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实务——催眠诱导与间接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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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森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2015-7

序言

对于那些不曾有机会,或者将来也没有机会参加米尔顿·艾瑞克森主持的催眠工作坊的人来说,这本书将是一个价值非凡的替代。心理治疗师,通常也包括催眠治疗师,将会发现这本书是值得阅读和学习的,因为艾瑞克森超出了所有的心理治疗师,而且他的操作方法也超越了临床催眠术。至于学者和研究人员,我相信他们将会从中发现足够多的思考和研究素材,促进他们在未来某些时间对这个领域的研究和探索。

我第一次遇到艾瑞克森是在1954或1955年,那是在芝加哥一次临床和实验催眠学会的会议上。当我遇到他时,他正在宾馆大厅参加同行的一个小组交流。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或他的照片。但是稍后,当我在听力范围外的距离上看到他时,很奇怪,我认为这就是艾瑞克森。我多次回忆过这个事情。可以认为,我不知从哪里听说过他患过小儿麻痹症,或许他柱着手杖的形象给我提供了辨识他身份的线索。

我不能确定,但我愿意相信这个线索是更为微妙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早就已经见过艾瑞克森许多次—通过我对他著作的详尽研究。通过这些著作,我开始欣赏他独特的个性。我相信,那些使他特立独行的品质通过这些著作已经传递给了我,而且我也更直接地体验到了它们,好像它们自己在浮现,也好像是他在与人互动。

以后的日子里,我本以为还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但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让我遇到他,观看他的示范,观看他做治疗,聆听他谈论催眠以及其他事情。特别是,我有幸知道了,为什么年复一年,他成为了一个被冠以“催眠先生”称号的准传奇式人物。我也看到像拉尔夫·斯莱特、弗朗茨·波尔加,以及其他四五十位著名的舞台催眠师在积极活动之中,他们中的很多人把自己包装成“美国最著名的催眠师”、“世界最快速的催眠师”等等,并且他们不厌其烦地颂扬他们奇异的超凡技术。我不否认,他们是优秀的舞台表演者。但是,作为催眠师,与艾瑞克森相比,他们只是可怜的二流角色,但是再没有什么人比艾瑞克森更为平静和谦逊的了。

当时,很多专业人士试图仿效他,这一点儿也不意外。而到目前为止,尽管少数几人曾经努力到似乎可以望其项背,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达到过他那种境界。关于这一点,有些原因读者会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逐渐明晰;有些原因读者则可能长久未知。如果作者对它们的阐述没有达到其重要性所要求的程度,那仅仅因为它们根本就不是只靠书面文字就可以传授的一类东西。或许因为它们是不可言传的,我自认为,对作者来说,向他们自己和读者承认这一点,会有一些不情愿。

这本书最清晰地表明,不管艾瑞克森对患者或被试说了什么,怎么说的,以及在哪里说的,这都是事关催眠有效应用非常重要的因素,特别是在临床上,在治疗性的设置中更是如此。很清楚,他必须整体地而不是零碎地考虑催眠治疗性互动,通过在对它的整体利用中对它的思考再深入一步。这需要利用暗示,从广义上讲,要利用催眠,它超出了简单魔术规则的应用领域,将暗示置于科学的互动沟通网络架构中。

艾瑞克森,不仅如本书表面上所呈现的那样,是一位语言沟通大师,他还同样擅长非语言沟通,这种非语言沟通是本书没有做到也无法真正平行呈现的诸多方面之一。这不是来自作者的疏忽,这是令人遗憾而又无法避免的。在非语言沟通方面,他在其职业生涯中所做的令人难忘的技巧展示之一,是1959年在墨西哥城,他对一个无法进行语言沟通的被试实施催眠,并展示各种催眠现象。他不会说西班牙语,而那个被试不会说英语。从头至尾,沟通完全是靠手势在进行。

通过15或16年前艾瑞克森带给我的一次体验,我可以亲自证明他非语言沟通的效力。在此,我想我应该说清楚,据我所知,我从来没被他催眠过,至少是正式催眠。我们一群人在费城一个旨在弄清米尔顿操作方式的特殊研讨会上与他相遇。一天早晨,我单独与他坐在早餐桌旁,稍侧向他左侧,面对着他。在我的记忆中,当时大部分时间是我在说话。我在说话时,部分注意力放在我的想法上,我模模糊糊不经意地注意到,艾瑞克森用他的手在反复多次地做着某种特殊的手势。一时之间,我陷入到空白中,接着,随着我意识的恢复,有两件事随之接连发生。我的右手好像在自发地向外移动,拿起桌上的咖啡壶并举起它。到这时,我才开始明白:米尔顿想要咖啡。对这个过程,用书中的话来说:我的“意识心理”接管了行动,并且我完成了这个动作,当然现在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米尔顿的手势清楚地发出想要向他杯中加咖啡的非语言请求。就像我当时所学到的,这种事情是他最喜欢的启发或回答某个相关问题的方式之一。这也是他用来巧妙测试个体的暗示性和催眠易感性的方法。也可以说这是他让自己处于良好状态的一种方法。在这一段落的开始,我说我从没“正式”被米尔顿·艾瑞克森催眠过。如果说经过“正式诱导”,我们指的是利用各种催眠教材上一遍又一遍描述过的常见的经典和半经典的技术,的确是这样。由于现在越来越清晰的原因,当然又在读过这本书之后,我确信作者会说至少在那种特殊的情境下,我已经被艾瑞克森催眠过。

当然,有些口头交流,比用适当的语法和其他语言规则去进行表达更有效,或者它还可以在适当的时间、地点加入适当的非语言元素。在我和艾瑞克森相处的经验中,我已经发现了他对于语调和声音韵律特征的这种把握,仅仅提到的这两个方面,就形成了他独特的催眠方式。人们不得不仔细聆听和观察他,才能品尝到他演讲方式的独特韵味。他讲话轻柔而锐利,缓慢、平静、柔和、清晰而仔细地发出每一个字词,有时是每个音节,带着某种节律,整体上是一个可以意会而难以言传的过程。遗憾的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用一本书向读者传达这类信息,让他可以重现这些特征。不管读者接受到什么程度,问题的焦点可被归结到上面这个原因,这样,学完这本书后,如果读者发现尽管自己依葫芦画瓢地做了每一样,但在有效性方面还是要逊于艾瑞克森,那么他的发现没有错。

我认为与米尔顿的有效性密切相关,但在我看来还没被充分揭示的其他因素,是他的平静自信,以及他许可式方法的足够奇妙,还包括他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权威感。经由他的言行,一种自信被充分地表现出来:每一件事情都是、或将是他所说的那样。这散发出来的自信或许部分地根植于艾瑞克森与他的被试或患者互动的其他特征中。当你观察他时,你会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他与被试和患者沟通的能力。沟通时,他会某种程度地参与到对方的体验中,并和他一道进行分享。这一点在他引发幻觉现象时呈现得特别明显。当你目睹米尔顿·艾瑞克森告诉被试“有一名远离此地的滑雪者”,目睹他对被试详尽描述滑雪者所站的远方大雪覆盖的那个山陵时,或者当你目睹艾瑞克森询问被试“一只兔子,就在你的脚下—它是什么颜色?”时,你常常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他也看到了那个滑雪者、那个山陵、那个兔子。既然这样,被试还怎么能看不见呢?不管米尔顿是否真的与被试共享主观体验,他所做的最终效果是与后者言语和非言语地沟通。在我看来,这在他诱导期望反应的过程中,是一种有力的辅助。

换句话说,作为对那些可能期望从这本书中得到多于合理收获的人的一个预告,我想他们对米尔顿·艾瑞克森催眠结果及其利用发挥效力的重要因素还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这样写,不是在批评什么,那种火药味的东西放在前言也不适合。催眠诱导和利用是作者选定的焦点,这方面是十分复杂而重要的,某些删减,尤其是写作中一些极难处理的材料的删减是合情合理的。

事实上,每个现代教育工作者都知道,有三种主要的交流方式:声音、图像、文字,每一种都以其独特的无可替代的方式对整个教育进程有所贡献。我刚才的阐述只是反映了这一事实。就书面交流而言,这本书在阐明艾瑞克森临床催眠方式方面做了最好的工作。的确,它把单用书面文字所能达到的交流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总而言之,我将支持那些渴望成为另外一个米尔顿·艾瑞克森的读者。这本书会教他们一些米尔顿的“秘密”,一些实际上根本就不是秘密的秘密。只不过,他所做的,而且一直在做的,对他来说,是如此地清晰自然,以至于他认为每个人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于读者能否充分了解这个秘密,这是个有待进一步讨论的问题。米尔顿不是一夜之间成为“催眠先生”的。他在50岁之前就有着很多经历和体验,也积累了相当多的催眠经验。除了催眠,还有许多其他生活经历也装满了这50年。是哪些经历造就了他这样一个人,一个催眠师,一个临床医生?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就连米尔顿本人也无法说清。其中有一些可被详细说明;有一些可以被复制,有一些则不可能;并且还有一些,人们不想去复制。广泛的催眠现象学体验,特别是在某种自然情境下,大量长时间的体验教学、应用、示范和催眠实验,所有这些一定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米尔顿·艾瑞克森惊人成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都是可以复制的。还有种体验,经由人为接种是有可能复制的,但这种体验肯定任何人都不愿经历,就是像米尔顿·艾瑞克森那样两次遭受小儿麻痹症侵袭。他生来对音调和色彩辨识能力差当然是不可复制的。艾瑞克森把他的高度敏感性主要归因于肌肉运动知觉线索、身体动力,并把感知觉变动模式归因于他终生与他先天和后天所患疾病的斗争。在他研究并努力缓解这些疾病的过程中,他获得了独特的对变动功能模式的了解,并把它整合到他作为治疗者的毕生工作中。另外,艾瑞克森还为他毕生从事的工作注入了非凡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高度的敏感性和直觉、敏锐的观察能力、对事实和事件惊人的记忆力,以及特殊的组织当下经验的能力。这在这里是无法当即复现的。

如果一个人永远不能成为另一个米尔顿·艾瑞克森,他至少可以学习一些他的操作方法,并在自己的天赋极限内,根据个人才能尽可能完全地运用它。如果这本书能够帮助读者实现这一点,它就算达到了目的。

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读者应该记住它是一部实用风格的作品,更为特别的是,它是关于治疗性或临床性催眠的,并且它既是理论性的也是实验性的。读者或许从一开始就会知道他不会从这本书中找到意义明确且论证严谨的理论,也不会有什么准确描述很多事实的科学文献。显然,作者赞成给催眠的性质、催眠现象、暗示以及暗示性反应以一定的理论位置。读者对此可能同意也可能不同意,但是,当你跟随作者的说明,了解到艾瑞克森在实施某种干预或采取某个步骤时发生了什么时,许多可供选择的解释便会进入到你的脑海。但是,要最有效地用好这本书,你需要记住,它的焦点不是放在发展某种科学理论,而是放在阐释米尔顿·艾瑞克森是怎样获得这些研究成果的;其中哪些成果会得到多数人的赞同而应用于实践,哪些会被称为“暗示性的”或“催眠性的”。站在实践务实的立场上,这些被诱发的反应是“诚实的”、“角色扮演的”、“认知建构的结果”,包含某种“解离的过程”,还是一个“模式塑造”过程的结果等等,这其实无关紧要。归根结底,“真正的”科学家想知道“是其所是”的东西。对于这一点,作者已经了然于心,在书中经常会指出可供调查研究的领域,并对可进行的实验给出建议。另一方面从忙碌的临床医生和长期患病的患者角度看,重要的是结果,而且要立竿见影。这一问题的核心是功效。因为这个原因,像二位作者这样,有效的催眠治疗师,是不会把自己局限于催眠过程本身的。相反,就像本书乃至艾瑞克森和罗西更多著作中所清晰呈现的那样,有效的催眠治疗会不断地交织着对催眠性反应和非催眠性反应利用的过程。在这里只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双重制约”的应用,贝特森对它熟稔于心,作者用它也有其特殊的意义,它本身并不是一种催眠技术或方法,也不涉及催眠或暗示过程,但它可被用作一种特殊的催眠诱导工具,或一种从已被催眠的个体身上诱发进一步反应的工具。

虽然理论既不是这本书的长处也不是其焦点,但艾瑞克森的操作方式反映出了非常明确的理论定位,或者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指南。把催眠性反应看作由被试在“催眠”状态中被给予的“暗示”所诱发的反应—这已是传统,一直在这个领域被广泛地接受。但是,即便在伯恩海姆之前或者更早的时候,人们也广泛地认为:暗示导致了这种反应,它由被催眠的个体展现出来,它同样可以有效地应用于未经催眠诱导的个体。也就是说,它们可能对那些未被催眠的人也有效。对于这个观察,一小部分现代研究者进行了归因,其解释之一是催眠对于产生催眠性反应的结果不仅是不必要的,而且它实际上还是一个多余的概念。这种观察导致了这样一种观点:并不存在什么催眠状态。然而,与此相对的,由本书作者提出的观点认为,所有真正的反应,就其事实本身来说,都是与催眠状态或恍惚状态相关的。从这个观点来说,“清醒的”暗示与“催眠的”暗示之间不再有任何区别,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说,外部催眠暗示和内部催眠暗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对暗示做出充分反应就是被催眠的。如果必须要找出点不同,根据本书作者的观点,一个人如果没有首先(在暗示前)或者与其同时发展出催眠性恍惚,他是不会对暗示做出充分反应的。关于这个情况的这一独特观点,作者用双重方式呈现出来:对作者来说,如果反应是对暗示的充分反应,它必定是由心理的不同层面促成的,而不仅仅是所谓的意识反应。从而,把由被试的“无意识”和“意识”心理主导的反应区分开来。平常,意识支配无意识。传统催眠诱导无非是一种无意识从意识支配中的释放,他们把这种释放也视为个体对暗示做出充分反应时每时每刻都存在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在无意识层面的完整运行也就是在一种恍惚或催眠状态中。从意识到无意识运行的任何变化,都是从非催眠到催眠状态(“清醒”到“催眠状态”)的必经之路。尽管大多数读者可能对这一点会很清晰,在此还是要说清楚,本书作者的“无意识”概念决不同于弗洛伊德所标称的那样。而莫顿·普林斯的“潜意识”或许最接近于它。在任何情况下,它都是一种智慧而复杂的心理功能,它似乎保持着某些被意识心理渴望拥有的自我功能,同时又放弃或不受某些通常与自我相关联的其他功能的影响。

上述暗示和催眠观点的一个推论是,把催眠视为暗示性亢进的概念是毫无意义的。易受暗示的便是易被催眠的。这些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说同样的事。由此可以认为,讨论测试个体清醒的或非催眠性的暗示感受性,以此去预测他的催眠可能性,同样是毫无意义的。最后,正式诱导的催眠,当它成功时,在这个框架中可能被视为不过是一种强迫人的技术而已,它使无意识参与增加的程度跳跃式地发生着变化。但是,像作者那样检视催眠的和被暗示的反应,其真正的效果,读者将会在这项工作的中心话题中得以发现;而如何促进、活化、培育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利用无意识层面的功能,这是本书的主要内容。

我用了很大的篇幅在说米尔顿·艾瑞克森,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一本关于他利用催眠进行治疗的方法的书。但这本书是共同努力的成果。如果没有其他作者,特别是欧内斯特·罗西,或许它将难以问世。罗西所做的不仅仅是记录和呈现艾瑞克森做了什么和说了什么。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说明,是什么对米尔顿来说是如此地清晰,而对其他人来说却是如此地难以理解。要做到这一点,罗西必须不断地进行整理、筛选、分析、解释、组织并最终整合那些资料,而它们在开始收集时,实在让他有些眼花缭乱。这可是一项工作量不小的任务,因为我可以用我自己过去不成功的努力来证明,当时我在做一项类似的工作,规模还要稍小一些。此外,我相信,罗西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成功地做到了给我们一个机会,通过他非常独到的眼光去看艾瑞克森在做什么。但是,欧内斯特·罗西的特殊贡献并不限于这一点,对于他的特殊贡献,读者在他有趣的编辑、实用且发人深思的练习、问话、注释和研究建议中,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发现。

最后,我认为艾瑞克森的追随者们将在本书中,找到他们想问他,但没有问,或者没有机会问的问题,甚至会找到他们寻找未果的问题的答案。

安德烈·韦曾豪弗尔 于俄克拉荷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