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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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E·希尔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3-05

第一章 真疯子在画圈圈,假疯子在装13——社会中的疯狂

一道精神病院的院墙,成了这个世界华丽丽的分割线。院墙里的人在画圈圈,院墙外的人在使劲装13。

院墙里的人拼命证明自己没疯,想融入正常人的生活。院墙外的人拼命说自己疯了,为自己胡作非为找幌子。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疯了?谁才是精神病?

第一节 装疯

“疯子”这个词儿在精神科大夫眼中,绝对是和“病”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公众谈论更多的却是“正常的疯子”,也就是那些被媒体吵得沸沸扬扬的雷人雷事儿。别小看“正常的疯子”,这可比那些“真疯子”(精神分裂症患者)胡思乱想层面的破坏力大多了。在系统的研究之后,这些“正常的疯子”用铁一样的证据证明了本书令人不安的论点:我们的问题在于正常人!

2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太正常死得早——你是个正常狂吗

不仅仅有完全正常的疯狂,还有疯狂的正常人。这些人给自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正常控”——正常吃饭,正常喝水,正常上班,正常加班,正常恋爱,正常淘宝……嗯,总之一切都以“正常”为最高指导标准。用老辈人的口吻,这叫“和谐因子”,用年轻人的标准,这叫“存在感低”……

不仅仅有完全正常的疯狂,还有疯狂的正常人。这些人给自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正常控”——正常吃饭,正常喝水,正常上班,正常加班,正常恋爱,正常淘宝……嗯,总之一切都以“正常”为最高指导标准。用老辈人的口吻,这叫“和谐因子”,用年轻人的标准,这叫“存在感低”……

这些家伙,就算在火车上一连几个小时跟他们面对面坐着,也还是没在自己心里留下一丝划痕……至少连他们长啥样都没记住。这些家伙的格言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太高调死得早!”

在学校里,这群人就是和谐低调的大多数,成绩不好不赖,永远默默地在平均线上飘着,不会让同学们觉得有威胁感。到了青春期,“正常控”的叛逆都是低调的:就算要把口香糖粘在老师椅子上,也会选择最低调地蔫不出溜的方式,绝不会弄个大闹天空满城风雨。在家附近的洗衣店,长大的“正常控”们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女人就是要外表干净,管她内心是不是也干净得啥都没有呢?

再往后,“正常控”们正常地加入了事业编制,或者会成为大机构里的小会计,上班打卡后默默地带上套袖,默默地让自己在办公室别太显眼。啥叫好衣服?就是既要得体,又要中规中矩,最后穿上之后让人没记住他穿的是啥,这才是境界!

当然,想要显得“正常”,那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就是要“高举旗帜紧跟时代发展”——这群家伙会跟风儿开通微信,或者在微博上跟帖骂街,有点儿批判性,但不会太过分。最后,“正常控”们正常地死于心肌梗塞,和周围的其他“正常控们”一样,墓碑上写着:“他生活得很正常,然后正常地走了,因为这本来就很正常”。当他们去世后,他们就算作为遗体躺着也完全符合标准。从生到死,这些人都不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去。要是做心理测试,他们的测试结果就是“标准答案”,就是“完全正常”。外人有时候甚至没法确定,这群“正常控”们是不是还活着捏?于是拿起微信问候一下。如果是,怎么活的?不过八成他们确实以某种方式活着呢,只不过存在感比较低罢了。

我们不想鄙视这些疯狂的正常人,他们终究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粘合剂。他们是每条马路保持秩序井然的条件,也是所有统计学家的朋友——没有什么比异常数据让这些人更头疼的了。正常控就是标准模板,只要一对比,特立独行的人就能觉得自己确实与众不同。

不过这些和谐的正常控有个问题——他们不喜欢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对那群厌恶穿得花哨、大声叫喊的、不守规矩的货色,我们这些“正常人”总想踮起脚骂娘:乱停车是你们,超速驾驶是你们、在高速公路上长时间占用左车道还是你们!他们从不屑于跟这些人说话。不过一旦防线被冲破,我们这些温顺的公民就会变成复仇女神,发出正义的愤怒咆哮。心理治疗师保尔•瓦茨拉维克就讲过一个著名的“锤子的故事”:有个人想把一幅画挂到墙上,但是家里没有锤子。于是就想去邻居那儿借一把用用。但邻居是个怪人,总是寡言少语蔫不出溜的。于是这个家伙想,这个邻居说不定还骄傲自负、自私自利,甚至老奸巨猾,就算有锤子,也不肯拿出来!真是太TMD不要脸了。于是他就按响这个不熟的邻居的门铃,急赤白脸地冲着那个惊呆的人吼道:好好留着您的锤子吧!

正常控们尽管正常,但可能会令人捉摸不透。最近有位哥们,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邻居吵架,竟然在小花园里把邻居的一家三口当场打死了。所有迹象都表明,这个人超级正常。

像俺们这种见不得流血,或者对老街坊下不去这样狠手的好孩纸,可以严重鄙视这哥们。在这个强调政治正确的年代,古老的耻辱柱又开始蹦蹬起来。中世纪人被绑在公共广场的耻辱柱上供其他人围观,身上还挂着一个写着他罪行的牌子,在现代人看来,这简直是惨无人道侵犯人权啊!但同时,我们微笑着在媒体上发表乌七八糟的公开言论,可否想过当事人心里有多难受?在中世纪的耻辱柱上,“罪人”只需站几个小时。而政治正确性的牺牲品却要承受一辈子。以前的人们还有地方可躲,可现在随着电子媒体的传播,整个地球都是一个村了,您还躲哪儿去?

对于宗教审判,人们就像猫儿离不开腥儿似的,有一种发自肺腑地天然需求。当工业革命的烟筒开始代替了教堂尖尖的屋顶,我们也逐渐把宗教审判民主化了。所有人都可以宣布其他人是老奸巨猾、人面兽心的恶魔,让人恶心的无赖、没药可救的异教徒。最近的研究结果表明,宗教法庭因为希望保持自己令人畏惧的权威感,所以规则严厉,过程也非常谨慎。许多时候宗教法庭认为公正对待民愤的牺牲品是自己的任务。女巫迫害只出现在宗教法庭不起作用的地区,所以西班牙没这档子事儿,德国却有。而今天,没有一个法庭能让政治正确性的牺牲品为自己辩护。所以疯狂的正常人都态度强硬地坚持说,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说他们说的话很正常。那么什么是正常呢?这是那些疯狂的正常人自己规定的。

所以不奇怪,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就成了正常人的眼中钉。当然,如果这个“与众不同的人”是自己的领导,这种“与众不同”就立马变成了“天生丽质”。这群厮就是再加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儿,所以只好把那群没钱没势还敢跟别人不一样的可怜虫们当成出气筒。对上装孙子,对下耍大爷,疯狂的正常人那对此是相当了解啊……在他们看来,这是权利啊亲!简直就是天赋的人权——“难道不是俺们维持了整个社会的运转吗?难道不是俺们交的税负担了一切吗?难道不是俺们的绝对的顺从保障了所有人的安全和富裕吗?真是的……”于是这群厮就向外国人、残疾人、还有那些落寞的失败者开炮。他们射出的虽是话语,却比“愤怒的小鸟”还具有攻击性。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在仔细检查其他人是否也思维正常之后,他们才会在同样正常人带来的愉快气氛中表达他们对这一切的正常思考。外国人最好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混得不好是自己活该,你不付出点儿什么,指望天上掉馅饼吗?还有残疾人,现在的孕中检查不是可以避免残疾儿出生了吗?“这些现在就不应该存在……”

这种圈子笼罩在一种发霉的小市民气息中。在古代的雅典必定也曾是这样,锡诺普的第欧根尼,在大白天打个灯笼从雅典所有的“正常人”身边走过,大家都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我在寻找一个人。显然,疯狂的正常人什么时代都有,他们来自各个阶层,其中也包括大夫。安乐死运动可不是纳粹发明的,而是咱们的白衣天使——精神科大夫。1920年,希特勒刚开始活动的年代,著名的“霍赫同志”和“宾丁先生”一起鼓吹给“不值得生存的生命”一个“很好的终结”,从希腊文翻译过来就是安乐死(Euthanasie)——这个社会就够累的了,那些“不正常的亲们”就别这儿捣乱了吧……作为一只白衣天使,从疾病中发现不足并尝试消除是很好的,但是如果从自己看实物的职业角度提取出世界观来,那就变成了蔑视人类的“黑心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