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师的眼睛

> 心理师的眼睛

舒霖
漓江出版社 2014-4
9787540770242
28.00

不成材

因为孩子上学老迟到,旷课一箩筐,郑爸得不时无奈地来学校替“少爷”请假。

“两个闹钟在耳边响也没有用,我可是亲自大声地将他叫醒,他也响应说(知道了啦),最后竟然还是睡过头!”眉头紧锁,郑爸脸上的线条全都皱成一堆。

“心理师,你可不可以帮我跟导师求个情,这个不成材的孩子,让我实在没脸再去见导师了!”他声调带着些许哽咽,闻之令人不禁对其孩子的不懂事要再三摇头。

“现代父母真是难为了。”面对郑爸这位熟客,我也试着跟其孩子的导师接触了几次,尽管大家都有心帮忙,但“爸爸替孩子负上学之责”的剧情却一再上演。

“到底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让我的小鬼可以乖乖准时来上学呢?也许是上辈子欠他的吧……”郑爸照例向我倒苦水。

学校心理师当了一年多,我渐渐能够从另类角度来赋予自己服务的意涵:被指定要接受辅导的孩子,本人看起来都没啥痛苦,若执意把治疗焦点对着他,结果往往是让自己跟孩子都为难;相较于小孩,看起来更需要关心的反倒是家长,而且造成郑爸心烦的“困扰源”,也确实没法子一时间让其长大懂事。与其让自己跟家长空谈一堆管教孩子的理论,还不如将平稳郑爸心情的任务,作为当下可努力的优先目标。如果能帮郑爸界定出哪些是家长能努力的,哪些是得给孩子时间长大才能明白的,后续的连锁改变肯定会逐渐发酵!

单单倾听跟同情,每回总能让郑爸内心的激动得以抒发。然而或许是听多了郑爸一成不变的发言内容吧,我决定这回要跟他说一个我自己发现的“花园理论”……

每个家庭(族)都好比一座花园:有多言的花,自然会有静默的树、不起眼的草;会有生意盎然的蝴蝶,但也有被忽略的不知名小虫;少不了奇珍异木,却有一些是不知名的乱枝怪叶。

大部分植栽的生命都是用力扎根、争先向上,但也有少数异类,偏偏斜倚横躺,看不出任何价值,更破坏了花园的整体感觉。对这些施肥从不间断、甚至有大树庇荫却仍不思振作的怪植物,身为旁观者的我们,也只能气得摇摇头,甚至在心底嘀咕着:真是没用的东西,不成材!

大树拼了老命地让自己茁壮,无非想替这些长不高的朽木避风、挡雨、遮太阳……一切的努力就盼这些尚不成气候的新生代可以接下自己的棒子,成为花园另一个广告牌选手,最好也变成一株有肩膀的大树、成为一块可担当的栋梁。

大树会这么拼,其实是内心深怕某一天自己会突然碰上雷公造访,万一真的撑不过,那些尚未成材的幼苗,甚至整座花园的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透过各种技术、问遍各方专家,大树一心的付出,无非想对这些还没长好的怪木进行改造,看看能否“化腐朽为神奇”。当然,出现“转机”的案例十分稀少,但也正因为“神迹”不容易发生,反而因着经常被报道而广为流传。

大树深信花园中所有没长正的“例外”都不正常,几株斜长的怪木,都该被当成是一个个的“问题”来解决!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整座花园都陷入“改造”的迷思:砍的砍、劈的劈、装饰的装饰。反正,不早点将歪木们“拉直”,以后就更难救啰!

一段时间过后,大树为了更有能力庇荫花园,早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变得更高更大,也更为“成材”!从高处再向下看那些被保护的花草,自然更有了距离,甚至有些睥睨;至于对那些费尽心血却拉不正的怪木们,大树最后只好选择放弃不看,更不再对其抱有任何指望。

就在花园里那些歪长的“异数”被抛弃之后,有些没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惨遭直接折断而成了枯木;有些则是费尽心力往横长,就为了不被大树遮住阳光,想证明凭着自己的打拼,一样可以自力进行光合作用。

是谁说腐烂的枯木没用?不但帮花园蹦出草菇与香菇,甚至还养出珍贵的兰花;更让人惊艳的是,一不小心还可能成了灵芝朵朵的温床呢!

我提醒郑爸:大家族的连续剧之所以能够动人好看,不都安排了一位叛逆败家的角色吗?败家子的存在,就像那花园中腐烂的枯木,的确惹出了一堆麻烦,但全家族不也因此紧紧相连,反倒造就出感人肺腑的传奇吗?

至于那些逞强横长的怪木,最后竟被路过但识货的艺术家惊为天人,大叹其斜长弯曲的造型,原来不是“异数”,而是艺术啊!只是一般人不懂得要换个角度欣赏,差点就蹧蹋了这另类的存有。在花园中这些老被批判的怪木,根本不是无所谓地躺着;他们之所以终其一生地斜倚着,其实是在等着懂得欣赏的贵人呢!

其实,春去秋来,花落花开,大自然在冥冥中似乎有一些规律。在我们全力解决“问题”的同时,却忘记这都只是生命故事中的“现象”;当我们奋力修整这些“不成材”的同时,反而很少有机会静下来欣赏这花园的错落之美。

大概我一口气说得太长了,向来话多的郑爸竟没有接话,还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安静半晌后,郑爸说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经典:“难道我那邋遢懒散的孩子,竟是美学界未经琢磨的旷世奇才?”

投入心理的临床工作越久,就越觉得个案的怪往往都其来有自,又何以称怪?随着人生的阅历渐丰,我更发现每个看似正常的个体,其内心深处也都埋着难解的纠结!

在一座花园里,每株植物都有所不同;在一个家庭(族)中,每个人更是天生就不相同。就因这不同,花园的生态才显出丰富,家庭(族)的传奇才更为隽永。

然而,我们真接受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