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克莱因之后
虽然投射性认同是克莱因提出的,但是这个概念之所以能够在当代精神分析中有一席之地,还是靠后来很多学者的研究和鼓吹。
比昂(Wilfred Bion)
比昂对投射性认同的概念的扩大可以说有很大的影响。虽然他早期也认为投射性认同是精神分裂症的主要防御机制,是退行到偏执-妄想态的表现。
1957年的时候,比昂主要强调的是精神病患者的病理性投射性认同中的攻击性成分。他认为,精神病患者对攻击性的控制能力较弱,从而这些攻击性就显得非常强大,精神病患者甚至能够把爱转换成虐待。(Bion, 1957)这个时候的比昂在临床理论和实践上基本上还是一个克莱因主义者。
1959年,比昂在一次治疗中,观察到患者试图把死亡的恐惧强加给比昂,这时比昂想,如果这些恐惧能够在分析师这里停驻一阵子,它们就会以修正的形式被重新内投。如果分析师不能够接受这些投射的感受,患者就会把这些感受强加到自己身上,这些感受的强度和暴力性都会提高。
比昂写了一篇文章记录他的感受,他说,“分析情景在我头脑中建立起目睹极端早年情景的感受。我感到患者在婴儿时期对母亲的体验,这个母亲对婴儿的情感方式负责地回应。这种负责的回应中有个不耐烦地成分就是‘我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问题。’我的推论是为了理解孩子需要什么,那个母亲应该是认为孩子的需求不仅仅是要求她在场。从婴儿的观点来看,她应该是吸收了,并且体验到,对孩子正在死亡的恐惧,就是这种恐惧是孩子不能容纳的,患者与分析师或者婴儿与乳房之间的联系,是投射性认同的机制。”(Bion, 1959b)
他提出,通过投射性认同,分析师会感到受到了操纵,不得不在别人的幻想中扮演起一个角色。但是,投射性认同除了是一种幻想外,还是一种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操纵,是一种人际交流模式。投射性认同是个别治疗和集体交流中最重要的互动形式。(Bion, 1959a, 1959b)
但是发生在1962年前后,比昂的术语体系发生了转变,他发明了一对新的术语,容纳者(the container)和被容纳者(the contained)。他认为,婴儿会幻想着把毁灭性冲动投射入母亲中,而母亲接受了这种投射,容纳它,并且修正它,这样它的毁灭性就得到了中和,让孩子可以再次内投所投射的东西。婴儿再次内投的内容是否变得能够忍受并可以整合,取决于母亲这个客体对投射的内容进行修正和代谢的能力。也就是说,这个母亲够不够“好”。
这样一来,本来发生在一个个体内部的投射性认同,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投射性认同代表了母子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内化影响到了孩子的认知。所以在比昂的理论中,投射性认同变成了反复发生在两个人——容纳者(the container)和被容纳者(the contained)——之间的一种共生关系(Bion,1962)
这个转变对临床的影响很大。比昂强调分析师和孩子的母亲一样,能够吸收、接纳孩子的投射。如果分析师能够修正这些投射,给与它们意义和真实感,然后患者就能够再次内投这些投射,从而加强他的内心世界。
比昂也着重研究了在投射性认同中作为容纳者(container),也就是接受者的体验。他把这种体验描述为“没有思考者的思维(a thought without a thinker)” 也就是说,作为投射性认同的接受者,会感到自己的很多想法不是来自自己的。(Bion,1977)
他的思想的另外一个重要观点就是作为正常心理发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阶段就是孩子感到父母是安全可靠的,能够让他进行投射性认同。如果投射性认同的接受者(父母或治疗师)不能让自己接受来自孩子或患者的投射性认同,就会对对方造成严重的毁灭性的影响。
其实,比昂理论的重要之处就在于把一种系统的观点带进了精神分析的术语体系,投射性认同在他这里的定义,与其说是一种防御机制,不如说是对一个两人系统的无意识交流模式的描述。这的确和既往的精神分析理论的着眼点大不相同,算得上精神分析历史中一次不大不小的视界迁移行动。
但是,也有对他的批评,迈斯讷(Meissner)说,在比昂那里,投射性认同变成了一种比喻,被随便翻译成了容纳者和被容纳者的术语体系,而这个术语体系几乎可以用到任何人际关系或认知现象。(Meissner,1980)
用通俗的话说,按照比昂的定义,说两个人之间在进行“投射性认同”,和说这两个人在进行“交流”是没什么区别的?那么,为什么还要使用“投射性认同”这个词,而不说“交流”呢?
罗森费尔德(Herbert Rosenfeld)
罗森费尔德运用投射性认同来描述对精神分裂症和人格解体的心理治疗和理解。
他认为投射性认同对精神分裂症的产生有影响,投射性认同是最早期的客体关系类型,而精神分裂者从来没有完全走出这种最原始的客体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客体和自体混淆了起来,这种混淆不仅仅是由于作为口欲期合并(oral incorporation)的内投性认同(introjective identification)的幻想的影响,也有投射性认同的影响。
罗森费尔德认为上述投射性认同和内投性认同是客体关系的最原始形式。投射性认同把自体或自体的一部分“刺入”到客体中,作为投射性认同的结果,自体和客体之间出现了混淆。(Rosenfeld,1952, 1954)
他提出:“认同是自恋性客体关系的重要因素。它可以通过内投或投射发生。当客体被完完全全地合并后,自体变得和合并了的客体如此认同以至于所有独立的身份(identity)或自体和客体间任何的界限都被否认了。在投射性认同中,自体的部分完全地进入客体,……控制某些想要的特质,接着宣称成为了客体或者部分客体。投射性认同和内投性认同通常同时发生。 上述这个过程的结果就是造成基本的混淆并且无法区分主体和客体。无法区分现实和幻想,因而也无法区分真实客体和其符号表象(symbolic representation)” (Rosenfeld,1964, p. 333)。
他举了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例子来说明自己的理论。有个女患者感觉到自己爱上了罗森费尔德,她害怕因为自己的爱,她会进入分析师的身体,并且夺走分析师的“好东西”。罗森费尔德认为,这种对融合的恐惧,对进入分析师并毁灭分析师的恐惧证明了投射性认同的存在。对此罗森费尔德的分析是,患者把她的性冲动投射进入了分析师,并害怕如果接受了分析师的解释自己会拿走分析师的好阴茎。
罗森费尔德理论的一个特点就是他抓住了主、客体混淆这个特点来描述投射性认同。但是正如后来学者提出的,在早期学者的论述中,很难看出投射和投射性认同的区别。
西格尔(Hanna Segal)
西格尔(Hanna Segal),1957年提出投射性认同和符号形成的关系。
她认为,符号是从偏执-妄想态开始形成的,孩子此时对母亲身体的利比多和攻击性的灌注制造出了焦虑和内疚,让他不得不把兴趣转移到环境中,并且赋予环境符号(象征)意义。在从抑郁态向偏执-妄想态转化的过程中,孩子学会了使用符号。抑郁态时,通过符号的建立,孩子开始使用内在客体来代表丧失的客体,但是两者并不等同。这是一般人的符号形成的过程。
然而,如果符号是通过投射性认同建立的话,符号就不仅仅是代表客体,而是被看作客体本身,从而否认了主体和客体的分离, 西格尔称为“符号等式 (symbolic equation)” (Segal, 1957)。 例如,一个精神病院的病人声称他不能拉小提琴,因为他拒绝在公众面前手淫。西格尔分析说,在这里,自体的部分(阴茎)投射进入了客体(小提琴),这便是符号等式。 西格尔认为,正是投射性认同产生了符号等式。
1964年,西格尔进一步澄清了投射性认同的概念,她写到:“在投射性认同中,自体的部分和内在客体被分裂开并且投射进入外在客体,接着变成了被投射部分所占有,控制和认同投射部分。”
她认为投射性认同有多重的目的:避免分离,获得对坏客体的控制,投射自体的坏部分,或者保存自体的好部分等。
她同样认为投射性认同是非常早期的防御,在偏执妄想态时开始,她说“在偏执妄想态时第一次建立起的和乳房的关系时,投射性认同就开始了,但是在母亲被察觉为一个完整的客体后它得到了维持和深化,而投射性认同进入了母亲的整个身体。”
西格尔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
一个5岁的女孩整个分析就快要结束了。在一次会面中,孩子开始在地板上涂胶水,西格尔认为这是对分离的防御。接着孩子把胶水称为“病”,因为孩子成天幻想着自己怀孕,西格尔解释说,所谓“病”就是孩子想要进入自己的身体并破坏自己的小宝宝的欲望。后来孩子带来了一朵花,她把这朵花称为洋地黄(foxglove),而这朵花在孩子心中变成了狐狸(fox),“他们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来。他们有大大的嘴巴和牙齿,吃掉小鸡和鸡蛋。” (Segal, 1964,p. 28)而且,狐狸和胶水一样也是“滑滑的”,西格尔认为这象征着父亲具有毁灭性的阴茎。
第二天这个小女孩很怕进入房间和打开玩具箱。西格尔的分析是,“包含了投射性认同的幻想对她来说是非常真实的。在她画了滑滑的狐狸后的那天,游戏室和玩具箱代表着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装着危险动物的地方。” (Segal,1964,p. 29)
此后不久,西格尔就变成了她梦中的危险动物, 和狐狸一样带着“眼镜(spectacles)”,有“同样的大嘴。”西格尔认为这里的投射性认同是典型的处理分离的防御,是一种控制客体的方式。
西格尔对投射性认同理论的最大贡献就在于她明确了投射性认同这种机制的使用对言语的形成有何等重要的意义。如果她的假说得到确证的话,投射性认同对认知功能的损害以及如何处理这种认知缺损就是治疗师们需要认真对待的一个问题。从以后的历史发展来看,这一点的确影响到了临床技术的变更,特别是肯伯格的技术。
瑟勒斯(Harold Searles)
瑟勒斯(Harold Searles)早在60年代就对治疗中治疗师如何接受患者的投射性认同作出了描述,他建议治疗师不要强烈地防御、反对来自患者的情感(Searles ,1963),他认为,患者通过和治疗师的认同来发展自我强度(ego-strengths),治疗师需要能够忍受、整合来自患者的体验。
在和精神病患者的治疗中,患者的妄想性移情会让治疗师感到深深被卷入,参与到患者的内心世界中,这个治疗的共生阶段很难用言语来表达,这时候重要的是在治疗师认识到这种深刻的参与感来自于患者对他的需要。所以在治疗的某个退行阶段,治疗师要允许自己感受到患者的感受,或者说在投射性认同的过程中接受患者的投射。这种“感受-参与”(feeling-participation)不是说治疗师完全变得像患者一样,因为除了接受投射以外,治疗师还要对投射进行处理,把它整合到人格中去,让这种被整合的体验供患者再次内化时使用。
在1975年,瑟勒斯发表了另外一篇文章——《作为分析师的治疗师的患者》,从题目就可知道内容的前卫性,在文中,他谈到在处理投射性认同的过程中,随着治疗师逐渐能够让自己对患者的投射性认同开放,治疗师自身的人格得到了成长。
格林贝格(L. Grinberg)
格林贝格的主要贡献是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投射性反认同”(Grinberg 1962,1979)。
有一个临床案例可以说明这个概念。有位患者来做精神分析,在第一次会面的时候,这位患者有一段时间静静地躺着,一言不发。这时候的感觉她联想起有一次参加口试,又想起在她新婚之夜,丈夫告诉她,她看起来就像一尊雕像。治疗师对此的初步解释是,她保持静态(still)是为了避免处女膜破裂。这时候,格林贝格感觉到自己就像在分析一具僵尸,他感觉到“她正试图把死亡强加给我。” 然后,格林贝格对患者解释说,她正试图表达有关她的死亡的某些东西。患者接着告诉分析师,当她六岁的时候,她妈妈得了癌症,生命垂危,她看见了妈妈在准备自杀。但是当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并告诉其他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对此,格林贝格说, "这种机制的过度使用引起了分析师的特别的反应,分析师无意识地、被动地被导向扮演患者传递给他的那类角色。对这种特别的反应,我建议使用‘投射性反认同’(projective counter-identification)这个术语。”
投射性反认同也就是指在投射性认同的过程中,治疗师体验到自己完全就像患者的投射性认同所描绘的,他感觉到自己不能够让自己不成为患者无意识中想要让它成为的那个人。也就是说,治疗师认同了患者投射出来的客体表象或自体表象。
格林贝格如同其他客体关系学派的理论家一样,提醒分析师不要反抗这些感受的投射,因为治疗的任务之一就是接受这些感受。
Malin and Grotstein
Malin and Grotstein (1966) 对投射性认同的定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投射性认同有三个基本成份:第一,投射,第二,把投射出去的自体和外在客体创造成一个融合体,第三,再内化(re-internalization)。他们也认为,治疗便是通过投射性认同的过程,调整了患者的内在客体。而解释的作用就在于让患者观察到他的投射是如何被分析师接收到的和反映的。
不难看出,其实他们的定义实际上是广泛流传的Ogden的定义的前体,而且他们主要用投射性认同作为主要的视角来观察治疗过程的提法也是现在很多分析师的取向。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籍籍无名?
兰斯(Robert Langs)
1970年代,Robert Langs也强调了投射性认同的重要性,并提出使用投射性认同来认识治疗过程。他认为不应该再把分析师看作是一个空屏,而应该把分析师看作是对患者病理内容的容纳者(container),分析师完全是积极参与到分析互动中。理解了这一点,分析师就能更好的理解自己对患者移情和非移情材料的反应,也更加有利于促进分析师的自我分析,改正分析中的错误。对兰斯来说,投射性认同是研究互动的基本单位。(Langs,1975, 1976)他的观点得到了Kernberg 和 Nadelson 的呼应。(Kernberg, 1968, 1976 ;Nadelson, 1976)
1980年,对精神分析的认同理论的概念研究颇有心得的研究家Meissner(1980)提出建议,废除投射性认同这个术语,或者至少应该严格限制这个术语的使用,他认为投射性认同的比较严格的定义是:“把自体的成份投射到客体里,并且体验到这些自体成份。这种(机制的)使用出现在自体-客体分化丧失的情况下,并且意味着这个过程在本质上是精神病性的。”
奥格登(T. H. Ogden)
奥格登认为,投射性认同虽然来自克莱因学派,但是他觉得这个概念和死本能、妒忌、与生俱来的攻击性这些克莱因学派的基础理论没什么关系。
从心理发生学上来说,他总结很多人的观点,提出投射性认同发生在婴儿试图感知、组织、管理他的内在和外在体验并且与环境进行沟通的时候。在此时婴儿接受到大量的、复杂的、混乱的、让人恐惧的刺激。如果他有一个“恰好的母亲(good enough mother) (Winnicott, 1952), 婴儿就可以学会组织自己的体验。
在此组织过程中,婴儿应用分裂(splitting)这种方式把好的体验和坏的体验分开,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早期的心理组织模型。这种假设似乎在精神分析的历史中是被得到广泛承认的。早在弗洛伊德本人论述分裂这个防御机制的时候,就提出过类似的观点。(Freud, 1920,Jacobson, 1964,Kernberg, 1976)
但是接着上面的假设,奥格登等人提出,为了巩固、丰富这个最基本的早期心理组织,婴儿使用了投射性幻想和内投性幻想 ( introjective fantasies )两种方式。而这两种方式又进一步促进分裂。
这个心理过程发生在母婴两分体(mother-infant dyad)时期,对这个时期的具体时间众说纷纭,奥格登自己的看法是这个时间没有一个固定的时段。
但是对这个时期的关系的描述,大家还是比较一致。
如Spitz 把这种母婴关系描述为“准心理感应”(quasi-telepathic),这时候的婴儿更多是完全接受感受,而不是察觉个人感受。母亲的感受被孩子接受,并且铸造了孩子的情感模式。母子间的沟通是一种共感模式(con-esthetic mode of communication)(Spitz,1965)。
而Winnicott的观察也差不多,他说在这种关系中,母亲变得高度敏感,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但是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进入婴儿的内心空间,理解婴儿的需要(Winnicott, 1956).
在如上的心理发育背景下,婴儿开始使用投射性认同,既作为一种防御方式,又作为一种沟通方法。投射性认同帮助婴儿把好的体验和坏的体验分隔开,从而保证了自体的安全。
所以不难看出,其实投射性认同相当于我们把自己的一部分寄存在别人那里,这样,寄存的这些东西仍然属于我们,同时通过不断去查看这些寄存物,我们有可以保持和他人(寄存者)的沟通。
从沟通这个方面来看,通过投射性认同,婴儿能够感受到他正在感受着,婴儿无法通过言语告诉母亲他的感受,但是通过投射性认同,他在母亲心里诱发了出和他一样的感受,所以我们也可以把投射性认同看作是一个信使,它告诉母亲,孩子现在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反复投射性认同让婴儿形成了一种原始的客体关系模式。婴儿和一个仅仅是部分和自己分离的客体进行互动。投射性认同形成的是一种过渡性质的客体关系。
所以投射性认同并不是一个稳定的状态,它必然会引起心理结构的进一步改变。正如我们在下文中的案例中看到的一样。
奥格登认为,在讨论投射性认同的概念的时候,首先要确定投射性认同确实是涉及到两个人的,一个投射者(projector),一个接受者(recipient)。
这两个人投射性认同的互动过程分为三个阶段:(Ogden, 1974, 1976, 1979, 1982)
第一阶段——
投射者一开始感觉到一种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是内在的,他会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些部分可能会被自己的自体摧毁,或者这些部分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自体,为了安全起见,他采用投射这种防御机制,把他内心的这些部分放到其他人那里。投射性认同的核心特质就是在幻想中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到别人身上,并从自己这边去控制投射出去的那个部分。
第二阶段——
接受者会感觉到投射者传递过来的压力,产生相应的感觉,并会根据投射者的投射幻想采取相应的行动。比如说,一个患者谴责一位有一定经验的治疗师不具备治疗师基本的素质,对他没有关心和理解,治疗没有一点效果,治疗师这时候变得很愤怒,开始向患者摆事实、讲道理、并且用野蛮分析的方式谴责患者“有阻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患者把内心的迫害性客体首先通过第一阶段投射到治疗师身上,治疗师体验到了威胁和压力,治疗师体验到的愤怒正是患者投射出来的感觉,然后治疗师通过说教这种行为会回应了患者的投射,这时候治疗师开始真的变得像一个坏客体了,他真的没有倾听、关心、理解患者,而只关心向患者证明,“治疗是有效的,我没做错什么,都是你的阻抗惹的祸!”
奥格登认为,没有投射者和接受者的互动,投射性认同的过程就不可能完成,所以他把投射性认同的第一,第二阶段称为诱导期(induction phase)。
第三阶段——
在这个阶段接受者体验到自己有一部分变得像投射者的投射性幻想,但是接受者同时以一个和投射者不同的人的身份来体验、修正这些投射过来的情感和观念,接受者的感受可能是和投射者接近的,但是这些感受不完全等同于投射者的感受,也就是说,这些感觉不是被植入的感受。虽然接受者的感受是在投射者的压力下被诱导出的,但是接受者自己是这些感受的主人。这些感觉已经属于另外一套人格系统,具有了接受者本人的人格特点。接受者用自己的防御机制、心理过程来处理、代谢、容纳这些被诱发出的感受。(Langs, 1976, Bion, 1959a)。
也就是说,在接受者处理投射过来的感受的过程中,如果接受者处理这些感受的方式和投射者不同,那那就会有一些新的感受产生,这些新感受既包括了原来投射过来的情绪、想法、表象,也包括了接受者自身的感受,在治疗中,如果这些新产生的感受对自体和客体以及表象都不具有威胁性的话,就可以说治疗师对投射过来的感受得处理比较成功(Little, 1966)。当然,这些新感受中有时候还包括了接受者(治疗师)自身的病理性成分。
也许我们可以这么说,在投射性认同的第三阶段,首先,投射的成份通过双方的互动被“消化”。然后,消化了的投射成份被投射者内化,这种内化过程的成熟程度决定于投射者使用的认同形成的成熟度。
投射者认同了接受者后,就有可能进一步用新的方式来处理以前投射出去的内容,很多人认为,这种过程也许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但是也有一些人认为,这个认同、再次内化的过程可能是更加病理性的。
有关投射性认同的投射者认同接受者这一点,恰恰是奥格登认为治疗起效的原理,他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来说明——
J先生进行了大约一年的精神分析,他总是不断对分析提出疑问,认为分析的过程也许是在浪费时间。在付治疗费的时候,总是拖拖拉拉,让分析师怀疑他是否会脱落,并且不付治疗费。而且,由于很多次对他的治疗都要延长时间,分析师想到了他的同事只做50分钟的治疗,但是收费却和他55分钟的治疗一模一样。结果有一次会面的时候,分析师想让这次会面的时间缩短,而让患者在治疗室外等了几分钟。
其实这时候投射性认同已经开始,可是双方都没有意识到治疗关系中发生了什么。
逐渐分析师发现,他之所以很难准时结束治疗是因为分析师自己有很多的内疚感,因为他觉得自己给患者的治疗不值那么多钱。正是这种内疚感让分析师很难坚持分析的基本设置。分析师逐渐明白,原来他心里认为如果叫患者为他没有价值的工作付钱,这是一种贪婪的欲望,为了抵御这种所谓的贪婪的欲望,他就慷慨地把自己的时间奉献给这位患者,从而避免了任何人谴责分析师是贪婪的。
领悟到这一点后,分析师能够开始更加明智地工作,回顾J先生的心理发育历史。
他发现J先生的父亲在他15个月的时候,抛弃了他和他的母亲。患者的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给J传递的观念是,正是由于J的出生,J对母亲的时间、精力、情感的贪婪的欲望,造成了父亲抛弃母子俩。而J需要强烈地否认自己的感受,让自己意识不到自己有贪婪的需要。他不能告诉分析师他需要增加会面时间,因为这是贪婪的,而这种贪婪可能会受到父亲的抛弃,和母亲的攻击。这时候,由于转移(transference)的作用,分析师代表了父亲和母亲。所以,他采用了相反的方式,通过谴责分析师完全没有吸引力和分析工作没有价值来对抗自己内心对分析的渴望。
在分析师这边,也造成了分析师对自己贪欲的厌恶和否认。这时候,分析师对这些投射过来的感受的处理的第一步是意识到、并且定位这些内疚的感受。接着,分析师试图理解自己内心贪婪的欲望和随之而来的内疚感,而不采用患者使用的防御如否认、掩饰、投射等。这个处理、修正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分析师领悟到他自己是可以具有贪婪的欲望和内疚的感受的,而没有必要让这些欲望和感受摧毁自己。影响分析工作进行下去的不是分析师内心出现了贪婪的欲望和内疚的感受,而是分析师试图否认这些欲望和感受,并通过很多防御性活动来推卸这些感受和欲望。
当分析师能够容纳自己的这些欲望和感受之后,他能够更好的处理治疗设置的问题的。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再隐藏自己为自己的工作得到钱财时的喜悦的心情。一段时间后,患者按时给了分析师一张支票,分析师轻声地笑,并且表达自己对此感到高兴。在此过程中,分析师自己对贪欲、自我兴趣、自我价值的整合被患者内化。
虽然分析师没有直接的解释患者对贪婪的恐惧和他使用的投射性认同的防御机制。但是通过分析师这个投射接受者的自身整合,患者能够通过再次内化分析师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奥格登认为,投射性认同的功能在于4个方面: (1)作为一种防御,能够让人们远离自体的不想要的或者是有危险的部分。同时通过幻想让自体的某些部分存活在另一个人那里。(2)投射性认同是一种交流模式,投射者通过这种交流模式,让另外一个人体验到压力,体验到和投射者类似的情感,从而接受者能够理解投射者的内心情感。(3)投射性认同是一种原始的客体关系形式,一种客体联系的类型,其中投射者体验到接受投射者是一个独立的程度能够达到容纳自我的某些部分的客体,而这个投射的客体的未分化的程度有能够达到维持投射者的幻想发现,让投射者能够幻想着彼此能够分享投射出的情感。(4)投射性认同是一种心理改变的通路。通过投射性认同一个人的情感能够被另外一个人体验到,然后,投射者认同接受者对投射出的情感的处理方式。(Odgen,1974)
同时,奥格登的投射性认同的定义主要特点在于把投射性认同分作三个阶段:(1)投射者在幻想中把他自己的一个部分去除,并用一种控制的方式把这个部分放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2)通过人际互动,投射者尽力地对被投射者施加压力,从而投射者自己体验到了伴随着投射的情感;(3)接受投射者接受了投射,并且对投射进行修正,而投射者又把这些修正了的东西再次内化。
由于这三个阶段的存在也说明了投射性认同过程中的投射过程和单一使用的投射的还是有不同的,投射性认同中的投射阶段是通过外化和内化(externalization and internalization)的过程侵入了真实的外在客体,它是一种双人现象,而投射则是一种单人现象。在投射中被投射的成分往往是在客体表象和自体表象间发生转移,但是投射性认同的投射阶段的时候,被投射的成分除了在客体表象和自体表象间发生转移外,往往会在客体和自体间发生迁移。单一的投射时,人们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这家伙真不可理喻。”他和把自己和对方分得很清楚。但是投射性认同者的感觉却往往是,“他太差了,就像我一样。”他觉得自己和客体是很接近的。这也验证了一点,就是投射性认同的投射者往往能够保持和接受者的共情。
迈斯讷(W. W. Meissner)
投射性认同虽然被客体关系学派奉若神明,但是对这个概念也一直有争议。
迈斯讷即是一个争议方的代表人物,他认为,应该废除投射性认同这个术语,有七点理由:(Meissner,1980)
第一,投射性认同本来的含义是指幻想排除自体的某些部分,并把它们侵入到他人。早期克莱因学派的学者们根本就没有提到投射性认同包含了现实的心理过程,也没有把这个过程和元心理学联系起来。
第二,投射性认同本来的含义是指一种精神病性的幻想,在这种幻想中包含了对自体某些部分的排除,包含了通过控制客体体验到丧失的自体部分,所以客体会变得和自体认同,这是通过内投的认同 (identification by introjection)。这些过程至少有一部分意味着自我界限的丧失(loss of ego boundaries),自体凝聚力的丧失( loss of self-cohesion), 自体和客体表象的失分化(dedifferentiation of self- and object representations,)以及自体-客体分化的丧失。
第三,和投射性认同这个概念相关的内化过程更多是合并(incorporation),而不是认同(Meissner, 1971, 1972).
第四,无论是在个人内心,或者是在家庭、组织的互动中,投射性认同的原始定义及其在人际关系范畴中的扩展都没有超出投射和内投射的互动这个过程。
第五,在人们使用投射性认同这个概念的时候,一个常见的倾向是把它简化成一个认知过程,通常仅仅把投射性认同简单地用来指称某人自体的体验或感知及某人对客体的关系。这种倾向没有看到我们是在说精神分析学中的内化过程,这个过程必然会对内在的心理结构产生影响,而不仅仅是对认知、体验、表象产生影响。(Meissner, 1973)
第六,在应用投射性认同的时候,有一个潜在的假设,这来源于克莱因学派的背景,这个假设关注本能冲突的本质,特别是集体最早时期对这些被本能冲突的处理。
第七,投射性认同概念的不准确造成了应用上的混乱,很多时候投射性认同是被作为一种比喻在使用。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比昂把投射性认同转换为容纳者/被容纳者 (container/contained) 的比喻,然后又把这个比喻扩展到所有可以用容纳/被容纳比喻的关系中。
综上所述,Meissner认为,投射性认同这个术语的概念混淆了幻想和过程,混淆了比喻和机制,从而无法对精神组织和功能的形式和水平进行区分。所以,这个术语基本上是可以放弃的。至少应该严格限制这个术语的使用范围。
J. Frosch
Frosch (1983) 回顾了投射性认同的发展历史,同样提出投射性认同这个概念不够准确,他建议使用“投射性内投”(projective-introjection)这个术语。而且他认为克莱因把投射性认同归结为婴儿或精神病患者的看法不够前面,他认为使用投射性认同来描述那种自体/非自体混淆或描述精神病患者的互易感觉(transitivism)会更好些。
肯伯格(Otto Kernberg)
肯伯格的观点某些方面和克莱因的比较类似,他也认为在早期的发展中婴儿需要把原始攻击性和利比多分裂开。
他提出投射性认同的定义是“主体把不能承受的内在精神体验投射到客体,和他所投射的东西保持共情,要试图控制住客体,以产生可以持续防御不可忍受的体验的效果,而且,潜意识中和客体保持现实的互动,导致客体能够体验到所投射到他那里的体验。” (Kernberg,1987)
肯伯格在研究边缘性人格组织时,把投射性认同、分裂、原始理想化、否认、全能化等量齐观。(Kernberg,1967)他认为投射性认同是边缘性人格组织的患者的原始性防御之一,这些患者有强烈需要通过投射,外化所有坏的、攻击性的自体、客体意象,以便保护由好的、利比多灌注的意象组成的自我核心。 他认为,正是这些患者强烈的投射性需要和普遍存在的自我的虚弱,让他们在投射攻击性的时候自我的边界变得模糊。但是这些患者和精神病患者比较起来还是能够把自己和别人区分开,他们仍然能够识别客体,并且和客体保持共情。他们害怕客体的攻击性,所以攻击客体的目的在于控制攻击性。(Kernberg,1975)
和奥格登一样,肯伯格也认为,区分投射和投射性认同是比较重要的。他认为投射是比较成熟的防御机制,投射的组成成分中,首先是对不可忍受的体验的压抑(depression),然后是把这些体验投射到客体,最后为了达到防御的效果,把自己和客体疏远,分离。他认为投射是功能比较高的。投射在神经症性人格组织中经常可以见到。边缘性人格组织的人可以同时使用投射和投射性认同,但是投射性认同往往是他们主要的防御机制。精神病性人格组织的人,投射性认同是主要的、占优势的防御机制。
但是肯伯格认为,不能简单地说投射性认同就是精神病性的防御机制,以投射性认同为基础的客体关系就是精神病性的。只有在客体关系中出现和自体表象和客体表象的混淆,自我和他人之间缺乏区分的时候,才能用到“精神病性”这个词。而投射性认同的基础不一定就是自体和客体的混淆,虽然投射性认同会让边缘性人格障碍的患者的现实检验能力降低,但是投射性认同的结果不见得就是会引起自体和客体表象的失分化。
根据他的临床观察,精神病患者中,投射性认同结构基础是自体和客体表象的界限的丧失,伴随着现实检验能力的消失。而边缘性人格组织中,自体和客体表象的界限变得模糊,分化降低,但是现实检验能力还是存在的。所以对边缘性人格组织的人可以通过治疗技术来处理他们的投射性认同,从而增强他们的现实检验能力和患者的自我。对神经症患者来说,投射性认同是相对不重要的,(除非是出现严重的、临时性的退行)。
从精神分析发展心理学的角度,肯伯格认为,人类的心理发展中,首先出现的是投射性认同,其自我(ego)结构基础是分裂(splitting)或者说原始性分离(primitive dissociation),然后进化到投射,其自我结构的基础是压抑(repression)。所以自我的核心防御是分裂还是压抑决定了所使用的防御机制究竟是投射性认同为主,还是投射为主。
在心理发展中,投射性认同进行操作,有两个前提条件:1必须具备符号化(symbolization)能力;2必须能够意识到自我和他人的区别。而这两个能力是在15个月的时候才达到的 (Stern, 1985).
而在发展过程中,投射必须建立在自体和客体有明确区分,主体具有自我意识的基础上。投射可以看作更加“健康”的投射性认同,使投射性认同比较适应的结果。
在临床中,肯伯格认为,投射性认同经常以非言语的形式表达,而投射相反。
肯伯格举了三个案例不同人格组织的案例来说明他的理论——
案例一(神经症性人格组织)
一位女患者,20多岁,具有癔症型人格。一直和丈夫做爱的时候没有高潮,总在幻想着和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男人有浪漫的亲密接触。她告诉肯伯格,她觉得他特别性感,又补充说,事实上她觉得肯伯格特别“淫荡”(lecherous),并且她试图唤起自己对肯伯格的性欲,从而让自己得到性满足。
患者说,她听说肯伯格来自拉丁美洲国家,写过文章论述色情性恋爱关系。她认为肯伯格对工作单位的女人有特别的诱惑力。她觉得在治疗会面中肯伯格看她的眼神很特殊,认为肯伯格在幻想着她躺在躺椅上的衣服下面的裸体是什么样的。这让她感觉害怕。肯伯格对此的解释是,患者害怕自己对治疗师公开表达这些幻想后会被治疗师抛弃。
但是实际上,患者的态度没有诱惑性,相反,她的行为是刻板的、克制的、不性感的。肯伯格觉得自己对她的反应和幻想没有可意识到的色情的成分,所以做出结论,患者是把自己压抑的性幻想归结到了治疗师身上。
肯伯格说,这个片段就说明了神经症性移情中投射的特质,在投射中治疗师的反移情很少被激活。
一年分析以后,患者有了明显的改变。患者开始讨厌老年男人对年轻女人的性欲,发现这些老年的、淫荡的男人都有父亲的特质,而她只能对不存在的男人有性幻想,同时她又害怕对这些她认为不存在但是隐蔽存在的男人产生性兴奋。
患者意识到了她其实一直在防御着对肯伯格产生性兴奋,这一点领悟,让她的压抑和投射减少。她能够直接表达对治疗师的性幻想,幻想着和治疗师一起到巴黎进行一次秘密的旅行。
这时候,肯伯格发现,“我对患者的这些幻想出现了色情性的反应,其中包括了我幻想着,作为回应我会很乐意享受和她的性关系,这标志着我打破了所有传统的藩篱。”他对自己的互补性反移情的分析是,认为自己其实扮演了一个幻想的、诱惑性的俄狄浦斯期的父亲。
在治疗的此刻,既没有投射也没有投射性认同。患者的性冲动是自我和谐的,她能够接受自己的性欲,没有投射到治疗师身上,也没有试图要控制治疗师。
然后,患者开始变得愤怒,因为治疗师对她的性欲缺乏反应。她感觉到被治疗师戏弄和侮辱,而治疗中对她的愤怒的探索,也被患者体验为嘲弄性的、诱惑性的,就像一个抛弃子女的父亲。
肯伯格认为,在这个神经症性人格组织的患者的防御中,主要的防御是压抑和投射,还有理智化,反向形成和否认,投射性认同很少。
案例2(边缘性人格组织)
一个将近30岁的女人,因为自恋性人格障碍就诊,她有明显的边缘性人格组织的特点,同时伴有抑郁障碍,自杀、住院多次。找肯伯格进行精神分析式心理治疗,每周三次。
她的外表很有吸引力,但是医院工作人员认为她冷漠,高傲,拒人千里之外。她和男性的关系比较混乱,一方面,她会崇拜的某些不存在的男人,为此意乱情迷,另外一方面,任何男人表达出对她的兴趣,她又断然拒绝。她认为自己有着“自由的灵魂”,不存在性压抑。经常公开表达自己的性欲,和几个男子保持情人—豢养关系。
患者的母亲是个控制欲强、支配性的女人,出生贫贱,她从很早开始就利用自己的美丽的女儿来满足自己。患者说,她的母亲对她的内心不感兴趣,除非女儿表现得像母亲。
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商人,风流倜傥,魅力无穷,在患者青春期的时候突然病故。由于他常年忙于工作,对患者来说,他好像不存在一样。
患者要求肯伯格做自己的医生,主要是因为肯伯格是医院的主任。但是当肯伯格做了他的心理治疗师后,她很快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需要继续做心理治疗,因为她觉得肯伯格所在的“小镇子”破坏了她做治疗的欲望,她觉得那个小城丑陋不堪,土里土气,缺乏刺激,天气恶劣。她描述旧金山和纽约的生活如何激动人心,“是这个国家的仅有的两座有生气的城市。”并问肯伯格会不会为自己呆在如此的小城市而为自己的职业担心。
在正式分析的第一次的访谈中,她的穿着很优雅。她说起一个以前的朋友,现在是旧金山的一个著名的律师,邀请她和他同居,她正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接着说到她现在的男友床上功夫很差,她已经决定要甩掉他。她说男友人很好,但是太普通,没有深度,不够文雅,缺乏性技巧,衣着没有品味。
接着说到,在她找肯伯格一次以后,她母亲曾经问她,是否找一个年轻一些,更有活力的治疗师就不会对她更有帮助。肯伯格对她母亲的印象是:友好的,但是苍白无力,给人不可靠感。
这时候肯伯格问患者对母亲的建议的看法。她说母亲是个有些问题的人,但是同时也很聪明,有理解力。
她接着充满歉意地笑,说她不想伤害肯伯格的感情,但是她认为肯伯格的穿着实在有些土气,认为肯伯格缺乏她喜欢的男人的沉稳和冷静。虽然肯伯格很友好,但是缺乏思想的深度。同时她又担心肯伯格是否能承受她的直率。
她继续说到旧金山的约会,她正在考虑有没有可能让男朋友从旧金山飞过来和她见面,而且让男朋友在这里的短期居住变得具有“文化人类学”的特点,即,对这个小镇的文化研究。
患者在说的时候,肯伯格的感觉是自己没什么用,很沮丧。
他想起患者在来做治疗前的很多治疗师,这些治疗师给肯伯格传达的共同的感觉就是这位患者无法建立起治疗关系。
肯伯格说,“我现在觉得她可能无法和我保持治疗关系,这是她的治疗结束的开始。”肯伯格想到了放弃治疗,他发现自己正如患者说的,无法进行准确的、有深度的思考。为自己的外观感到尴尬,开始比较理解那个被患者嘲笑床上功夫不行的男友。
直到那次会面的最后时刻,肯伯格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又一个被贬低的男人,自己代表着她生活中的所有男人的模式,首先被理想化,然后是迅速地被贬低。
肯伯格想起了以前患者因为他不接诊而感到的焦虑,患者那时候认为肯伯格是唯一一个能够帮助她的治疗师。并且在治疗一开始的时候,患者曾经怀疑过肯伯格只不过想对患者进行研究,只对患者的症状感兴趣,认为肯伯格是一个搜集特殊患者,把他们当作特殊的标本研究的人,本质上对患者们有贬损的态度。
肯伯格这个时候能够肯定,患者对他的贬低是复仇的举动,她过去已经确定,治疗师是有特权的,是会贬低她的,现在的举动是对过去的客体的感觉的一种回应。而肯伯格也的确出现了患者所描述的那些感觉。而在患者的态度中,也看得到她母亲对她那种嘲笑的态度,尤其是在她为自己选择男人时。
那次会面在肯伯格能够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绪之前就结束了,他觉得自己给患者留下的印象是沉默寡言,沮丧不已。
接下来的一次会面谈话主题仍然集中在要见旧金山的男友,甩掉现任男友,和对“小镇”的贬低。
肯伯格开始意识到,患者正在试图激发他对自己生活的小镇的矛盾情感。他说,“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小镇对我来说也意味着移情;小镇和我也代表着她投射到我身上的她自己的被贬低的自我形象,而她自己在认同傲慢无礼、高高在上的他妈妈。”
肯伯格认为,患者现在有可能正在扮演她的宏大自体(grandiose self)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认同她的母亲,而把自己被贬低的那个部分投射到治疗师身上,她服从了母亲的要求,破坏自己要和一个关心自己的男人共同生活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