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疯狂:田径女星的躁郁自救之路

> 走出疯狂:田径女星的躁郁自救之路

苏茜·菲沃·汉密尔顿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17-8

经过上一年伤病的折磨之后,我也很惊讶自己恢复得这么快。我参加1500米奥运选拔赛,最终名列第二,第一名还是雅各布斯。我训练得更加努力,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在过去两届奥运会给人们带来的失望,也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刚遭受丧子之痛的父母。如果我能拿一枚奥运会金牌回家,至少能营造一点欢乐的由头和气氛。

职业运动员一般一个赛季只能跑出一次最好成绩,所以大家都会调整状态等到大赛上努力争取,这是因为参加比赛会导致疲劳,还有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考验。那一年我成绩不错,其实是相当不错。我参加完奥运选拔赛后又去欧洲奥斯陆参加比赛,就是在那里我跑出了职业生涯最好成绩,也是当年世界最好成绩,三分五十七秒跑完1500米。这也让我成为悉尼奥运会受欢迎运动员。我的成绩仅比美国纪录保持者司兰妮慢十分之一秒,之后我小腿有些拉伤,错过两周的训练,但我还是在努力增强自己的实力,因为我是悉尼奥运会受欢迎运动员。耐克在我启程前往悉尼前特意为我投放了一则商业广告,却没想到这则广告招致大量批评,我母亲认为我从袭击者的手下落荒而逃很不好,一些女权主义者则指责这则广告有煽动对女性暴力的倾向。但我喜欢这个广告的创意:我不用男人的帮助也能逃脱伤害。虽然批评很多,但钱已经花了,事实无法改变。而且我也感受到耐克一方希望我能够在悉尼夺冠的压力。更多的压力来自于我自己,我迫切希望能赢得冠军让父母高兴,所以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参加比赛,我只想要第一名。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在决赛之前有两轮预赛,当我拿下第一轮预赛时感觉一般,不是很好;第二轮预赛我只拿了第二名,但却不像第一轮时那么容易,我感觉很糟糕,就像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我知道自己碰到麻烦了,我想要逃离。决赛那天,我跟其他队员一起排着长队穿过运动员通道走进赛场,电视摄影师就在我跟前,我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假笑,我担心摄影师会不会看穿我的伪装和不自信。我的大脑里充斥着消极想法和疑虑。场上观众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我茫然地注视着看台上疯狂的观众,心底默默对自己说,专注比赛。然后我转头看着身边的对手们,他们能看到我眼中的恐惧吗?我心想,这一切赶快结束吧,我为什么要站在这儿呢,还不如马上逃走。我想靠自己的实力粉碎一切谣言,但我现在心烦意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对自己毫无信心。我看着观众席,马克这时一定在看着我、为我欢呼,我真希望他能来到我身边将我从这个噩梦中解救出来。我感觉很孤独,努力咬着牙不出声,怕一张嘴自己就会哭出来。我不能哭,我必须跑下去,不能让马克失望,他已经为我的职业生涯放弃太多了。我的家人现在也在看着我,我要为他们赢得金牌,这会给他们带来莫大快乐,驱散哥哥自杀带来的悲伤。专心,苏茜,专心于眼前的比赛。

发令员让我们都站在起跑线前,我在第一跑道,紧挨着内场,所以我必须在一开始就努力领先,避免被包围在人堆里。我调整自己脸上蓝色太阳镜的位置,这是我为搭配美国奥运队服特意准备的,这个动作是我在紧张之下做出的,希望摄像师能把镜头从我身上移开。我伸展双腿,别好自己胸前的号牌。他们到底想让我们在这里站多久?就不能赶快弄完这一切吗?还没开始跑,我的心脏就剧烈跳动,发令枪一响我就冲出去,脑子里还回荡着发令枪的巨大响声。我的新钉鞋牢牢扎在塑胶跑道上,环顾四周,每个运动员都在奋力抢占最有利位置。我也奋勇争先,按照彼得赛前给我规划好的计划比赛。但每跑一步,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让这场噩梦快点结束吧。

在恐慌中跑完三圈后我开始最后一圈冲刺跑。但离终点线越近,我心里越有一种坏事要发生的感觉。身后队员发出的呼吸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就像将要被猎杀的小动物。我的身体开始僵硬,感觉自己迈不动脚步了。我想立即消失离开这里,但却做不到。我努力坚持,但负面想法和自我怀疑却越发猛烈,我的双腿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终于,在离终点线还有一百五十米时,其他队员一个个从我身边跑过,我成为最后一名。在我人生最后一场奥运比赛中,我竟然跑了最后一名。没有金牌,什么都没有。我当时感觉十分心痛而迷茫,被悲痛所笼罩,我不想再跑下去了。我暗示自己跌倒,然后我就倒下去了。肌肤碰触塑胶跑道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但幸好我不用再跑下去了。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离终点线还有很远,我不能半途而废舍弃比赛。我逼迫自己站起来完成剩余比赛,但等我看到蜂拥而来的媒体记者包围我时,我无法忍受这种羞耻感而再次崩溃。都结束了。我筋疲力尽地闭上眼,感觉医护人员将我抬起来向外走。

未经治疗的躁郁症就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炸弹。不管是躁狂症带来的兴奋感,还是使人陷入情绪低落时的失落感,这些都不是个人可以自我调节的情绪,这不是目标设定、正能量思考或休息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研究表明,有15%~17%未经治疗的躁郁症患者最终都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只是数字可以量化的痛苦而已,更不用提那些因此而陷入毒品、酒精、性等深渊里的人。他们不知道是脑化学的产物导致他们如此,以为通过这些方式就可以缓解心中的痛苦。但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失去工作、婚姻破裂、家庭破碎、遭受来自各方的指责,好像他们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一样。

我的哥哥虽然早在高中时就已经确诊,并接受过电击疗法和药物治疗,可最终他还是自杀了。而且那时人们根本不明白得了这个病意味着什么,我们知道丹得了躁郁症,却没有与他一起抗击疾病的侵袭。我是在他得病不久后知道他确诊躁郁症,但那时我十分年幼,不知道这个病意味着什么。当他的病处于最严重时期时,对家庭造成的伤害也最大,那时我只是不断地抱怨他,在心里叫他疯子,希望他能马上自己争点气好起来,这样母亲就不会总是哭了。回首往事,我羞愧于自己的无知,也悔恨自己当时没有跟现在一样有那么多关于躁郁症的认识。但我还是能从往事中学到很多经验,只是带有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