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感觉说话的更新换代:心理治疗中的聚焦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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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见阳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2017-9

第2章 感觉是如何存在的

1.心理治疗与“感觉”

上一章我们看到,古典的心理治疗理论把人感觉到的东西作为治疗对象。因此,可以认为心理治疗上的“情绪障碍”不是身体的障碍,心理治疗是以情绪的障碍为对象的治疗。例如来访者感觉到“不安”,以此为主诉来访问心理治疗师。精神分析会认为重要的是来访者洞察这个不安背后潜意识的动机;而来访者中心疗法会认为这个不安是由自我构造的样态不能活出自己而引起的;认知行为疗法则会认为不合理的信念和认知导致了不安的产生。像这样,都是以不安这种人的“感觉”作为心理治疗的对象,但理解它的理论却是各种各样。

关心心理临床学的人多少都会对 “感觉”有兴趣。不少的人想知道自己感觉到了什么,想理解别人感觉到的东西,所以对心理咨询和心理临床开始抱有兴趣了。可以说,对于心理临床来说“感觉”是中心课题。

但是,在心理治疗的历史上,从正面如“感觉是如何存在的”那样去探究“感觉”的性质的人却意外地很少,而且连表达它的语言也缺乏严密的定义。它被表达为“感受(feeling)” “情绪(emotion)” “心境(moods)”等。本书首先要阐明“感觉”的性质,然后要解说与这种性质适切的心理治疗的实践和理论。

2. 体会和感受

2.1体会

“感受”“情绪”“心情”等用语没有经过整理就被使用了。美国哲学家尤金·简德林(Eugene Gendlin: 1926—2017 )使用“体会(felt sense)”或者“意会(feltmeaning)”的术语,阐明了人们称为“感觉”的体验方法(Gendlin1962/1997)。体会不是清晰的感受,而是“似乎、好像”感觉到的东西,在那里面包含着意味。

说“喜欢这个电影”的人,问他“怎么个喜欢呀”,这个人恐怕不能用清晰的语言来回答,大概会是“似乎、好像”的回答吧。这里被感觉到的不是“愤怒”和“紧张”的清楚的感受,而是“似乎、好像”的感觉。即便如此,“似乎、好像”中确实包含着意味。没有意味,人不会说“喜欢这个电影”等的话。“怎么个喜欢呀”的意味是“似乎、好像”地感觉到的,还没形成明确的语言。所以,可以说“似乎、好像”暗含着(implies)意味。

“因为有惊险剧情所以喜欢这个电影”,包含着的意味通过适切表达它的语言明朗起来。明朗起来的意味的侧面叫做“明在(explicit)”的侧面。在这个时候,从“似乎、好像”变成了明在的“惊险剧情”的侧面。如果再进一步问“什么样的惊险剧情”会怎么样?也就是说,恐怖片有惊险剧情,动作片有惊险剧情。在某种意义上,恋爱片中也有惊险剧情。在这些不同的语境中“惊险剧情”的语言指向不同的〈感觉〉。也就是说,这个场合的“惊险剧情”的语言也包含着意味。被包含的意味的侧面表现为“暗在的(implicit)”的侧面。在这个例子的场合,在“似乎、好像很喜欢”的明在的表达中包含着“惊险剧情”的暗在的侧面,这个“惊险剧情”的暗在侧面可以进一步表达(explicate)下去。也可以说,人感觉到的东西可以明在化,“感觉”总是不断从语言生起又灭去。

人在感觉体会的时候,虽然是有暗含的意味,但这是什么呢?却不能马上明在地用语言表达。说“这个店,氛围很好呢”的场合,“氛围”这个词语包含着什么样的意味呢?“沉静”“有活力”“内饰漂亮”等,“氛围很好”对于说者来说,暗含着一些暗在的意味。同样,在说“这个曲子很好呢”的时候,“很好呢”中暗含着一些意味。说者通过“很好呢”的语言来表达他感觉到的体会或者意会。根据池见的说法(2013),体会是表达“似乎、好像感受到的感觉”的用语,意会是表达“似乎、好像在传递的意味”的用语。

2.2感受

另一方面,在说“我正在生气”的场合,只是在说“在生气”的明在侧面。即使问“在怎样地生气呀?”“反正在生气!”回答的说者不会去触及暗在的意味。本书把仅仅是明在的侧面突出的“感觉”叫做“感受”。感受的特征是单一焦点性的(Gendlin,1973a,1973b)。也就是说,在这个例子的场合,只感觉到“生气”一个焦点。这里的感受与包含许多暗在侧面的体会明显不同。

感受往往有强度。或者也可以表达为“距离很近”。“生气”的感受是强力的。在强度这点上与“似乎、好像”感觉到的体会也不同。所谓的“距离很近”,也许用下面的例子表达比较容易明白:花子姑娘对太郎“生气”的场合,可以说花子姑娘对太郎感觉“很近”,不能离开一点距离对太郎的事情冷静下来。如果能够稍微“保持距离”来看太郎的话,就不会有“生气”那么强的感觉了。而且,随着“在生气”的感受生起又灭去,也许可以感觉到围绕在周围的体会。

因为感受有其强度,所以容易引起自主神经系统的身体反应。一感觉到生气,心脏剧烈跳动、肌肉紧绷,全身的自主神经系统会受到影响。因此,如果强烈的感受持续存在,也会引起心身症等身体疾患和身体的不适。所以在心理治疗上特别关注感受。

但是,在心理治疗中体会实际上比感受还要重要。这是因为通过明在地表达在体会中暗含的意味,体会会产生变化。换句话说,无论说多少“在生气”的感受,“在生气”里不产生变化。但是像“怎么个生气呢”这样的,一旦触及到“在生气”暗含的意味,体会自身就变化了。“怎么个生气?是唉,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受到了伤害,嗯,和那个人说着话,结果受到了伤害……”。在这个例子的场合,说者在“……”表达的沉默期间触及到了“在生气”中暗含的感觉,并用新的语言“受到伤害”表达了在那里的体会。这里“在生气”的感受变化了,变成了“受到了伤害”。关于把体会转化为语言的过程,在第3章有更详细的解说。

任何的感受,在其背景中都有体会。例如“不安”的感受,像“关于考试的不安”“夜里做噩梦的不安”怕被猫抓的不安”那样,各种语境上实际的不安的感觉方式肯定是不同的。也就是说,“不安”的语言虽然相同,但是其意味的感觉却是各种各样,体验上有各自不同的体会。本书所解说的心理临床学的更新换代,不是去触及感受自身,而是去触及围绕感受的“感觉”,即体会。具体的方法在第5章以后解说。

在往后的章节可以看到,体会对于心理临床很重要,但是以前的心理治疗却倾向于关注“感受”方面,而且,基础心理学的研究方面也频繁地忽略体会。如果以五百人为对象进行调查,设置一个提问“你有过不安的感觉吗?”来测定“不安”的明在的感受。当然,五百个人各自有不同的不安的体会,而且因五百个人各自的状况感觉到的不安会不同。如果这样去问体会回答会五花八门,调查不能成立。所以,以前心理学的调查研究都是关注比较容易把握的感受,体会不怎么被理会。第6章第8节有最近关于体会的调查问卷量表,在生活中感触〈感觉〉在健康上的好处也逐渐明确起来。

3.感觉是如何存在的?

3.1“内容和过程”

经常看到“生气是什么?”“不安是什么?”“自卑感是什么?”等对于特定的感受到的内容的研究。但是本书在这里研究的不是特定的内容,而是到底所谓的感觉是如何存在的?而且下面我们会看到,所谓“感觉”并不限于一个内容,在接触感觉的过程中内容会变化下去。所以这个研究是要解明“感觉”的过程。就如“虽然认为是感觉到了不安,但是这不是不安,而是缺乏自信”这样,在“感觉”的过程中,“不安”的内容移动到了“缺乏自信”的内容。所以感觉的过程比特定的内容更重要。

这可以用电视台的“电波信号是如何存在的呢?”的问题来比喻。电视台把各种各样节目的内容放在电波信号上播送着。节目中有新闻、专访、电视剧和比赛实况等内容。但是即使分析特定的节目(内容)也不会明白这个内容是如何从电视台送到家里的电视机里来的。要想理解电视台播送的构造就必须要研究究竟“电波信号有什么样的性质?”而不是去分析个别的节目,并且要解明信号播送的过程。

下面,围绕“感觉”的过程是如何存在的,本章要解说有关的几个侧面。这是关于体会的几个侧面的记述,由此来明确所谓的“感觉”是什么。而且因为本章解说的体会特征是基础,所以对于理解本章以后的内容是不可缺少的。

3.2感觉是被身体感受到的

“现在,在感觉什么呀?”在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读者会做些什么事情呢?“现在,在感觉什么呀?”这个回答用头脑想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在感觉地铁能不能快点到站。”

也许会是这样的回答。但是这不是“在感觉”的表达。这是“在思考”或者“在想”。回答说“在思考(想)地铁能不能快点到目的地站”还比较正确一些。那么,对于“现在,在感觉什么呀?”的提问,怎么回答才好呢?

一旦要接触在感觉着的东西,就必须把注意转向〈身体〉。尤其是喉咙、胸部、腹部等被叫做“身体正中”的地方。约会要迟到了,所以在想“地铁能不能快点到站?”的时候一旦关注〈身体〉,或许会感觉到“焦急的感觉”“烦躁不安的感觉”“心神不宁的感觉”或者在下腹部一带好像有压迫感。一旦开始关注〈身体〉,对于“现在,在感觉什么呀?”的提问可能会有以下的回答。

“有焦急难耐的感觉”

“有烦躁不安的感觉”

“有心神不宁的感觉”

“腹部感觉到压迫感”

像这样,“感觉”的过程是被〈身体〉感觉到的。反过来说,如果在身体上什么也感觉不到,这就不能说是“在感觉”。如果嘴巴在说“不安,不安”,身体上什么也感觉不到,反而有舒爽的感觉,这不能说是“在感觉不安”。

体会的一个特征是,体会是被〈身体〉感受到的东西。本书(的日语原书)中用平假名〈からだ〉来表达〈身体〉是因为“身体”的汉字表达会让人想象医学的/生理学的/解剖学的身体。约会要迟到了,“腹部感觉到压迫感”的时候,无论怎么进行腹部的X光检查也发现不了任何压迫物体的存在。“那个人的话刺进我的胸口”等的体会表达也是一样,不可能有物理性的什么刺进胸部。体会是被〈身体〉感觉到的,但是并不是局部的/解剖学的/生理学的现象,所以本书(的日语原书)中统一用平假名并用〈〉来表达〈身体〉  中译仍译为〈身体〉,为了表示与医学、生理学、解剖学上的身体区别,加上了〈〉。—译者注。

3.3“思考”和“感觉”

用头脑思考和用身体感觉一般被认为是对立的。其实,在“思考”中〈身体〉也在起着作用。一边看冰箱里的东西,一边“在想今天晚上做什么吃呢”是什么样的过程?假设已经明白了冰箱里的食材可以做咖喱饭。这个时候照会一下〈身体的感觉〉,问“想吃咖喱饭吗?”假如想象一下咖喱饭,如果胃里好像有沉重〈身体的感觉〉,就会探索其他的可能性,“有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什么呢?”所以我们明白,在这个场合的“在想今天晚上做什么吃呢?”的思考作用中〈身体的感觉〉在发挥作用。

这在高度抽象的“思考”中也是如此。在解数学问题的时候,〈似乎、好像感觉到〉走不通了,“这样解不了唉”。为了求解这个问题需要开始探索有没有别的方法。于是,“啊,是呀!”当想到某个解决的方法的时候〈身体〉有通爽的感觉,相反如果觉得思考方法有点不对头的时候,〈身体〉也会有乱糟糟不爽的感觉。

“感觉”与“思考”或“逻辑”经常地被描绘成“野性对理性”。但是优质的思考是“感觉”与“思考”的融合。所谓的“深思熟虑”不单是思考,而是和〈身体的感觉〉相对照来进行思考。“按道理是这样,但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场合,我们不是把“不对劲”和“道理”对立起来而是要去“深思熟虑”,即按思考过程所要求的去探求不对劲的〈身体的感觉〉所包含的意味并验证其逻辑。

3.4感觉是“前概念性”的

上面我们说到了“感觉”和“感受”的区别。感受是“单一焦点性”的。换句话说,感受可以说是“概念性的(conceptual)”。“不安”和“生气”等感受可以清楚地用语言和概念表达。而另一方面,作为体会的“感觉”却不能用语言说出来,它是前概念性(pre-conceptual)的。因为〈感觉〉是前概念性的,所以还没有形成为“意味”。一听这个音乐便“开始伤心起来”的时候,有“伤心”的感觉,可以从中发现“伤心”的意味和概念。但是说到“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这个乐曲的时候,在“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中就包含了体会复杂的、未成形的含义。在这种场合,“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中并不是没有意味,一旦用“不知道为什么”来表达就开始会有很多意味呈现出来。因为这是概念成形以前的状态,所以被表达为“前概念性”。

在心理治疗中,通过这种“不知道为什么”的表达可以生起比 “伤心”的概念更加丰富的体验,由此可以产生新的理解。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永远是“伤心”的感受反复,不能创造新的意味。

人在概念性地决定“我伤心”的时候,就会通过“伤心”这个概念的过滤器来体验世界。这样,不论看什么,伤心的感受都会生起。这在专业用语上被叫做“冻结的整体(frozen wholes)”(Gendlin,1964)。但是,真正活的现实是一瞬一瞬变化、新鲜的。即便是头脑里想的全是伤心,看着电视也许会有微笑的瞬间,吃着甜点也会有明朗心情的瞬间。为要觉察这些,必须关注每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这样,在“伤心”之外会感觉到自己还有丰富的体验。在这个意义上,感触概念形成以前每一瞬的“感觉”在心理治疗方面也是重要的。

3.5感觉是“前语言性”的

和“前概念性”相似,“前语言性(pre-verbal)也是“感觉”的性质之一。当被问到“你现在感觉到什么?”一下子答不上来是可以理解的。一去感受〈身体〉,胸口好像有什么堵在那里不通畅,即使有这样的感觉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只会说这是“好像”、“这个”或者“那个”(参照第3章第1节)。来看一下下面的会话。

A:“今天,心情怎么样?”

B:“唉唉,还算可以,不错。”

A:“还算可以,不错是么?”

B:“唉唉,还算可以,怎么说好呢……是什么呢……”

在这个例子中,最初B以语言/概念说了“还算可以,不错”。但是被A问到“还算可以”是什么意味时, “还算可以,不错”的概念被推翻,开始去探寻真正感觉到的东西了。也可以说,人在许多场合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感觉到了什么。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这是什么,因为没有形成语言所以不明白。这是“感觉”的前语言/前概念性,因此,一说到“是什么呢”,心的自然的行为就是去探寻真正的自己在感受着什么。勉强回答说“还算可以,不错”,看上去很清楚,也或许在社会性上是受欢迎的,但其实并没有接触实际的“感觉”而只是用语言在说话。人吞吞吐吐不能清楚地说出感觉到的东西不是因为在忍住什么不说,也不是在防御什么,而是因为人的“感觉”体验原本就具有“前语言性”。

3.6感觉到的是情境

人经常认为感觉到的是这个人的“心”或者是“表达心的”“性格”。但是实际观察一下人“感觉”的作用,就明白它总是倾向(intend)于情境和关系。这里所说的“倾向性(intentionality)”是现象学创始人德国哲学家胡塞尔(Edmund Husserl : 1859—1938)的用语,这个用语表示意识总是关于什么的意识。也就是说,不可能有没有对象的意识。笔者的意识现在在看着庭院、听着雨声,意识总是这样和“生活世界”连在一起。

人对于某个情境感觉到“伤心”,对某个关系感觉到“兴奋”,这些“伤心”和“兴奋”不是人的“内在”或“性格”的呈现,这些是情境。本书的立场,不认为人的感觉是内在世界的表示(representation)。人不是介于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而是直接地活在现实世界。“感觉”是“现在我活在这里的现实世界”的活的感觉。这用哲学家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的用语来说是“在—世界—内—存在的一种方式(a mode of being-in-the-world)”。海德格尔的哲学不区分人和世界。人不是活在世界之中,人不能和世界区分,在这样的意义上世界和存在用“—”来连接。现在,这里的笔者是大学教授(大学教授的存在),这不是因为笔者内在有作为大学教授的本质,而是因为眼前教室里大学生们坐着在听笔者讲课。在大学生面前能够雄辩地讲课并不是笔者内在的性质,而是因为有太多热心听课的学生们在。像这样,让笔者作为能够雄辩地讲课的大学教授的是学生们,是讲课的情境,是大学的社会,是世界,是在—世界—内—存在,而不是笔者内在的性质。因此,作为在—世界—内—存在所感觉到的,不是我内在的性质,而是世界(情境和关系)。

3.7“感觉”的未来取向

〈感觉〉总是朝向未来。例如,饥饿的“感觉”包含着接着要来的“进食”的方向性,而且是精密地指示着这个进食。现在的饥饿感不是指示着“吃什么都可以”,而是指示着某个特定的店里的“炸虾荞麦面”。而且,还指示着要在这个面里放多少香辣末。觉察到“肚子饿了”,一感触到“饥饿的感觉”,马上就会觉察到自己开始想象“下课后到那间荞面店去吧”。“感觉”就是如此地未来取向。

〈感觉〉朝向未来的性质在复杂的感觉上也是如此。人际关系上“难相处的感觉”包含了要做些什么“修复”这个关系的意味。而且,在考虑修复的办法时要确认〈感觉〉是不是接受这个办法。如果这是〈感觉〉不接受的办法,感觉就不会变化。而想到了被感觉到“啊!就是这个!这个好!”的办法,就可以观察到“难相处的感觉”变化了。〈感觉〉总是具有精密的指向未来的方向性。

但是,一般来说,人往往把〈感觉〉原因归于过去。确实,过去在所有的体验上都暗在地发挥着作用。笔者之所以可以体验到“这个教室很宽敞,感觉很好”,是因为过去的教室比现在的要狭小。但是,笔者进入教室感觉到兴奋不是因为回忆起了过去,而是因为马上要在这个教室和学生们互动,向着这个未来而兴奋。

〈感觉〉向着未来,但是一般的想法和许多心理临床学理论都倾向于从过去寻求〈感觉〉的根源。即认为在〈感觉〉中有“过去的原因”。在笔者体验到的“这个教室很宽敞,感觉很好”中,确实可以认为有“在比这狭小的教室里讲过课”的过去的原因。但是,过去的原因是在要说明为什么会体验“这个教室很宽敞,感觉很好”时出现的。也就是说,“过去的原因”是为了说明现在而出现的概念,而不是这个〈感觉〉的表述。在思考为什么现在想吃炸虾荞麦面的时候,“过去的原因”出现了。但是想到的“原因”并不是“现在肚子饿了,想吃炸虾荞麦面”的饥饿感本身的表达。

许多心理临床学的概念是寻求、说明“原因”的概念,并没有触及“感觉”本身。笔者想起到笔者这里来咨询的几个来访者述说的苦恼。他们都是公司员工,有男也有女,他们分别到其他大学的咨询中心去咨询。但是对他们几个进行面询的心理咨询师们在初次面询中从头到尾都在询问他们早年的成长经历。来访者们感觉到他们感受到的职场人际烦恼不能得到适切的应对。也就是说,小学发生的什么和现在的烦恼没有关系,他们感觉离得很远,不相信这些临床咨询师,于是中断了大学临床心理中心的继续面询而转求其他的咨询机构,结果到笔者这里来了。

在这些情境中,那些进行面询的临床心理咨询师假定了应该有“过去的原因”,并认为原因应该在早年。但是,那些原因不过是些为了说明而用的概念,也就是说明“为什么在职场的人际关系上感到不安”的概念,而且还是为了临床咨询师自我满足的概念。这与来访者实际“感受到的东西”相去甚远,结果使得来访者们感觉不可信。

人多会探索自己感觉到的东西的原因,但是感觉到的东西自身不是由过去的原因形成的,而是表示未来活法的“心的信息”(池见,1995)。来诉说不满的来访者们不是为了原因,而是为了寻求在人际关系中如何活下去、寻求朝向未来的信息而来咨询的。像这样,“寻求过去的原因”的想法离开了实际的“感觉”,也成了心理咨询的障碍。

“感觉”是未来取向的,但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现在的饥饿感朝向炸虾荞麦面,但是在去荞面店的途中经过拉面店的时候,也许想吃拉面了。或者到了荞面店,也许这一天是店休日。这个时候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情境。午休剩下的时间、一起去的人想吃什么、现在钱包里的钱还有多少的经济上的制约、自己的〈身体〉想要什么样的食物……从这些复杂的“感觉”中下一个店的可能性出现了。因为不知道人生中会发生什么,所以“感觉”的未来取向在生活情境中反复地生起又灭去,再生起再灭去(Ikemi 2014)。人的体验一边朝着未来行动,一边背负着过去。但是,体验既不由未来决定,也不由过去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