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省和思考能力的再次流行,让弗洛伊德的思想重新回到了科学阵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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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迈治疗师的墙上挂着一张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签名照片。照片是她以前的患者送给她的礼物,那位病人在一家使用伪造技术的可疑法律事务所工作。在这张偶像照中,弗洛伊德身着全套西装,怒视的眼神目空一切,手里拿着半根雪茄。有一次,在分析进行了一半的时候,我向治疗师询问她对弗洛伊德理论的看法。她回答是:“对此我没有太多的看法”。
精神分析不复再来的鼎盛时期。那些在学术界之外未接触过精神分析的人们普遍认为,精神分析跟随着颅相学和催眠术走进了心理问诊的垃圾箱。男孩贪恋他们的母亲;女孩渴望阴茎——这就是留存在大众想象力中的骇人听闻的滑稽印象。
她的轻蔑语气并未让我感到惊讶。无论如何,弗洛伊德是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弗洛伊德于1939去世之后,英国作家W·H·奥登在他的诗歌《纪念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939)中宣称,弗洛伊德代表了“整个舆论的气氛”,随后的20年更是神经科学的兴起同步,如今的精神病学由神经科学的物理主义方法推动。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试着描述血清素、多巴胺,或百忧解。在这些相同的人群中,几乎没有人能够解释原初场景或超我的意义。当美国作家Siri Hustvedt在《颤抖的女人,或我的神经症史》(2010)中如是描述之后,现如今的许多人(如果不是大多数的话)都认为弗洛伊德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一个思想和身体现实无法统一的人,一个天方夜谭的怪物,他脱离了现代性,用各种各样的胡说八道喂养着容易上当的公众,最终,建立在药理学奇迹上的新型科学的精神病学粉碎了他的思想”。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汤姆·沃尔夫(Tom Wolfe)在1996年写道:“弗洛伊德主义的消亡可以总结为一个词:锂”。这位美国作家描述了他于20世纪50年代初接受了多年无效的精神分析之后,他的躁郁症是如何通过一片药丸快速得到了物理上的缓解。沃尔夫的例子是更广泛事态中的一叶。精神分析学的逐步衰落恰恰与现代神经精神分析学neuropsychoanalysis。这种无定型计划研究的追随者——南非开普顿大学的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家马克·索尔姆斯(Mark Solms)热衷于在脑科学的时代恢复弗洛伊德的声誉。他们告诉我们,年轻的弗洛伊德学者从神经学开始了他们的职业生涯,并在艰苦的科学领域煎熬了20年的时间。他们指出,弗洛伊德在19世纪90年代试图“提供一种应该是自然科学的心理学”,并强调了他的终身信仰,即,终究有一天,他的理论会因为灰质的实证研究而获得扩充和精炼。
但最近几十年来,这种哲学对立的景象变得复杂了。大约20年前,出现了一个新的领域,他那果不其然而又累赘的名称便是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Joseph LeDoux《脑中有情:奥妙的理性与感性》作者、Jaak Panksepp、拉玛钱德朗( Ramachandran),最重要的一位是埃里克·坎德尔(Eric Kandel)。
神经精神分析学在1999年出版了学术创刊号,一年后举行了第一次会议。此后,越来越多的心理学家都着手研究神经科学能够提供什么样的理论和实践。同时,一些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脑科学家已经采纳了这一和解的立场。他们是:沃尔夫宣称锂盐时代意味着弗洛伊德的终结,难道他错了吗?分析师的沙发和大脑扫描仪可以相互借鉴么?
弗洛伊德认为人类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遭受了“三次针对自己天真自爱的伟大暴行”。首先是哥白尼,他发现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说明我们不是宇宙的中心;其次是查尔斯·达尔文,他的进化论说明我们源自于动物王国,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最后就是弗洛伊德本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谦虚的人)通过分析表明,由于无意识的巨大影响,人“甚至不是自己房间的主人”。概括来说,神经科学支持弗洛伊德这第三个义愤填膺的观点。巨大而又强大的无意识是精神分析的核心概念,神经科学声称MRI可以证明之。
诺贝尔奖获得主,神经科学家坎德尔是神经精神分析学最著名的倡导者。他在《洞见的时代》(2012)中呼应了弗洛伊德的观点:“我们大部分的心智生活,包括我们大部分的情感生活,在任何特定的时刻都是无意识的。”他还指出,弗洛伊德的另外两个观点也是正确的。首先,“侵略性和性争斗本能,连同吃喝本能一样,都融入到人类的心灵之中,融入了到我们基因组之中”。其次,“正常的心智生活和精神疾病构成了一个连续的统一体”。
幽默而又双关的“弗洛伊德口误”滑落舌尖,正是因为我们不相信此类事情。和精神分析在理论上达成和解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们对记忆的理解也是其中的一个据点。Casey Schwartz在《心智的领域》(2015)中探讨了当代记忆再巩固的研究是如何证明了长期记忆的可修改性,这些都支持了弗洛伊德关于“记忆的本质是动态的”的主张。在精神分析的概念中,压抑是被意识抑制的羞耻的或创伤性的想法以一种麻烦的生活方式存在于潜意识之中(的现象)——听起来空洞而又不现实。但是,脑科学似乎部分支持了这个观点。当我们处于极度压力下之时,经验绕过了海马,并且在杏仁核的恐惧中心登记,从而形成了LeDoux在《精神分析理论:脑中的线索》(1999)所称的“无意识记忆”。
俄狄浦斯情结理论中的任何说法,俄狄浦斯情结认为孩子对父母有无意识的性愿望。严肃的心理学家也都不承认他的性心理发展理论,这个理论认为,在生命过程中,人们性欲的焦点逐渐从口腔转移到了生殖器。除此之外的一个更基本的问题是精神决定论,精神分析的这一中心原则认为,任何心智过程和语言过程,即便那些看似随意或无意义的事情,都会意味着什么。
同样,神经科学家并不急于认同弗洛伊德很多理论。弗洛伊德有很多错误——可笑而又五花八门的错误。很少有人n能够接受他的另一方面,现代神经科学认为,许许多多的想法只是短暂的认知和知觉的垃圾。(因为人们通常不相信刚才说的话,就如同弗洛伊德理论认为的那样,故而“弗洛伊德式的口误!”往往被当作随口而出的幽默讽刺。)同样,弗洛伊德认为“每一个梦都揭示了自身充满意义的心理结构”,他的这一核心思想也充满了争议。哈佛大学的名誉教授J Allan Hobson和其他人用了十几年争辩说,实际上,梦是随机的意象和闲谈,与有价值的无意识秘密或戏剧化的愿望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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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科学方式都无法评估弗洛伊德的另一种情况是:弗洛伊德同时也是引人注目的哲学家或文化评论家。弗洛伊德的《文明及其不满》出版于1930年,整整15年后,人类看到了原子弹的可怕力量:
焦虑。
我们是如何考虑心智功能总会告诉我们是如何思考提升心智功能的呢?新石器时代的人认为邪灵导致了精神疾患,因此他们尝试着在颅骨上钻孔来驱逐他们。中世纪的人认为过多的黑胆汁导致了抑郁,所以派人去放血、服用泻药或者驱魔。同样,绘制心智地图与疗愈心智之间的反馈回路也适用于精神分析。当弗洛伊德让人们躺在昏暗房间的沙发上谈论童年时代的戏剧性事件之时,他既在探索心灵的结构,又在寻找一种抚慰心灵的方法。
情绪的基础,因此需要一个物理干预。它和你的颅骨,你思考的处境没有多大关系。改变的路径在你的头脑之外,改变血肉躯体的运行方式才是你的方法。
一些学者将我们如今生活的环境称之为神经文化(neuroculture),神经文化将通俗的大众意识和科学意识转化为可理解的人类生活,正如巴塞罗那大学的Fernando Vidal所说的那样,“身心(being),而不是简单地拥有一个大脑”。正因为如此,现代心理学的反馈回路彰显了其唯物主义。让抑郁患者服用诸如如百忧解之类的SSRIs类药物是因为我们相信:底层物理的现象是宗教的缓慢死亡到快速生长的古怪宗教超人运动,所有这些都根植于此。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觉得精神分析是古怪的,业余的,以及可能是没用的原因。
这一宏伟的“人类意象的自然主义转向”正如在德国美因茨大学哲学家Thomas Metzinger所描述的那样,从精神分析的基于的信念是:反省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如此的思考具有力量。这不仅仅是处方笺的问题。当今时代最先锋的认知行为疗法(CBT)——脱胎于过去所说的“谈话疗法”——是一种极端的非弗洛伊德主义。我的治疗师,就是在墙上挂着弗洛伊德签名照的那位,她是CBT专家。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减轻了我在事实上的痛苦。但是,我在CBT的体验中无法抵达更深一层的痛苦,无法触及我心灵阴暗地下室的准神秘古迹。CBT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痛苦心智状态模糊的样子和实质,以令人压抑和恐怖的思考世界的方式被简化为如同错误算法的一种东西,这些东西是一首有毒的歌曲,盘旋在你头脑之中。你为什么会以一种难以捉摸的、毫无意义的、死得更好看的方式思考,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关键是要学会整理无用的思维模式,并改正它们。如果精神分析是天主教堂的忏悔室,那么CBT更类似于冥想垫,或者是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沉思录》的一个章节。CBT的重点在于人们如何对想法作出回应,而不是那些承载在思想中更深的精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