熊是个吃人的鬼，父母仅仅告诉孩子那不是鬼是不够的，还需要把玩具熊拿开，用实际行动告诉孩子玩具熊不可怕。
蘅莉妲的玩具熊就是乱伦和杀人， 如果福纳吉也害怕这些东西的话，治疗就不会有效果。
所以心理治疗的过程不是治疗师帮助咨询者去战胜咨询者的 心魔，而是治疗师学会和自己的心魔和谐共处的过程。
福纳吉说，他做的治疗没什么技术， 就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事情。
可对治疗师来说，最难的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
对25岁的朱丹心来说， 最难的就是成为李燕云的精神科医生，而不是昔日情人。
“现在——”李燕云庄严地说，“你们信了吧。 凶手就在这里。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他！”
李燕云指着朱丹心。
“燕云，是我啊？怎么会是我？”朱丹心吓呆了。
“是你，就是你。”李燕云在黑暗和闪电中对其他人说，“他不是丹心，丹心还在学校里面。这个人装作丹心的样子混入我们， 我看到了，晚上他爬起来，出去杀人。他做了易容术，其实他是一只乌鸦精，是鬼王派来的……”
“哈哈， Capgras综合征，”吴梦娟抚掌大笑，“不过老朱， 也有可能是你人格交替的时候杀了人也不知道啊？这种事情也常碰到。”
“我也考虑过，为这件事情我很多年都不敢睡觉。”朱丹心愁眉苦脸。
“我逗你玩的。” 吴梦娟拍拍他的手，慈祥的。
“李燕云，你别捣乱了，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孙灵歇斯底里的大叫。
吴仁拉着李燕云往房里走，说，“你们去楼下，不要散开。 我一会就来！”
李燕云一边拉扯着，一边指着朱丹心大叫，“你滚， 杀死他！他是凶手，魔鬼！”
一会儿，吴仁下来。
“那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啊？吴仁，你这是什么鬼房子。”孙灵哭着说。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海风，或者鸟叫吧， 我以前住着的时候，有时候也有些怪声音。”吴仁说。
“后来，我们重新分配了房间。 李燕云肯定不可能和我住了，吴仁和她住，我去和孙灵住一间——”
“让我猜一猜，第二天死的是毛丁？”吴梦娟胸有成竹。
“难道是李燕云？”
“也不是，是吴仁！”
“不会吧，你等一等，我理一下线索！”
半晌，吴梦娟说，“凶手不是毛丁，就是李燕云。 但从前后关系来看，李燕云嫌疑最大！但是——”
“为什么不是孙灵？”
“你们几个那天晚上肯定谁都没睡，互相提防着对方。 孙灵在你房间里，她首先就排除了。你也排除了。有作案条件的就只有李燕云和毛丁，但是第一天毛丁和吴仁住在一起啊，吴仁死了，应该排除， 那就是毛丁。可是毛丁怎么能够进到房间里而不引起李燕云的尖叫呢？还有究竟谁有时间和条件杀死马秀铃。”
沉默。
“接着说啊？”
“第二天，我们在埋马秀铃的地方找到了吴仁的尸体， 他的头、四肢都分开了，离着他的身体有一段距离，但是还是摆成人形，浑身被砍得血肉模糊。而且，马秀铃的尸体不见了。”
“肯定不是鬼！这里有仪式动作，多余行为。”
“我想过，这符合李燕云的心理特征，可是她只有40多公 斤，怎么可能杀死90多公斤的吴仁。”
尸体旁。
“是你这混蛋干的，对吗？”朱丹心要扑过去。
“你疯了，老子去杀吴仁，李燕云还不叫得惊天动地。 我还怀疑你呢，是你他妈的干的吧！”
“别吵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孙灵说。
“如果不是你和我杀的，只有一个可能，李燕云！”毛丁说。
“她昨天晚上整晚唱歌，鬼叫。你没听到吗？我们快跑吧！”孙灵说。
“再说，她有这个力量吗？”朱丹心说，转向孙灵，“我们怎么跑？”
“那就只有鬼了。”毛丁说，面色苍白。
“我们坐船，走，去看看！”孙灵一把拉住朱丹心，飞奔。
到了岸边，没有船。
“船呢？船呢？”孙灵急得哭。
“见鬼了！见鬼了！”毛丁喃喃自语。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朱丹心面色惨白。
“什么？”
“等，等雨停了有人来救我们。”
“废话。”
夜幕降临。
“要不今晚我们就待在楼下，别睡了。”孙灵说。
“好主意。”朱丹心说
“这是最安全的！”毛丁说。
李燕云冷笑，“我们逃不过的。”
“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还熬得住，可是后来大家都太累，喝了点咖啡。 又过了一阵，我们都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孙灵死了，脖子上插了一把刀。可是我们去埋孙灵的时候，发现吴仁的尸体又不见了。”
“动作还挺快的。”吴梦娟说。若有所思。
“咖啡是谁去煮的？”吴梦娟问。
“是我。在厨房里煤气灶上煮的。”
“有谁没喝吗？”
“没有，全部人都喝了。”
“谁喝的最少？”
“都差不多！”
“奇怪，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杀我呢？凶手是谁呢？ 动机是什么呢？”
“别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这个案子的问题就在于凶手太想把这个案子做的天衣无缝，结果破绽百出。你接着说，后来呢？你们都回来了？”
“没有，还发生了事情。那是我们留在岛上的最后一夜。”
福纳吉在治疗中受尽了折磨。
蘅莉妲告诉福纳吉，她要控告福纳吉。
“你忽略我，这是精神虐待，你根本不具备专业素养， 根据法律，要吊销你的执照。”
随后，她寄个福纳吉一封信， 详细记录着福纳吉的每一次专业失误：改变、取消预定时间，迟到、记错事件时间和人名。每一次都记录了细节和日期。
蘅莉妲似乎忘记了，这个她看到的失败的精神科医生， 正是以前她看作是救世主的人。
“暴力者的核心困难在于，自我稳定感的缺乏。”福纳吉感慨道。
暴力起源于孩子无法把别人变成自己，把自己变成别人。 而暴力的表现形式却是自我和别人的混淆。
所以，暴力是孩子自我治疗的一种形式。 他需要完成一个任务——自我的部分异化。如果童年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在成年时就要通过暴力完成。
而一个孩子的暴力的最早暴力形式是——吮奶。 这是要把母亲整个吞入自己的身体。
在母子关系中母亲的暴力体现在她通过和孩子镜像互动中， 把自己的自我复写一份给孩子，这时候一个具有自我的人开始诞生；同时孩子的自我也复写了一份回传给母亲。 母亲的身份也开始确立了。一个少女变成了母亲，她将会以爱的名义继续对孩子施暴，也接受孩子对他的暴力。
如果这种童年的互动施暴不够，或者只是单方面， 就需要成年后的暴力进行补充。
互动施暴的缺乏或者母亲单向施暴的结果是， 孩子的自我中永远都包含着异己体验，这些异己体验无法变成自我。异己体验逐渐结晶，沉淀形成一个异己自我，异己自我会破坏自我身份的和谐性。
要通过不断的暴力逐渐融化异己自我让它变成自我。
所以，我们是否可以得出结论： 所有罪犯和所有人本主义者追求的目标是一样的：自我的和谐，自我的扩展，自我的超越。
他们的区别在于手段的不同。人本主义者是爱人越多， 自我越和谐；罪犯是杀人越多，自我越和谐。“让暴力的火焰铸造出一个新的自我！”，我觉得这句话和“活出真我风采”一样残忍，一样健康。
蘅莉妲的梦体现了这个特点， 她曾经梦到过在一只蜥蜴的胃里有只苍蝇在嗡嗡飞舞，也梦到过在一座带花园的摩天大楼中有一间小房子也带着小花园， 还梦到过一只甲壳虫的脑子里有一条蛆。这些梦的共同象征是：在我的内部有和我不同的东西存在。
而蘅莉妲的问题之所以出现， 是因为她的母亲没有成功地对他的心灵进行殖民。蘅莉妲的异己自我从来没有机会融化，后来的创伤唤醒了这个异己自我， 她要通过和虐待者认同来完成这个自我实现的任务。换句话说，蘅莉妲只有成为一个虐待者，才能保证她的存在。
这种理论有个别名，叫做“一切都是妈妈的错”理论。 这种理论推广的结果就是妇女不应该解放，而应该回家带孩子。虐待孩子并被孩子虐待。
施虐-受虐倾向者尤其喜好这种把一切归结到母-子关系的理论架构。
最后一夜。
毛丁和朱丹心，一人一罐啤酒。
“丹心，我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小子挺有艳福的。其实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你， 特别是孙灵，她曾经暗恋过你。”
“这我知道，其实我那时候也挺喜欢她， 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表达。”
朱丹心想起来，孙灵曾经送给她一个笔记本， 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两行字，“林中有两条路，我不知该走哪一条？”
孙灵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就翘着小鼻子，特别可爱。 可是现在，这个少女已经死了。
朱丹心想起，一醒过来， 就看见孙灵的脑袋依偎在自己肩上，发丝散发着自然的微香，嘴角上翘，正在幸福的微笑。如果没有那把匕首，这会是一幅完美的图画。
其实，我和她结婚的话会很幸福的，她乐观、可爱、 善解人意。朱丹心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口气。
“你曾经有一次和孙灵开玩笑，说请她宵夜，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次她送我一个笔记本， 第二天我就随口说上完晚自习请她宵夜。”
“孙小姐，谢谢你的笔记本，今晚请你宵夜啊，你付钱！”19岁的朱丹心嬉皮笑脸。
“哼，谁怕谁！好啊，不见不散啊。”孙灵红着脸跑开。
“你后来怎么没有赴约，孙灵那天自己买了瓶酒， 在宿舍里边喝边说，朱丹心怎么不来，他不是要请我宵夜嘛？”
“啊，她还当真了。”
“当然，那时候外校的一个男生也在追她，她正在徘徊， 因为不知道你那时候是不是从李燕云那件事情中走出来了。你伤了人家的心，后来她就和那男生好了。”
朱丹心一下子明白笔记本上那句话的意思，“我他妈的真是笨蛋！错过了，错过了，那天晚上我和吴仁、 秦丽彬去跳舞了，这件事情忘了。”
“你倒轻松，我们下午就知道这件事情， 正等着看你们的好戏呢！”
我们的神探兼情感傻瓜及倒霉蛋朱丹心到死也没明白， 他的爱情接二连三的失败不在于他不够敏锐，而在于他不能也不敢体验到有很多美女爱他这个事实。而这种体验能力的缺乏在于，——根据“一切怪妈妈”派精神分析的观点——他妈妈有产后抑郁症。也就是说， 朱丹心还在吃奶的时候，他的爱情失败的命运就决定了。
“这些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朱丹心好奇地问。
“第一，我也在追求孙灵；第二，那天晚上， 我就在孙灵他们宿舍，我听到你要追求孙灵的消息气坏了，你才和李燕云分手，追求孙灵不是明摆着玩弄她嘛！我是准备和你决斗的，可是你又没来。”
“唉，误会，误会！”
“朱丹心，这对你是小事一桩。 可是对我和孙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和孙灵出去开了房间，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她的第一次， 可是我知道她不爱我，这对我是一辈子的侮辱。
可是我们做爱后一个星期不到， 孙灵就又和外校那个男生好了，你知道孙灵在大学期间有多痛苦？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
朱丹心痛苦地低下了头，“我不是故意的！”
抬头，怒吼“你杀了我吧！我不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有什么冲我来？”
同样的怒吼，“你他妈少给我来这一套！老子正要问你， 你为什么要杀马秀铃！她哪里惹你了？”
“你们还嫌死的不够多吗？要死别在我面前死！臭男人！”一直沉默的李燕云突然发话，起身进了房间。
又探出头，“毛丁，你过来！”
毛丁回来。
“她和你说什么？”
“还不是老一套疯话，说你不是朱丹心，说我杀不死你的。”毛丁苦笑。
沉默。
“丹心，算了。人都死了，我们还争个什么。”
“是啊，真没想到，我们这次同学会会是这么个结果。”
沉默。
“丹心，有件事情我还想问问你， 你怎么又不和秦丽彬好呢？”
“你怎么又知道？我和李燕云好的时候她喜欢我， 我和李燕云分手，她已经是吴仁的女朋友了。没有缘分啊！”
朱丹心脑海闪过穿着时髦的秦丽彬、 一次全班舞会两人的翩翩起舞，以及几个媚眼和笑容。
“吴仁告诉我的，就是来这第一天晚上，我们聊天， 我问他秦丽彬为什么没来？他告诉我，其实秦丽彬一直等着你去追她，可你一直没有行动，她和吴仁谈恋爱，其实也是为了能和你多接触。
你没发现他们活动都喜欢叫上你吗？ 其实吴仁根本不想你参加，每次都是秦丽彬说的。后来秦丽彬江你一直没行动，就和吴仁分手了。”
“真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秦丽彬这次没来，还真对了。 她现在在干什么，我好多年没见到她了。”
“你没发觉，每次同学会只要你出现，她就不出现吗？ 其实有几次同学会没有通知你，因为只要你来，她就不来。她一直躲着你。”
“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朱丹心想不出该说什么，用这句话搪塞。
沉默。
朱丹心想到， 和自己对话的这个男人可能就是残暴成性的凶手，不禁有些害怕。
“你好象也追求过李燕云？是吧？”朱丹心问。
“嘿嘿，她告诉你的？ 我们班四大美女都被大部分男生追求过，李燕云是被你追走了。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李燕云，她的长相、 性格都不如秦丽彬、孙灵，为什么选择她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知道，因为她长得像你妈妈。”吴梦娟插话。
“我也不知道。”25岁，永远25岁的朱丹心回答。“这次来了三大美女，怎么没有邀请黄娟啊， 以前她和我们几个也不错啊？怎么会邀请马秀铃，我们和她在学校的关系不算太好？”
“我也奇怪，为什么邀请马秀铃？ 以前我们都认为她是荡妇，看不起她。”
“其实马秀铃这人也不坏。”
朱丹心他们班的男生对马秀铃的基本评价是：需要整容， 或者大力发展内在美。
但是，男生们还是不得不承认， 马秀铃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班扫除“性盲”做出了巨大贡献。
全班基本三分之一的男生都把自己的处男贞操奉献给了马秀 铃。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她帮助你初尝禁果嘛！”
“你又知道？”朱丹心大惊失色。
“吴仁告诉我的，他的处男身也是马秀铃破的。 她把很多男生和她上床的细节都告诉了吴仁。哈哈。”
朱丹心羞愧难当，他和李燕云分手后第二天，找到了马秀铃。
来者不拒的马秀铃完事后，冷笑着问朱丹心：“真够用力的，刚才想到李燕云了吧？”朱丹心向马秀铃倾诉了自己和李燕云的一切，并感谢马秀铃的奉献。
马秀铃淡然说：“谢什么，互利互惠。 你们男生来找我都是来发泄的。”
“还有件事情，希望我们这件事情你能保密， 而且我们以后也不要，不要——”朱丹心红着脸。
“放心吧，我不会缠着你的。”马秀铃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朱丹心的肚皮，“快睡吧！做个好梦！”然后转身背对着朱丹心睡。
华灯初上。
餐厅里开始播放一首歌曲，The Wallflowers 的《Some flowers bloom dead》
Jakob Dylan 在吟唱，“有些花朵刚刚绽放，有些花朵盛开死亡。”
“等一等，那就是说， 这次同学会的所有女生都和你有关系？包括没来的秦丽彬？”吴梦娟问，皱着眉头。
“是，但是他们几个人间也有各种关系。”
“等一等，等一等，我理一下。”吴梦娟掏出随身的PDA, 开始在上面作图。
片刻，“好，这个案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吴梦娟说
“你接着说，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一直聊到半夜，大家困了，就睡了。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被很多人拿着火把追杀，他们抓住了我，要烧死我。
我惊醒了，整个灯塔火光通天。
四面八方都传来那天晚上那个女鬼的嘿嘿的笑声，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跑出去！可是门锁已经被烧化了，我用衣服蒙住口鼻，到处找出口，可是到处都是火。
我的裤子烧起来了，一直到现在，腿上还有烧伤的痕迹。 我突然想起那天我煮咖啡的时候，厨房里有个天窗。那里可以逃出去，我冲进厨房，突然就撞倒一个人，原来是毛丁，他满身都是血。”
惊慌失措的毛丁对同样惊慌失措的朱丹心说，“快， 我们从这里出去。”
朱丹心跳了出来，把脚扭了。接着毛丁也跳了出来。
“你他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不叫醒我？想烧死我？”朱丹心一把抓住毛丁问。
“半夜我被鬼叫和火光惊醒，就去看李燕云， 她房间里没人，我就找他。可是在楼梯上突然有人用刀扎我，我到处跑，就遇到了你。”
“李燕云呢？她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别管她了！”
朱丹心开始大声呼叫。
李燕云从灯塔里四楼台探出头来，声嘶力竭地呼喊：“毛丁，快来救我！她杀死我！快来啊！丹心，快来啊！”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毛丁低下了头。
“我去!”朱丹心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熟谙美国悬疑片的人自然知道，这时候谁进城堡谁就死。 我们自然不能让心理医生、成语字典背诵者朱丹心这么轻易的死去。
我时常考虑编造一个破绽百出，前后矛盾的故事。
任何一条线索都铁证如山地证明一个凶手的存在， 而每一个凶手都被另外一个凶手杀死，每个凶手都既是凶手也是受害者，到了最后，所有人都死亡， 每位读者都可以轻易破案，但是没有人能解释所有的证据和线索。
这是一个既破案又没有破案的故事， 所有的角色到处奔走相互客串，逻辑上一片混乱，结构上却是严格的推理小说。
这样的小说——能叫小说吗？——自然是无法完成的。 至少现在我们不能完成它。
所以，我们还是让交通警察毛丁——在另外一篇小说里， 他是个足球运动员——死吧！
毛丁的好胜心、嫉妒感、 以及俄狄浦斯后期的认同让他站起身来，一把推倒朱丹心，“你救得了他吗？”
毛丁抱着一块大石头，把门砸开，冲进火海。
“然后他把李燕云带出来，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 楼梯跨下来，把他砸死了。那天的大火实在太大，雨都浇不熄，把毛丁烧得一根头发都不剩。”
“然后呢？”
“大火被岸上的人看到了，第二天就派船来救我们。”
接着吴梦娟就要说一句话，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我们的破案历程就从这句话开始。
不过，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设计，一条岔路。
让我们回到餐厅，歌手在吟唱：“有些花朵刚刚绽放， 有些花朵盛开死亡。”
……
吴梦娟说，案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你接着说，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丹心说，“我们一直聊到半夜，大家就睡了。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被很多人拿着火把追杀，他们抓住了我，要烧死我。
朱丹心顿了一顿，“我惊醒了，整个灯塔火光通天， 到处都是火苗，毛丁就在我面前，浑身是火。四面八方都传来那天晚上那个女鬼的嘿嘿的笑声。而李燕云正围绕着他，一会大叫，一会儿笑。我冲进厨房， 顺手抓了一桶水，浇到毛丁身上。——”
沉默。
“怎么不说了。”
“是我害死了毛丁，那一桶东西不是水，是油。 毛丁浑身起火了，火苗也窜到我身上。现在我身上还有烧伤的疤痕。”
这时候，李燕云走过来一把抓住朱丹心，“我们快跑！”
抓着朱丹心冲出火海。
总是问“然后”， 帮助我们情节推进的吴梦娟这时候又问了，“然后呢？”
回答当然是不变的，“大火被岸上的人看到了， 第二天就派船来救我们。”
案情交待完毕，轮到吴梦娟说那句重要的话了。
吴梦娟长叹了一口气，“老朱，我先问你， 要是我们侦破的结果，发现你就是那个凶手的话，你怎么办？”
朱丹心沉吟半晌，“那我就投案自首，这么多年， 不想再受折磨了。你是说我有Capgras综合征？”
吴梦娟说，“其实这个案子是很简单的，以你现在的能力， 破案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为什么你还会觉得破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破。你的良心告诉你，这个案子要破， 可是你的潜意识告诉你，这个案子不能破。你的良心让你努力钻研犯罪心理学，现在成了我们的一员，可是你的潜意识却阻止你破解你自己的案子。”
“你的意思是我畏罪？”
“不一定。首先我们需要排除鬼神论。 接着出现的问题就是，肯定有一个人在那几天夜里出来杀人。所有的死者基本上都排除了这个嫌疑。幸存者就只有两个人，你和李燕云。不是你就是她！”
“我推过，李燕云不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 那就是我了。”
“也不见得，这其中有很多隐藏的线索， 我们还需要一步步调查。你们当年报案了吧，我查查卷宗再和你说。”
“当然报案了。我知道关键在于有一个隐藏的人。 可是他是谁呢？是我的潜意识？是不是有人装死，比如说马秀铃？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来到了岛上，我们不知道，比如说秦丽彬？”
“别瞎想了，一周后我再找你。”
三
我坐在这里期待，在破碎的旧榜和半写就的新榜之中。 我的时刻何时来到呢？
我下降的时刻，我毁灭的时刻：我愿意再走向人类去。
——尼采
暴力是一个基本的常识，但是人们却仍然时常否认。
特别是受过中国马克思主义教导的人都知道， 我们生活其中的社会、国家，就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
没有暴力，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如果你能把这个小说看到这里， 就已经说明你是多么嗜好暴力。
这个小说是为了满足读者从俄狄浦斯期退行到口欲期的自恋 暴力幻想产生的，通俗的说，这种幻想是：所有美女都爱我，所有男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变化成故事结构就是所有美女都爱朱丹心， 所有帅哥都被杀了。
成熟的暴力者和幼稚的暴力者的区别就在于在把男人杀光以 后，要杀多少个女人。
最成熟的暴力者一个女人也不杀。
最幼稚的暴力者把所有的女人也杀光，最后把自己也杀死。
一个口欲期没断奶的暴力者的策略是，把其他女人都杀死， 但是留下妈妈和我在一起。
公元262年，司马昭在杀了嵇康和吕安后， 又对向秀递出邀请。
任何人都知道当权者的邀请很简单，只有两个选择：1 接受=活；2拒绝=死。
把儒道合一说得头头是道的向秀选择了第一种选择。——自我功能良好，名节、尊严、历史评价等等远比不上吃饭、性交、 活命重要。
263年元月，向秀来到洛阳。
司马昭讥讽地问他：“听说您像隐居箕山的许由一样清高， 怎么到这里来了？”
向秀回答：“我认为巢父、许由清高得迂腐， 不理解尧的用心，岂能仰慕他们呢？”
司马昭听了开心，给向秀封官。
本来有道家自由主义人生观的竹林七贤之一的向秀从此开始 修正的人生观，向朝廷看齐。
很多中国人指责他“没有气节”。其实， 劝人要有气节就是劝人去死。美好的理想所以美好，是因为其中有很多的暴力。
向秀上任前，绕道到山阳嵇康的竹林故居凭吊他的朋友， 主流价值的反叛者嵇康。
吊客向秀写下一篇文章，《思旧赋》——
序
余与嵇康、吕安居至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 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 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予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和嵇康一样具有反叛精神的鲁迅，读到向秀的这篇文章， 说：“年青时读《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那是因为，鲁迅实在太年青， 暴力经验实在太少，后来，子弹、高压水龙、暗杀让他读懂了向秀。
25岁的朱丹心实在太年青，所以读不懂那个案子。
吴梦娟找到朱丹心，“我查的差不多了， 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需要你的证词。明、后天请假怎么样，我们去出现场？”
新修的高速公路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到海边。
朱丹心坐在车上，看着和十多年前走过的地方，突然想起： 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感伤得差点流泪。
其实桃花依旧笑春风也不适合他的经历， 经济发展改变了沿路的景观，也改变了人们的回忆。
“我们开始吧，这个星期我不但复查了卷宗， 也重新问了很多当事人，这个案子其实一直都没有破，警方怀疑过凶手是你、李燕云、毛丁，可是都证据不足。 现在我们从头开始，首先是交通工具，你们那天开了两个车子，都是吴仁的，一个奔驰，一个宝马。对吗？”
“对。”
“你们怎么安排座位的，哪几个人坐奔驰，哪几个坐宝马？”
“我想一想，我是坐在毛丁的车上，旁边是孙灵， 前座是马秀铃，李燕云和吴仁做另一个车。可是我们坐的是什么车呢？对，宝马！当时毛丁想开宝马，吴仁说，‘英雄佩宝马’。把他推过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分配呢？为什么不分一个人过去坐奔驰？”
“当时吴仁这么分配的，我们也没问。”
“但是我问了，吴仁在这次同学会前三个月， 就已经把奔驰买个另外一个人呢，但是他告诉对方，要三个月后才能把车交给对方。也就是说，他开的奔驰其实是别人的车。”
“这么说，是他！可是……”
“别急，我再问你，秦丽彬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来吗？”
“为什么？你找到她了？她现在怎么样？”
“她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在你们同学会前三天， 她失踪了。就在他们家里人到处找她的时候，你们的同学会组织人吴仁打电话找她。”
“可是同学会的时候吴仁没说。”
“吴仁很聪明， 他打电话让警方也没有怀疑到他和秦丽彬的失踪有关。同学会上即便他撒谎被揭穿，也可以说是怕影响大家的心情。 我估计，秦丽彬的尸体就在奔驰车的后备箱里面。”
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自己居然和美女秦丽彬的尸体相伴而行，朱丹心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面有两个陈年旧案，可是这次要被我一举破获了， 哈哈！”吴梦娟得意洋洋。
快到海边。
“那天你们等秦丽彬等了一个多小时，很多人说要走， 但是吴仁都说要等，对不对？那天吴仁在前面开车领路，对不对？他开车开的特别慢，路上还磨磨蹭蹭，对不对？”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朱丹心问。
吴梦娟白了他一眼，“不至于吧？这不明摆着， 他要耗时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8点多了，夜很黑。 他好把尸体转移到船上。”
停车，上船。
“那天你们的船是吴仁租的，也是他开的船，对吧？”
“对，行李也是他一个人搬的。”
“是啊，这是不符合规定的， 可是吴仁早就买通了航运公司。”
“啊？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孙灵、 马秀铃？”朱丹心有些激动。
“你为什么偏偏不问他为什么要杀毛丁？你怎么知道孙灵， 马秀铃是他杀的？
我只说他杀了秦丽彬，没有说他也杀了其他人？
而且，现在活着的人只有一个人见过吴仁， 你明确地告诉过我，吴仁死了，不是装死，你说他的尸体被分尸了，浑身被砍得血肉模糊。
要是你明确的知道他死了，为什么刚才要问他为什么杀孙灵呢?孙灵是他死后才死的！”吴梦娟森然问。
“你怀疑我？”
“你曾经是最大的嫌疑犯，现在也没有完全排除，不过，”吴梦娟笑笑，“也不要太紧张，我只是希望你的话成为证词。”
“我还以为我已经排除嫌疑了。”
“谁都没有排除嫌疑！”
历经数年，蘅莉妲的治疗终于结束了，效果很好。 福纳吉对蘅莉妲心怀感激，他说：“她比绝大多数病人教会我的更多，没有她，我对人类暴力，边缘功能，潜意识的理解不会有那么清晰。”
蘅莉妲的童年虐待史决定了她的治疗需要上千次的时间。
人们往往只看到她7岁-11岁一直被父亲强奸、 殴打的事实，却忘了还有一个人虐待了她，那就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一直有抑郁症，她几乎完全没有照管过蘅莉妲和她父亲， 在蘅莉妲两岁的时候，她生下了蘅莉妲的妹妹。离开了家庭。
蘅莉妲的父亲，这个被抛弃的男人，必须照养2个孩子。 当过母亲的人——尽职的母亲——不难想象这是什么样的折磨。
而蘅莉妲的母亲，童年同样受到过虐待。
我们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否童年也受到过虐待， 不过根据家庭治疗和精神分析研究来看，估计八、九不离十。
朱丹心的同事康婉薇还没搞清楚心理医生是什么回事就入行 了，一开始兴奋的不行。
一年后的一个傍晚，她带着哭腔找到老雷医生哭诉：“我做 心理医生不是来受虐待的，我不想做了。”
她发觉她必须每天从早到晚都面对人间的悲惨和黑暗， 而且还有更加悲惨和黑暗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她。
老雷医生给她开了两味药治疗心理治疗带来的创伤：1心如死灰；2心中有爱。
现在看起来，这个药方要加上第三味——“平常心”。 这是福纳吉医生告诉我们的，虽然他没有学过禅宗。
蘅莉妲的父亲吸毒，酒精依赖。
他强奸蘅莉妲的方式都有固定的程序， 简直就像心理治疗的程序，首先是拥抱，拼命的拥抱——满足共生期的需要，然后是针刺虐待、肛交——满足肛欲期需要， 然后是阴道插入性交——性蕾期的满足。
手段邪恶无比，目的却和美妙的心理治疗一样——自我和谐。
在此过程中，蘅莉妲的心理结构也开始改变。 她逐渐开始欢迎、甚至鼓励父亲对她的虐待，她说，“我把自己想象成爸爸的一个玩具。”逐渐的，这个玩具有个自我，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的自我。
“对她来说，自我和谐的体验就是发现愿意折磨她的人。 她17岁那年在寄宿学校强奸她的老师是她发现的第一个除父亲外的虐待者。”福纳吉写道。
蘅莉妲的潜意识也找到了福纳吉。
治疗的第四年，一次会面。
她告诉福纳吉，她之所以对福纳吉越来越愤怒， 甚至要控告他，是因为在她发火的时候，福纳吉没有骚扰她，强奸她，虐待她，这让她更加恼火。
福纳吉觉得脑海一片混乱说，“我猜想， 对你来说这很重要，嗯，就是说，通过让我兴奋或者生气，你就可以控制我。”
沉默。
蘅莉妲：“有件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呃——我做了个梦，你把你的阴茎伸到我面前，叫我把它吞到肚子里。 我很讨厌，因为你的阴茎很脏、很臭。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你要打我了。”
沉默。
“我觉得你应该是很讲卫生的人，因为你总穿白衬衣。 但是梦里面你的衬衣是深红色的。——啊，红色是愤怒的颜色。”
“我很理解对你来说感觉有控制感这是多么重要， 因为你害怕我会生气，不喜欢你。你不能忍受我对你的看法不好，所以你宁愿我死，我死了可能对你更好。红色也是血的颜色。”
蘅莉妲的身体颤抖起来，“我想这就是我杀死我男朋友的原因，我不能忍受他觉得我很讨厌。”
蘅莉妲一直心甘情愿的接受男友的虐待， 认为这是一种清洗自己的方式。
可是那天，男友开始嘲笑她，她大声争吵， 可是男友仍然冷静地奚落他、蔑视她。
一步步走过来。她抓起一把刀子，男友不但没有止步， 相反嗤之以鼻。
蘅莉妲闭上眼睛，使出全身气力刺过去，杀死了她的羞耻， 她的自我憎恨，对她自我表象的威胁。
碧海南天，海风轻拂，沙鸥翱翔。
“现在，我们从第一天开始， 那天谋杀开始前有两个关键点，第一，当天晚上就来了暴风雨——”
“这件事情吴仁知道吧？”
“知道，这场暴风雨早就已经预告过。 我觉得他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
“我们只要把第一天的事情搞清楚， 其他的事情就都清楚了。”
“对，你的能力终于恢复了。第二，你们的住房分配。 吴仁和毛丁住顶层。你一个人住三楼，李燕云一个人住二楼，孙灵和马秀铃住一楼。这是吴仁分配的吧？”
“对。这里出问题了，如果吴仁是凶手， 为什么把自己安排和毛丁住一起，这是很不方便的。”
“对啊，所以你和李燕云是行动最自由的， 你们最可能杀人。”
“那不乱了？我肯定没杀人，李燕云和我在一起， 也没杀人。是谁杀的马秀铃？莫非马秀铃装死，然后她杀了其他人。”
“你是医生，毛丁是警察， 你们见到同学的尸体不会验尸吗，不会抢救吗？没这么傻的罪犯！”
“对，当时我还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她确实死了。”
“你以前怎么没说？”吴梦娟沉下脸。
“拜托，我们那天是同事聊天，不是被审讯。”
笑，“也是，而且你巴不得忘了这些细节。”
“好，我们确定，马秀铃的确死了，自杀也没有可能。 你知道吗？根据我的调查，马秀铃和吴仁也有一腿。”
“这有什么奇怪，大多数男生都和他有一腿。”
“不过这一腿却是工作以后有的， 你们同学中之所以马秀铃和吴仁有钱，是因为马秀铃是吴仁的情人。”
“她要和吴仁结婚吗？”
“聪明。她的那个手机是吴仁送他的， 可是吴仁可以给她钱，却不给她名分。大部分人都只知道吴仁是个单身汉，其实他们有关系很多年了。马秀铃很聪明，时常到吴仁家孝敬双亲， 吴仁的父母可喜欢马秀铃了。”
“当年警察难道没有发现这一点?”
“发现了，可是吴仁死了。我们还是集中注意力在第一天。 你马上就会明白为什么那么安排房间，这是有深意的。现在我们回到那天，你们进入灯塔后，曾经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
“朱丹心说，再这么下去，我们不能按时回去了。
孙灵笑嘻嘻地说，那更好，有理由不用上班了。 暴风雨中同学们共聚一堂不也挺好玩。
吴仁说，就怕暴风雨破坏了电力系统， 那我们可要摸黑过几天了。”
“对，暂停。”吴梦娟说。
“他本来就准备好停电的。”朱丹心大叫。
“然后——
“朱丹心说，岛上的东西够吃吗？
孙灵笑，你啊，就担心吃。
马秀铃问：可以发信号叫船只来救我们吗？”
吴仁说，我这就去。”
“停！”
“他根本就没有发信号。”
“还有，吴仁下楼后，说，联系不上，手机也没有信号。 我们只有等着暴风雨过去了。”
“停！”这次是朱丹心，“他为什么要强调手机也没有信号？”
“因为接着马秀铃说，不会吧，拿出手机拨了号，还说， 没关系，也许过一段时间联系得上的。而一开始也是马秀铃叫他去发信号的。”
“马秀铃肯定已经察觉到什么，而且她是个绊脚石！”
“所以，她第一个死了，本来第一个死的不是她。”
“那是谁？”
“住单人房间的。”
“我？李燕云？有道理！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道，另外，说到这里，你的嫌疑还是有！”
“幸亏李燕云那天晚上来了我房间，所以我们没死。”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停电了。”
“对，大概是两点左右。”
“你那时候的笔录里面有，你说你睡不着觉，为什么？”
“我在想，想我和这些人的关系。”
“是，我想也是这样，如果你是凶手的话， 不会开着灯杀人的，你的房间一直到停电前都开着灯。你想过没有，这对凶手有多大影响？”
“哈哈，失眠救了我一命，怪不得我到现在还失眠。所以， 吴仁切断了电源。”
“也许吧。断电后你仍然没睡，然后李燕云来了。”
“她大概是停电后一个多小时来的。等等， 这里有个重要的线索。”朱丹心拍着脑袋。“是什么呢？”
吴梦娟冷笑，“你真不知道？一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她可以走到楼下，杀死马秀铃，换件衣服，再来找你。然后用发病拖住你，同时证明自己的无辜。”
“乱了，乱了。你前面的假设不是吴仁是杀人犯嘛， 怎么变成李燕云了？”
“我说过这个案子只有一个杀人犯？没有同谋吗？”
朱丹心呆了一会，说：“我有些明白了！”
“那天，李燕云和吴仁配合得很好，她坐奔驰车， 一上岛就装作要发病。关键时候都恰如其分的发病。”
“不过我看他是真病。”
“我看半真半假，你看过她的病历吗？”
“看过，精神分裂症。可惜啊。”
“哼哼，我以后和你说。吴仁和秦丽彬本来是恋人， 后来分手了对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吴仁和李燕云被秦丽彬捉奸在床。”
“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调查的过程中才发觉， 原来朱丹心同志对自己的同学几乎一无所知啊。
李燕云和你谈恋爱的时候，其实同时在和几个老师谈恋爱， 其实，李燕云在老师们中间的名声和马秀铃差不多，只不过你们学生不知道。
不过，李燕云和你在一起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被一个你们一个系主任强奸了，学校说服她这件事情冷处理，她同意了。”
“学校怎么能这么干？”
“因为那件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系主任是有妇之夫， 是李燕云自己去勾引对方的，她说那天晚上是强奸，对方说她是自愿的。这怎么查？”
“法医鉴定嘛！”
“学校让她去做鉴定，结果确实就报案，可是她不愿意。”
“然后了？”
“然后她就和你分手，在校园内继续猎艳， 老师们不敢惹她了，她看上了同学们，这些同学共有特点是优秀学生干部，吴仁是其中之一。”
“怪不得我不知道，这些优秀学生干部肯定守口如瓶， 为了他们的评选。”
“而且， 李燕云在高中的时候就和一个体育老师发生过性关系，差点被开除。她的母亲生下她就死了，她父亲长期和一个寡妇关系不明不白。”
“她父母的事情我倒是知道的。”
“她和吴仁的性关系保持了很长时间，我们的目击证人说， 直到你们同学会一年前还看到过他们在一起。”
“一定是合谋。本来要杀我，但是发现了马秀铃的问题， 就把它杀了，然后是其他人。嗯，不对，哪里有这么杀人的？”
“你总不肯相信你的同学、恋人、好友是凶手，是吧？ 我告诉你吧，他们不仅仅要杀你，而是所有人都要杀！”
朱丹心呆若木鸡。
同样是公元262年，向秀做官前几个月。 那是一个夏天的正午，嵇康被押到洛阳东市，准备执行死刑。
嵇康端坐在刑台上，他的哥哥嵇喜，含着泪把琴给他。
阳光下，嵇康呆呆地看着日晷的影子，毫无名士的风采。
看客们议论纷纷。
日晷的影子一点点缩短，行刑的时刻临近了。
嵇康抬头，一下子，名士的风采回到了他的身上。
抚琴，一曲《广陵散》。
嵇康旁若无人，弹得非常投入。
曲毕，四周鸦雀无声。
嵇康起身，看客们骚动，都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悠悠地说，“过去袁孝尼要求跟我学《广陵散》， 我没有教他，从今以后《广陵散》恐怕要失传了，可惜。”
行刑。
那年嵇康39岁。
嵇康的形象一直是和逍遥、飘逸联系在一起的。
直到鲁迅，才窥见了魏晋之风背后的苦闷、 愚蒙和若有若无的奴性。
但是根据我们这个文本的特性， 嵇康应该显示出一个暴徒的形象。
临时前的那一曲《广陵散》，显示出嵇康对暴力的渴求。
蔡邕的《琴操》讲述了这个曲子和暴力的关系——
聂政，一个韩国人——战国时期的，自然不是《野蛮女友》 的原产地——他父因为韩王铸剑，违了期限，被韩王所杀。
聂政为父报仇行刺，失败了。
他知道韩王喜好音乐，于是毁容，隐居深山， 苦学琴艺10余年。
音乐大师兼刺客聂政回到韩国时，已无人相识。
一个机会到来，他能够进宫为韩王弹琴。
一曲弹毕，从琴腹内抽出匕首刺死韩王。
当然，他自已也死了。
后来有人认为《广陵散》就起源于河间杂曲《 聂政剌韩王曲》。
《广陵散》整个曲子充满了杀机，明代朱权《神奇秘谱》 本的《广陵散》曲谱中充满了“刺韩”、“冲冠”、“发怒”、“投剑”等分段小标题。
对此曲的惯常评价是——“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所以朱熹这个儒学卫道士指斥“其曲最不和平， 有臣凌君之意”。
嵇康的暴力的自恋的性质表现在他的慨然长叹：“《 广陵散》于今绝矣！”
但是，他的渴望是：我死了，美好的艺术也随我而亡。
可是并非如此。
但是，如果他弹奏的是他的《琴赋》中提到的《广陵止息》 呢？
朱丹心摒住呼吸，听着吴梦娟分析。
“那天晚上，吴仁和李燕云商量了一下——”
“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商量——”
oman">“李燕云也没吃吧！”
“她吃了两口，就说头痛上楼睡觉了。”
“还喝了酒吧？”
“主要是吴仁、孙灵、毛丁、马秀铃他们四个打牌的喝！ 怪不得他老劝大家多吃点。”
“在他们四个昏昏欲睡的时候，李燕云下去杀了马秀铃， 然后上来找你。”
“不对，不对。 李燕云怎么有力气把马秀铃的尸体抬到海滩上呢？”
“她可以把尸体先藏在厨房里，凌晨的时候， 吴仁借口去做早餐，然后弃尸。而秦丽彬的尸体可能在途中已经扔到了海底。”吴梦娟指了指大海。
“你的推理有些道理，的确第二天是吴仁第一个起来的， 早餐也是他做的。但是，我有另一种假设，吴仁等毛丁熟睡后，下去杀了马秀铃，也许当时就弃尸，也许是第二天清晨做的， 但是李燕云没有杀人，她的任务是监视我，牵制我，让我不要出去，或者站在窗口，看到吴仁的作为。”
“嗯，这样也有道理。怪不得她老和你说话。”
“第二天一早， 你们三个男人商量着如何处理李燕云的病情，这时候吴仁第一个提出来去叫孙灵他们起床。”
“孙灵出来后，也是吴仁第一个问马秀铃在哪里。”
“哈，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后你在海滩上看到了马秀铃的尸体，你给她作了人工呼吸，你认为她是淹死的，你主张把她的尸体掩埋了。”吴梦娟把“你”字读的特别重。
“是啊，都是我。”
“所以第一天的事情，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下去杀了马秀铃，你和吴仁是合谋。”
“我为什么要杀她？”
“这个动机嘛？”吴梦娟皱皱眉，“还没找到， 不过心理医生都有点心理变态。关键是，整个案子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李燕云说话从来就颠三倒四，没有一句明白的地方。而整个案件都是你说出来的，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也没有证人。”
“所以要么李燕云装疯，要么就是我装正常！”
“Exactly!”吴梦娟高兴地说。
“我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朱丹心苦笑。
“当然了，好不容易抓住点你的毛病，不能放过！”
沉默。
“我们来看第二天，根据你对马秀铃尸体的描述， 的确她可能是被淹死的。我同意你的看法，下去杀他的人是吴仁，本来他们商量好第一天杀死的人是你，而且是李燕云来杀你。 临时改变了计划，吴仁下去，把马秀铃抱出来，也许当时马秀铃还挣扎了一会，但是她看到是吴仁，可能以为是情人幽会呢，也没挣扎，就这么死了。”
“可惜啊，那天白天我们就讨论马秀玲的死，这时候，对， 毛丁把一个个人都怀疑过来，然后李燕云说，凶手是死神。”
“你的记忆很好吗。 你告诉我她说的话和当时记录的几乎差不多。她说，秀铃就是被毒蛇精咬死的。昨晚我还听到她叫呢，丹心也听到了。”
“这时候她用的是昵称，可我们大家平常很少用昵称， 她和马秀铃更不至于要用秀铃这样的称呼。”
“而且，你见过精神分裂症病情复发以视幻觉首发的吗？”
“很少，一般应该是被控制感和言语性幻听。哎， 可是她有言语性幻听啊？”
“你再仔细想想，她第一天晚上告诉你那是女鬼在叫，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说是听到毒蛇精叫，而且她说你也听到了。有这样的精神分裂症？”
“你别说，这种错构还真可能有。这一点不太肯定。”
“好，我们接着看，你们第二天的时候，吃完午饭， 吴仁曾经出去过检查船，也曾经去检修过电路，对吧？可是你们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去做的。”
“对，我们曾经要陪他出去，可他说，我们去也没有用， 等需要帮忙他会叫我们的。”
“这些时间足够他处理马秀铃、秦丽彬的尸体了。 然后就到了晚上，好戏上演了。你们提出大家不要分散，这是谁提出来？”
“我提出来的，孙灵也附和。”
“首先提出来的方案是三个男的睡一间，两个女的睡一间。 嗯，这个方案要是执行下去，凶手的机会就很小。”
“可是孙灵怕李燕云发病——”
“李燕云的‘病’起作用了。而且，她还嫌不够， 一定要你保护她。”
“她要杀我，是吧？”
“也许吧。我们来看其他三个人。最终解决方案是， 孙灵出来点将，她和吴仁睡一间，毛丁一个人睡。”
“是啊，我后来才明白， 为什么孙灵不愿意毛丁和她一个房间，原来他们曾经有一段一夜情。”
“当时你说得时候，我就想，第三天不是你死， 就是孙灵死，当然如果你是凶手的话，应该是李燕云死。可是你们都是聪明人，这几个人任何一个人死了，同住的人的凶手身份就暴露了！”
“所以，半夜出了鬼叫。床位进行了调整。等等， 那鬼叫是怎么回事？”
“哈哈，这是在太简单。我曾经破过一个案子， 一个电梯管理员在电梯里面安装了音响装鬼吓人，结果把个老太太吓死了。吴仁也一样，只要在他的音频线上加装一个定时装置就行了。对了， 第二天做饭的时候，李燕云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
“嗯，让我想想，是的。还不止那一次， 那天到处黑漆漆的，李燕云离开过房间好几次。吴仁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李燕云第一天听到的声音时装出来的幻听， 这是为了渲染第二天的气氛用的。嗯，这个犯罪计划设计的很好。每一步都想到了。”
“出现这个声音后，李燕云发病也是装的， 目的就是让她可以和吴仁在一起？不对，那她为什么一开始坚持要和我在一起呢？”
“她不是要坚持和你在一起，而是要坚持‘不’和孙灵在一起。孙灵在谋杀名单上，排名靠后！ 第二天的谋杀对象不是你就是毛丁。我估计他们本来筹划好杀的是你，由李燕云动手，但是他们的计划出了几个问题。第一，如果你死在李燕云的房间里， 李燕云的嫌疑太大——”
“第二，他们没有料到我会提出大家不要分散的建议， 因为原计划中，第一天我就死了。”
“嗯，这我倒没想到，好，第三， 他们原计划你是最后一个死的，因为他们最想折磨的人就是你。”
“没想到我的朋友和我的恋人居然是最恨我的人。”
“爱有几分，恨有几分。第四，这是另外一种可能， 原计划中第二天死的人是毛丁，他也是绊脚石。”
“可是他没死，他一个人住在上面，天时、地利、人和， 最应该死的人是他！”
“你好像巴不得他死？第五，你之所以没死， 是因为李燕云还爱你，她下不了手。”
“噢，这还让我有些温暖。”
“但是，别忘了。第二天死的人是吴仁。为什么呢？ 朱尔摩斯，考考你？”
“我想想。我和孙灵没杀人。只有可能是毛丁和李燕云， 李燕云和吴仁在一起，毛丁没法下手，那就是李燕云。从分尸这个动作来看，符合李燕云分裂的内心特征。 可是她怎么可能把尸体搬运到埋马秀铃的地方，而且她只有40多公 斤，怎么可能杀死90多公斤的吴仁。”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要杀的是孙灵， 因为吴仁和孙灵一个房间。后来我和你一样，认为其实毛丁最危险。可是我做了调查后才发觉，毛丁最安全！”
“为什么？”
“因为他是凶手！”
“不会吧，二人转变三国演义，你这是什么犯罪假设！”
“不是三国演义，而是两个二人转，李燕云脚踏两只船！ 她恋爱的时候这样，杀人也这样，这倒挺一致。”
“让我想想。你的意思是毛丁和李燕云也是一伙， 第二天晚上，他进入房间和李燕云一块杀了吴仁，还帮助李燕云移动尸体？……不像，不像，你这说的像侦破小说似的，匪夷所思！”
“是像侦破小说， 你知道李燕云最喜欢看的小说就是侦破小说吧。……一开始，我的思路也是在这里打结了。第一天的事情让我确定， 这是一个合谋的谋杀案。吴仁肯定是合谋者之一，可是这个合谋者死了！这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意外，一是被另一个合谋者杀死。 但是现实情况是这另一个合谋者李燕云没有能力杀死吴仁并转运尸体，那就是说它有另外一个合谋者。 而这个合谋者根据我调查你们的资料，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毛丁。”
“为什么是他？”
“第一天你们有个细节， 李燕云进了灯塔后不久就有些神色不对，其他人怂恿你去照顾李燕云……”
毛丁：“就是他搞的，摆什么阔，害的我们困在这里。”
马秀铃：“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这次吃喝住行都是他包了，有钱就是好啊。”马秀铃说。
朱丹心：“你巴不得嫁给他吧。”
马秀铃：“去你的，你家玲姐从来就爱劳动人民。唉， 小弟弟，你还是快去安慰一下燕云妹妹，看她吓成什么样了。”
朱丹心：“她没事吧！”
孙灵：“想去就去嘛，装什么装。”
毛丁坐到李燕云身边，“李燕云，你没事吧？”
李燕云像被针刺了一下，“没事，没事，谢谢，谢谢。”
“别人在怂恿你去照顾李燕云，但是毛丁的行为很奇怪， 他自告奋勇一屁股就坐过去照顾李燕云了？他为什么这么积极呢？这是其一。”
“她和李燕云也有一腿？”
“呵呵，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然后， 第二天你们发现马秀铃的尸体后，是谁第一个提出这是谋杀的？”
“是毛丁！他本来是要来杀人的， 却发觉原来还有另外一个杀手。”
“对，只有杀手才会老是怀疑周围的人是杀手， 这是他的投射。在看到吴仁死后，我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你和毛丁的身上。”
“查到什么了？”
“不要心虚嘛，你的问题我们呆会再谈，先来看看毛丁， 你们班有四大美女，毛丁追求过秦丽彬、黄娟、孙灵，但是他整个大学期间几乎没有和李燕云有任何接触，而他当时的座右铭是‘见花必摘’。”
“是，他那时候见到美女必然追求！而且必然不成功。”朱丹心微笑。
“可是明摆着李燕云是个大美女，他却好象在躲避她？ 为什么？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他大学毕业后，没有去经商，也没有像你和孙灵一样去做医生，而是去做了和他的背景很不符合的交通警察， 这不是用意识层面的动机可以解释的。”
“用潜意识很好解释，他需要维持秩序。”
“是的，当时为什么他有这种需要呢？ 我去了他们家进行调查。原来他生下来就被扔了，是被领养的，他的养父是个老光棍。他跟他养父姓。他养父曾经是一所中学的体育老师， 而那所中学就是李燕云就读的高中。他和李燕云是高中同学，但不是一个班的。”
“哦，好象李燕云和我说过。”
“最有意思的是，李燕云高中不是因为怀孕差点被开除吗！ 人们都说她怀的是毛老师的孩子。但是在我的强大政治攻势下，毛老师和当年的校长都开口了。毛丁那时候很喜欢李燕云， 就叫毛老师把她带到家里来。毛老师很娇惯这个养子。”
“结果毛丁把李燕云强奸了？”
“是的。事情发生后，毛老师顶替了儿子带过， 工作也丢了。毛丁为此一直很内疚，毛老师给他的赎罪的方式是，‘你去照顾人家女孩子一辈子，人家愿意和你结婚，你就结， 不愿意和你结婚，你就一辈子打光棍。’”
“他要把儿子变成他。”
“差点就变成了，毛丁就是为了李燕云才考医学院的， 他很自卑和内疚，不敢追求李燕云。”
“而被我追上了，他喜欢的女人孙灵又被我伤害了。”
“他喜欢的另外一个女人秦丽彬又被你和吴仁追求了， 他喜欢的李燕云又和吴仁有性关系。你说他恨不恨你们。”
“所以那天晚上他杀了吴仁。”
“但是他为什么没杀你？！”
“我和孙灵在一起嘛。”
“别忘了，你本来是和李燕云在一起的， 本来死的应该是你。”
“你想说什么？”
“一切的推断都是根据你的供词。 而李燕云只要一提到这些事情就语无伦次。所以我有另外一种假设。另外一个二人转不是毛丁和李燕云。而是你和李燕云！”
吴梦娟瞪着朱丹心，朱丹心也瞪着吴梦娟。
吴梦娟接着说：“我的假设是，第一天， 李燕云骗吴仁杀了马秀铃，但是吴仁只想杀马秀铃，其他人他不想杀。而你和李燕云想要杀死所有人。
第二天，其实住在一个人住一间房间的是你，而不是毛丁， 半夜的时候，你下来杀死了吴仁。然后你和李燕云把其他人一个个杀死。”
“你对同事真残忍！”朱丹心说，“你还想我的脑子不够乱吗？”
吴梦娟笑笑，“好，你这条线索我们暂时放下来， 你会有机会证明你的无辜的。我们来看第三天，你们发现吴仁的尸体后，并没有掩埋。为什么？”
“谁敢？”
“嗯！当时在尸体旁边，你们争吵了……”
朱丹心：“是你这混蛋干的，对吗？”，要扑过去。
毛丁：“你疯了，老子去杀吴仁， 李燕云还不叫得惊天动地。我还怀疑你呢，是你他妈的干的吧！”
孙灵：“别吵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毛丁：“只有一个可能，李燕云！”
“如果不是你和我杀的，只有一个可能，李燕云！”毛丁说。
“她昨天晚上整晚唱歌，鬼叫。你没听到吗？我们快跑吧！”孙灵说。
“再说，她有这个力量吗？”朱丹心说，转向孙灵，“我们怎么跑？”
“那就只有鬼了。”毛丁说，面色苍白。
“我们坐船，走，去看看！”孙灵一把拉住朱丹心
“其实，我一开始也怀疑过孙灵，可是到这时候， 我觉得她可以排除，凶手不会急着要离开岛的。
而且，我调查的人中，她的历史最干净。可惜啊， 这么个纯情的姑娘，你知道吗？她那时候已经订婚了，幸福生活就这么被你们毁了。”
朱丹心眼圈红了，不知该说什么。
“而毛丁这时候露出了马脚，他为什么老强调有鬼呢？”
“是啊，欲盖弥彰。不过你的推理有个小问题， 如果是李燕云和毛丁杀的人，为什么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整个晚上就听到了李燕云在楼上唱歌，尖叫。”
“亏你还是心理专家呢？你和孙灵被吓得半死的情况下， 自然出现选择性注意增强，只顾去听李燕云的叫声了，吴仁一来根本没想到李燕云和毛丁会杀他，难说根本来不及呼喊，二来即便呼喊也被掩盖了。”
“而且，我估计李燕云也没有叫一晚上， 吴仁那套播放设备可能帮了她的忙。”
“嗯，第三天你们发现船没有了， 可是你们为什么没有放把大火,让岸上的人看见呢？”
“我那时候哪里知道灯塔里面有那么多油？ 再说那几天大雨滂沱的，也不可能放大火。”
“第三天的白天你们就待在灯塔里，睡觉。我看了卷宗，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嗯，我不知道李燕云出去过没有，毛丁也不知道， 我和孙灵待在房间里睡，我们睡到晚上才起床。”
“凶手真蠢，换了我这时候杀你们是最容易的。”
“他们也许就需要看着我被折磨。对了， 那天是毛丁做的午饭，他一定在午饭里面下了药。”
“是啊，这些药都是他们下的。”吴梦娟怪笑，“你看， 就要到了。”
远远的，看到了岛的轮廓。
“灯塔了。”
“烧成废墟了。”
“朱丹心，我现在要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涉及到你这一辈子。”
“什么问题？”
“第三天的晚上你们喝了咖啡，是不是？”
“是。”
“几点钟喝的？”
“凌晨2点左右。”
“什么牌子的咖啡？”
“不知道，没注意看。”
“咖啡怎么煮的？”
“厨房的煤气灶上。”
“哪几个人喝了咖啡？”
“我们几个都喝了。”
“所有人？包括李燕云？”
“对。”
“喝了以后你们就睡了？”
“是！对！咖啡里面也有药。”
“谁煮的咖啡？”
“我！”
“你前面和我说，你对安眠药有抗药性， 这时候怎么没有了？还有，你怎么知道厨房里面有咖啡的？还有，为什么这次是你进厨房，而不是毛丁或李燕云？正是你的这杯咖啡，让孙灵死了！”
朱丹心痛苦至极，“我刚才也想过，正是我害死了孙灵， 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抗药性了，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可以回答你的其他问题，那天毛丁对我说， 厨房里面有些咖啡，叫我去煮了大家喝，他说他累得不行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不过你没有证人啊！”吴梦娟摇头，“而且，抗药性的消失是你的说法中一个重要的缺陷。”
“那我怎么办？我也解释不了。”
船靠岸。
两人无声的走。
走到废墟前，几个警官正在忙碌。
兰波走过来，对吴梦娟小声说了几句话。
转头拍拍朱丹心，“兄弟，你这次麻烦不小啊！”
看看朱丹心沉着脸，顿时觉得事情严重，想安慰一下，说：“别担心，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朱丹心和吴梦娟沿着海滩边走边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火烧掉了灯塔， 可没有把吴仁当年架设的地下电路烧毁，的确是有音频线路。兰波初步的检测结果也发现，那天的大火在岩石上留下的残留物证明正是柴油， 而吴仁曾经购买过大量的柴油。我们第一天的假设基本成立了，我们正在找当年设计这个灯塔的公司，估计马上水落石出。”
“可是我的嫌疑还是没有解除。”
“所以，我们要仔细地看看第三天晚上到第四天的事情。”
“那天我睡着了，醒过来就发觉孙灵的颈部插着一把刀。”
“毛丁呢？”
“他还在睡，就在我旁边。我推他，但是很难推醒。 他醒了后呆了，好半天，才说，‘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和以前的口供一样。你要么就是记忆太好， 要么就是反复练习这套话很多年。然后你们把她埋了，谁的主意？没有告诉李燕云，为什么？”
“毛丁的主意，他说李燕云糊涂，不能再受刺激了。 李燕云一直不肯和我们在一起，她一个睡在房间里。”
“你们埋孙灵的时候，发现吴仁的尸体又不见了……”
“对，当时毛丁瞪了我一眼，说，我早知道是这样的。”
“这次你怎么没有扑上去和他打？明摆着嘛， 不是你杀的就是他杀的！”
“可是我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而且他的反应不像是他杀的啊。”
“那为什么没有怀疑李燕云？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我要想得到她，还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哦，对了，她是你的初恋嘛，你不忍心想到她， 我看你到现在还有些不忍心。接着就到了第四天，你们那天白天作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一句话都没说，我已经绝望了，当时想， 不管你是人还是鬼，快来把我杀了吧。这件事情以后有7、8年， 我都一直有自杀的念头。”
“这正是李燕云要让你感觉到的，现在你理解她了。”
沉默。
“那天白天毛丁和李燕云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吗？”
“有，很多时候，好像还出去过。我记不清楚了。 那天从早到晚，大部分时间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等死。”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都不避你了。到第四天晚上了， 那天你和毛丁交心，差点就火拼了。”
朱丹心痛苦地低下了头，“我不是故意的！”
抬头，怒吼“你杀了我吧！我不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有什么冲我来？”
同样的怒吼，“你他妈少给我来这一套！老子正要问你， 你为什么要杀马秀铃！她哪里惹你了？”
“你们还嫌死的不够多吗？要死别在我面前死！臭男人！”一直沉默的李燕云突然发话，起身进了房间。
又探出头，“毛丁，你过来！”
“看起来，李燕云不愿意你们决斗， 她和毛丁肯定说了一些稍安毋躁这一类的话。然后你们就睡了，然后你醒过来，发现——”
停！
不过这个停不是朱丹心发出的，而是这个文本的作者， 这出案件的真正策划者、推动者、导演者喊出的。
我记得在前面的时候我曾经作茧自缚地在这个情节上设计了 两个歧路，这让我和读者都要面对一个孙灵面对爱情时的哈姆雷特式的苦恼。
一条线索是朱丹心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置身火海， 逃跑时遇到了毛丁，和毛丁一起逃出火海，朱丹心脚扭了，毛丁冲进去救李燕云，意外地死了。
这个设计带着一点俄狄浦斯期的温柔，火海象征性欲， 和毛丁一起逃出来象征着和竞争者的分享与和解，脚扭了象征着自我阉割，毛丁救人象征着升华， 毛丁意外的死亡象征着推诿——是你自己要找死的，不是我要你死。结果自然是满足文本的欲望——既然你自己找死，你的女人应该归我。
第二条线索是朱丹心醒过来毛丁浑身是火， 朱丹心火上浇油，把他烧死了，而李燕云带着朱丹心跑了。
这个线索简单些，满足的也是更简单的口欲期的欲望， 火象征着没有分开的口欲期的力比多和攻击性，火上浇油象征着攻击欲望——我要你快死，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李燕云带走朱丹心象征着欲望的最后满足——好了，最后一个阻碍者消除了，带我走吧，让我回到你的怀抱。
当然了，第一条线索比第二条要健康的多。
还有更健康的、更符合中国人习惯的线索， 朱丹心和毛丁逃出火海，朱丹心的脚扭伤了，李燕云呼救，朱丹心要去救，毛丁拉住，告诉他李燕云就是凶手、麻烦制造者， 他们就痛心地看着李燕云烧死在灯塔中。
这满足了阉割性认同的渴望和超我的惩罚需要。最健康不过。
但是我们的文本潜意识需要的是病态而不是健康， 所以这里就选择第二条线索。
“然后你们就睡了，然后你醒过来，发现毛丁浑身是火， 你找到一桶水，要浇熄他身上的火焰。”
“但是却是油，李燕云她就要这样，让我一辈子内疚， 是我杀死了毛丁！是的，又是我！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朱丹心怒吼
“这也是李燕云一直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强奸？为什么偏偏是我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我妈妈生下我就死了？为什么我爸爸长期和那个寡妇通奸？她要把这些感觉带给你！”
沉默。
“那天你和她逃出来后，你们又做了什么？”
朱丹心回忆起来。
大雨滂沱。
黑暗的海边。
身后灯塔劈劈啪啪燃烧。
朱丹心躺在沙滩上，雨水、泪水流淌。
李燕云静静地看着海面，嘴角带着微笑。
沉默。
雨停，月亮出来了。
“月亮出来了，明天会是晴天。”李燕云柔声说。
“你没事了？”朱丹心坐起来，惊奇地问。
李燕云看着他，柔情万种，嫣笑，“没事了，没事了， 安全了。只有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用手轻轻抚他的背，轻轻拍。
……
李燕云把头靠进朱丹心怀中，抬起眼睛，用手肘轻轻碰他， 深情款款，眼波流转，柔声：“丹心，我是一只小老虎，谁是武松啊？”
朱丹心一把死死抱住他，“我！我！我是你的武松。”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吴梦娟眼睛湿润了，“朱丹心， 你只有一个办法证明自己的无辜！”
“什么？”
“我们必须得到李燕云的口供！”
“你开玩笑？她的思维那么紊乱？”
“不，她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也许还有偏执性人格障碍或者边缘性人格障碍。我不怀疑她大学那一次住院是真正的精神病，不过不是精神分裂症， 而是急性心因性反应，那个精神科医生是个蠢蛋。
李燕云告诉了他她被老师强奸了， 可是那个医生说这是妄想。但是，李燕云以后的表现不是精神分裂症，她住院20多次， 很多次诊断都不一样，从癫痫所至精神障碍到场所恐惧症，而且每次症状十分典型，完全符合诊断标准，都不需要鉴别诊断的。 她在精神病院，做过无数次教学案例。但是你想一下，你见过这样的精神病人？”
“这只有三种可能，一，这是一种新的病， 精神病学界有新发现了；二，诈病！”
“潜意识中她需要躲到精神病院哪里她觉得安全， 同时也虐待自己的方式。”
“除了我去套口供，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你别无选择！我会让精神病院全力配合你， 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的。”我们的小说人物吴梦娟就这样完全无视我国警界所有规则，正如影视作品中的警察一样。
李燕云被精神病院的男护士架到医学院的花园里。
朱丹心摆摆手，男护士们走开。远远观望。
李燕云转身要走，朱丹心一把抓住，咬牙切齿地说：“你跑得了吗，这里的所有人都听我的话！都在我控制下。 你大叫大嚷啊，大哭大闹啊，你试试有没有用？”
“原来如此，有人想要，真是冷，无法区分啊！”李燕云抬头望天，目光呆滞。
“你还给我装思维破裂，你他妈找死！”朱丹心瞪着眼。
李燕云不说话了。
“你还装缄默症，你他妈怎么不装主动违拗！”说完两个大耳光扇过去。
李燕云捂着脸，惊恐，困惑：“你打我，你打我？ 你居然打我！你从来没有打我的！”歇斯底里地，“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没有自杀！你为什么活着！”
“这就是你想要的，让我内疚，让我痛苦一辈子！ 你这个变态！”朱丹心吐口气，冷静地说：“我不单没死，我现在要你死！现在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一句话不对，嘿嘿， 有你苦头吃。那天你和吴仁策划好了，要杀我们，对不对？”
“对！”李燕云浑身发抖。
“你们策划了很长时间，是不是？”
“是！我们——”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要，你想挨打，你想死吗，臭婊子！”朱丹心暴怒。
“好好，你问，你问！”李燕云战战兢兢。
“后来，那天，你把那桶油放到厨房里面对不对？”
“对！”
“你还在毛丁身上放了火，是不是？”
“是！”
“孙灵是你杀的，对不对？”
“对！”
“对个屁，你为什么杀她？”
“我应该说‘是’还是‘不是’， 你说只能用一个字回答的。”
“叫你说什么就说什么！”
“说什么呢？”
“燕云，”朱丹心突然柔声说，“你还记得吗？ 在岛上的最后那天，你问我，‘丹心，我是一只小老虎，谁是武松啊？’，我怎么说的？”
李燕云满脸困惑。
“说啊，我当时怎么说的，不怕，我在这里保护你， 这里一切都听我的，你很安全，每人敢欺负你的？”朱丹心越来越温柔。
李燕云目光朦胧，“你是我的武松，我是小老虎。”
“燕云，告诉我，为什么是孙灵？”
“孙灵，她不应该痴心妄想，她不应该想我的男人， 秦丽彬也不应该，黄娟没来，要不然一样让她死。马秀铃，这个婊子，她居然和我的男人上床！”李燕云美丽的脸扭曲了，“你是我的，就算我不要，也不许任何人碰，我的永远就是我的， 永远都是，谁都别想占我的便宜。”
“你怎么找到吴仁的？”
“吴仁？嘿嘿，你们只看到他是优秀学生干部。 你们不知道的，他喜欢打我，做爱的时候勒我，几次差点把我勒死，你猜他一边干我屁眼一边叫我什么，妈妈，哈哈， 他和他妈妈做过爱，这个垃圾，这个孬种。
班长，学生干部，又怎么样？和我一样是垃圾。 他喜欢杀人，他早就想杀人了，他退学后你们都看不起他，都不和他来往，他巴不得把全班同学都带到岛上，一个个杀死。”
“他第一个杀的是秦丽彬？”
“呵呵，秦丽彬，你知道她看见我和吴仁在床上， 骂我们什么，‘狗男女！’她才是狗，我们让她在地上爬，吃我们的屎，她还不是乖乖听话。四大美女之首，她有什么资格？她死了我们还强奸她！”
“你们怎么处理她的尸体？”
“她就在我们的后备箱啊，你这个笨蛋。 后来她沉睡海底了，做睡美人去吧。”
“吴仁的确很厉害，没有他你不可能做成这件事情的？”
“他是个屁，他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罢了。 没有我这么多年积攒药品，你们那天怎么会睡得那么沉？马秀铃被吴仁杀了，还转移到海滩上都不知道？ 没有我帮他策划这么多年？他还没杀人，就被你们杀了？他很蠢哪，你看看他的计划。”
“是啊，他根本就没想到会死在比他更厉害的毛丁手里？”
“谁说他是毛丁杀了，是我杀的、我杀的。毛丁算什么， 蠢猪一个，他比吴仁还蠢。你们男人都是蠢猪，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你们全杀死。毛丁上岛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来杀你一个人的，他看到吴仁的尸体，吓呆了， 说要退出……”
“哎，是啊，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很简单嘛，我说，你退出可以，去报警啊，警察来了， 会怀疑我吗？但是只要我大叫，你和孙灵上来，毫无疑问都会认为他是凶手。”
“所以他只有帮你处理尸体，然后等着机会杀我。”
“他没办法，他欠我太多，他不敢把我送给警察的， 他必须听我的，就像我的狗。哈哈，孙灵还以为她征服了毛丁，其实毛丁要的是我，而不是她，男人们都想要我。朱丹心，你不要我，你算什么男人？”
朱丹心心想：哪里是我不要你？话到嘴边忍住，接着问：“其实孙灵很好的，那么可爱的姑娘，没必要杀她， 你要杀我就直接杀我，何必呢？”
“哼，你还喜欢那个贱货，你当初和我好的时候就想着他，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你这个骗子，你还和马秀铃鬼混，背叛我。还有秦丽彬，黄娟是去美国了，你还想过和她结婚吧！四大美女， 你一个都不放过，你怎么这么淫荡？色鬼！——”
这里请允许我补充一个插曲，同学会前， 吴仁在李燕云的授意下发了电子邮件邀请黄娟，黄娟正要生孩子，拒绝了。这个案子结束后三年的一个夜晚，黄娟上网查到了朱丹心的邮件，发了一封信问候。 朱丹心的回信很短，“我很好，祝你好！”黄娟欣喜若狂，一连朱丹心发了几封信，朱丹心看都没看就删除了。
李燕云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要你受尽折磨，毛丁想杀死你，没那么容易，我要你活着，受尽折磨，我要你自己杀死自己！”
朱丹心噙着泪，“可是燕云，我爱你啊！”
“你爱我，你还敢说这句话，你当初怎么说的，‘燕云， 我永远不离开你，我愿用保护你，永远在你身边’。
可是我叫你走，你就走了，再也不回来，和其他女人鬼混， 你离开了我，你这个骗子！
你保护我？我被那些老师，班干部玩弄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被二系的系主任强奸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吴仁虐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毛丁强奸、被他父亲强奸，被他们轮奸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这么多年躲在精神病院里面，你来看过我一次吗？ 你给我写过一封信，打过一个电话吗？我就那么糟糕，不值得你看我一眼吗？
你把我留在这里，任凭我腐烂，任凭我受尽折磨！ 你还说爱我，你这个骗子、强奸犯、虐待狂、杀人犯、贱货！”李燕云大哭，愤怒至极。
朱丹心泪流满面，揭开西装，对着里面的微型话筒说：“我做不下去了。”
他对李燕云说，“燕云，对不起，我还要把你送上法庭， 你犯罪了，你必须接受惩罚。”
李燕云伸出双手，任凭赶来的警察给她戴上手铐， 对着朱丹心说，“你以为我怕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套口供的，丹心，燕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傻、那么纯洁的，你要的燕云都给你， 我会对警察说的，你放心吧。燕云是对你最好的，只有燕云爱你。”
吴梦娟在监视车边擦眼泪边说：“他不应该打那两个耳光的，我们的设计没有这一点的， 这很难取证的，有刑讯逼供的嫌疑啊。他不想让她死，他是故意的啊。”
旁边的几个警官手足无措，心中暗骂：他妈的， 搞心理的都是一群疯子。老子们累得要死，他们闲着没事把这种陈年旧案翻出来折腾我们。
下面我们要总结一下这篇文章的主题思想：
主题思想就是在没有详细调查你的女朋友的个人精神病学历 史前，不要轻易发出山盟海誓，像朱丹心一样。
最保险的誓言就是，“我将竭尽全力在特定的一段历史时期内、 在特定的情况下用我特有的方式爱你！至于你把这种方式体验、理解为什么东西，与我无关！”
李燕云供认不讳。
行刑前，李燕云要人把一封信转给朱丹心。
朱丹心拆开信——
丹心：
小老虎今天要走了。丹心，我知道经历这些事情， 你会成为真正的武松的！你可以征服所有人！这我就满足了。我永远是你的小老虎，死了也是。
你的燕云
朱丹心呆了半晌，把信烧了。
对性变态颇有研究的老雷医生说，“武松不爱女人， 所以能打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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