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黑暗的阳光——普西金及其诗作
申菏亮
有哲人说过：文学的发展与经济的繁荣并不必然是同步的。在一个灾难频仍或是尚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的国度，却可以产生令世界为之炫目的文学的阳光。
十九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学，就曾出现过这样的阳光，它的代表人物是亚历山大·塞尔格耶维奇·普西金。
最早知道普西金这个名字，是从小学课本上选入的寓言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那平实而优美的诗句令我倾倒，那似浅而深的人生哲理令我沉思，那善良却懦弱的渔夫的形象和贪婪而专横的渔夫妻子的形象令我久久难忘。
后来渐渐接触到更多的普西金的作品，才知道这是一位如此伟大的诗人，他的伟大不仅仅在于写出过大量著名的诗篇，更在于这些诗作都出于对俄罗斯祖国深挚的爱，出于对沙皇专制制度无比的恨，出于对远高于人间法律之上的永恒正义与自由的热切向往。在《自由颂》中，普西金这样写道：“君主们/授予你们皇冠和宝座的/是法律/而不是大自然/你们站在人民之上/但高过你们的是永恒的法律”。在《乡村》中，诗人先是描绘出他所见到的农奴生活的可怕状况，然后写道：“同志，相信吧/迷人的幸福的星辰/就要上升/射出光芒/俄罗斯将要从睡梦中苏醒/在专制暴政的废墟上/将会写上我们姓名的的字样”。
随着沙皇的专制暴虐在俄罗斯大地上制造出越来越多的不满，一批受欧洲自由主义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及军人决心用热血抗击暴政，挽救衰微的祖国，于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在彼得堡发动起义，这就是有名的十二月党人起义。起义不幸失败，主要领袖被沙皇处死而一百多名志士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就在这暴政凶焰万丈人们噤若寒蝉的时候，普西金写下了著名的《致西伯利亚的囚徒》：“在西伯利亚矿坑的底层/望你们保持着骄傲忍耐的榜样/你们悲惨的工作和崇高意向/决不会就那样消亡……爱情和友谊将要穿过阴暗的牢门/达到你们的身旁/正像我们的歌声/会传进你们的深坑/沉重的枷锁会掉下/阴暗的牢狱会覆亡/自由会愉快地在门口迎接你们/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的手上”。这首短诗很快传遍整个俄罗斯，当然也传到了正忍受炼狱之苦的十二月党人手中，一位也是诗人的十二月党人和了这样的诗行：“我们悲惨的工作不会就这样消亡/从星星之火会发出熊熊的火光”。而当一九0一年列宁在国外创办《火星报》时，就是用这一诗句来题词的。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普西金与后来改变了俄罗斯面貌乃至改写了世界历史进程的俄国革命的精神渊源关系。
短短几句诗行，却融汇了对生活的深入理解和无比热爱，是普西金诗作的一大特点。如这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阴郁的日子须要镇静/相信吧/那愉快的日子即将来临/心永远憧憬着未来/现在却常是阴沉/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变成亲切的怀恋”。虽然只是为一个朋友的小女儿题在纪念册上的短诗，却成了激励后世无数青年人的格言警句。
诗如其人。普西金诗作的伟大，来自他那热爱自由热爱正义而无比憎恶专制制度的伟大品格。他从二十一岁起就因写诗而遭到流放，但流放过程却让他进一步感受到专制制度的恶朽，感受到流放地民众的深重的灾难，更坚定了他用诗作来唤醒民众的决心。据《普西金传略》记载，沙皇尼古拉在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之后，曾召普西金进宫，他问这位诗人：“普西金，假如你在彼得堡，你也会参加十二月十四日的那次起义吗？”普西金答道：“一定的，皇上。我所有的朋友都参与事谋，我不会不参加的。”沙皇畏于普西金的名气，千方百计地想要拉拢和收买他，但普西金不为所动，而继续创作了大量抨击专制暴虐的诗歌、剧本和小说。
普西金于一八三七年二月死于同法国流亡贵族丹特士的决斗。文学史一般认为这场决斗源于皇室的阴谋，是达官贵人中反对普西金的势力由散布关于普西金夫人的流言蜚语而酿成了这场决斗。在我看来，具体的阴谋恐怕是不存在的，至少是没有证据支持这一点，导致这场悲剧的更在于诗人那视荣誉重于一切且极易激动的个性。当然，如果说普希金之死正合于皇室和上流社会的愿望，这倒是真实的。与此同时，对这位天才诗人之死表现出巨大悲伤和深切怀念的，则是受他的诗歌滋养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和广大善良淳朴的俄罗斯民众。这并不奇怪，因为普西金一生追求的正是此种效果。在这次事件的半年前，即一八三六年八月，普西金曾写下过《纪念碑》一诗，其中便有这样的诗句：
我所以永远能和人民亲近
是因为我曾用我的诗歌，唤起人们的善心
在这残酷的世纪，我歌颂过自由
并且还为那些没落了的人们，祈求过怜悯和同情
（申菏亮《心中的河》，花城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