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体的分析

> 自体的分析

海因茨·科胡特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12-9
9787510050381
52.00

第十二章 自恋型人格分析中的一些治疗转化

分析期间的原始自恋情势的激活,让自恋移情得以修通,并导致非特定的与特定的两者的有益改变。最显著的非特定改变,是个案对于客体爱能力的提升与扩展;特定的改变则发生于自恋本身的领域里。

客体爱的提升与扩展

1.在分析自恋人格时会规律地遇见客体爱能力的提升,这必须被视为一个重要、但非特定且次发的治疗结果。通常这新浮现的客体爱,由于先前藏于退行的自恋墙壁之后,且因而为个案所不可及的客体—力比多乱伦情结的重新激活,而开始对个案成为可及的。由此看来,当分析继续进行时,渐增的客体—力比多灌注(力比多)的可及性,经常并不表示一种由激活的自恋转变为客体爱的改变已经发生了,它更多是因为解放先前压抑的客体力比多;亦即,它是在原发的自恋人格障碍个案里的次发精神病理(移情神经症)区段中的治疗成功结果。

2.然而,自恋个案在某些方面扩张对客体爱的能力,是更直接相关于精神病理的原发领域里的修通过程。它们的特质并不是借由单纯增加个案的客体灌注(力比多),而是借由理想化力比多的更多可及性,让已经存在的(或新激活的)对于客体的渴求,能有进一步的炼净与情绪的深化。由于理想化移情的系统化修通,过剩的理想化力比多变得对于个案是可及的,而可与客体—力比多的灌注(力比多)混合。理想化的灌注(力比多)依恋到客体爱,导致个案爱的体验的深化与炼净,不论是在爱的状态里、在其长期对另一个人的钟爱里,或是在其对所珍爱的任务与目标的委身里都是如此。在这些环境下,整体爱的体验里的自恋成分,本质上成为次要的。自恋的灌注(力比多)虽对个案爱体验的强度与风味做出贡献;然而,核心的本能投资是客体—力比多的。

3.最后,系统化分析自恋情势的一个非特定重要结果,是增加对于客体爱的能力,这是由于自体体验的稳固,与由于相关的更强统整,和自体的更精准划界。正如自我去操作种种任务(例如,专业的追求)能力的增加,是与自体统整性增加携手并进,而自我作为客体爱执行焦点的功能增加也是如此。叙述一个在行为的、现象学的,与动力的词汇里的明显事实: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可被接受觉得更安全,就更确定自己存在的感受,且会更安全地内化其价值系统——他将能更自信与有效地提供爱(亦即扩展他的客体—力比多的之灌注),而不会过度恐惧被拒绝与羞辱。

在自恋领域内的进展与整合的发展

自恋人格的精神分析治疗的主要与根本结果是在自恋领域里,其中所获得的改变,在大多数的例子中,构成了最重要的、与治疗的决定性结果。因为这个专题的主要部分是处理自恋领域里的这些进展与整合的治疗发展,因此我限制自己只提供简短摘要,扩充一些新获得的先前未能充分讨论的复杂心理特质。

1.在理想化的双亲影像的领域里,下列治疗结果是经由这自恋结构与自我和超我功能的整合而获得。

a.当理想化双亲影像的早期前俄狄浦斯的(仍然原始的)特征逐渐消失时,它们在中和的形式里被内化,并成为基本的自我驱力控制与驱力疏通的一部分。换个不同的说法,个案的精神逐渐地(且静静地)接管中和、驱力控制,与驱力疏通的功能,这些功能只有当个案感觉到与理想化的分析师融合,并产生依恋时,才得以实行操作。

b.当理想化双亲影像的晚期前俄狄浦斯俄狄浦斯的(现在更高度分化)特征消失时,它们被内化并储存在超我里,导致对这精神结构的理想化,因而强化了以它为载的价值与标准。换句话说,个案功能中的超我增强成为一个有意义的内在领导、规范,与令人振奋的赞同来源,并在自我整合与自恋恒定状态领域里提供益处,而这自恋恒定状态是只能在当个案觉得与理想化的分析师联结,且觉得被这分析师所回应时,个案才是真正可及的。

2.在夸大自体的领域里,下面的治疗结果是经由这自恋结构的两个主要特征与逐渐的自我功能整合而获得的:

a.婴儿化的夸大逐渐建立固定在人格的企图心与目标里,不只导致成熟奋斗的活力,也导致维持一种有权利成功的正向感受。在最佳环境下,这种“征服者的感受”(Freud, 1917c, p.26;Jones译本,1953, p.5)会是一种完全驯服、而却仍然活跃的早先婴儿化的唯我绝对论的精神衍生物。

b.原始的表现癖力比多再次以一种逐渐被控制的(即中和的)形式,通过粗糙的展现直接满足逐步从婴儿化目标中撤回,并代之以注入成人人格的适应现实,以及有社会意义的活动。先前引发羞耻的暴露欲,因而成为一种在个案的活动和成功里的自尊和自我协调的享乐的主要来源。

3.虽然自恋移情的修通,必须被视为一种整体人格的获得,但它仍附带伴随发生原始自恋情势的治疗式激活。它也导致许多高价值的社会文化特质(诸如神入、创造力、幽默和智慧)的获得,这些特质确实已被移离它们的原来位置很远,以至于对于那些精神的最成熟层面而言,它们似乎有着完全自主的性质。在对于这个研究的剩余部分里,我将评论这四个特质,因为了解它们的角色与功能、它们的阻碍或困扰,以及它们在治疗过程里的浮现,对于自恋人格障碍分析里的治疗目标评估起到关键作用。

神入

神入是一种认知模式,特定适应于复杂心理结构的知觉。在最佳环境下,当收集心理资料时,自我会采用神入的观察,而当收集的资料无关于人【对于心理领域与非心理领域两者间的边界的讨论,见弗洛伊德(1915c)。】的内在生命领域时,自我将会采用非神入模式的知觉。在使用神入时,会有许多病态的困扰;然而,其所导致的对现实的错误知觉,可分为两类。

1.第一类属于神入被不当地用于观察复杂心理状态之外的领域。在非心理领域的观察里如此使用神入,会导致一种对现实的前理性的、万物有灵的知觉能力,以及认知上的幼稚症(infantilism)。

在科学心理学里,神入也一样被限制作为收集心理资料的一种工具;它本身并不带来对于数据的解释。换句话说,它是一个观察的模式。数据收集后,必须把数据条理化,以从观察本身移开的词汇,细究观察到的现象的相互联结(例如,因果的)(Hartmann, 1927)。因此,如果神入不把自己的角色限制在资料收集的过程,而代之为科学心理学的解释部分〔神入于是只能成为听得懂的(见Dilthey, 1924; Jaspers, 1920),而不能也成为解释的〕,那么我们就会是正在见证一种科学标准的堕落,以及一种退行至多愁善感的主观性,亦即一种在人类科学活动领域里的认知幼稚症。

2.第二类关于知觉缺陷,在于无法在心理领域的观察中使用神入,尤其是对复杂心理结构领域的观察。在这领域里,取代神入的任何其他观察模式,都会导致一种对于心理现实机械的与缺乏生命的概念。

在这类里,神入使用的最严重缺陷是一种原发的形态;亦即这些缺陷是特定地由于在自体发展的原始阶段领域里自恋固着与退行。它们可被归因于早期母亲—儿童关系里的困扰(由于母亲的情绪冷漠,缺少与母亲持续一致的接触,婴儿天生的情绪冷漠,母亲从无反应的婴儿撤回等等)。这些困扰似乎同时导致建立理想化的双亲影像(伴随着阻碍了婴儿与母亲神入的相互影响的最初重要阶段)上的失败,以及导致过度灌注(力比多)与固着于(自体性欲的)身体自体的原始阶段,和夸大自体的原始(前)阶段。夸大自体的进一步发展,也被儿童缺乏需要来自母亲的赞赏回应阻碍了。

常见的较少神入障碍者——诸如精神分析训练机构里的某些学生,无法在面对他们的被分析者时,达到必要的神入态度——这似乎是一种次发的形态;这种较少神入的障碍,是对抗有裂隙的神入的反向行为,经常是由于对抗面对世界是万物有灵的知觉防御而有的禁抑。在大多数的例子里,这些使用神入的困扰,必须被理解为一种一般强迫型人格障碍的一部分,在这类型的人格里,禁抑是由于稳固的反向行为,这反向行为可使神奇的信念与万物有灵的倾向,保持被压抑,或者(更常见地)被隔离或分裂。

神入经常被视为直觉的等同物,导致建立了下面两者间的一种似有道理的对照;(a)对于他人感受的多愁善感的和主观的(亦即不科学的)直觉式神入反应;和(b)沉稳的和客观的(亦即科学的)科学数据评估。

然而,直觉原则上和神入并不相关。如同直觉到来一样冲击着观察者的反应、判断、认知或知觉等,除了心智操作实行的速度外,本质上在各方面与非直觉的反应、判断等等,并无不同。例如,天赋异禀与体验丰富的临床家的伟大医疗诊断技巧,可能让观察者有出于直觉的印象。然而现实上,这结果单纯是因为此天赋异禀的医师受训练后心灵速度较快(且多为前意识的),收集与转换了无数细节,如同已评估各种组合事实的特殊化的计算机。因而,我们所谓的直觉,原则上可分解为快速运作的心智活动,它们与那些在这特殊意义下冲击我们的如同不寻常的心智活动者并无不同。然而,这里必须补充一点,去信仰直觉式的心智行动实行者(源自其想要维持未被改变的原始夸大自体的全能感的欲求),以及去信仰发号施令者(源自其对令人畏惧的理想化双亲影像的需求)对这两者的神奇信仰,当然可能会形成阻抗以反对将直觉式行动现实地分解为各成分。

在许多领域里,才能、训练和体验结合产生的结果,有时候像直觉一样会冲击我们;因而我们可在工作中发现直觉,这不只是在复杂心理状态领域的神入观察里(诸如被精神分析师所使用的),也会在例如上述所说的医疗诊断里,或在西洋棋冠军的策略决定里,或在一个生理学家的实验计划里被发现。另一方面,缓慢而费力的非直觉心智过程,并不限于对于物质世界的非神入细究里,它们也可能被用于神入的观察中。事实上,它可说是精神分析的特定贡献之一,它将艺术家与诗人的直觉神入转化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科学研究者的观察工具,无怪乎体验丰富的精神分析临床家的某些判断,可能会冲击观察者如同是直觉的,正如一个内科医师的类似诊断操作。

通常,科学心理学家与尤其是精神分析师,不只必须有通往神入了解的无碍通道,他们也要有能放弃神入的态度。如果他们不能神入,他们就无法观察与收集所需的资料;如果他们无法超越神入,他们就无法建立假说与理论,最终因而无法达成解释。

我暂时将转移到更宽广的背景上,在此可附带比较收集资料的神入和用于搜寻解释的心智过程间的对照,是相关于(但非完全一致)实务与理论间常引发的对立。甚至如果临床工作未能包括超越神入的渐增了解(即领悟)的话,可能只会导致昙花一现的结果。而缺乏与只可在神入下被观察的素材持续接触的理论工作,将很快的变得贫瘠与空洞,而倾向于专注在心理机制与结构的细枝末节上,失去了与宽且深的人类体验的接触,这体验最终会是所有的精神分析所立足的。

因而,在检视这些事实后,训练分析师的一个特定任务,是去松动被训练的分析师人格里的自恋情势区段,这些区段关系着他的神入能力。在这领域里的一个成功修通过程结果的症候,是我们见到了自我掌控(ego dominance)已被建立的证据,亦即被训练者已获得了能依手边专业任务的急迫性,自由的(自主的)使用,或废除神入态度的能力。

对分析师神入能力的许多特定困扰,以及某些起源的因素会造成(a)神入的旺盛发展(且因而间接地选择一种需要使用神入的事业),和(b)神入的阻碍与不当发展,这一点已被讨论过(第十一章),在此将不再占用篇幅来讨论。然而,关于神入能力的范围渐增、精炼与深化,是被分析者冰冻的原始自恋的治疗式激活成长,现在对此将提出某些论点。通常自恋人格(不论其为训练分析或纯粹的被治疗者)的成功分析,将会增加被分析者的神入能力,然而这也常同时倾向于降低其先前的直觉能力。是否直觉能力的降低是真实的,或者只是主观的感受,是很难评估的。因为潜藏在减少达到直觉式结论与决定的癖好下的心理改变,是将神奇的思考和全能的期望取代为(归纳的)逻辑的、体验论的,以及知识与技巧的现实限制的接纳,这不论在心理的或非心理的知识与技巧的追求上都是如此。直觉式心智活动的放弃,在许多例子里,单纯只是因为对于它们的需求降低,以及新获得了无须跳跃到结论,而是去耐受延迟的能力,这耐受延迟的能力,是借由仔细的观察和对数据的细密评估而来的。

然而有些例外。尤其在某些个体内在已经形成对抗神奇思想,及信仰自己全能(关联于固着在两个主要的原始自恋结构上的心理倾向)的强烈反向行为时,对于激活的自恋分析所供应的理性增加,可能导致不只在观察与在评估观察所得到的意义和重要性时,有较大的自由,而且如果环境许可这样的认知过程的话,会让这些观察与评估,变得前意识且快速,取代先前孜孜不倦、劳苦耕耘,且无想象力的情形。

然而,无论何种直觉趋向,在成功的分析里,神入的扩展总是真实的。原始自恋结构的激活,和它们在理想化客体与夸大自体两领域中的修通,导致神入能力的增加——在理想化客体的情况里,对他人神入的领域较多;在夸大自体的情况里,则是对自己神入的领域占优势(例如,对被分析者自己的过去体验神入;或者对他的种种当前体验神入;或者是对预期其未来可能是什么,觉得自己像什么,或者未来自己可能如何反应的神入)。虽然个案常体验到扩展和深化的神入是非常可喜的,且对于分析的这般结果常表达深深的感激,但有许多阻抗会在这个特定方向上阻塞分析过程,或者在它被达成后短暂逆转。

由于对神入困扰的起源因素变异很大(见第十一章),分析中对于获得神入的相关阻抗也有不同种类。最常见的情况是,如果神入的困扰原发地相关于个案的缺乏神入(或相关于他们的错误或不可靠的神入),儿童已用疏离的方式包围自己,这些方式保护他去对抗未被了解与未被正确回应的创伤性失望(比较目前的考虑与第一章中对于分袭样人格防御的讨论)。在激活自恋结构的分析疗程里,进入神入回应之门再度打开,精神感受到的暴露于此领域的危险,有下列两种。(1)无视想与他人处于神入接触的意识上的期望,以及在被分析者身上唤起神入地抓住另一个人心智状态的立即喜悦,这喜悦常伴随一种被痛苦地激动与刺激的感受,带着对于退行的融合体验的危险焦虑,这样的融合体验常以对他人肉体认同的暂时幻觉形式显现,导致企图通过整体性欲化来结合或释放张力(见第八章中对于创伤状态的一般讨论)。(2)借由前述相关于恐惧被动性的精神经济失衡,促使更深层精神功能运作契合的阻抗,常被男人体验为屈从阴性的危险。对这危险的恐惧,最可能发生于回应新获得的神入了解里,这神入了解是,分析师也是个人,他能以情绪和神入回应被分析者。

当分析提供了与另一个人神入接触,并参与到世界的可能性时,由自恋的隔离所提供给人格的保护,以及放弃这项安全防护的危险性就提高了,这可借由个案Q的一个梦生动地描述。这个男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他的母亲,且在这最初的丧失之后,接着失去许多其他具有母亲形象的个体。他梦到自己单独在自己的房子里,钓鱼装备在身旁,他望着窗外。在窗外,他看到许多大大小小且迷人的鱼游来游去,并且他渴望去钓鱼。然而,他了解自己的房子是在湖底,一旦他打开窗户到鱼那儿,整个湖水将会灌入房子,并把他淹没。

这些阻抗的更轻微形式,常以拒绝分析师的自以为赐恩般了解的形式发生。特别是当它被一种想要直接通过给予爱的了解去治愈的态度所包围时,神入可能真的变得彻底地傲慢和恼人;亦即它可能是基于治疗师未被解决的全能幻想。然而,如果分析师与自己想直接通过自己爱的了解的魔法去治愈个案的期待达成了大致的协议,且真的不是恩赐个案(亦即,他能认知神入为一种观察的与适当沟通的工具),结果会是个案放弃对抗被神入了解与回应而在早期失望的原始恐惧时暴露自己的防御。他可能暂时变得多疑,觉得分析师正操弄他的心灵,即分析师残酷地为了要让他失望而引诱他等等。这些暂时的妄想态度的发生并非少见,但是,虽然它们似乎像是警讯,却经常是短暂的,且可被正确的动力与起源上的诠释解决。然而,无论是阻抗的何种变迁形式,一种对别人的神入能力逐渐增加,和逐渐接受他人也能了解个案的感受、愿望与需求,这种期待在自恋人格分析的适当处理里确实可被很规律地观察到。

创造力

在很多自恋人格的分析疗程里,创造力也是这样,它的范围由新发现的带着热情进取心的能力,执行有限范围的任务,到耀眼的有创作天才的艺术方案,或有穿透力的科学计划,可能会似乎自然地浮现。它的出现,再次特定地与先前冻结的在夸大自体与理想化的双亲影像两领域里的自恋灌注的激活相关。

我将先谈颇为微妙的问题,即是否不只艺术的,并且也包括科学的追求,应当被列为创造力的活动,因而独立于下述问题。这问题是,是否这样的活动在分析疗程里自然地发生,或者是精神经济的、动力的与结构的转换所带来的结果。必须去检查这个理论上的问题,是因为科学与艺术活动在自恋人格障碍分析过程中的上升与消退,是在相同的基本背景下;亦即它们构成被分析者先前原始自恋的转化。

客观而言,科学与艺术之间乍看之下好像有严格的区别。这区别是基于主张科学的目标在于发现既存(pre-existing)形式,而艺术则引介新的结构进入世界(Eissler, 1961, p. 245f.)。然而,即使在客观感受里(亦即忽略涉及科学探索与艺术出产的心理过程),这个基本区别并不像第一眼看时所以为的那么清楚。伟大的科学发现并非单纯描述既存现象,而是这些发现给世界一个崭新的模式,或者显示它们的重要性,或者呈现它们与彼此的关系;而一个完成先驱发现的伟大科学家,可能疏通科学发展进入一个特定的方向,正如一个创造出新风格的艺术天才,可能因而决定其艺术领域之发展方向。可能是一种高估我们的科学世界观的真实状态,而相信科学只能走在它的发展恰巧已被引导到关于准艺术过程被用于某些物理学上的伟大发现的复杂微妙的讨论,见Alexandre Koyré,特别是他的《后设物理学与测量:十七世纪科学里的科学革命论文》(Metaphysics and Measurement: Essays in Scientific Revolution in 17th Century Science, 1968)。的方向里。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忘记,某些伟大的艺术作品并非新的创作,而是某些既存的反映,通过艺术家的(有创造力地选择性)应用于画布或化为书页的语言做不朽的演出。尽管如此,如果我们在一个客观的非心理的架构里评估,并比较科学与艺术的作品,我们将维持倾向于为后者保留创造力的特质,并且当我们也把它应用到前者时,会觉得我们已以隐喻的方式说过了。

如果我们从比较科学家的人格与艺术家的人格间的客观评估离开,转为检查科学家与艺术家对自己作品(尤其是在特定关注于自恋灌注发展的这个研究架构里)的心理关系,那么就会对这个问题领域投入某些新的亮光,因而可能完成进一步的区分。

概括而言,比起有创造力的科学家,艺术家的自恋灌注倾向于较少被中和,而他表现癖的力比多,比起科学家常常显得特别带着较大的流动性,在他自己和他自恋投资的产品之间转换。反过来说,也再次是在对于全盘趋势而言会有许多例外的充分了解里而言,有人可能会说,一方面,过度地钳制艺术家的表现癖,将容易困扰他的生产力,但另一方面,原始夸大自体的未修饰夸大与表现癖要求的侵犯,将会是往有效科学出产上的阻碍。

对比年轻时的弗洛伊德雀跃傲慢地给弗鲁斯(Fluss)的信【写于1872至1874年间(见Freud, 1969)。也见Gedo 与Wolf(1970)对这通信的透视观点。】,和弗洛伊德渐增地对于任何朝向表现癖沉溺(他对于包含恭贺讯息里伪善的与神奇的混合的警戒觉察)的欲求的严格控制,良好地描绘了一个科学家的人格发展的典型生命曲线。换句话说,以弗洛伊德为例证的伟大科学家,变得愈来愈难忍受对其个人领域的表现癖的直接刺激,并会限制自己将目标抑制的与中和的自恋灌注(力比多)部署在工作上。

所以通常可以这么说,比起用于艺术工作的产品,科学家的工作常涉及更高度中和的自恋灌注,及更多客体灌注的混合。当我们注意到艺术品一旦被艺术家(他可以是一个作曲家、雕刻家、画家,或是一个诗人、小说家)完成,就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以及不论有任何潜在改善的可能,原则上都不能被别人变动的事实时,这个差异变得最为清楚。艺术家的作品潜意识地被认为不可改变地与它的创造者人格密切相关,而且它绝对不能经由他人的入侵而被擅自更动。这与科学创造物的不同是明显的。当科学家综合论述了一种新理论,而另一位科学家发现其中的瑕疵,并改变先前的综合论述,后一位科学家并未对先前的作品施加任何暴力。事实上,他很清楚,虽然先前的作为有部分瑕疵或不完全,但没有先前的作为,这新发现或改善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科学家的工作更远离科学工作者的人格,比艺术家的工作更被视为较独立的客体。

虽然对于前面陈述的某些少数修正可能仍属必须,但我相信就整体趋势的表达而言,它们是真实的。我略去了例外的例子,在那样的例子里,一个科学家的发现会以一种类似艺术家作品的形式来看世界的光亮,并且被反应得犹如它是个艺术作品。然而,必须承认,在艺术领域里真有被匿名的大师(或被艺术家团体,或被艺术家的继承人)完成伟大作品的例子,这似乎与艺术作品是与其创作者亲密且难分难解地交织着的教条背道而驰。相关例子是中世纪的匿名雕刻品与大教堂建筑,尤其是那些早期歌德式时期。关于雕刻品,由于不知道创作者是谁,很容易辨识出我们仍然对其创作作品的反应,是作为一种有如对其艺术行动的不变表达:例如,人们不会想要将一中世纪圣母像(由一名匿名的大师所做)的形状不完美的耳朵或鼻子,以更讨好人的样式来代替。然而,关于伟大的歌德式教堂的建造者的继承者,情况则较为复杂。这些真的是创作者中和的自恋灌注其中的艺术创作,而最终产物独立于创作者,一如在科学作品中的情形吗?或者这任务的浩大,从一开始即有赖于连续数代建筑者的奉献努力,因而创造了此处的例外状况,而让它与其他人类艺术努力的有意义比较成为不可能吗?

但不可能在此追逐这些问题。与科学家相比较,通常艺术家以较少中和的自恋力比多投资其工作,且与其作品保持较紧密的认同,知道这样已然足够。然而,过度强调这些差异是不明智的。它们不是立足于质的规条,而是立足于自恋能量的中和程度,以及自恋投资到工作上的程度。而且,无疑如同稍早提到的,在自恋人格障碍分析期间的某些阶段所遭遇到的,与科学和艺术的活动有类似的现象,并在分析过程中占据类似的位置。因此,在关于下述临床讨论的程度里,这两种活动将不会被分开,而会一起被检查,如同构成一条重要的大道,这大道可通过它们在自恋人格的治疗分析过程里转化,向自恋的灌注敞开。

在自恋人格分析里的那些修通过程阶段期间,艺术或科学活动的急剧增加并非少见,而当个案对自我必须处理先前压抑的自恋力比多的突然灌入没有好好处理时,这种活动的急剧增加通常是短暂的。如果一直追求修通过程,那么夸大—表现癖的或理想化的力比多,经常将会被投资到许多先前已指出的新的稳定分布里(例如,强化自尊或投资于理想的形成),而过去曾被暂时激活的明显突出的艺术或科学活动,将再度沉寂下来(例如,见F小姐在跳舞方面的短暂事业)。

当然,当升华活动并非开始于自恋人格障碍分析期间,而是解放的自恋力比多能流入已经预先形成的科学或艺术活动的模式时,情况会有所不同。就某一程度而言,这样的形态可能存在于所有利用这个出口部署其自恋能量的个案,由于在青春期期间,某些带着创造力的试验确实会发生。但是在那些放弃所有创造性追求兴趣而让青春期过去,和那些执著的个体之间,有一个决定性的量的差异,而不论他们的任何情绪贫乏和禁抑。在这些情况里,我们常能逐步看清楚治疗式激活的自恋灌注(力比多),现在是如何将先前只不确定地被维持着的兴趣丰富,以及一个似乎不重要的嗜好,是如何变成有深度成就的活动——一个非预期但受欢迎的奖赏——这可能甚至只通过公众对其成就的肯定,招来对个案自尊的外在支持。不幸地,想去详细清楚说明先前无社交的自恋结构如何被转化为一重要的艺术和科学产物的这一意图,却因为保护个案身份的义务而变得不智。

例如,E先生的艺术活动,最初只出现于被用来担任一种救急方式,让他在尝试周末与分析师分离期间得以维持自己(见第五章)。然而,当分析继续进行下去时,个案转而增加对某些创造性艺术追求(这些追求相关于前述艺术的救急方式,但又非全然相同)的奉献和成功,这准确地构成先前驱使他从事危险偷窥活动的自恋灌注的再部署。这个性错乱的偷窥活动表达原始的融合需求,这些融合需求在儿童期后期首次出现于表现癖冲动受挫的环境里。他增加奉献于升华活动的能量,提供自己可被接受的(视觉的)接触需求的一种出口,它的强度很容易从个案的早期生活中理解。他是个早产儿,曾被置于早产儿保育器里;甚至当他被带回家时,也很少被父母碰触;在他的儿童期后期期间,他的母亲逐渐病重,且无法接近他;他十六岁时母亲终于过世了。在分析后期他所从事的艺术工作,不只让他对融合与接触需求的升华释放成为可能,也成为一种外在肯定与甚至是经济上成功的重要来源。

对于分析师与个案而言,去检视与了解那些通常对抗着镜像移情的变迁背景,是很有益处的,这变迁会前后震荡于以下两者之间;(a)借由暂时退行到性错乱冲动(以及甚至短暂的与其死去的母亲融合的幻觉体验)作为其原始融合需求的表达,和(b)他已有能力从事复杂微妙的艺术活动。在分析的较早阶段期间,每当他与分析师分离,因为时间、空间,或觉得不再被分析师(神入地)了解时,他就不能完成他的艺术工作。稍后,他变得愈来愈能忍受距离与延迟,且甚至当分析师误解了他,或当个案觉得分析师由他身上撤回情绪时,他也能维持他的工作,因为他现在已能预期一种稍后会返回的神入亲近感。

E先生建立的一种可靠的艺术升华的能力,虽非例外,也不是必然的规则。他能以艺术工作达到此益处,无疑是因为在他接受分析前已有一些艺术工作的体验。多数这类(如F小姐的跳舞)升华活动只短暂出现,且当新释放的自恋力比多发现其他用途时,即会尽快是停止。

E先生于分析期间的艺术活动变迁,尤其是在建立这些艺术活动的过渡期间,亦即在它们最终获得相当可靠的自主程度前,通过升华的艺术或科学追求,示范了微量修通(成熟地且发展的;或在分析里迟来的)更原始的自恋需求阶段,而让这些需求有目标抑制下的满足成为必需。E先生的偷窥症状,最早是出现于儿童期后期,当他母亲不能适当回应男孩的表现癖欲求的时候。当她对他在市集场所英勇的荡秋千表现显得没兴趣时,他转往男厕去偷窥。同样的结果发生于分析的长时间里。每当个案对于一种共鸣或神入肯定的需求未被分析师了解,或被分析师以其他方式挫折时,个案的升华活动即降低,且倾向于回到原来的性错乱活动。

然而,被挫折的接触需求和对于融合的持续欲求之间的密切联结,逐渐改变为一种与环境的广阔、升华的神入融合,且最终带来对世界尖锐敏感态度的发展,这可见于某些艺术家与某些著名的诗人。例如,约翰·基特(John Keat)倾向于认同其所观察的客体——甚至是诸如撞球这类的无生命的客体——将冲击我们视之如同病态的,以为难道这是因他未能增加与沟通出他的丰富感受的突出能力结合吗?这情形是只要他觉得被朋友注意与肯定所支持,就可继续被维持着的(见Gittings, 1968, p.152f.; esp. n. 2)。

当诗人主张他认同一个撞球时,他做了有创造力者的基本上自恋的本质与其环境相关方面关系的证言。然而,无须独独依靠如此粗略的例子作为有创造力行动的自恋本质的证明。微量的创造潜能——无论其范围可能如何窄小——存在于很多人的体验领域里,而有创造力的行动(事实上,有创造力兴趣的客体是被投资以自恋力比多的)的自恋本质,可通过平常的自我观察和神入来趋近了解。例如,未解决的智力与美学问题创造出一种自恋的不平衡,这依次迫使客体去解决——它现在或要去完成一个填字游戏,或去寻找新沙发在起居室里的完美地点(见Zeigarnik, 1927)。然而,智能或美学问题的解决,尤其当正确答案在相当短时间里变得明显时,总会导致自恋愉悦的感受,这是突然恢复的自恋平衡的情绪伴随物。【密切相关于完形心理学的“啊哈!片段的体验”(见Bühler, 1908; Maier, 1931; and Duncker, 1945),可在先前考虑的光照下被良好评估,且相调和。也见亨德里克(Hendrick, 1942)所用的各种不同取向,他以“掌控本能”解释某些同源体验。】

一种远远地却相关于与分析师的微量神入接触需要的现象,对于维持新获得的艺术升华能力是必需的事实,也可在某些有创造力的人格显出强烈创造力期间需要的特定关系里(如同自恋的移情里)被观察到(十足非病理领域的)。当发现物导致创造性心灵进入先前未被他人【在这背景下,关于科学家面对崭新与未知的恐惧,见塞凯伊(Székely)有知觉力的贡献(1968, 1970)。】探索过的孤独领域时,这个需求会特别强烈。创造性心灵的隔离感受是既令人振奋而又骇人的,因后者是儿童期早期的孤独、被抛弃、不被支持的恐惧的重复创伤体验。在这样一种情况里,甚至天才也可能会在其环境里选择一个人,这个人他可视之为全能的人物,是他可暂时混合的。某些形态的自恋固着人格(甚至达妄想的程度),带着他们明显绝对的自信与确定,让他们自己特定地成为这样的角色【在这背景下,见第九章评论关于薛伯父亲的弥赛亚式(救世主式)的非凡魅力,以及扩而言之的其他诸如希特勒的弥赛亚式的领导者。】。相比于发生于移情神经症分析期间者,这样被创造性心灵于强烈创造力期间建立的移情,与自恋人格分析期间发生的移情来得密切。换句话说,我们或者是在处理活跃的、创造性的自体(类似于镜像移情的变异之一)的扩展,或者更可能的情形是,我们是在处理由理想化的客体(理想化的移情)获得力量的欲求,这理想化的客体明显是被灌注(力比多)以客体力比多的过往人物的复苏。弗利斯(Fliess)在弗洛伊德最重要的创造期间很可能已具体成为这样一个自恋移情的对象;而弗洛伊德能调配对弗利斯的伟大感的幻觉感受,及调配自恋的关系——这对比于借由洞见解决移情——在他已完成他的伟大创造性任务之后。

当然,刚才描述的关系,可能不只发展在正迈向先驱探索的关键的科学家身上,也发展于处于重要创造力期间的艺术家身上。例如,一封梅尔维尔(Melville)给霍桑【查尔斯·克里格曼(Charles Kligerman)医师向我介绍这文件,他说到一种“自恋融合的移情”,在其关于自恋的阻抗(Narcissistic Resistance, 1969, p. 943)的讨论里引用它。对于梅尔维尔与霍桑间的自恋移情的广泛讨论,以及它对于梅尔维尔的创造力变迁的影响,见克里格曼(1953)。(Hawthorne)】的信,借由隐喻的选择暗示,提及对于理想化人物之肯定,以及与它自恋融合的强烈潜藏欲求:他说道,霍桑正啜饮其生命之壶里的酒。“而当我把它拿靠近我的唇边,”梅尔维尔继续说道,“哎呀,它们是你的,而不是我的。我觉得神性像在汤中化开的面包,而我们就是其中的碎屑。”在想象他的生命与工作如同一封给这位伟大朋友(和另我?)的连续信后,他以祈求融合幻想的终极再保证作为结尾:“在你身上有超凡的磁性,而我的磁性回应着。哪个是较大的呢?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它们是同一个。”

前述讨论是关注科学与艺术的创造力的例子,这创造力会发生于分析中期。下面,我将检查治疗结束阶段期间的类似升华活动的浮现。创造性的、艺术的与科学的活动,在此通常也仍然倾向于昙花一现。然而,这些获得物常常会显得好像是持续的〔例如,见1957年我所描述的个案H(pp. 399-403),我意外发现他仍然活跃参与其有创造力的音乐追寻,比他十年前结束分析时更厉害〕。

精神分析里的创造力是另一个值得特别注意的问题领域。我的印象是,朝成功的训练分析的结尾时,自恋情势的转化可能不只导致神入能力增加,和导致被分析者非防御地把注意力转移到超越自己精神限制的心理素材上,但有时,也激起了真正的创造力。去探查个体的精神病理残余与有创造力的精神分析师去研究特定领域的兴趣间的关系,会是很有趣的。正如其他科学里的追求,精神分析师里面的创造力被来自许多来源的许多刺激和喂养所激励,这些来源包括工作者本身潜在的致病冲突。然而,分析师的科学创造力和他的精神病理间的关系,有时候比我们领域之外的类似创造活动的情形更特别。我相信真正精神分析的创造力,可能可被调查某些心理领域的激励所激活,那些领域在个人的分析里,仍保持是未被完全阐明的。训练分析的不完全性的所在,是由于对被分析者里面之分析,无法克服其内在阻抗,或者是由于来自训练分析师这方的障碍(例如反移情),结果将会是企图通过再分析(见Freud, 1937a)或自我分析(仍见Freud, 1937a;以及M. Kramer, 1959)来解决这僵局。然而,分析工作的不完全性的所在,是由于精神分析这门科学本身仍未完成相关探索的事实〔一个惊人的例子见弗洛伊德于〈可终止的分析与不可终止的分析〉(Analysis Terminable and Interminable)一文里,关于当他仍不知道负向移情的存在期间之叙述〕,于是它可能变成朝向探索超越个人的、有创造力的解答的推力。

然而,必须附带一提的是,如果训练分析的不完全性未被公开面对处里而被掩盖了,那么受到训练分析结束后的残余心理张力状态影响的有创造力的心理研究中的潜在孕育力量就可能会被阻塞。自相矛盾的是,一个在这方面显而易见的错误是,似乎未立足于未来朝扩展所知的创造性努力的路途上,而是与其他领域一样,小真理或部分真理是真理的最大敌人。因而,如果在分析结束时,被分析者剩余的精神病理仍被封存于自我的影响里(一致于训练分析师的欲求,他因为错误的知觉或自恋动机下的扭曲,给被分析者沟通错误的信仰,而相信精神分析的有效自我掌控已被获得,事实上,它仍未被获得这些观点的讨论见科胡特(1970b),以及1967年5月4日科学活动委员会就这特定议题的会议记录。),将不会在仍属未知的心理领域里积极寻求科学解答。

让我在此只附带提下一个观念,某些有潜在创造力的分析师对于某些训练分析师的未解决的自恋移情可能在分析后期或分析结束后,转往弗洛伊德——我们这门科学的开山鼻祖——的影像去。在这类分析师里的创造性努力,于是可能变得聚焦于弗洛伊德的父亲影像的各种冲突里。例如,自恋移情的丧失所引起的恐惧可能会阻塞超越弗洛伊德发现观点的重要第一步的完成。或者似乎更常发生的是,失去与原始父亲影像(或者失去来自内化不足的原始影像的肯定共鸣)自恋融合的恐惧,将激励反恐惧的背叛态度发展。然而,这些不只导致扩展了超越弗洛伊德发现观点的知识疆界的创造力,而且也导致了一种(常是强烈地)对于弗洛伊德的工作的批判态度。显现的结果——相关例子在精神医学和精神分析的文献中很常见——一再的理论争辩形式里常常见到,然而,这些理论争辩绝不能得到真正摆脱父权的内在束缚,换句话说,绝不能得到一种可构成扩展我们对于人类的健康或疾病的心理了解的正向特质。

通常,分析师在他们的治疗活动期间深度仔细观察个案的升华活动的机会不足。我的印象是,在治疗分析的早期和中期,一种强烈而延长的聚焦于这类活动,经常会被视作是为防御服务的。由个案一方看来,在分析早期专注于科学的或艺术的工作,可能形成那些防御操作的一部分,常被视为“逃到健康里”(flight into health)。从另一方面而言,分析师的过度强调其个案的创造活动,可能会背离通过诠释努力去获得自我扩展的这倾向,而代之以借由通过教育与建议的方式,企图产生自我的改变——经常是经由个案对于分析师的大量认同机制(见第七章)。然而,尤其是在自恋人格分析的结案阶段期间,当个案真的获得解决自己与分析师的自恋移情纠缠时,我们常看到各种非防御地被使用的、升华的创造性活动。它们常建构出一种类似潜伏期与青春期期间努力的复苏。

分析师很少在分析结束阶段,由对环绕它们周围之暂时浮现材料的直接分析观察,学习到关于这些活动的较深动力。但偶尔可能回溯发现自恋的力量,这些力量现在指向新的自体—客体,创造性的工作在更早时曾经活跃,但之后在自恋移情的架构里,已专心于费心经营无创造力的自恋张力状态。特别是在自恋个案的梦里,有时候可清楚认出艺术生产力的前驱物。

下述梦的例子,可被视为一个这类艺术产品的前驱物。个案P述说这个梦,他是一位有才能、敏感、有点妄想的三十多岁男士,他在长期治疗的尾声,开始写许多短篇故事,其中的某些故事优美得让我印象深刻。这些故事(我只知道那些个案在分析期间谈到的——其中的有些故事稍后已被出版)处理的是一青春期晚期或年轻男子的体验。它们描述他的孤单、他与世界的疏离、他敏感的自我专注、他的恐惧会通过粗糙的性刺激(诸如他故事里的英雄在低级酒吧、脱衣舞场,及类似地方所遭遇的),困扰自己的自恋平衡,并且,他寻找一个基本上类似于自己的朋友,且因而能通过他的神入,保护他免于遭受过度创伤刺激的危险。这些故事的特定移情意义,写成于某个分析期间个案确实在处理濒临失去一另我移情的时候,并不与我们目前的脉络相关。在此我们要聚焦于这些稍后的艺术成就,与较早在一个梦里之更内部塑造的(autoplastic)费心经营类似问题间的联结。虽然个案在分析过程早期有一个梦是精神平衡(通常是这危险促使个案开始接受分析)受到危险困扰所激活恐惧的直接表达,被报告的这个梦,与先前提过的一个借由暗示与类似物说明的梦有关。然而,那是二十年前的梦了,伴随着个案的第一次射精:那是一次“梦遗”。个案对那梦的记忆鲜明,且他叙述得似乎它像是一件近期的强烈体验。

在这梦里,个案凝视着一非常美丽平和的风景。有一温暖、深绿、斜坡的草地,以及充满了华美流水的蜿蜒小河,河水倒映着云天之蓝。小树丛环绕着乡土风味的人家,虽然不见一人,却是生机盎然:牛在吃草,特别是有着正吃草的羊,清楚的轮廓对照着草地的绿色背景。这平和被一远方的隆隆声干扰了。个案往上看并发现他所欣赏的风景是在一个高坝底部的山谷。威胁的隆隆声似乎由那儿发出的,而突然间,个案注意到坝上的一个深裂缝。风景的颜色全都变了,轻微但显著的事实上,这有颜色的梦(尤其是这梦后段不自然的技术加工般的颜色)是表达一个梦者的自我无法获得新体验的完全整合;不能完全吸收驱力所要求的强度或内容(有颜色的梦的重要性讨论见第七章)。。蓝色的天和水变为暗黑的蓝,绿草改变成一种刺眼不自然的绿,而树木显得更黑了。坝上的裂缝变宽,然后,突然间丑陋、肮脏、破坏的洪水漩涡向前倾泻,泛滥漫过乡间美景,冲走了树木、房子和动物。在他战栗着醒来前,最后的不可磨灭印象是白色的羊正改变成白头巾的精纺纯白的景色,并吞没了一切。

要解决包含于这美丽的梦里的凝缩的复杂性,超过了目前的讨论界线。简单地说,它是一种充满幸福的、自体吸收的自恋状态(风景象征着个案自己的身体)被伴随着射精的性虐待元素侵犯困扰的准艺术演出的体验。因而,许多描述儿童期早期自恋的与自体性欲的体验,可在这梦中被辨识出来。

如同我先前指出的,一个有艺术天赋的自我之诗的力量,这自我已获得了转化这个案之(前)自恋张力为美丽的、但内部塑造的梦的想象力,稍后并充分地被释放参与到艺术产物(短篇故事)的形塑里;亦即它们现在投资到更高次序的自体—客体。个案创造力的这个改变,由梦的作品(关于他对其身体的自体性欲的与自恋灌注(力比多)变迁的体验)到艺术的工作(处理关于其青春期的孤单、自体吸收的,及寻找一另我的友谊的体验),证明在其自恋发展的进展尺度上,有了一个重要的进步。虽然新释放之将其自恋安装入社会脉络的创造能力已获得,而且——尤其是,只要治疗成功的测量是被关注的话——这转换让个案的自恋张力的一种重要且可靠的(升华的)释放成为可能,这自恋张力先前对个案的情绪健康构成严重的威胁,且导致许多情绪失衡的危险状态。

虽然必须承认有例外,我的观点是,在自恋人格(类似于某些训练分析师结束阶段中盛开的神入能力)分析结案阶段里的许多创造性活动,构成了先前分析工作的美好结果,而且它们真正是由先前致病的自恋状况转化而成的。因为这个缘故,它们并不构成需要寻常意义下的精神分析诠释的材料(关于借由分析的结束阶段里升华的与有创造力的活动所提出的技术问题的进一步评论,见Kohut, 1966b, p.203f.)。

幽默与智慧

我希望以确认我的信念作为开始,即真诚的幽默能力的浮现,构成了另一个重要——且受欢迎——的征候,即在自恋人格的分析过程里,一种原始致病的自恋灌注的转化已发生了。自恋人格个案所能有的幽默,我相信在这些个案的分析过程里,是互补于另一个喜爱的结果。单独幽默本身(尤其当它含有听来似乎是口腔—虐待的讽刺时)可能仍是防御的,且因而不表示是自恋灌注的转化;而且一种隔离、庄严、强烈的新发现的理想(类似于妄想的“原由”)的灌注,可能仍未标示出成功的自恋状况修通,而只是在新的伪装里简化它们的外貌。在评估个案的进展时,分析师能够确定个案的奉献于其价值与理想并非一种狂热盲信,而是伴随着可通过幽默表达的一种均衡感受,这一点具有重要的决定性。理想主义与幽默的共存,不只展现了自恋情势的内容与心理位置已经改变,也展现出自恋能量现在已被驯服与中和,且正跟随目标—抑制的过程。一方面,如果个案的价值现在占据较重要的心理位置,也与其自我的现实目标结构成为整合,而默默提供他生命的新意义,另一方面,他现在也能带着幽默审视先前僵化地包含自恋情势的非常领域,于是分析师可能确实感受到修通过程已经成功,而且所完成的收获已经巩固。

只有详细的临床描述,才能说明个案的夸大幻想或其表现癖努力的逐渐转化,以及他对于自恋体验客体的神奇完美信仰的放弃;并以平衡了的理想与幽默混合的外貌代之。

或许在大多数例子里幽默的显现是突然的,并构成个案的自我在默默增加支配的迟来的外显表现,这种支配与个案先前的夸大自体和理想化客体相比,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力量。突然间,犹如阳光不预期地破云而出,分析师将带着莫大喜悦见证一种真正幽默感受如何被个案表达出来,证明其自我现在能以合乎现实的比率来看待婴儿化夸大自体的伟大渴望,或先前理想化的双亲影像要求无限完美与力量的事实,而现在自我有趣地审视这些老构造,是其自由度的一种表现。

然而,在过渡的阶段,有些具有教育性的例子是,个案的自我似乎逗留在下面两者间的边界;它对于未被征服的自恋结构的持续恐惧,以及新获得的让它着手尝试朝幽默态度移动的勇气。我已学会在这种情形下不要过早嘲笑个案,而是借由进一步诠释浮现的材料,以及借由神入传递地解释个案这过渡的自我状态来协助他(一个介于尝试的幽默以及仍然持续的担心忧虑间的过渡状态的临床描绘,见第七章所报告的C先生的梦,此梦发生于当已被强化的自我突然被原始夸大的剧增所威胁的时候)。

然而,我将不多做任何追求分析期间各种形式的幽默显现的主题,且只引用F小姐的评论,一个像儿童且自体—吸收的人格,她一直到长期分析的尾声,才获得一种足够的幽默感,这让她能回溯地综合论述其移情问题,她告诉我:“我想你所犯的不可饶恕之罪是——你不是我。”

现在有个对于智慧的简短评论,它是一个认知的与情绪的状态,这位置的达到可被视为人类发展的高峰之一,不只是狭义地在自恋人格障碍的分析里,而且也在所有人类的人格成长与实践里。

当自恋个案的企图心的现实感增加时,他的理想、创造力,以及特别是幽默感的成长强化,经常是成功分析的结尾清楚证明。一种甚至只是认为治疗可达微量智慧的主张,可能似乎都是夸大的。但由见闻(information)通过知识(knowledge),到达智力的进展,显示出一种在成功生存、模范的生命的认知领域里的演化特性,也能在成功的分析里被观察到。当治疗开始时,分析师和被分析者正处在收集关于个案与其历史的见闻。在分析的中期,被收集到的资料变得有次序,且整体适合于个案心灵的整合功能运作,以及存在于现在与过往间连续性的较广与较深的知识。最后,在一个良好分析的结案阶段里,分析师的知识和个案对自己的了解,已带有智能的质量。为了要达到这体验,个案首先必须与其未被修饰的婴儿化自恋达成协议,无论他的主要固着是在原始的夸大自体上,或者是在原始的、自恋地扩大的、理想化自体—客体上。

然而,在两个大的自恋结构领域里的自我掌控(ego dominance)的建立,只是我们所称为智慧的整体态度的前提,而不是智慧本身。智慧的获得是一个我们不可期待的个案的丰功伟业,其实也无须如此期待我们自己。因为我们必须承认,它的完全达到,包括对于个案短暂存在的情绪接纳,可能只有少数人可达成,而它的稳定整合更可能超过了人类的心理能力。

但微量的智慧,尤其当它释放到个案对他自己、对他的分析师,以及对分析工作的结果的态度时,确实并非罕见。分析师不应以获得智慧为目的,也确实不应如此期待;而且我们不应借由任何压力,一直或巧妙地诱使个案努力挣扎于获得智慧。如前所述,来自分析师这方的这类压力与期待,只会导致不稳固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同的建立,如此建立认同,或者是分析师真正如此,或者是个案对分析师的幻想,或者是分析师可能试图呈现给个案的人格。

然而,一种在被分析者身上智慧态度的自然浮现,在朝向成功分析的结尾时常会被观察到,虽然如上所述,是以一种不太多的和有限的形式浮现。微量的智慧确实发生于分析的结案阶段期间(有时候在治疗结案之后,它可能更明显地建立自己),让个案无视于认知到自己的限制,而能维持他的自尊,并且无视于对分析师本身的冲突与限制的认知,而能对分析师觉得尊重与感激。而且最后,个案和分析师在治疗的结案时,可能分享对于这分析本身虽有必要但结果仍维持对不完全事实的了解。在共同拥有稳健和智慧的态度里,依然没有讥讽或悲观,分析师与个案将承认,由于他们正处于分离中,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已被解决,某些冲突、禁抑和症状,以及某些原始的朝自体夸大和婴儿化理想化的倾向仍维持存在着。然而,这些脆弱之处现在熟悉了,而且它们已可被带着忍耐与沉着来加以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