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格马利翁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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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塞尔森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11-1

《皮格马利翁效应》  第三章 你是我不能忍受的自己:唐娜和洛玻塔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11年1月27日 作者:(美)朱瑟琳·乔塞尔森(Ruthellen Josselson)

些性格放在自己身上我们会受不了,会让我们非常不安甚至有罪恶感,出于生存需要,我们通常把这样的部分让他人来体现。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把自己忍受不了的各种性情编排给我们最亲近的人,不论他们是近在眼前还是远在天边。应该没有比同卵双胞胎更亲近的关系了。跟孪生兄弟或姐妹一起长大的人,好像要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两个人都更加了解彼此,他们创造彼此的机会也最大。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同卵双胞胎一般让人感觉性格相反,好像他们要长成什么样的人,是早就分好了的。

唐娜和洛玻塔是同卵双胞胎姐妹。我认识她们的时候,这对姐妹35岁。她们的例子说明,如果两人都把自己不能忍受的性格编排给对方,她们的关系会变得怎样的难缠。虽然人这样做可以解决心理上的难题,但是这样做的后果是,跟自己编排出的人相伴生活,要承受的痛苦也可能是巨大的。

唐娜

唐娜和洛玻塔在纽约的一处贫民区长大,现在住在波士顿。唐娜35岁,是个单身母亲,有个4岁的儿子。她从事编剧工作,在波士顿一所社区学院讲授戏剧,已经有一些剧本被制作成了影视剧。唐娜说起话来活泼生动,给我的感受是,她的感情热烈真挚,跟人交往起来情绪饱满。因为她的开朗热情,以及她说到自己时的戏剧性方式,我发现她很有魅力,很迷人。

回顾唐娜的生活,我们会发现,孪生姐姐洛玻塔是她生活的永恒布景。她时不时想到姐姐,最先描述的人也是姐姐。“她是我的分身,不管我愿不愿意,她都在那儿。我们不想打扮得一样,总是拼命显出不同。她是安静的好学生,我就不一样,唧唧喳喳藏不住话,比她乐呵。我们一直有种感觉,如果父母出什么事的话,我是拿主意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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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姐妹俩总是斗个不停。即便如此,唐娜还是说,“跟她分开我受不了。”分开的话,她感觉“好像手给人家拿走了,觉得失落。她人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一部分。可我们连5分钟都消停不了,老是争吵打闹。因为很穷,我俩经常要为一丁点儿东西争来抢去。”

两个姑娘有一帮姑姑阿姨接济,给吃、给穿有时还有特别招待,比如出去吃比萨或者去远足。而父母,在唐娜眼里,虽然温暖可亲,但对婚姻中的问题束手无策,也不能很好地应对生活。母亲温柔慈爱,是她们的感情依靠,但她消极地沉溺在自己的人生境遇里,尽受其害。在唐娜看来,小时候的家庭生活无非是母亲把改造丈夫当成首要任务,想尽力让他有点出息,却以失败告终。

“我母亲的大部分精力都耗在这儿了,最后她太累了,没力气去干别的了。不过我有种感觉,如果父母不为你尽力改变些什么,让你的生活更好点,那么对他们来说,你就不算真正重要。他们总夸我漂亮、聪明、有天赋,但母亲从没让我去上过什么课程或者带我去看过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学,因为不能拿父母做榜样,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帮我认识外面的世界。”

绘制5岁那年的成长地图时,唐娜把姐姐和母亲画在一组,并把她们放得离自己和离父亲一样远。唐娜喜欢父亲,她觉得父亲爱她比爱姐姐多。父亲也喜爱她的开心顽皮。当洛玻塔成为母亲的“跟屁虫”时(在唐娜看来),唐娜也跟父亲有一种特殊感情。不过,这是在她明白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我爱他,爱他的才华,可我不知道他那么糟糕。” 唐娜形容父亲是“疯子一样的波西米亚人”。他总在逃,逃离所有一切。他把家庭也看做暂时的、早晚会玩儿完的东西。父亲是个老顽童,母亲好像要可怜兮兮地奉陪到底,她一贯正确,是两人中强势的那位。唐娜觉得,父母如果不是特别相爱,这样的日子肯定过不长。10岁时,唐娜全家搬到新泽西,父亲也决定去工作挣工资。他成了养家的人,至少一段时间里如此。唐娜说,父亲变得负责任时,“母亲蔫了,没了精神。她活着就是为了训他。”从唐娜对父母的描述里,我们看到了对立双方此消彼长的平衡轨迹,以及人处于强势地位时会多么需要有另一个人,成为自己不屑成为的那种人。唐娜开始明白,母亲需要父亲的不负责任,即使她因此受罪、看不起他。

唐娜小的时候,家里总是很热闹,朋友邻居都会来,听听音乐找点乐子。唐娜觉得自己跟父亲特别亲近,虽然他时不时让她觉得难堪。“我跟父亲很亲,他聪明幽默,我也爱他这一点,但从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真正地崇拜自己的父亲。我只能幻想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假装自己可以依靠他,可他根本就不负责任,一点都指望不上。有时候我们一家人说说笑笑开心过日子,可他能说消失就消失。” 想起10岁时的生活,唐娜把自己和父亲画在一组,母亲则跟洛玻塔一起,离她不远。跟母亲一样,唐娜也深爱洒脱逍遥的父亲,但她却始终渴望有人依靠。父亲的冲动、自我也许唐娜都看在眼里,但她宁愿跟这样靠不住的父亲结盟,也不愿意加入到母亲和姐姐那个让人窒息的阵营。

洛玻塔跟她之间的亲密,这是生就如此、不可避免的。虽然她们一个是父亲党,一个是母亲党,但在别的方面她们说到底还是分不开。“我的朋友一直比她多。有时我跟朋友出去,她就会很受伤。”所以,交朋友不仅是交朋友,也是在伤害洛玻塔的感情。事实上,唐娜做的每件事,在一直关注她、处处跟她比照、相互作用的洛玻塔看来,都有可能意味着远离和背弃。而唐娜一方面害怕跟洛玻塔分离,另一方面又要从两人那种几乎不可抗拒的一体感中抽离,这成了她感情生活的中心。

跟很多人一样,青春期的唐娜日子不好过。随着身体的生长发育,唐娜成了她所说的“贪食狂”,体重增加不少。她觉得自己胖,讨厌自己的模样,跟别人的关系也因此蒙上了灰色,尤其是跟洛玻塔。她嫉妒姐姐,觉得自己输了。即便两人模样差不多,她还是觉得洛玻塔好看些。

“自我感觉良好这种事找不上我,我没有自我感。姐姐最起码学习比我好。而我没有父母关心,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男孩喜欢,我就只有读书、吃饭,没有存在感。”唐娜发现了洛玻塔的美和才华,她开始嫉妒,却让自己更加痛苦。

姐妹俩19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对唐娜来说,世界整个倒塌了。“我翻看母亲的相片,她总是靠在别人身上。她温暖,需要爱,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能坐下来听人讲他们的苦楚,大家都喜欢她。她死了之后,父亲就完全特立独行了。没人再来我们家了。洛玻塔结婚后,我去跟她和姐夫威尔一起住了一个月。我感到孤单,彻头彻尾的孤单,我觉得好像全世界就剩下我们两个。虽然威尔也在,但我真的感觉就只有我跟姐姐两个。”

20岁那年,唐娜迷恋上了博特,他高中时曾经约会过洛玻塔。“不过我没让感情发展下去,因为他约会过我姐姐。” 后来他生了很重的病,唐娜一直在身边照顾他。 “他很难懂,也很自闭,我们只谈论文学和电影。他现在成了有名的作家,3年前写过一个短篇小说献给我,告诉我这些年来我对他有多么重要,他以前从没说起过。我以前不知道我对他很重要。我没有哥哥,他就像是我的哥哥。”然而,不仅如此。对唐娜来说,父母姐姐亲戚都跟她有或多或少的相似,而博特是第一个跟她完全不同的人,是第一个以“外人”的身份跟她相处的人,尽管她仍然把他标记为“洛玻塔相关人等”。

唐娜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友是马迪,他狂热地爱她。她享受那份浪漫的爱慕,却并不爱他。唐娜当时在纽约做着一份“不需要脑子的秘书工作”,并且卷入了女权运动。朋友伊冯娜鼓励她去上大学,还帮她了解如何争取奖学金。“20岁那年妙极了。我发现自己是有头脑的。老师让你自己思考,自己做功课,我喜欢那种方式。我喜欢学习,喜欢泡在图书馆。我干得不错,成了系里最好的学生。” 她的一位阿姨似乎替代了母亲的位置,会去宿舍看望她,带日用品给她,帮她做事。

在对20岁的回忆中,唐娜很少谈到洛玻塔,虽然她在地图上把洛玻塔画得离自己最近。洛玻塔的确在那儿,不过是在唐娜身后。对唐娜来说,洛玻塔是个可以避世的安全港湾,虽说停泊在那儿,两人也有冲突的可能。

唐娜拼了命要去做自己,争取跟姐姐有所不同,她的女权理念和罗曼史见证了她的这一努力。她与某位教授关系暧昧。她跟女教师麦拉建立了亲密的友谊,还跟麦拉、洛玻塔合作了一本书。对于洛玻塔的参与,唐娜没说什么,好像洛玻塔可以理所当然地跟她同进同出。唐娜觉得,自己在这一人生阶段遇到的人,尊重她“建设自我”的努力,也支持她对于才学的追求。“他们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在才学方面我也的确有所提高。” 然而,她仍然有种疏离感,好像自己哪儿都不属于。回顾过去,除了某些闪光点,她只记得20~25岁是一段“可怕的时光”。

讲到25岁的时候,唐娜开始拿自己的人生跟洛玻塔作比较。“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尽到了本分,25岁时她有了孩子。” 唐娜以洛玻塔为参照物,来构筑自己的身份特征:她是自由的;洛玻塔则被束缚。唐娜的感情生活被麦拉这个密友主导。“她很大女人,她让我着迷。我爱她,仰慕她。我想我们相爱了很长时间。她觉得我很棒很聪明,所以才可以走这么远。她,还有另外一个教授,真的给了我勇气,让我试着去做些事情,去读研究生。”

“麦拉跟我母亲刚好相反。她会说‘你真聪明’,然后给我奖学金;或者‘你真聪明’,然后给我打个高分。” 唐娜跟麦拉有过一次性经历。“那次真的把我们的关系搞砸了。我发现自己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自己那样做是否只是为了让她高兴,我再没试过。那次之后我们的感情留下了伤疤。我们都不敢去讨论这个问题。之后她离开了美国几年,后来才告诉我,她当时一直爱着我,而我跟她说我做不来时,真的伤了她。”

25岁以后,唐娜还跟谢尔曼有过一段感情。他“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女人了。他崇拜我,爱我。我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人也漂亮了。而我可以爱他这件事,也让他感觉良好。他很迷人很英俊,这让我很得意, 可惜他是个酒鬼。他到现在还想着我,他说过我是他的最爱。他虽然不能让我真正尊重他,但的确让我自信了不少”。唐娜跟查尔斯——她的另一个教授,也有过一段感情。“我跟他发生过关系,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我们两个的脑电波很合拍。”

这些人,在唐娜说来,都是真的喜欢她,也能帮她增长才识,可她仍然感觉疏离。“我的朋友全是我的老师。我会参加他们的聚会,但我不是老师,不属于那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始终有这样的感觉。”

28岁的时候,唐娜拿到了戏剧学硕士学位。她决定去波士顿工作,因为她觉得那个工作正适合自己,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迈出的重要一步,也是她第一次在地理上远离洛玻塔。在波士顿,唐娜跟哈里相识相爱,然后结婚。没过多久,洛玻塔也跟着去了波士顿。1年后,洛玻塔跟威尔分手。威尔和女儿詹妮弗搬来跟唐娜夫妇一起住。唐娜照顾詹妮弗,洛玻塔做自己想做的事,偶尔回来跟他们大家聚聚。所以在这一时期的地图上,唐娜把他们所有人都画得交叉重叠。唐娜当时也尽力给洛玻塔自由,而这种自由过去她一人独享,其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两人的关系很快又恢复到了老样子。

哈里是个英俊迷人的空想主义者。他在注定失败的生意上忙得不亦乐乎,或者干脆停止了工作。从更深层面上看,唐娜跟哈里的关系,既有她跟父亲关系的影子,又有点像她跟洛玻塔。与唐娜的父亲一样,哈里迷人但易变,而且让人失望;他俩争吵不断,像她小时候跟洛玻塔一样。“我知道他是个疯子、神经病,但我需要重复这个步调。我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一定过不长,但他很爱我。”

结婚后,唐娜仍然跟她的女性朋友保持着紧密联系。与唐娜一样,她的新朋友也都是一些自我反省着努力成长、努力克服过去种种不如意的人,多半同在戏剧界或者艺术圈。她们有着共同的求知欲望和艺术追求。唐娜相信,这些人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她们交往密切,不仅交流学术,也分享人生感受,一起探索生活。

现在,35岁的唐娜已经不再把自己画在关系图的中心了。“我不再有那种全世界都以我为中心的感觉了。过去有种不可思议的傲慢掩盖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我甚至不愿意去治疗,因为我认为错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我。而现在,我会全面地看自己,我是个职业女性、母亲、妹妹,还是别人的前妻。我更容易接受别人、接受环境了。我做了母亲,正是这一经历挽救了我,它教会我不计回报地给予,也教我看到了自己能力有限。我过去总是心急火燎的,想要即时的满足、即时的爱,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能等了,有耐性了。有了儿子亚历克,我学会了去接受自己的不足。要是我现在是25岁时的自己,我大概会为此恨亚历克,但是现在,我开始慢慢理解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能再把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不正常、自己与父母相处的感受延伸到别人身上,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亚力克是个男孩。他出生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像是生出了自己一样。有个全新的唐娜在我体内萌芽,呼之欲出。可问题是,这种新旧交替好像要把我整个人撕裂一样。我必须去整合两个自己,使她们能够共存。”

“我不是那种身为独立的知识女性,还可以给丈夫冲咖啡的人。产后第二天,我的乳房开始发胀,这是我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自己的身体。乳房满满的、沉甸甸的,我爱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很胖,但并不觉得身体不方便。我开始写作,感觉自己是完整的,是产后身体的胶着力把我拼凑整齐了,生孩子可真是一次不可思议的体验。儿子出生以后,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基于这种感觉——他真的教会了我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不足,也明白了自己的长处。”

“这个时候,洛玻塔对我来说,就像个强大的幽灵。她可以离开我搬到别的地方去,这没问题。我不再觉得她离开我是件多么不可想象的事了,我们的关系太紧张了。不过我跟詹妮弗很亲,詹妮弗跟亚历克也很亲。我在洛玻塔身上看到了所有我不想要的自己。”

唐娜说她不羡慕洛玻塔,也不想与她比,不与她比婚姻,也不比如何为人母。“她不知道如何跟我相处——像两个独立的人那样相处。仿佛她总是对的,我是错的,她是母亲,我是孩子一样,我们被这种模式牵绊住了。实际上她没做过什么真正比我强的事。我想她是嫉妒我没有妥协,嫉妒我有那么棒的朋友。”

“我很喜欢威尔,我觉得他很好,只是受洛玻塔的影响太大了。我跟哈里分手分得一团糟。他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我又出了事故,半瘸着腿,还有个孩子,可我就是想把他从我的生活里撵出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友好相处,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他是孩子的父亲,我可以信任他,有事会请他帮忙。他愿意帮我,我也会表示感谢。我真的已经学会了像个完全独立的人那样与人相处。我不会因为以前怎样而不再跟他交往,你得允许别人改变。我们成了朋友,我真的很喜欢,这比我们闹个不停强多了。”

唐娜跟她的女性朋友走得很近,每天都会打个电话跟某个朋友聊聊,隔几个月就会去看看离得远点儿的朋友。她也恢复了跟博特的友谊,博特“对我是个女人这一概念,才刚刚回过味儿来。因为他的改变,我们的友谊也多了份亲密。这很好,我喜欢这样”。

唐娜在叙述自己的关系列传时,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关注头脑进步和个人成长的人,她始终愿意靠近那些能够教她点什么又或者欣赏她的才华或女权思想的人。她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不是照顾她的人,而是可以加强她自我意识的人。她很容易爱上别人,不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情人;她渴望别人的鼓励,鼓励她去延伸、扩充自己,鼓励她多点创意。对她来说,孪生姐姐洛玻塔是个让人气恼的“常在”,唐娜要成为她自己,就得跟这位姐姐斗争一辈子。唐娜曾经尽力跟“好”女孩洛玻塔保持适当距离,但洛玻塔有影无形,唐娜不能以任何方式把她具体化或者向她学习。洛玻塔好像会飞一样,这儿插一脚,那儿插一脚,比如与唐娜和麦拉一起编书,或者在唐娜婚后搬到波士顿。从某种意义上说,唐娜并没有真正留意到洛玻塔或她的人生。她不请自来,然后唐娜就得再次从她身边逃开。唐娜需要洛玻塔在身边,但对于唐娜的个人特性来说,洛玻塔的存在让她窒息,使她无法忍受。

在某些重要方面,我们完全不能通过唐娜的描绘来“了解”洛玻塔。唐娜创造了作为自己陪衬的洛玻塔,但在唐娜热情的冒险历程中,洛玻塔也代表了一种稳定和持久。洛玻塔是唐娜总能回归的家园,不管唐娜在情感上有多矛盾。唐娜似乎希望洛玻塔出现,但又不需要真正的、直接看到她这个人。正如唐娜最后对于她们关系的描述那样,洛玻塔是个“强大的幽灵”。作为幽灵,唐娜不需要跟她像独立的个体一样相处,只需要面对她所代表的东西就可以了。

唐娜说,“我在洛玻塔身上看到了所有我想忘掉的自己。”我们由此得知,洛玻塔在唐娜想象出来的空间里,代表了一切唐娜自己所不想拥有的特征。可唐娜仍然认为,洛玻塔,像她的手似的,是她的一部分——让人爱恨交加的一部分,正如她说过的那样,让她既要亲近又要远离。

然而,我们注意到,唐娜说过,35岁时“我不再觉得洛玻塔离开我是件多么不可想象的事了”,这说明,曾经是不可想象的。唐娜曾经假定,洛玻塔会一直跟她以某种方式绑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不断试着逃离。唐娜提到洛玻塔一直在“抚养”她,好像是在后台低声私语一样,这说明,她并非自觉地需要这样的“哺育”。她可能也会承认,洛玻塔的力量可以让她依靠,却也让她嫉妒;这样一来,她就得细数自己看不起洛玻塔的种种。因为她要想在自己的特质和成就中维持快乐,就不能同时崇拜洛玻塔。

虽然一般情况下,要给这么个复杂的关系做个总结是很难的。但我们也许可以说,唐娜在洛玻塔身上创造的那个人一定一直都在,这样她才能一直铆足了劲逃离,原因就在于,“越是知道自己跟你不同,我就越觉得是自己。我需要你在那里,尽力阻止我做自己。我需要你在那里,即使我失败、跌倒你还在那里,那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洛玻塔

然而,洛玻塔究竟是何许人?她当真只是唐娜大戏里呼之即来的龙套演员,心甘情愿地陪衬才华日彰的妹妹,还让妹妹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吗?好像不太可能。

我所见到的洛玻塔,35岁已经是相当成功的电脑咨询师,经常出差,足迹遍天下。她说话柔和,稍显拘谨,但她温暖可亲,让人想要跟她继续交往下去。刚见到她时,我有一些不适应,因为她的模样声音都与唐娜太像,只是唐娜的头发长且蓬松,洛玻塔则是很有气质的短发。她俩有一个染了发,好像是唐娜。两人并肩站的话还不至于让人分不出谁是谁,但她们还是很像。

洛玻塔比唐娜内向,不那么锋芒毕露,但她有种安静的力量。她跟唐娜一样很有见解,对心理学也有所了解。她的语言更加含蓄,但她讲述自己奋斗历程时所表现出的强烈感情,让我感同身受。洛玻塔所讲述的,是另一个个人成长的艰难历程。妹妹唐娜始终都是她生活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但她对于洛玻塔的重要性跟洛玻塔之于她的重要性有很大不同。

洛玻塔所画的关系图有一点很让人震惊,她总是大圈套小圈,把自己画成别人生活的附庸。这表明,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独立的个体,而是某个大家庭的一部分。代表5岁的图画中,她跟父母、妹妹同在一个圆圈里,这个圈一直到她25岁的图中才有所改变。改变后的圆圈中有她丈夫、女儿、妹妹,还有母亲依稀的身影。她在画25岁这张图时表示,希望(她主动提出的)可以在下个5年的图中把自己画成一个界限分明的独立圆圈,可以通过线条跟别人连接。而在她目前的年纪——35岁的关系图中,她母亲的“幽灵”依然忽隐忽现。

相比之下,唐娜则用独立的圆圈代表自己,且通常大过别人,只有在30岁的图中,她才把自己的圆圈画跟丈夫和姐姐的重叠交错,而威尔的(她姐姐的丈夫)也跟这两个人重叠。到了而今35岁的关系图上,她的圆圈再次独立出来,但现在比别人的小了。自始至终,唐娜图上的人都比洛玻塔的多,她把朋友同事都画了上去。而她15岁以后的图中,父母的身影就再没出现过了。

回想5岁时的生活,洛玻塔说,她的内心世界被母亲主导。“母亲重要到让我觉得自己不存在。我跟她太亲近了,以至于害怕她出什么事然后剩下我一个,没有自己的人生。5岁时,我梦见她死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害怕没有她自己会成什么样子。” 洛玻塔感觉,母亲“认为背负儿女债是理所应当的,女儿就是她的全部。家里的经济状况很糟糕,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发愁“明天拿什么喂饱你们呢?”,叔叔婶婶很重要,因为他们会拿吃的来。母亲自己吃的却是剩饭剩菜。洛玻塔怀疑,是贫穷让自己对明天那么忧心忡忡。她担心她们姐妹成为家里的经济负担。“如果没有我们,母亲会好过一些。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很难去享受生活。”洛玻塔全家住在一居室的公寓里,母亲和两个女儿住卧室,父亲在客厅睡沙发。她们没有玩具。“我们连个属于自己的角落都没有,别说自己的房间了。我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私人空间,我甚至都没机会去想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或者我想要什么。”

洛玻塔说她跟妹妹“很亲,总是形影不离”。“唐娜想要什么,就会说出来,但妈妈从没有想要什么——要也没用,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做个好孩子就是要放弃所有希望、愿望甚至志向。直到生下詹妮弗,我才明白,如果想要孩子成为独立、意志坚定的人,我就要学会需求,学会如何达成所愿。我意识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有多不好,想要点什么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这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愧疚主导着我的生活,我知道家里养活我们姐妹有多不容易。”所以,对洛玻塔来说,唐娜就是需求多多的那个,也许她是在代表她们姐妹两人的需求。这样一来,洛玻塔对于需求的强烈愧疚就可以减轻,因为她知道,需求只会让她们的母亲更受煎熬。

面对物质上的缺失,洛玻塔说,她的精神世界绚烂丰富。“我很内向,17岁之前都不说什么话。我是家里的好孩子,学习成绩不错。我用尽力气做个好孩子,克制自己的欲望。我总是那样满腹心事,以至于到后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有思想,也能创造什么东西。”

洛玻塔说她跟唐娜“很亲,亲到分不开。我们小的时候,不管谁生病,另一个都会被送到阿姨家,而我们能煲一整天的电话粥。但是我们在一块儿的话就不停地争来抢去。记忆中我俩就像一个人,尽管脾性很不一样,但我们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唐娜,但她会去交朋友——她是社交型,比我外向,容易交到朋友。我总是忧愁,满心焦虑和噩梦,看不到希望。我很不快乐。”

父亲在洛玻塔的生活中不怎么重要。“他总是让母亲难过,他们经常吵架。他总跟他的那一帮朋友厮混。他确实教过我们一些东西,可我一点不觉得他塑造或影响了我的人生。他很遥远,好像只存在于布景上,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他的位置。但他跟母亲很亲,母亲离不开他。他连家都养不了,所以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依赖他,不愿意离开他。我跟母亲很亲,而母亲跟他亲。唐娜比我跟他亲——那对她很重要,我是妈妈的女儿,她就要做爸爸的女儿。母亲死后,我们好像掉进了地狱里。父亲彻彻底底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唐娜的日子尤其不好过,我就觉得自己更要照顾好她。”

跟唐娜一样,洛玻塔回忆幼年的时候也提到了宠爱她们的姨父姨妈。他们带吃的来,带她们看电影,载她们骑摩托车兜风。姐妹俩10岁的时候,她们搬去跟外祖母还有外祖母的妹妹一起住,但是不久外祖母便去世了。“母亲总是想着还有谁能帮她照顾孩子,于是她把我们交给劳拉阿姨,那对我来说是个噩梦。劳拉阿姨满腹牢骚,为人又刻薄,跟着她我们只有受罪的份儿,她吩咐我们干这干那,还规定要怎么干,干不好就惩罚我们。后来我们搬到另外一个阿姨家,那里好极了,简直是人间天堂。”10岁左右这段时间,她们的父亲一直在工作,女孩们也有了两个人的房间。 

但是,洛玻塔跟唐娜“总是发疯一样地争吵,因为她有那么多朋友而我没有。她有朋友在身边就会不理我,我就要落单。我一方面感觉她没我不行,另一方面又感觉自己被她排斥,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有我在身边还会需要别人。我觉得我不能没有她,但她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出去交到朋友,然后就不需要我了。”

十几岁时,洛玻塔的日子很难过,她常常想到死。“我觉得自己没本事,四处碰壁。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我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别人好像都有了男朋友,这是洛玻塔痛苦的部分原因。她开始吃过头,开始发胖。“我要是去交个同性朋友,到最后人家总能变成唐娜的朋友,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在那方面我根本争不过她。我强的一点就是成绩好,还是家里的乖宝宝。唐娜根本不在乎及不及格,所以分数就成了我的利器,让我可以跟她分庭抗礼。但是对我来说,学校生活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我不觉得自己真的从学校得到了什么。我感觉自己不属于那里,我一直有这种感觉,那是一个我够不着的世界。”

15岁时,洛玻塔依然在受劳拉阿姨的“迫害”。“母亲知道她待我们有多不好,但她觉得阿姨帮了她那么些年,我们姐妹俩受点苦,就当是报答阿姨了。妈妈自己没主意,对这件事她就只有听之任之。”贝伊阿姨和比尔姨夫依然是洛玻塔生活中的阳光,给她充满忧郁烦愁的生活带来些许快乐时光。

母亲去世时,19岁的洛玻塔仍然感觉母亲“是我的全部。但我惊奇地发现,就算她真的不在了,我也可以好好地活着。让我生气的是,在我不仅可以当她是母亲,更可以跟她做朋友的时候,她死了,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不过,我想这是我成长过程中,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力量和能力所在。”

唐娜去外地上大学时,洛玻塔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发现自己的潜能。“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也让我在某些方面开始慢慢地认识自己。我觉得我们越是分开,我就越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越能做真正的自己,并且不会总是觉得愧疚,觉得不管我干什么总会有人因此吃亏。母亲去世之后我一直努力学着独立,学着靠自己,学着抛掉长久以来不管我干什么去哪里都能引起的罪恶感。但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能对唐娜说‘不’。面对唐娜,我第一反应就是愧疚,还怎么能对她说‘不’呢。母亲死后,照顾妹妹就成了我的责任。我要她顺利成长,我觉得自己要替母亲尽到职责,我不允许自己出错。母亲一直认为唐娜是没有责任感的孩子,而我是有担当的那个,所以她有事就会指望我。我要干家务,给唐娜熨衣服,洗衣服,给她做饭。当时母亲已经病了,我当然得这样做,她也期望我这样做,连我自己都这样期望。母亲离不开我,离不开我做的这些事,我觉得自己也离不开她对我的依赖,我挣不脱。”

洛玻塔没去上大学,因为当时她母亲已经病危。“总得有个人留在家照顾妈妈,那个人自然就是我。唐娜一个人惨兮兮地待在学校,她说我要不去看她她就去跳海。我搭巴士去看她,每晚打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我知道只要妹妹痛苦,我就开心不起来。第二年,我去了瓦萨学院(唐娜待的地方),在瓦萨的第一年我过得还好,可我的开心总是带着愧疚。我瘦了很多,模样很漂亮。生平第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美和吸引力。开始有男孩子爱上我,这使我面对异性慢慢有了自信心。因为跟父亲的关系疏远,异性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高中时,我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他疯了一样地喜欢我,我也觉得被需要、被渴慕的感觉很好,但是没多久我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然后就是跟博特的那段夭折的恋情。我很喜欢博特,他也很喜欢我,但我们都太压抑自己了,在一起不能很好地交流,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我先和他分手的。后来他成了唐娜最好的朋友,我的感受是自己再一次被挖了墙脚。我现在还是觉得跟他很亲,问题是唐娜总挡道。我刚要跟他再亲近一点,唐娜就开始争风吃醋,而我受不了自己跟她争任何东西。所以,她要是从我那里抢走什么,抢走就抢走了,没办法。20岁时,我比她瘦比她漂亮,她就剪我的衣服偷我的化妆品,她太嫉妒了。”

洛玻塔19岁时认识了威尔,21岁时跟他结了婚。“我这么早结婚的原因之一,是我不再需要任何人。对我来说,最难受、最要命的就是去依赖谁。我必须有自己的车,自己挣的钱。我不能依靠别人,我受不了。”刚开始,在洛玻塔看来,威尔知冷知热、温柔体贴。他送她花,在她母亲弥留的日子里跟她一起整夜守在医院。于是他向她求婚时,她答应了。然而蜜月过后,他就变得冷淡,难以交谈。但洛玻塔的心都放在了被父亲拒之门外的唐娜身上,她心疼身处痛苦艰难之中的妹妹,没力气去关注威尔。她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她把唐娜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唐娜一直跟着他们夫妇。

洛玻塔到瓦萨后,她与唐娜结伴去上所有的课。即使她们不再住在一起,唐娜还是每晚都去跟她和威尔一起待着,直到她们25岁。詹妮弗出生时,洛玻塔觉得女儿好像是她的第二个孩子。

洛玻塔现在依然想念母亲,她希望母亲能看到她结婚生子,为她事业上的成功骄傲。“多数时候,在我想要跟妹妹决裂却办不到的时候,我会想念母亲,我不想背叛她。我比妹妹有能力,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搞得定,我能帮她解决所有问题。对于她和她的人生,我觉得自己有很强的掌控力,那是一种只手遮天的感觉,很可怕。管得太多不是件好事,这我知道,可我不能失去这种掌控,一秒钟都不行。我觉得她没我真的不行,所以我一直不肯放手,直到30岁。”

“我曾经想要她承认我陪她经历的一切。我觉得,除非她先离开我,否则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我要的只是她的认可。直到最近,我才开始不再强求,我不要她承认什么了,不想要了。现在,我只想要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她过去怎么对我,或者我都怎么对她,图的是什么,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陷在这个泥沼里这么多年,我必须走出来了,不管有多难熬。她觉得我一直过得比她好。她的男人缘不怎么好,在她看来,我总是盖过她。”

“跟威尔分手的时候,我放弃了一切,这样一来,我拥有的就不会比唐娜多了。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跟她一样‘一无所有’。我要跟她平等,然后才能跟她划清界限。当我拥有的比她多太多时,我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我做不到。我有房子有丈夫,有光鲜亮丽的一切,而她与孩子被丈夫抛弃,我怎么可能再去落井下石?我允许威尔与唐娜的丈夫哈里合伙做生意,即使我知道后果不堪设想,而我们会失去一切。我们要还债,我要卖掉自己的公寓替哈里还债。这样一来,连我也自身难保,我就可以离开她了。我真的希望,从现在起,我可以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一个不必为自己拥有好东西而感觉愧疚的未来。

洛玻塔总是倾向于融入别人,就这样的性格而言,她的怀孕生女经历算得上不同寻常。艰难的孕期过后,洛玻塔剖宫产下了詹妮弗。“即使是在怀孕期间,我也从没感觉她是我的一部分,我感觉肚子里是个完全独立的人在生长——詹妮弗长得不像我。分娩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生孩子。第二天她才被抱来给我,她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我生出来的。这样的感觉意味着,我打心底里想要跟她保持距离。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排斥或者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我都不想投射给詹妮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影响。这同时也映射出,我需要甚至渴望妹妹对我公平点,像个完整的人那样对待我,不要为了她的需求、她的窘境来压榨我,在她想要给予我什么的时候她可以给我。我想明白了这些,才可以放羊似的抚养詹妮弗,放手让她做自己。

“仔细看她你就会发现,她只是詹妮弗,她不是我也不是威尔,她跟我们真的很不一样。她是我的女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得继承我身上的什么基因。而且我感觉我们母女间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我们关系还行,有时我们简直要好极了。就好像你跟其他人的交往一样,你要去精心维护彼此的感情,因为好关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詹妮弗温和友爱,知冷知热,是个真正的施予者,但她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么得到,知道如何说出自己的想法。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正是我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而我希望自己在跟妹妹、母亲的相处中,也能那样做。我知道我跟母亲的关系是有问题的,那样的关系对我的折磨和影响我也早已领教。”

“搬去波士顿的时候我就想,我跟唐娜的关系要想有所改善,我必须要有所行动。我不想再给她当老妈子了,于是从某天起,我不再给她带吃的。这是我迈出的第一步,我要改变我们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母亲并没有离开,我把她当参照物,我不想跟她一样。她没有自己的东西,光这一点就错到了家。而我人生中第一次渴望犯错,可以犯错——我有了第一次婚外情。我必须要跟威尔分手,外遇瞒不了人。”

“29岁那年,我跟威尔的关系很让人沮丧。他对我很冷淡。我那时很漂亮,又在修读文学课程。我觉得自己女人味十足,很是性感,有个情人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必须先跟威尔分手。我发觉生命中还有比做母亲更重要的事,于是我把詹妮弗送去纽约跟威尔住了三个月,我当时的生活中容不下詹妮弗,我想要她离开。人生中第一次,我想要放纵。”

“我跟勒洛伊交往了3个月。他是黑人,聪明、多情、朝气蓬勃,他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幻想。我们成了情人,我整个人被这种激情横扫、淹没。我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要的一切都能在某人身上找到。他要不是黑人,我可能已经……”

“我当然还有其他的人际关系,其中一些人对我的发展也起了关键作用,但我的感受是他们不可能像唐娜或威尔那样,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有种感觉,我跟威尔就是红尘怨侣,我离不开他,就像我离不开唐娜一样。不管我跟唐娜有多讨厌对方,吵得有多凶,甚至恨不得对方不要出生,我们终归是姐妹,在感情上,我们还是同气连枝。出国的时候我会想她,我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爱,然后再多的怒气和怨恨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是我深爱的人,我们分不开。我跟威尔也是一样,不管我有多恼他,甚至于恨铁不成钢,可不知为什么,他依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们分手后,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一想到他要离开我的生活,我就受不了。我知道自己必须要跟勒洛伊做个了断,因为他是黑人。另外,我不觉得詹妮弗能接受得了。”

差不多这个时候,洛玻塔遇到了潘,跟她成了最好的朋友。当时的潘也正在经历婚姻危机,吃力地抚养着两岁的孩子。洛玻塔说自己好像“爱上了”潘,跟她亲密到无话不说。“我们的友谊一直在增长,我们也一直在成长。这段友谊让我最最珍视的地方在于,潘不会把自己的窘迫和需要投射给我,她是真的设身处地去理解我和我的需要,这是我在跟人交往时一直想要的。假如我对威尔有什么怨言,她就会客观地审视威尔跟我的关系,不会因为她自己跟丈夫过不好就说分手比较好。我们的关系很亲密,但我们对彼此都很客观。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人,不因为我可以给她什么而喜欢我,她就是单纯地喜欢我这个人。跟她在一起我可以允许自己犯错,我可以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给她。”

跟詹妮弗分开3个月以后,洛玻塔说自己有种“动物一样的感觉。我只想跟女儿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再没力气耗在勒洛伊身上了。威尔在附近租了间公寓,方便来看女儿,可我不想有谁来打扰我们母女。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把女儿抛在一边,我觉得愧疚,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补偿她。”“这个时候,唐娜淡出了我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觉得我需要帮助而她给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去尽力摆平一切。我们有过一次争吵;她给不了我任何帮助。她只想要我为她付出。”

分手6个月后,洛玻塔跟威尔复合。他们还是好朋友,对于美满的婚姻,洛玻塔在很大程度上不再强求,但她开始去看心理医生。“我离开威尔,丢下詹妮弗,对这些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出补偿,我跑去给威尔帮忙,可我讨厌那样。回到威尔身边,意味着我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我只是詹妮弗的妈妈。我的样子很糟糕,我也根本不再关心自己的模样。我会一连几个小时陪在女儿身边,辅导她做功课,我觉得自己必须那样做。在威尔那里工作,时间我可以掌控,詹妮弗一回家就可以见到我,可我觉得自己没有力气承担任何其他责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对我来说好像有几年那么长。我开始意识到,我要面对现实,离开威尔的公司。我找到一份新工作,再次开始被赏识。那份工作很体面,我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自主并且有创意地干活。我跟威尔的关系改善不少,我们成了好朋友。他是个好人,是詹妮弗的好爸爸。人要学会知足。他不是最好的爱人,那又如何?他有别的长处。”

几年前,威尔跟哈里合伙做生意失败,连带的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波及家庭。洛玻塔决定卖掉公寓,解救所有人,也使威尔免去牢狱之灾。“我看威尔应付不过来,就帮着申请贷款,提交诉讼。我要花很多精力在这上面,进出法庭,在法官面前起誓作证,这绝对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我发现威尔跟唐娜一样,如果我不去插手关照他们的事,后果就不堪设想。我觉得自己不能对他完全放心,也不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他总是自欺欺人。最后,我卖掉公寓还清所有的债,也不再对他抱有幻想,我意识到,我对他没信心。

差不多这个时候,洛玻塔有了外遇,对方是已婚人士。这段婚外情的后果几乎是灾难性的。“我觉得愧疚,对威尔的愧疚反倒不多,更多的是觉得对不住唐娜。我有丈夫,还有情人,而她孤身一人,一个男人都没有。直到她说‘不要考虑我’,我这才放心,决定开始那段感情。我们在唐娜的公寓幽会,有时这让她很不好过,她口气酸酸的,说我太贪心。但最后我还是爱上了那个人,他成了我情感生活的中心。我耗尽所有心力,投入爱情的同时,也去努力避免罪恶感。他事业上很成功,很有钱,是个很好的情人,真的很好,他知道该怎样讨好女人,这正是我当时最需要的。我怀上了他的孩子,我让自己怀了孕,我故意的。结果他给我钱让我把孩子打掉。这件事带给我的不仅是精神上的创伤,也是肉体上的,我流了整个月的血。威尔对此一无所知,我要住院,他还带花来看我。这段恋情变了质,我想要抽身出来。我觉得自己的整个生活就是个谎言,我向所有人都撒了谎,而流产是我为这次出轨所付出的代价。我也开始明白,虽然我想成为那种时不时搞段婚外情的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不是我的性格。怀孕又流产让我受到了重创,跟情人结束关系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现在再碰面,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唐娜生下亚历克后,我决定有意识地走出她的生活。我们各自在心理诊疗的帮助下,试着分开。问题是你要怎么做才能分得开,你还要好好活着,不至于愧疚而死。刚开始的时候很艰难。她破天荒地开始恨我,她的怨恨有一箩筐。她出了车祸,压伤了一条腿,儿子只有6个月大,丈夫刚刚离开她,我也决定要离开她。不久前她还指责我不管她的死活,其实并非如此,我离开之前给她找好了看孩子的人,我每天都会去看她,确保她一切顺利。可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是我抛弃了她。我的治疗师这时起了关键作用,他让我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那么糟。我跟唐娜现在还在分离过程中。她在慢慢变得独立,更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不再那么需要我。就像一个孩子告诉自己,没有父母在身边自己也能行。有时候,她可以做得到,带着爱和理解,有时却是满腹憎恨和埋怨。”

洛玻塔和威尔打算搬到佛罗里达去。她把这看做一次新生,一个新的开始。“我已经被愧疚煎熬了一段时间了。我发现即使在小事上我也会放弃自己的意愿,迎合唐娜的想法和需要。就好像她想去看电影,我即使病了也要一起去。我知道,为了这次搬离波士顿,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补偿她。任何对我好对她不好的事都会让我深深愧疚,所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要补偿她。有人幻想着彩票中奖,我则幻想着中上几个亿,好让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分一些,然后才能安心受用自己那份,我最想做到的,就是安心享受自己的人生,不必感觉欠了谁的。”

提到詹妮弗,洛玻塔说,“我不算很好的母亲,不怎么有耐心,对她的那些我不喜欢做的事,我发现自己很难将就,威尔什么都会做,他会想尽办法陪她玩。但詹妮弗是我的命根子。从她出生那天起,我就不再写诗了(我曾发表过一些诗)。我的诗曾经极度悲观,但詹妮弗出生后,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做那样的人了。詹妮弗代表了我身上所有积极的能量——那些从未找到出口的积极的能量,还有我的快乐和热情,就像我对音乐和舞蹈的热爱。我有种感觉,觉得她就是我生命的华章,我还需要写什么诗呢。至于女儿跟我的关系,我害怕会重蹈我跟母亲关系的覆辙,所以我走向另一个极端,我让她去做自己,她做到了,她只是詹妮弗,她谁都不像。有时候,这也让我跟她更亲近,我害怕自己对她的影响太大。我无法形容她对我有多么重要。但我坚信,有我对她的爱,她会一生无虞。当我意识到,她也同样敏感脆弱,我感觉好像大难临头了一样,我为此极端不安。我觉得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现在,洛玻塔和威尔还在波士顿打点行装,准备搬家。他们一起进行精神治疗,洛玻塔觉得他俩都有了很大进步,威尔也终于成了很好的爱人。“有他在身边,有他分享我的人生,我很幸福。”现在,洛玻塔所画的圆圈中不再有唐娜。“这几年里,我真的没再让她进入我的生活。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太多了,我们根本无法交流。她气我不再让她接近我的新朋友,我也的确不会再让她来插一脚。现在情形虽然不同了,我俩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但就在上个月,我彻底相信了,为了对我俩都好,最好就是我们住在不同的城市。在波士顿,她还是事事依赖我,她不开车就得要我载她,她没有钱请人看孩子我就得给她付钱。”

洛玻塔仍然跟她最好的朋友潘关系密切,对她来说,潘一直是“一个成长样板”。洛玻塔觉得唐娜曾经介入过这段友谊,跟潘讨论她自己的问题。说到将来,洛玻塔感觉自己还在成长,还在努力让自己“与别人的界限更清晰”,她最想要的,是更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相处。

在洛玻塔对自己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唐娜,也开始明白,姐妹俩的互相建构有多复杂。作为“母亲的孩子”,洛玻塔长大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空的躯壳,活着就是为了满足母亲和妹妹的需要。母亲对她的建构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让她觉得“爱”就是不分彼此,依附于别人,她才觉得最安全。

在洛玻塔的讲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窘迫的”唐娜,命运日益凶险,要姐姐出手相救才能绝处逢生。唐娜的窘迫象征着洛玻塔的“投射认同”,洛玻塔把自己不能感受的需求投射给了妹妹,并引导妹妹代表她俩提出需求。这一心理程序很大程度上处于无意识,其过程微妙又错综复杂,于是在两人需求与满足的对手戏中,我们很难去界定究竟谁才是需求的始作俑者。是由于洛玻塔感觉被需要,她才不断看到唐娜的要求吗?或者是她俩达成了(无意识的)默契,彼此(取舍不定)的需求都要让对方先提出吗?让人吃惊的是,洛玻塔对于妹妹的关爱督导就好似她生活的中心,而唐娜对此却丝毫没有提及,甚至连暗示也不曾有。洛玻塔说道,她只要唐娜承认她所付出的一切,她似乎很清楚妹妹的“忘恩负义”。在无意识的供求关系中,这些“需求”也许最初并非唐娜本意,只是唐娜会无意识地供给洛玻塔所要的“需求”,这样一来,洛玻塔达成别人所愿的同时,可以感觉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没有被遗弃的危险。换句话说就是,“我会找你帮忙,因为我知道给你这个机会为我牺牲,你就可以远离令人窒息的焦虑。”

洛玻塔不无伤感地说,她已经不再企求唐娜承认“我陪她经历的一切”了。但在唐娜看来,那些都是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妈妈式的关照,她说自己没有要也不想要所有这些关照。而洛玻塔,在情感表达上与唐娜根本就是不同的频率,却感觉自己读懂了唐娜的苦楚——没有自己照顾的唐娜当然是痛苦的。唐娜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就会想,这是洛玻塔愿意这样看的。这种感知上的差异无所谓谁对谁错,因为真相就存在于她们互相建构的这个死结上。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唐娜的婚姻结束,被洛玻塔说成“她和孩子被人抛弃”。但在唐娜看来,离婚可以让她更好地跟哈里相处,也让两人可以更融洽地为人父母。洛玻塔眼中的灾难,被唐娜描绘为通往成长的积极一步。洛玻塔说,唐娜现在需要很多帮助,而唐娜对此并未提及。当然,这并不表示唐娜就真的没有拼命向洛玻塔求助。我们没有任何立场去遑论真相。当两个女人沉浸在各自创造出来的梦境时,真相不再存在,存在的只是她们彼此的建构和相互作用。

需求要怎样提出又要怎样满足?对此,唐娜和洛玻塔有着不言自明的默契。唐娜要以一种洛玻塔可以辨识而自己可以否认的方式去需求。唐娜要什么,洛玻塔就要给什么,唐娜可以对姐姐的付出视而不见,但她必须允许姐姐付出,即使是以一副殉道者的姿态。如果洛玻塔要为她自己争取些什么,唐娜会有两种回应:要么去挖墙脚(洛玻塔觉得唐娜就是这样抢走她的朋友的),要么让洛玻塔感觉愧疚。至少,洛玻塔是这样感觉的。

在唐娜看来,要想独立成长就要遗弃洛玻塔,但又不能彻底遗弃,所以她必须不断在自己的人生中给姐姐腾出一些位置,给她添些麻烦,这可能就是洛玻塔所说的,必须要她来插手干预的灾难。有一件事两姐妹都没特别在意,那就是,在洛玻塔寻求独立的三个月里,是唐娜在照顾詹妮弗。唐娜一笔带过,洛玻塔不曾提起。而另一方面,挽救生意失败的哈里(也让威尔免于入狱),在洛玻塔看来,是自己二十几岁时的头等大事,但对于洛玻塔在这场危机中的作用,唐娜没有提及。

洛玻塔认为,自己成年以后深陷在对唐娜有求必应的泥沼里,她一直挣扎着摆脱,并努力发展专属于自己的个性与人生。除了事业上的成功,对她来说,最有意义的途径还是通过与人交往,主要是通过跟男性的交往。但有意思的是,洛玻塔最热烈的婚外恋情是在唐娜家里进行的,而且是在她所认为的唐娜最孤苦伶仃的时候。这样一来,即便在两人最不相干的时候,她仍然跟唐娜有一丝联系,而且就在唐娜眼皮底下“比她拥有得多”。我们还注意到,唐娜要与之再续前缘的博特,起初是洛玻塔的男朋友。唐娜,同样是在两人最不相干的时候,依然跟洛玻塔有着剪不断的联系,虽然她自己拒绝承认。

洛玻塔能够为自己要求并争取到什么的时候,她才觉得唐娜不是那么需要她。只要她认为自己拥有的还未多于唐娜,她就越发能够这样做。在她看来,比唐娜拥有的多,意味着她要再一次耽于唐娜可能有的需求,甚至牺牲掉自己所拥有的来换回两人之间的平衡。她觉得唐娜的嫉妒极具破坏性,她无法忍受,所以她必须尽力维持自己所认为的两人之间无意识的协议:一定不能让唐娜拥有的比自己少,否则她害怕唐娜会完全抛弃她。姐妹俩一个害怕被抛弃,一个害怕失去自己,焦虑在两人之间流动。她们都把自己不能忍受的东西寄放到对方身上,在对方陷入极大的心理困境之时才愧疚地将其拿回。

由于早期物质以及心理上的缺失,唐娜和洛玻塔都害怕被抛弃,担心分离,对依赖感觉愧疚。她们内心对抗这些痛苦影响的方式错综复杂地牵涉到了对方。洛玻塔告诉我,即使是在很小的时候,她都不能允许自己想要什么东西。所以她跟唐娜无意识里达成的交易,如果可以用语言表达,可能就是这样:你来需求,我会因此讨厌你这一点而不用讨厌我自己。正如洛玻塔所言,她受不了去依靠别人,所以她无意识地安排唐娜去表达她的这一面,而唐娜自己还是可以自由地去有意识地否认她自己的依赖性。唐娜接受这一角色,却无意识地引导洛玻塔去纠缠依附(这是洛玻塔否认的),并感觉焦虑愧疚。依赖,此时就是两姐妹推来让去的烫手山芋,彼此都想把它扔给对方。

在洛玻塔对过去的回顾描述中,她一早就感觉到了唐娜的自主性,这最初表现为唐娜成功地交到朋友,这是唐娜不需要她的一种表现,在更深层次上,这对洛玻塔来说似乎意味着自己的消失,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这样一来,让唐娜需要她就成为洛玻塔感觉自己活着并感觉安全的一种方法。唐娜在自己的关系空间,发现(或者是创造)了很多,用她的话说,可以建筑她的自我、珍视她的才华的人。而洛玻塔没有罗列出如斯人等(实际上,在听她的关系叙述时,对于洛玻塔是个多么有能力有创造力的人这一点,很容易就会感觉不到)。而唐娜能够感觉自己是作为一个“自由的灵魂”去探索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能力的,但是需要背负着那个洛玻塔所代表着的愧疚、被束缚的自我。洛玻塔可以容忍这个,只要她能在唐娜身上引导出对她关怀的需要,但她就要放弃她自己在这世上的成功。她放弃自己所有的财产就是最极端的例子。唐娜可以跟全世界的人发生情事(代表洛玻塔),而洛玻塔则负担着维持唐娜希望丢弃的联系。从早期起,这对姐妹就在对方身上创造了自己不能忍受成为的那个人。这些协议的极限是,两人都要保护自己及对方免于太多妒忌,以及破坏性的、不稳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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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平行的故事,我们也开始明白,这对姐妹,往大了说,无意识地复制了她们父母的婚姻——至少,复制了她们各自眼中父母的婚姻。唐娜把父母的爱情故事看做“父亲像是个老顽童,而母亲好像要可怜兮兮地奉陪到底,她一贯正确,是两人中强势的一方”(洛玻塔虽然可以看到父母有多么相爱,但是她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不负责任、让人失望的人在一起)。作为母亲的孩子,洛玻塔重演了母亲那个角色,面对不负责任的父亲,而父亲由父亲的孩子唐娜重演。洛玻塔说,母亲把父亲和唐娜归为不负责任的人,而把洛玻塔雕塑成自己在婚姻中的角色,负责责备、照料、收拾残局(那些不能对自己负责的人造成的残局)。洛玻塔发现,跟母亲一样,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必须”要照顾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尽管从表面上看她好像不想这样做。唐娜对意义的追寻和她热烈的情感,在洛玻塔看来是轻率愚蠢的行径,而她作为姐姐,要去把妹妹从中拯救出来。另一方面,我们觉察到,正如姐妹俩的父亲无视妻子为他和家庭所做的一切那样,唐娜也不必要真正注意到洛玻塔为她付出的心血。

在心理诊疗的帮助下,这对双胞胎姐妹在35岁那年,终于开始不再彼此纠缠不清了。然而,既要不再彼此纠缠,还要维持一种联系感,这是很难的,因为两个人都跟她们心目中对方的形象黏在了一起。洛玻塔对于唐娜的才华和成就几乎视而不见,也就是说,她可能一切都看在眼里,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至于唐娜,尽管承认洛玻塔为她付出的一切,仍然需要洛玻塔来代表她自己的无助和恐惧。这对双胞胎姐妹就这样在对方身上创造了背光面的自己,并将终其一生跟自己的受造物作斗争。这很像跟影子拳击,她们自己刻在对方身上的品质,却要求对方来擦掉。 

当然,大家可能会好奇,这些困局如何会被建构在下一代身上。唐娜和洛玻塔,尽管方式不同,都拼命证实孩子跟自己不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听到了投射——创造的斧凿声。亚历克和詹妮弗都还太小,不适合访问,她们的生活故事也还不足以书写。但在下面两章中大家可以看到,父母和孩子之间是如何创造幻象、创造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