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研究者 第十三章《带有伦理的认识论 Towards an Ethical Epistemology》
讲师：李孟潮
时间：2016年3月12日
形式：Q课
整理：张清晓
二次整理：龚曦
审校：170730
今天我们讲解《受伤研究者》最后一章，也就是第十三章，是有关研究伦理的。
首先作者说，当写到这一章的时候，他非常焦虑不知该怎么办。
在这种状态下他做了一个梦：
“我在一个学院里面，正准备参加一场考试。
突然间发觉，我的铅笔和标记笔都不对。
我试图让监考老师注意到我，她是个中年妇女，但是她没有注意我。
我看到房间里其他人都已经开始测验了。
后来我又发现自己拿的试卷也不正确。
我感觉到非常焦虑，意识到时间正在流逝。
这场考试是两个小时的，但是20分钟已经过去了，我没法吸引监考老师的注意。
于是我走到她的桌子旁边，发现她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
这个年轻女人正对监考老师（也就是这个学监）说，你帮我找个地方我要洗衣服。
她们两个人都很轻松，就好像两个女人在随意聊天。她们两个对于我想要得到学监的注意力的企图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这个梦是典型的考试梦，也就是和转化、成长的焦虑有关系。弗洛伊德在《释梦》中，专门论述过考试梦，我们知道，一般学霸学神才做考试梦的。
作者说，这显然是和他有关时间和终点的焦虑有关。
他说到，对于受伤研究者，对梦的关注就是一个重要的伦理。
不关注自己的梦，是不符合受伤研究者研究伦理的。
正如在梦中，作者没有恰当的工具来完成考试一样，他也没有恰当的言辞来写下这个结束的章节。
但是如果匆匆忙忙地工作，也是没用的，不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研究中。
恰恰是工作的阿尼玛，提供了解决方案。
阿尼玛不会注意想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工作情景上的人，她对自我强加的结束日期是无动于衷的。
那个要洗衣服的女人，正如在炼金术文本中那个洗衣的女人一样，不断地消除不纯净的地方，不断地清洁和洗掉自我的意愿。
这种清洁在炼金术中叫做净化。在哲人玫瑰园中也有净化这样一幅图。国王阳魂和王后阴魄合二为一，他们变成一具双头的尸体，然后天空降下甘露净化他们的黑暗。
我们在儒家易经中说，圣人用易经易道洗心，也有类似的含义。当然到一定程度，那就无心可洗，清洁和污染的二元对立消失了。
回过头看看，我们这小小地球上，还有几个人在为这是不是标准精神分析，这种二元对立的问题苦恼争吵，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长啸一声山月高。
在梦中也经常有这种意象。
比如说我认识一位来访者，Ta做的净化的梦是这样的：梦到手上有个洞，不断地有沙子一样的东西从手上流出来，手就变得非常地透明。后来整个手掌的血肉都不见了，变成一堆堆的沙子，或者大颗白色的东西。整个手掌都掉空了，但皮肤并不会萎缩，仍然是充满血色的样子。
Ta也不感觉痛，相反有一种愉快的感觉。接着又出现另外一个意象，Ta看到Ta的iPhone摔坏了，手机上充满了裂痕。这是个未来的苹果手机，整个一块屏幕都是透明的，但是中间的屏幕坏掉了。Ta想，我要不要拿我的iPhone6去换，还是等待着iPhone7出来了再去换呢？
这个梦的前半部分在炼金术中的主题就叫做净化，后面换手机这个主题就叫做重生。
通过和阿尼玛对话，了解她的意愿，作者的焦虑也缓解了。然后他就正式开始我们这一章了。
这一章开始之前，作者首先提醒我们要注意到，在学问发展中的一些阴影和黑暗，尤其是西方科学发展的黑暗之处。
比如西方科学的发展，造成了巨大的环境和人类生活的破坏。如果没有西方工业的话，哪里有雾霾呢？现在很多的污染都和工业在全球的发展有关系。
然后作者说什么叫做一种带有伦理的认识论呢？
其实他一直在讲，在受伤研究者中，研究方法的应用就代表了研究的伦理。换句话说，你不用这些方法，就违背了受伤研究者的研究伦理。
比如说，意象的移情对话，这就是研究伦理要求的一个部分。然后他就写了一个寓言。
这个寓言是根据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的一首诗来的，这首诗叫做《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Thirteen Ways of Looking at a Blackbird）。这首诗有很多个翻译版本，我这里念的是陈东飚翻译的。我们看一下他是怎么翻译这首诗的，我先念英文然后念中文。
I. Among twenty snowy mountains, The only moving thing Was the eye of the blackbird.
1 二十座雪山之中， 唯一移动的事物 是黑鸟的眼睛。
II. I was of three minds, Like a tree In which there are three blackbirds.
2 我有三种心思， 像一棵树 里面有三只黑鸟。
III. The blackbird whirled in the autumn winds. It was a small part of the pantomime.
3 黑鸟在秋风里旋转。 它是哑剧的一个小角色。
IV. A man and a woman Are one. A man and a woman and a blackbird Are one.
4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一。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黑鸟 是一。
V. I do not know which to prefer, The beauty of infections Or the beauty of innuendoes, The blackbird whistling Or just after.
5 我不知道该偏爱哪个， 是变形之美 还是暗讽之美， 是啸鸣的黑鸟 还是随后的。
VI. Icicles filled the long window With barbaric glass. The shadows of the blackbird Crossed it, to and fro. The mood Traced in the shadow An indecipherable cause.
6 冰柱给长窗装满了 野蛮的玻璃。 黑鸟的影子 穿过它，来来回回。 情绪 在影子里追溯 一个难解的缘由。
VII. O thin men of Haddam, Why do you imagine golden birds? Do you not see how the blackbird Walks around the feet of the women about you?
7 哦，哈达姆的瘦人， 为什么你们要想象金鸟？ 你们没有看见黑鸟是如何 绕着你们身边 女人的脚在走么？
VIII. I know noble accents And lucid, inescapable rhythms; But I know, too, That the blackbird is involved In what I know.
8 我知道高贵的口音 和明晰的，不可避免的节奏； 但我也知道 黑鸟和 我所知道的有关。
IX. When the blackbird flew out of sight, It marked the edge Of one of many circles.
9 当黑鸟飞出了视野， 它标出了 许多圆圈之一的边缘。
X. At the sight of blackbirds Flying in a green light, Even the bawds of euphony Would cry out sharply.
10 看到黑鸟 在绿光里飞， 连悦耳之音的老鸨 也会尖叫起来。
XI. He rode over Connecticut In a glass coach. Once, a fear pierced him, In that he mistook The shadow of his equipage For blackbirds.
11 他穿越康涅狄格州 乘一辆玻璃马车。 一次，一份恐惧刺穿了他， 其实他误把他座驾的影子当成了 黑鸟。
XII. The river is moving. The blackbird must be flying.
12 河在动。 黑鸟必定在飞。
XIII. It was evening all afternoon. It was snowing And it was going to snow. The blackbird sat In the cedar-limbs.
13 整个下午都是黄昏， 在下雪 将要下雪。 黑鸟栖 在雪松枝间。
这就是整个史蒂文斯的诗：《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
接下来作者写了一个小寓言故事。他说有十三个鸟类专家，每个人都是黑鸟的专家，他们都来参加一个研讨会。
研讨会的目的是定义黑鸟是一个什么东西。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对黑鸟的定义才是正确的，其他人说的都不对。
他们在那里争吵不休，然后就散会了。
散会之后，他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在他们开会的那个大厅的中间，有一个白色的老人。他是看门人，正在不断地清理这些专家们留下的垃圾和混乱。看门人的手里有一本荣格的书，他看起来非常悲伤，一直在那里摇头。
然后他拿出这本书，开始读下面这段荣格的话。
荣格说：
今天我们显然缺乏一种能力，那就是我们无法让别人的论点有立足之地。但是，这种能力是人类社会存在的最基本的前提条件。
每个人想要和自己和解的话，他都必须解决这个基本的问题，都必须思考和处理这个基本的问题。
他有多大程度不承认别人观点的有效性，就有多大程度否认了他内心中的他人存在的权利。反之亦然。这种时候能够有内在对话的能力，就是外在客观性的一个重要的奠基石。
在注解六中作者指出，这段话来自荣格的《论精神的本质》。这篇文章已经翻译过来了，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那这个寓言告诉我们什么呢？
它告诉我们，受伤研究者最基础最重要的伦理就是要和自己对话，和自己内心的他人对话。
其次就是聆听，能够带着隐喻的敏感性聆听。这就是基础的伦理，后面都是在论述这些伦理。
作为一个受伤研究者，我们有一种强迫性的责任和义务，接受我们工作中的阴影，意识到我们把自己的阴影投射到工作上，同时要接受灵魂中未完成的工作。
我们这个刘晓波说，我没有敌人。这种心态就比八九的心态成熟了很多。有敌人就有厮杀，有厮杀就免不了要模仿学习对方，结果了，即便你胜利了，你也变得像你的敌人了。
历史上这种例子太多了，反独裁者，上台后，越来越像前任独裁。治疗也一样，精神分析的敌人，是药物治疗，是认知疗法，结果就是精神分析越来越生物学，越来越认知。
我们治疗师，以为自己的敌人是疾病，结果你就病入膏肓，由学霸学神变成病霸病神。像弗洛伊德，半本DSM的病，他都依次得了一遍。
作者还引用了John Beebe的书，《德行深远》（Integrity in Depth），这本书也有中译本，大家可以看一看。
其中强调了我们要对自己的阴影工作。最后他提到了很重要的一个词叫：Amor Fati 这是拉丁文，意思是悦纳命运，喜悦地接纳自己的命运，或者叫热爱命运。儒家说的尽心尽性的生活，乐天无忧。
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自己的阴影，为什么要不断地聆听呢？
那是因为，我们需要对工作的召唤保持精诚，对工作中所涉及到的他人，祖先未完成的事业，保持精诚。
所以我们必须悦纳命运，因为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必须爱上自己的命运，而这个命运是我们已经遗忘掉的。
只有爱上了自己的命运和苦难，那么你的工作就由一种思考的工作变成了一种感恩的工作，你就有了热情和能量，最终就可以完成这个工作。
这就是这一章的结构，构思还是蛮巧妙的。他通过讲故事的方法来讲伦理，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读一读。这一章的文笔也不错，讲的也还可以，虽然也还是在重复之前的内容。
我觉得讲伦理呢，还是把几条伦理列出来比较好一点。
比如说，不能做的是什么，最理想的是什么。
讲故事当然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和一首诗歌搭在了一起，这种构思法是蛮不错的。
大家可以多看看《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它实际上是一首哲理诗，它的特点在于构思。黑鸟到底是哪一只呢？十三首诗描述了十三种黑鸟。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参与。我们还有两次的时间，一次是要讲一下附录的内容，讲附录就相当于把整本书回顾了一遍。另一次我们会找一个书评来讲一讲。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