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昂思想的概述
主题:主讲:张沛超
整理记录:林瑶
校稿:吴和鸣
张沛超:我所依据的有两本书,一本是苏晓波译的《思想等待思想者》,另一本是台湾译的比昂的一本重要的原著——《从经验中学习》。我原打算在现象学之后再讲比昂的系列,因为比昂的理论有非常多的现象学特点,以后我会根据原著的内容进行注解。
心理治疗讨论的时候,我听了很多次都没有什么兴趣就一直坐在后面。直到有一天听到α、β,我疑惑怎么突然来了两个数学概念,然后我就坐前面去了。对我来说,对比昂的兴趣反倒比对弗洛伊德的兴趣要早。个人偏好的原因是因为比昂的理论有一定的东方色彩,尤其是晚期的比昂。晚期的比昂有几个很重要的说法,第一个就是“无欲无忆”。分析师应该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分析师坐在那里,既没有记忆,也没有欲望,那就是空的状态。
为什么要讲比昂呢?一个是我个人的偏好。当年吴老师在武大给本科生和研究生连开齐华勇:不期望,排空,归零。
张沛超:对。我在一年前做咨询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把来访者的案例打开,看看上次讲到了哪里,现在我就不这样做了。没有记忆,而且也没有欲望。
齐华勇:就是感觉每次都是新的。
移情关系中,呈现在梦中,必定会不断地呈现自身的,所以根本不需要记住上次讲到哪了。没有愿望,没有欲望。有些分析师说,我很希望我的来访者快点修通,快点领悟,症状快点消失,这样的愿望难道也不应该有吗?其实呢,比昂认为这样的愿望也会阻碍来访者真正地自由联想。当你把空间都给他腾出来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地自由联想。当你有一个“一定要你最终怎么样”的愿望在那里时,他的无意识就会捕捉到你的这个欲望,于是他本人就能调整他的无意识,来欲望你的欲望。这是一个比较禅的境界,像参话头一样。
张沛超:来了就讲呗。你不必担心某些重要的东西自己会错过,因为重要的东西必定会反复呈现在比昂晚期的第二个重要概念叫做“终极现实”,英文是“ultimately truth”,比昂用“0”表示,就是一个圈,禅宗的标志就是一个圈。很多高僧都喜欢在屋里挂一张自己画的一个圈。
王铭:曼陀罗?
佛教的曼陀罗还不一样,它就是一个空的圈。这是禅宗的一个标志,尤其是日本禅和朝鲜禅。
张沛超:它跟藏传林瑶:它应该不是零吧?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圆○?
张沛超:不是,它就是一个零。这个应该不是读“欧”,因为我把原著扫描下来一看,“欧”要比它肥一些。
这是比昂吸引我的第一个方面,他有很浓重的东方色彩,尤其是晚期的比昂。
齐华勇:你说他有很浓重的东方色彩,他对东方的藏传佛教有研究,但是他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呢?
张沛超:比昂在8岁以前是生活在印度的。我们都应该会接受这样一个观点,就是7岁以前生活在哪对整个人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网格图来表示。网格图出现在比昂的每本书中,我把它称为“精神分析的元素周期表”。这个表我曾经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把PEP数据库上所有关于网格图的文献都看了,终于弄得比较懂了。可以这么说,精神分析互动中的每一个小节、每一个部分,来访者的每一个行为,我们的每一次翻译,都落在这个网格图内,不会超出这张元素周期表的范围,不管这个化学反应多么复杂。所以,比昂中期的思想特别像一个唯识学的体系,他把划分做到了事无巨细,而且还找到了内在的规律。
吸引我的第二个地方是比昂的中期思想。比昂的中期思想可以用一个比昂的早期就要从他的生活谈起。比昂的父母是贵族阶层中的末流。英国的贵族是要养马,要有仆人的。这个对于生活在英国的贵族来说代价高了点,但他父母毕竟是贵族身份,如果是在印度要养马、有仆人就不是那么困难,所以他父母很早就到了印度,生活在那里。比昂8岁离开印度后就没有再回去过。当他回到英国的时候,他就注册到医学院,拿到了学位。接下来是一战,比昂参了军,还拿了勋章,比昂的身体非常好,表现得很像军人的样子。一战结束后,比昂到了一个军方的医院,担任内科医生和精神科医生。这个时候,他也注册到著名的塔维斯托克诊所,塔维斯托克诊所是英国精神分析的训练重镇之地。总共有两个重镇,一个是由克莱因做领导的塔维斯托克诊所,另一个是安娜·弗洛伊德做领导的安娜·弗洛伊德中心。比昂本人接受了克莱因四年到五年的分析,同时他在军队的医院里开始实践精神病的团体治疗。就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形成了他的早期思想。
神经症展开的,弗洛伊德本人并没有太多与精神病人接触的经验,而且弗洛伊德对儿童也没有直接分析的经历,后者由克莱因和安娜·弗洛伊德实现。所以,在当时比昂在精神病人的身上开始实践精神分析是一个很大的尝试。第二个部分是比昂对团体治疗的贡献。普遍认为精神分析只能在一对一的私密空间进行,比昂却提出了疑问:精神分析可以在一个团体的设置中做吗?因此,比昂做了两个在精神分析领域中非常原创性的实验,这两个实验都有了丰厚的成果。
他早期的思想相应地分成了两部分,第一个部分是精神病的病理学。事实上这一部分在精神分析的领域中是一个勇敢的尝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是围绕情感部分“哐啷”一声断了。我的理智部分在拼命地考虑这一刻是为了什么,而情感部分变成了一个躯体化,就是我感觉到想打人,血压升高5毫米汞柱,手臂变紧张。我的内在首先发生了这样一个观念过程,进而发现他和我之间,“唰”地非常远了。
在他早期的精神病病理的思想中,有一篇重要的文章,叫做《Attack on linking》,翻译成中文就是“对于连接的打断”,或者“对连接的攻击”。在这篇之后,他写了另外一篇文章将区分精神病的部分和非精神病的部分。他认为人有精神病的部分和非精神病的部分,精神病的部分的病理性核心就在于他的第一篇文章《Attack on linking》。举一个我临床中的例子。当一位病人在沉默的时候,我就按惯例去问他“在想什么?”,对方就说“你一问我,我就烦”,然后我接着问“这个烦是怎么样的感受呢?”,“不告诉你,你问我我就想骂人”。那么,在这个时候,我就观察我自己的内在反应,我就感觉突然有种东西断了,什么断了呢?是我自己的理智思维过程和我的齐华勇:短路了。
张沛超:断路了。我就意识到,我跟来访者的连接也被打断了。当明白这些之后,我认为发生了一个投射性的过程。于是我做出了下一个干预,我说“我认为,你在打断一个东西”,于是对方问我“在打断什么东西?”,我说“你这是在毁坏我们之间的连接,你也在攻击我可以进行思考的部分。我在想或许在你心中发生了一个过程,如果是去思考它的话就会非常的难受,所以你宁愿不去思考,而且你也不想让我去思考”。这个干预我拿到北京跟苏晓波讨论,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标准的克莱因-比昂派的干预,就是迅速对负向移情的解释。在来访者内心中发生了这样一个过程使得他认为,如果要意识到真相,如果要让分析师贴到他自己的真实感受,让分析师体验到他自己的那部分感受,那将是危险的,所以他内在引发一个过程就是毁掉所有的连接。这是我举一个临床中的例子来解释连接的打断,它表示了一个人内心中的精神病性的部分何以运作和表现。
第二个是比昂在团体治疗中的贡献。他认为团体也有无意识的过程,团体有团体的防御。团体在遭受到压力的时候,会有配对型防御、战斗逃跑型防御和理想化式的防御。比方说一个团体在压力下迅速分裂成左右两派,分裂掉;一个团体在压力下会迅速期待有一个救世主的样子;一个家庭在灾难中希望有子女结婚来冲喜。这些都是一个团体的防御,分别是战斗逃跑、理想化和配对型防御,这一部分我们在以后还会展开。
焦虑的时候,他内心中有大量未成形的、自己体会不到的元素的存在,比昂把它称之为β元素。β元素不能被思考,而且在心理空间中也没有它的位置,但是它具有非常旺盛的能量和张力。那可以通过什么方式把β元素处理掉呢?只能靠投射性认同,把它放在另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看看会激起什么火花,看看另外一个人是怎么处理这些过程的。所以,这样看起来投射性认同又是一种比较高级的防御机制,对于在这种情况下的来访者来说,这是迫不得已而且又是比较高明的。当他无法对这些元素进行消化的时候,他就把它放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让另外一个人产生相似的感受,看他会怎样。这样的话,一方面让这个人得以理解这位投射者内心发生的过程,另一方面还有一个这样希望:如果另外一个人可以处理这些的话,那么我就能内化他处理的能力。这样的来访者在这样的情况下缺乏的是什么样的能力呢?他缺少的就是α功能。由此,比昂就发现了我们所有的内在世界,不管是属于情感的、属于知识的、属于理论的、属于公式的,他发现了一个由低到高,由原始的到非原始的,由极端个人化的到极端普遍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构成了网格图的纵轴。网格图的纵轴从上到下,依次是A:β元素,B:α元素,C:梦样的思维、梦和神话。当一个人内在世界里都是β元素时,这个来访者是没法做梦的。做梦需要有两个前提,第一是象征,必须要通过一个象征的过程才能呈现为梦中景,而象征的形成是α功能的一个侧面,第二个前提是压抑的机制已经存在,如果没有压抑的屏障就无所谓梦和非梦。比如说精神病患者,显然他内心的象征功能已经垮塌掉了,而且精神病人是不压抑的,精神病人的无意识是外露的,他们的β元素都被投射至外部空间,变成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体,这些便是精神病人幻觉或者妄想的内在过程。α元素再到梦样的思维、梦和神话,神话就是人类集体的梦,就是人类的远古记忆象征之后形成的具有梦的结构的故事。到第四就是纵四,叫做前观念,D、E、F分别是前观念、观念和概念。当我们在听到一个案例的时候,内心“有所动”,继而注意力被吸引到这个“有所动”上面时,我们的内心就形成了一个前观念。我们回想一下有没有这样一个过程,我们的注意力被这个“一动”所抓住,并有所期待,便形成了一个前观念。继而当我们听到一些细节,这些细节是什么呢?就像梦一样,逐渐地使这个前观念饱和起来,充实起来,于是我们脑子中一亮,“就是这个”,我们便形成了一个观念。观念还是个人的东西,如果这个观念与我们脑子中已有的名词系统再一次重合,那就叫一个概念。这时候你就会说,哦,好像来访者把一些东西投射到了你心里。然后你再用概念总括刚刚的感受,而这部分就成为可传达的。观念再往下,到G,变成了一个科学的演绎系统,到H,是代数推算系统。如果我们观察网格图的话,会发现在G轴只有一个元素,而H轴没有元素,这说明真正的代数推算系统已经不在人的主观现象界内。三角形内角和为180度,我们能不能脱离一个三角形的概念或现象而掌握它的实质呢?不能,所以说它已经不属于主体意识的范围,它更像是柏拉图理念世界里的一个元素。这样我们就能看到比昂另外一对重要的概念在网格图中的应用,就是“容器”和“被容物”,英文就是“container”和“contain”。当β元素被装入容器以后就变成α元素,α元素被contain之后就变成梦样思维、梦或者神话,再被装到一个容器中就成为前观念,再装就成为观念,再装就成为概念,再装就成为科学演绎系统。在这里,比昂提供了一个人类的知识如何诞生于情感,诞生于不可言说物的一个轴。这部分我们可以看到,比昂远远超出了前人,既超越了弗洛伊德,也超越了他的直接分析师克莱因。
在比昂担任塔维斯托克诊所的类似于我们今天这样的研讨会的主持人,由他和克莱因轮番给出临床上的见解供大家讨论的时候,比昂逐渐形成了他的中期思想,我们可以把它称为精神分析的知识论。他回答几个问题,就像是上次的案例一样,询问人的情感是从哪里来的,人的知识又是从哪里来的,人的知识何以从情感中分化出来,人的知识对于世界的所有体验有没有内在的一个过程,由最原始的、不能被思考的东西到一个理论体系,乃至一个演绎系统。比方说我刚刚描绘的临床中的那个片断,当这些来访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