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泡菜与肺水肿
笛卡尔的精神再次得到充分展现，是在若干年过后。当时我在克利夫兰市一所大学的教学型医院里实习，一位80岁的老人被分配到了我的病房，他叫萨姆，患肺水肿。导致这种病的原因很多，但大部分是因为心脏受伤或血容量扩张引起的，后者主要由盐分摄入过多所致。
对这里的医护人员来说，萨姆一点都不陌生，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每次住上一两天就回去了，从来没有人去探究过入院前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突然发病、命悬一线，医生都只是按部就班地给他治疗而已。然而，就在他第一次来到我的病房的当天晚上，我发现了萨姆定期发病背后的秘密。
让我得以一探究竟的正是“明妮外婆的问题”。在帮助萨姆恢复生理平衡后，我问他：“你为什么生病？”他答道：“那是你的工作。你得弄明白为什么，不是我。”我很坚持，提醒他，尽管我们试了又试，还是没能弄明白，所以必须再问：“你为什么生病？”他终于开口了，我成功了！我发现了他发病的原因。看起来，现在生活的方式让他很不开心。自从妻子过世之后，他就搬去和女儿帕特一家同住。女婿叫亨利，家里规则都由他定，连每天吃什么食物也不例外，萨姆只好勉勉强强地接受。大概每个月一次，小夫妻俩都会去外面玩，这时萨姆就跑到当地的熟食店，大吃特吃他最爱的泡菜，结果当天入夜的时候就开始呼吸困难，最后被送到急诊室，这就是他的病根所在。
我很兴奋，迫不及待地要在第二天的晨会上向“探访员”公布我的新发现。所谓探访员，是指病房部的中层管理人员，负责指导年轻医师，监督他们的表现。负责我那个病例的是一名出色的心脏病研究员，在电心理学领域（关于心脏脉搏电特性的研究）成绩显著。
晨会开始之后，我先将萨姆的病史陈述一遍，然后开始讲我的“新”发现。然而，迎接我的不是夸赞，而是冰冷的目光，充满不屑：“萨姆私人生活的问题，应该由病房部的社会工作人员来关心，和你没有关系。继续下一个病例吧。”我想抗议，但我知道他不会听得进去。他感兴趣的只是心脏和它的运作原理，至于心脏的拥有者——人，他毫不关心。他不懂得，只有在药物治疗的同时恢复萨姆的独立性，他的肺水肿才有可能治愈，单靠其一都是不行的。
在余下的实习生涯中，情况都没有发生过变化。我遇到很多医生，他们心地善良、充满同情心，但和当初的探访员一样，困在了笛卡尔的世界里，以为要做好医生的工作，就应该全力治疗病人生理上的疾病，而不用去考虑他们的心情和思想。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是这样，直到一次又一次，我对患者的病症无能为力的感觉日益强烈。我开始反省，听见了心里的呼喊，“醒一醒，醒一醒！”
第一章 半空的黑袋子
终于，从医学院毕业，接受了6年的内科和专科训练之后，我带着满腹诊断和治疗的知识，成为了一名医生。我选择了一家创新型初级护理医疗站，即新开业的“哈佛社区健康计划”（HCHP），这是一个健康维护组织（healthmaintenanceorganization，HMO）。
几乎是在工作一开始，我就发现，很多病人的病症是我无法治愈的。我发现自己在心里盼望着，谁能来约我看一次像糖尿病、心脏病、癌症这样真正的疾病。当然这样的病人也有，对他们，我所受的教育让我成竹在胸，应付自如。
对于很多因为生活中的难题而身体小毛病不断的人，我真的是没什么办法可想。他们没有生病，也不是精神失常。要想推荐他们转诊到精神病科，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们会理直气壮地将它看做是一种责难：“噢，你觉得都是我脑袋的问题是吧。”我顶多只能帮他们约好诊断测试，办个转诊，让他们服用镇定剂。刚开始看病的日子里，我最常开的药就是利眠宁，后面变成了安定，再后来是百忧解。
事实上，在研究他们的问题时，我发现我的经历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库尔特·克伦克当时在沃尔特·里德总医院研究病人人口学，他发现，超过一半以上的就诊病人患有14种常见病，即疲劳、精力不足、肠病、失眠、头痛、背痛等。更惊人的是，对患有这14种常见病症的人群，医生90%都查不出病因。
库尔特·克伦克提出，这些病人都是在生活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短时间内无法解决，所以身体就出现了相应的症状和临时性的情绪紧张。他们照旧上班，照顾家人，做各种事情，仅仅是不舒服，没有卧病在床，却一样的难受。
我和同事们聊过这个问题，也说了克伦克的发现，他们几乎都说自己有同样的体会。据他们讲，他们也对这些病人没辙，也因此很生气。事实上，有几个同事为此离开了初级护理业，重新回去做专科医生，去做一名“真正”的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