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全身聚焦三年研修提交的学习小结,文中除引用部分皆为个人研修心得体会,版权所有,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题记:
截止2016年11月,我即将完成全身聚焦取向治疗师(历时三年共计240课时)的受训,在数倍时数的练习和临床运用的基础上,我对理论的理解和实践体验进行反顾和总结。
2012年,我正处于职业转型的彷徨期,纠结于状态的波动,时有沮丧感,全身聚焦是咨询师职业生涯的定海神针,为我带来支持和稳定的力量。
当我在本有的治疗取向以及干预中整合进四大身体空间(内在能量的、身体的、内在关系的、环境的)的觉察,整合进支持身体内在导向运动方面的理解,学会保持接地在场之后,我能够与来访者调谐,为其提供治疗性的帮助,陪伴其觉察自己生命境况的阻滞,跟随体验向前进发、自行修复创伤,这让我的职业胜任感和信心都得到大幅提升,自身也不断获得成长,成为了一名有活力的快乐的专业助人者。
可选择的治疗片段不少,接地在场的作用贯穿咨询的始终,比如,在H的创伤浮现之后,我们的关系一度进入到一种强烈的融合张力之中,她人格部分的发展困难和创伤交织在一起,使得咨询的小船如同在冲浪,H对我发展了一种强烈的理想化和渴望,甚至一度会不分昼夜地给我发短消息,期待我的回应,也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应,她便会有各种身体的症状性表达,经常抱怨和怀疑我已经厌倦了她,不愿意去回应她,对我表达愤怒和不满,我不得不赞叹她的感觉很多时候是准确和带有预知的。
而在我们的关系中,似乎那个施暴者,也经常自由自在地在进出,借着她的状况一起在对我进行施暴这些过程造成的疲劳和倦怠都在全身聚焦解毒剂的作用下安然迎来了新的进展。在我们的空间中,在场让我能够维护治疗的框架和技术性的中立,邀请H讨论我们当前的情境,从情绪、从身体、从心理,从梦,从固有的行为反应模式、防御等等方面去探索在我们的空间中发生的一切,共享的困顿和重新流动的喜悦,咨询关系就像在橡皮筋上跳舞一样,有时被崩到,痛;有时危危欲坠,怕;有时调谐默契,喜。
接地在场帮助我们回到生命的本源——重力的核心,那是一直保留在我们的内在深处最强大的资源,有意识、有空间地重新邀请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参与到我们遭遇的情境的中去,无论是欢乐喜悦幸福的,还是悲伤恐怖窒息的,我们都能不被淹没和迷失。
对于我个人来说,心理治疗工作给我带来的另一份成长的收获,接地在场下的我看见了自己的情结,就像一颗深埋心底的种子,在第一次中断的全身聚焦练习中萌动,而经历了漫长的潜伏期,花了将近3年的时间才终于破土而出。这让我更加钦佩我的来访者们,他们是如何坚韧执着地活下去,尽管这个世界曾经亏欠于他们。
行文的过程也是一个接地在场保持觉察的过程,我的初稿是以水笔书写的,在墨迹从我的指尖笔端流淌过去的同时,我感受到来自桌面木板坚实的支持和反作用力,这种触感带来的信号,从腕尺神经上传直至胸腹,清凉的,让我的内在感到踏实,竹木板凳的座椅也带给我支撑,在我的与文字的交流中,感受纸上的来访者,形成的是另一种不同于治疗室但是又相关联的场域,文章的主题和切入均有多次地更改和转变,最初并不是创伤,但是,一些自然的东西在不确定的摇摆和三年学习实践生涯的整体情境体验中慢慢来到,稳定下来,那是一些对创伤的,对人格障碍的新的理解。
文中的案例和讨论中涉及的人都经过了匿名处理,而且,虽然在咨询最初,我和来访者就有合同约定,可能会在相应的研究和专业范围做部分治疗细节和信息的匿名披露,但在我分别发去相应部分的草稿文案去征询许可授权时,还是忐忑的,但她们都第一时间给予了肯定的支持,这份信任让我非常感动。
正如Judith Herman所说:
生活的丰富感是献身治疗工作的无形报酬····治疗师们更能体会生活的价值,更热衷于拥抱人生,对他人和自己有更广泛的理解,会去建立新友谊和培养更深刻的亲密关系······他们的生活中有更高尚目标的体认,并有友爱、情谊的感受,使他们在面对恐怖时,亦能保持一颗喜乐的心。经由不断促进自己以及患者人格的整合,治疗师更增进了自身人格的健全······健康的人格是成人的发展成就。
初探“临在”在创伤咨询中的作用
----一例在全身聚焦路径下开展的咨询个案
朱旭东 (指导老师:徐钧、 Karen Whalen)
摘要
为探索心理咨询中,咨询师和来访者如何以自然的方式去开启意识的力量、唤醒身体内在智慧,释放压力和创伤,跨越生命阻滞,让自身疗愈觉醒成为可能。本文借助全身聚焦疗法,并选取其核心元素:“临在”作为切入点,通过一例以惊恐发作为特点的PTSD个案,呈现咨询师保持临在状态下的全身意识在唤醒咨询双方生命体觉知过程的重要作用。
全身临在的真诚谈话贯穿在“当下的我们(We here)”的空间之中,咨访双方将共享存在和体验的动态关联的复杂性。
在创伤咨询中,全身临在拓展了治疗关系的深度,重建安全感,同时也帮助咨询师超越被卷入的恐惧,更好地呈现从“一致性”到“完整性”的存在状态,从而帮助来访者启动复原之旅。
关键词: 临在 创伤 全身聚焦疗法
1、引言
在心理咨询或治疗中,当被压抑的想法、感觉和记忆浮上意识层时,通常会是一个洞察良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咨询也不例外 ,Judith Herman在《创伤与复原》一书中指出:创伤复原的路径大致有三个步骤:建立安全感、还原创伤事件真相并哀悼和修复社交关系。
全身聚焦工作创伤的理论基础是:我们全身存在的观察者特质在身体水平上促进了一个重组过程,这个身体水平从影响人类身体、心理和能量功能的微分子到细胞自组织过程,触及了人类所有的图式和水平(Karen Whalen,2014)。
下面我将用两个治疗片段来呈现:
在创伤复原的第一个阶段:帮助来访者建立安全感时,当咨询师的“我”感到不安全的时候,“临在”怎样维护我们双方各自与身体的联结,支持我们在共同的大我生命体中直面创伤、获得基础的安全感,从而推动复原进程。
2、临在的作用
2.1重建安全和联接
研究表明,各种治疗方法中,治疗联盟都是与疗效相关的一个重要变量,我们希望建立一种更加牢固的关系深度,帮助来访者建立足够的安全感以应对挑战,进入全新的关系领域。Mearns and Cooper在2005年描述关系深度为:一种两个人之间的深层的接触和承诺的状态,两个人彼此安全真诚相对,并且能够在较高水平上理解和重视对方的经验。
在面对创伤的时候,情况变得复杂,心理创伤的核心经历是自主权的丧失和与他人情感联系的中断(Judith Herman),Porges(1998 2001)的多重迷走神经理论指出:身体是根据细微的内在感觉、外界的声音和面部表情等交互作用来判断安全和危险的,集中注意力和一个人去做身体共鸣的时候,迷走神经会强化调节唤起的身体系统,这是通过身体-大脑反馈回路来调节社会镜映、共振、依恋和社会神经系统,可以让人们远离混乱和恐惧的状态,从而超越战逃反应或情感麻木。
Porges多层迷走神经理论超越了战逃反应,把社会关系放到了理解创伤的核心,他指出:创伤经历会促进人们寻求孤独的倾向,模糊人的差异性,危险感受性阈值提高,从而丧失发展有意义且令人满足的人际交流的可能性。
全身聚焦对于创伤的理解正是建立于此理论和意识的量子模型基础之上的,它发现:
治疗师可以用治疗性的临在把受创的来访者带入到有资源和放松的存在状态,双方在自我完整性的共享体验中相互参与(Whalen和McEvenue,2013a,2013b)。治疗中,给予时间和空间来和四大身体空间共振(内在能量的、身体的、内在关系的、环境的空间),来和更大的,或者说真实的自我的具身性体验相联结(第五身体空间——所有的我都在这里,和世界生命体相联系)。在这一深层关系空间中,两个有意识的人类个体得以相遇,并去创造全身性的、从心去感受,安全互惠性的联结。
全身聚焦治疗性在场下的倾听、共振和调谐提供了镇定性的观察者在场,让混乱的自我-过程来重新定向,在分子、组织及存在的系统层面上重新调节它们自身。来访者在这个过程中若能感到安全、信任并对他人疗愈性的镜映注视开放,就有希望重新调整他们对危险的感知和判断,可以安全地打开,并重新协调他们所固着的混乱、激活的反应模式。
2.1.1治疗片段1:
夏日空调室,一位由父亲陪同前来的35岁女性—H女士(以下简称H),主诉心慌(多次就医未见器质性异常),夜晚加剧、伴呼吸困难,怀疑自己要发心脏病而紧张到夜不能寐,以致白天精神不济,过去几年内只能长期卧床,无法出去工作,长期服用倍他乐克,最近一个月日夜颠倒,整夜无法入睡,现在几乎离不开床铺,门诊药物治疗效果不佳,并且因担心药物副反应,也不能坚持长期服药。
初次面询:H面色苍白、娇弱无力,走动时要扶着墙沿,坐姿起立时头晕要摔倒。
前8次咨询,H谈论了来访原因,被忽略的早年,情感缺席的母亲,失败的婚姻,产后抑郁和许多的无助时刻的感受。咨询中做了一些认知调整和暴露脱敏,合并推荐正念冥想放松音乐。效果不佳。
第9次的咨询,H抱怨:家人总是责备她懒散卧床,在家很闷,出来见我、有人说话的感觉还不错,失眠和起身头晕的状况也有所改善,但咨询室的环境有时也会让她透不过气来。
这时,我注意到H的坐姿远离并背对我朝向另外一个方向,交谈进入到了沉默中。我站了起来,打开窗户,同时注意到自己内心涌起的焦虑,对现场的沉默,我感觉到无力。
重新坐下的瞬间,我刻意感受了一下臀部接触到松软沙发面的下沉感,背部向后被靠垫支撑住,颈部有点僵硬,有想要下滑身体,让椅背支撑下颈部的欲望,而四肢向躯干内收,背部虽然感受得到绒布靠垫的温度,却依旧伴随一种毛孔张开的颤栗,一股凉意从尾椎迅速爬升至双肩,似乎有一些恐惧的能量从H那里传递过来,被我的身体接受,我保持在场的知觉,浮现脚上生根穿透地板向下的意象,并保持它,片刻后我感觉到骨盆处开始放松下沉,随之下肢延展开,上半身是轻松略凉的,此时有一个稳定的空间和自我感出现 ,我邀请H去看看她那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有一些话语自然而然来到我的唇边:“开窗后,我感觉到一些凉,来自地板的凉意,这让我有些害怕,似乎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让你起不了床。”H慢慢转向我,眼圈发红,似乎眼脸周围的肌肉都在跳,双手开始用力地抓握什么东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也是紧握双拳)的瞬间,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几十秒后,H僵持在一种无法移动的冻结状态中了,她的头部僵直后仰、双手无法放在沙发的扶手上,而是悬空握拳定住,左脚尚能蜷曲并踩在地面上,右脚向前方伸直,脚尖向上紧绷,呈现痉挛状,呼吸短而急促,喉部发出一些我不能分辨的吱声。太阳穴\脖子、眉间立刻出现大量冷汗,眼睛先是圆睁,然后紧闭。
此刻,H的创伤被触发,我说:“感受你半躺在椅子上,椅子支撑你的坐骨尾骨,坚实地支撑······你的肘部也支撑在扶手上,感受这种接触······感受你的左脚踏在地板上······感受你颈部后仰被椅背的支撑······我在这里,在我们的空间里·······去感受,只要去感受接触······我在这里,在我们的空间里”。
H没有任何回应,我保持平静、一遍一遍地慢慢、间歇地反复这些话语,慢慢,我注意到虽然她的姿势没有改变,但呼吸没有再加快,胸部的起伏也开始舒缓,我邀请她是否能尝试将握拳的双手放松,她动了动手指。
之后我说:“把双手放下到扶手上。”H没有反应,我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找回和身体的连接,这时我的内心有一些想要为她做抚触的冲动,我注意到自己的分心,声音自然变成了喉语,低沉却有力,腿和臀部像被定在了椅子上,不能动弹,背部也在刺痛,我保持感受与四大空间的连接,并用言语同步命名我正在做的接地,一遍又一遍,慢慢地H喉部的吱声消失了,开始变成了呜咽声。
最后,我再次邀请她慢慢把手心贴在扶手,让脚底踩实在地板,她照做了,在她重新睁开眼睛后,我说:“你的生活中曾经有一些片段在刚才出现了。”
H流着泪,带着木然和虚脱说:“是的,我曾经差一点死掉,当时,我与男友争吵······冰凉的地板,头部duang的声音,醒来是在ICU,我在医院里躺了二个月,家人告诉我枕骨骨折有颅内出血,半年后我恢复了,现在基本没事了。”
我邀请她再次观察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被椅子支撑的坐姿,同时说:“这一次受伤在生理上已经康复了,现在不会影响行动了。”
H微微点头同意,并说:“我没有想过那还会影响我什么,毕竟我是幸运的……(略),我好了,也和他分手了,这些是5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但我不知道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也谈论了当下的感受:“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有时在家也会,特别是晚上,那个时候爸爸就给我按摩给我吃倍他乐克,会缓过来,刚才我的身体又不见了,我只听得见你的声音,后来感觉又出现了,现在,(她握了握拳头,扭了扭脖子和腰)还可以,但是我突然很奇怪我没有发心脏病,或许我的心脏其实没有那么脆弱。”
我说:“是的,你没有发心脏病,我知道你随身有药。”H点头,说:“我不想再用倍他乐克做保心丸了。你认为我还有希望么,我真的不想下半辈子一直靠它。”我说:“现在我们了解到你曾经有创伤的经历,这对你现在的状态有很大影响,我建议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有关创伤的知识,也共同来约定一些方法,也许可以帮助你达成愿望。”
来访者欣然同意,而且在第十次的咨询开始,H就告诉我,现在可以离开床做短时散步了。
2.1.2治疗片段1的讨论:
根据来访者的主诉和相关的就医病案,我曾有一个初步评估:这是一个发作性惊恐伴场所焦虑的女性,咨询早期关系有一些表面的顺畅,但进展不大,得益于习惯性保持一个治疗性临在,我注意到咨询中和结束时有一些似有若无的漫不经心、厌倦和无聊感。
当咨询发生困顿时,我没有把H背对我的姿态理解为阻抗,而是注意到我因为这个拒绝的姿态而急剧推高的内在感受----心烦意乱,我的身体自然地做出了起身开窗的动作,这是一个暂停,让我可以从容地回到和大地、环境的连接,这创造出一个空间,可以容纳一些关于创伤的身体记忆进入。
因为临在,一些关于H的模糊疑惑首先浮现,我虽然不知道意义缘由,但却信任这些自动到来的信息,H的身体似乎也信任了我的存在,所以她解离的、否认的自我部分开始明确地向我呈现她曾经受过的苦,一些在之前的咨询中以散乱线索的形式存在的,但是不被我注意和接收的——有关唤醒提高、注意力不能集中、睡眠障碍,有关回避和否认,重大的医疗经历被简化为一个摔跤意外带过,有关丧失兴趣、负面的自我形象认知,包括时刻发作的惊恐和躯体不适,这些都直接指向典型的创伤。
H将我引入了她的痛苦之中时,我的身体我的大脑在是否要见证可怕事件的痛苦中摇摆不定,时而想要防御逃跑否认,时而又想接近看清,我的大脑意识不知道怎么陪伴她的苦和痛,但是我的身体知道,它接收到了H,并陪伴她,有一种更大的“We Here”的智慧引导了咨询,创造了我们之间相互性的同步共振和调谐,使得我能够以独特的方式去稳定来访者的神经系统,陪伴她从解离中回来,我们之间的信息和能量因为全身的治疗性的临在而没有被中断。
虽然这个创伤性的呈现,为我们双方带来了震惊,同时我们都体会到了重新体验、再次面对创伤境遇的可能性,这为H带来了力量。
在咨询的最后一些时间,她的成人自我,一个镇定的观察者出现了,H的身体转向我,比之前主动地询问,并说要尝试一些轻微的身体锻炼,而且她对自己的心脏不适的心因性因素,也有所认识,对心脏病发的恐惧降低了,虽然她的创伤体验还是碎片化的,但恐惧的降低,帮助她获得一些安全感,同意进入后续的创伤咨询,并且离开了床。
2.2超越卷入
心理咨询师面对来访者的外在反应及行为方式与他对来访者的内部体验始终保持相同,以体验来反应来访者而不是伪装或防御,这种存在状态被罗杰斯定义为“一致性”,这也是一个能够完整发挥功能的人具备的能力。罗杰斯(1980)注意到,一个能够向他当下时刻体验过程的完整性开放的治疗师,能够提供一种在场的品质,而这样的品质释放了自我及他人的成长的能力。
全身聚焦取向疗法追求的互动模式是:和来访者以完整的人的体验相遇,这发展性地拓展了罗杰斯“一致性”观点的内涵,也是以人为中心心理咨询师在早期成长过程中最具挑战性的发展任务。因为,复杂的不一致系统早已作为社会化的一部分形成并作为有效的防御保护着我们,想要成为一个稳定的助人者,我们必须要冒险去挑战这一系统,放下恐惧,才能学会信任和自由运用自己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资源。
全身聚焦取向疗法把“在场”看作是来访者和治疗师之间双方交互影响的全身-环境-情境觉察的动力性场域现象(Karen Whalen,2014)。
Whalen认为:有机体的一致性是当治疗师-来访者向全身-环境互动性空间的时时刻刻打开时,是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性在场的自然结果,这样的打开以一种让人惊讶的,向前移动的方式进行。
具体来说:我的生命体可能在个人层面上与来访者的创伤产生共鸣。我允许这些发生。 尽管我的身体和精神被触动(例如伤心,恼怒或恐惧、内疚),我变得不知所措,震惊,甚至也被激怒、刺伤或冻结,我并不与自我或者来访者断开联结,我仍旧以某种方法保持和对方的共通性,我的内在承认被创伤激活,危机即转机,对于全身聚焦治疗师来说,被激活创伤的时刻也正是理解和进入我们彼此生命体验的最佳时刻。
2.2.1治疗片段2:
第四十三次咨询,H提出要结束治疗,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我的身体迅即有所反应,右耳功能突然关闭,听不见H的声音,而单靠左耳的声音来的如此遥远和模糊,右边的颈动脉剧烈地抖动着。
虽然是上午,但是咨询室突然好像褪了一层颜色,有一些东西来到,我看见她的嘴不停地张合,似乎会一直不停地诉说下去,而我分出内在一部分去感受那种失联的褪色和声音远去的感觉,那是一个孤独的空间,带着一些无措和伤痛,好像只有一半的身体还活着,当我注意到这种体验浮现带来的信息的时候(下文会详述),内心有一些吃惊,也有一些恍然,我注意到右耳的听力回来了,我感受到一种比平时更多的清晰和明亮的稳定,我请有关我自己的信息先呆在一边,同时打断了H的陈述,征询她是否能允许我分享当下的一些感受。H同意了。
我说:“刚才,你提出了一个想法,让我有些意外,也有些吃惊和不知所措,所以在你后来说话的时候,我尝试去做了一些对自身的观察,感受我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对话,你说,我听,熟悉的椅子,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时间段,我们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一起感受这些······感受我们的身体的变化和彼此的呼应·····感受四季······请给我再多一些时间感受一下。”
H微微环顾四周,然后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坐着,一个意象出现在我这里,我轻松地把它说了出来:“我感觉在我的身体里有一些发抖的冷,这里好像是一个洞穴······小动物的洞穴,······提供给受伤的小动物的洞穴······”
我停下来,去感受这个刚出现的意象,H也闭眼沉默着,但我知道她也在感受这个“洞穴”······
过了一会,她说:“是的,蛮像洞穴的,这里让我感觉温暖和安全,但是还有外面,我在这里安全了,可是外面呢?”
她看上去如此悲伤,一手环绕在自己的腹部,一手五指蜷曲压在自己的人中位置遮住嘴,然后闭着眼睛流泪,她哭泣的姿势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一只手一直环在右腹的位置,这让我也感觉到右后腰的位置有被牵扯的刺痛感。
我邀请她留意身体的姿势,她睁开眼,移开手,挥舞着,并用一种尖利的声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以信任的,包括我的父亲······”
她努力地按压腹部,并说“你知道么,我感觉到恶心······愤怒·····要炸,在我骨折住院期间,男朋友除了开始的一个礼拜,甚至连住院费都没有能力支付就消失了,是我的父亲,付了全部的费用,但是我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他在和自己的情人聊得火热·····”
我听着这些,感受那个无望的时刻,感觉胃部也有翻搅的疼痛,我说:“你害怕这个洞穴再次让你失望,就好比你在受伤的时候只想在自己的家里养伤,却发现家也是会起风波的地方。”
来访者坐直了身体,看着我说:“是的,我有害怕······我害怕我继续下去,会埋怨我的家人,我现在需要父亲来支付咨询费,也发现我会越来越多升起对他们的不满,即便我在这里感觉很好,可是这对我现实的生活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我感觉到落差,这让我想要远远离开心理咨询。”
H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后倚在了靠背上,看上去既疲惫又轻松。咨询时间到了,但是H同意继续续预约下一次的咨询。
2.2.2对治疗片段2的讨论:
咨询开始,我的身体就进入危机中,右耳听不见声音时,是被H防御性的撤退刺伤了,我曾经遭遇过强烈的身体“退行”和情绪失控,那是几年前一次中断的失败的伙伴练习,当时情境闪回出现,伙伴身体旧伤发作,而我却因为被小我紧紧抓住,让自己淹没在自责中,慌张而手足无措,幸得导师及时处置。
我一直以为当时那以战栗形式压倒性淹没我的恐惧已经过去,然而它却轻易地又以颈动脉发抖和右耳失聪的方式闪回,我感受并允许自己的脆弱出现,并且知道此刻,我的一些深层恐惧、渴望和隐秘的需要被激活,我允许自己拥有这些,并以扎根的临在为这些脆弱腾出空间。
我从整体来关注我自身的状况和我们之间拥有的场域,我关注椅子、地面、时间、光线、咨询室的情境,那些氛围性的空间,同时温和地邀请自己的身体向我呈现,当下的全身-环境-情境中包含什么样的信息。
有一个场景来到了我的意识里,黄昏的公园,5岁的我被父亲抱着,举过头顶,正在幸福而亲密的时刻,父亲的腰伤突然发作,整个人都痛得发抖,无法直起身,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我充满着恐惧,很多人围上来,父亲被送去了治疗,我被送回了家,忐忑地等待。
这个场景的出现推动了我对此刻感受的理解,正如全身聚焦开创者Kevin说:“当我的一部分感受到被爱,它会向自身的疗愈觉醒。”全身聚焦的临在是一种身体意识的特质,会让我清醒地意识到需要我关注的部分,当我临在,我对情境中立开放,我正在体验用爱来关注自己,所以我的身体的机能恢复了,而且更有力量了。
这时有一个关于洞穴的意象出现了,它包含着对H的理解,这是由我们双方共同的空间中自然浮现出的恰恰好的分享,不多也不少,我发现,我们达到了彼此的重新连接。
这次的咨询体验让我对创伤咨询中的反移情有了重要的理解,而且因为有了临在,我可以不用努力刻意去理解什么,只需要看见和接纳在这里的完整的我。
我和H的生命故事是不同的,我也邀请H给予她的痛苦一个空间,既没有尝试去劝慰她,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合理化的解释,但我们彼此是共振而同步跃动的,我的创伤通过临在最终转化为我对H的支持和理解。
Herman认为,创伤性的反移情有其复杂性,解决的方法有二:其一是列明目标、规则、界限的治疗契约,其二是治疗师的支持系统,全身聚焦补充了第三:治疗性的临在。
临在时,我有一种比我更大的我的感觉。临在为我提供了一种智慧:“和这个情境在一起,并且告诉我关于这个情境的一些事,而这超越了我认为我所知道的。”
一部分被卡住的”我”浮现了,我可以触及到它,并能够邀请身体在我和这个被卡住的生命之间建立一种关系,它会知道如何比它自身更多。
人类情感有共通性和互惠性,创伤性的反移情或者说替代性的创伤正是为了提供一个机会或者一种回馈,让我们可以在彼此相互的关系性空间里产生作为人共有的完整的情感体验,彼此共同成长。
目前,我们的治疗继续着,并且又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来访者已经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并开始自己支付部分治疗费用。
3、总结
全身聚焦临在下,我们找回“重力的核心”的感觉,曾经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无论它是明在的,又或不是,都本能性地影响我们的的体验,大多时候它是无意识的,而且未进行命名,一旦被命名,它带回了在我们生活中一些特定阶段的回忆,在那些时候,我们从一个位置上去探索我们做新事情的能力,而在那个位置上,我们踏实地接地于一种知道如何存在和知道做什么的知晓的感觉中。(Whalen)
全身聚焦治疗师以临在下的“全身-环境-情境”体验的一致性,来回应来访者,我们秉持的核心理念是:
一、身体是储存了生命体验的能量性的、生理性的仓库,保持着一些对存在的、思考的、行为的、相互联结的无意识模式,有些对我的幸福有着负面的影响。全身聚焦促进了将这些保有的模式带入意识的过程,从而能够再组织和疗愈。
二、身体和环境是一个系统——我们一直在持续地以一种能量性的、生理性的方式和我们的环境进行互动。
三、人类关系和互动是动力性的——说出来的,未被说出来的,身体对身体,体会对体会,所有的互动是活的,会对所有在场的能量进行回应,并与之相互影响。
四、要达到与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环境以及其他人安全联结,临在是必要条件。当我对所有这些联结中获得的重力、活力所带来的支持保持开放时,我的神经系统自己会镇定下来,给我身体性的知晓,成为“在这里的我”(me here),这是一种存在的和肯定的感觉。
在全身聚焦的治疗关系中,受创者自身的自我感将以一种非常真实、可触及,生机勃勃的方式活过来。身体逐步开始向一个更好的、更完整的存在方式再组织它自身,只要当有空间可以让它这么做的时候,它就会本能地这么做,临在拓展了创伤复原的空间和深度。
4、反思
一、情绪是本能和文化的束缚,文化是一个巨大的发展,但当人们被分为“各种类型”,这会带来一个潜在的暴力的新层面。但聚焦是一个和平的力量,它使人们从外部权威的操纵、文化角色、意识形态和内部自我攻击、羞辱的压迫解放出来。(Mary Hendricks-Gendlin,2003)
现在与来访者工作时,特别是面对有人格障碍的来访者,我更愿意以对待创伤和发展阻滞的角度去理解和诠释他们的困境,包括那些带入咨询的无意识反应模式以及造成的高度情感张力,这也是我未来工作探索的方向。
创伤复原工作除了安全感的建立,尚有漫长的路程要走,对创伤的回顾、真相拼图重现,进行哀悼,重建社交系统,这些工作如同修复一个碎瓷器,需要更多谨慎和耐心,如何从陪伴、带领来访者到教会来访者,开始对不在场与身体失去连接产生觉察,逐步发展到自主保持临在,来访者内部本真的资源需要时间维度的加入和因缘的促成,咨询只有着力于恢复来访者的自主权,才能发挥效能,这还需要很多实践的验证和探索。
二、传统的易道观、调息养生法、气功、太极等元素,都可以从独特的角度丰富和支持对临在的理解,未来,我期待自己能够在本土化发展方面有所发现,我确信来自更大自我的整体空间的信息中,那些和我生长的这片土地母亲相关联的资源,必将自发、自然地呈现,帮助我更好地发展对于创伤和人格障碍的认识,展开咨询。
参考文献:
1、Working With Incongruence in a Wholebody Focusing Oriented Approach to Psychotherapy: Towards a Mutuality of Shared Presence, By Karen Whalen
2、A Wholebody Focusing Oriented Appraoch to Therapeutic Presence: Envisioning New Possibilities for the Therapist/Client Relationship (2015) , By: Karen Whalen and Kevin McEvenue
3、 Gendlin: 1996: Focusing Oriented Psychotherapy
4、Focusing as a Force for Peace: The Revolutionary Pause,Keynote Address to the Fifteenth Focusing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2003 in Germany,By:Mary Hendricks-Gendlin, Ph.D.Director, The Focusing Institute
5、Whalen, K. (2009). Participatory Spirituality: The inter-relational field of shared presence between Wholebody Focuser and Listener. In Focus. IX(1), Jan.2009.
6、Whalen, K. & McEvenue, K: (2011). Wholebody focusing, active consciousness, and the living body. Toronto: Reprint Press.
7、“Wholebody Focusing — Being in Grounded Presence”By Kevin McEvenue
Published in TFI Newsletter In Focus March 2013
8、“Why Grounded Wholebody Presence is the Foundational Element in the Process of Wholebody Focusing” By: Karen Whalen, Ph.D
9、Explore the Transformative Power of in the Felt Sense of Grounded Presence ,Karen Whalen, Ph.D& Kevin McEvenue 2014
10、向日葵、沙丁鱼和回应性共同身体过程:具身化的三个视角:
Akira Ikemi ,2014年3月3日出版,中国聚焦网站专业文献
http://www.focusingchina.org/showwenxian.aspx?cid=399
11、Judith Herman,《创伤和复原》,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8月第一版
12、 Dave Mearns & Brain Thorne,《以人为中心心理咨询实践》,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年5月,原书第三版
13、 Bessel van der Kolk,《The Body Keeps the Score: Brain, Mind, and Body in》,2016年版
14、 Peter A. Levine, Gabor Mate-In an Unspoken Voice_ How the Body Releases Trauma and Restores Goodness-North Atlantic Books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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