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荷永：沙里淘金如获玉之心性
采访、文/郑莉
发表在心灵成长电刊《心探索Innerlight》上。
在沙盘游戏创立者卡尔夫家
人物简介：复旦大学暨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人心理分析联合会创办会长，美国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资深国际会员，曾获国际富布莱特学者奖，组织并主持了四届“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国际论坛”，两度为“爱诺思”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主讲人，著有《中国文化心理学心要》、《心理分析：理解与体验》、《沙盘游戏治疗》、《心理场论》、《团体动力学》和《心灵与境界》等。
翻看申教授的资料，国内唯一一位具有国际专业资格的沙盘游戏心理治疗师，他是超心理学大师肯•威尔伯、琼•辛格、查尔斯•塔特等人的座上嘉宾，最早从事东西方身心灵整合研究。由于文化大革命，他经历了身心上的巨大创伤，后来在做访问学者期间，经过在一片森林中三个月的内观、梦的开悟以及后来的沙盘疗法等，获得了自我疗愈，并开创了中国文化的心理分析派。他是国内沙盘疗法的带头人，进行了“心灵花园”计划，在汶川地震灾区开展沙盘游戏治疗，帮助无数孩子修复了心伤。
这位真正的大师，却用着最朴素的笔触在表达着身心灵成长之路，它可以在生活里最普通的现象场开展。只要你心性展开，那些最朴素的东西就都有了灵性，而你也将在心灵深处，挖掘到玉石般的存在，那就是你自我成长的资源。
2007年，参与爱诺斯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
静观与梦的开悟：走入自性的森林
“我留在了这森林中的一座小桥边，我让自己静下来，分析自己的梦，我的童年的记忆和成长，曾经读过的书和获得的思想，曾经经历过的重要事件等。一片森林也就寓意了未知的心性。在森林中的数月，不知不觉走过了自性的森林，在内心深处播下了一颗种子。”
心探索：作为国内唯一一位具有国际专业资格的心理分析家，你所理解的身心灵成长是一个什么样的？
申荷永：我是心理分析师，经历过专业的心理分析训练。在我的理解中，灵性的成长是生活的一部分，具有朴素的意义。心理分析所追求的自性化过程，本身就是内在灵性的展现，生活本身已经包含了“身心灵”的最基本意义。
我自己倾向于比较朴素的灵性成长方式。我认为内在生命的意义是朴素和自然的。中国之学包含着身心灵的深意。真正的身心灵成长不一定是在某个瑜伽馆里，不一定是在某位心理大师的诊所，就在真实自然的普通生活中。你的身心灵修炼可以在普通的现场去进行，它就在你生活中了。
心探索：有关身心灵成长的东西方发展如何？
申荷永：东西方的身心灵成长学说正在整合中。这种心性成长，西方主要以从行为和认知心理学，转向超个人心理学和深度心理学。中国文化中的心理学意义，强调的是心，所谓以心为本。
心探索：那你是如何自我分析成长的呢？能谈谈您自己的身心灵成长经历吗？
申荷永：我的身心灵成长，是带着创伤开始的。在文革开始时，我受到波及，这都让我在后来的生活中会有莫名的焦虑与恐惧产生。但在做自我成长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情绪与那次创伤的联系。
1993年时，我在美国作访问学者，曾经在南伊利诺伊爱德华镇的森林里独处了三个月。那次，我骑自行车去学校，一位老太太截住我说，你不能在这儿骑，这儿是高速公路。然后她给我指了一条自行车的路。“指路者”在心理分析中犹如一个心性的先知。她把我带去一片森林，说你过了这个森林，就到你的学校了。
当我第一次走过这片森林，就被这森林的景象吸引住了。我留在了一座小桥边，我让自己静下来，分析自己的梦，我的童年的记忆和成长，曾经读过的书和获得的思想，曾经经历过的重要事件等。
对于我们心理分析，森林就是自性的象征，一片森林也就寓意了未知的心性。在森林中的数月，不知不觉走过了寓意自性的森林，在内心深处播下了一颗种子。
心探索：那么，你这三个月的森林经历让你的身心灵如何开悟了呢？
申荷永：经过那森林中的静修和沉思后，我要到台湾参加一个会议，搭乘了从圣路易斯到洛杉矶的火车，再由洛杉矶转往台北。就在这火车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我不经意地伸展手臂和身体时，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恍惚之间，我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扭动这头，实际上是头上戴的一个面具，用力将其松动了许多，似乎是可以取下来了。但感觉只有一个地方仍然粘连。最后，我终于把这面具全部取了下来，将其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端详。在那粘连的地方，那就是我受过伤的地方。我又重复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扭松我的头，最后把头也取了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我仔细地端详着。然后，我把头放回到脖子上……
此梦中，我所能“看”的，正是“心中之眼”。我也把梦中的“头”，看作是我前十年所学的西方心理学；而此梦之后，便开启了我们以心为本的中国文化心理学。这两者的结合，也便是我们今天的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
沙盘游戏：发觉内在的金子
“布莱尔有一首诗：“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让沙子流过手指的过程中，你把无限握在手中，刹那便可成为永恒。你的心灵会放大，内心的感受会变成一种创造。沙里淘金，每一粒沙子里面都有玉性。通过玩沙盘游戏，你可以慢慢从沙子里找到内心的金子，内心的玉性。”
心探索：谈谈您所从事的沙盘游戏疗法吧，这也是人自我成长的好工具。
申荷永：沙盘游戏疗法是心理分析的一种应用发展，由荣格的学生多拉•卡尔夫创立，却是以中国文化为基础，涉及到《易经》、道家哲学、阴阳五行理论，以及周敦颐的整合哲学等。荣格的积极想象，以及中国文化心理学中的感应心法，都是沙盘游戏疗法的内涵。
沙盘游戏是为了自性化的发展。自性，也可看作我们心灵的本性。在沙盘这个自由与保护的空间中，我们的身心灵有机会融为一体。对于许多流行的神经症，诸如自闭症、强迫症、焦虑症、以及抑郁症等，沙盘游戏疗法都有积极疗效。
但是，沙盘游戏的本义，还是为了内在灵性的成长。通过沙盘上的各种玩具，你可以让自己实现超个体化的天人感应。
心探索：沙盘游戏是如何做治疗的？
申荷永：沙盘游戏治疗的要义首先是培养一种面对痛苦、情结和阴影，面对无意识身心灵，以及面对生活的态度。沙盘游戏重视来访者自我治愈的能力，认为所谓心理治疗，其中包含了来访者自我探索的过程。最重要的治愈因素与力量，存在于来访者内心深处。而一位好的心理治疗师，要唤醒来访者内心深处这种治愈的力量。
沙盘游戏的过程中可能化悲痛为力量。我们把沙子称为原始物质，它是最朴素、最简单的东西，转化是一个沙里淘金的过程。当你放大沙子，你会发现每一粒沙子里面都会有玉性。你通过玩沙盘游戏，可以慢慢从沙子里找到内心的金子，内心的玉性。它带来治疗的三种境界：“安其不安、安其所安、安之若命。”
心探索：沙盘里主要就是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沙具，他们是怎么对心灵起到作用的呢？
申荷永：你一旦进入象征的水平与境界时，一些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就会出来，我们称为意象。透过意象，这个过程是具有某种生命的。
这个意义一旦出现，你能感受到它，它就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间，它代表一种深度疗愈。生活中间这种意义体现了才重要，沙盘并不重要。
心探索：找到内心的金子与玉性，这就是疗愈的真相，那么沙盘游戏和其他心理治疗有些什么不同吗？
申荷永：很多心理治疗都是以谈话为主，但沙盘游戏治疗却是身心灵的融合，身体在动，手在说话，心灵在表达。我曾这样来概括我们的心理分析和沙盘游戏，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意象体现技术：从体认到体会，从体会到体验，从体验到体现，从体现到体悟。这是身心并作的的过程，也是身心灵最好的表达。
我们中国人存有一种具象性思维。英文发音中靠听力来做心理辨识。而中文则不是，需要从字的具象来看出其意义和差别。于是，西方人的听力特点较为适合谈话疗法。而中国人则会喜欢或倾向于具象性和意象性，于是沙盘游戏疗法就比较适合于东方人的心理疗愈，包括自我的心性成长。
心探索：沙盘疗法中，您是怎么体验到自己的改变呢？
申荷永：我曾有五六个心理分析师，他们陪伴着我一起经历了这内心转变的过程。在我的沙盘游戏个人体验过程中，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焦虑和恐惧；如同我的心理分析是带着创伤开始的，沙盘游戏亦然。在我的最初沙盘里，有一只河马，张开了很大的口，对面是一条蛇，油然而生一种对立和冲突，一种紧张和张力。在心理分析的过程中，遇到类似的情景，也都是在考验你的勇气和能力，能否去面对这些恐惧和阴影。
我们心理分析与沙盘游戏的工作原理，是要有面对恐惧和焦虑的勇气，能够对负面的情绪有所理解和容纳，或者是能够有所抱持，这本身就已经蕴含了转变的可能。若要改变某种东西，首先就要真诚地接受它。由此形成的容纳，便能使得负面的情绪转化为积极和创造的意义。
心探索：请给我们举一个您运用沙盘游戏心理治疗的例子吧！
申荷永：国内沙盘游戏疗法的发展都由我带领团队推动与引导。我们推动了心灵花园公益项目，比如在四川震区的心灵花园，以及在全国范围内孤儿院的心灵花园。我们已经建立了23个心灵花园，并坚持工作，沙盘游戏疗法是主要工作技术。
在四川地震灾区为孩子们做沙盘游戏治疗
内在超越的父母：心理情结的根源
“所谓情结不完全是消极的，你有些能量被锁在那儿了，一旦你去分析情结，你的能量就会释放出来以充实你的创造。父母对于孩子的成长非常重要，父母意义的无限，也包括了父母意象中的超越性，所寓意的大自然父母，孕育人类的天地；我们可以从父母以及父母的原型中获得无限的心灵能量。”
心探索：你和父母关系怎样？沙盘游戏可以做家庭治疗吗？
申荷永：作为心理分析，不管是个人分析体验，还是沙盘游戏，还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与发展，和父母的关系都是最为重要的内容。沙盘游戏是可以为家庭工作的。我有过很多此类实践。
我们家五兄妹之间与我们父母之间关系很密切，这种普通而特殊的中国式家庭的天伦情谊，也正是我从事心灵探索的最有力支持。我曾分析“爱”中的五种元素：信孚、保护、滋养、支持，以及正心诚意。这不仅是解决家庭矛盾的方略，也是心理分析的重要原则。这是我父母在我们发生矛盾时所传授给我的。
心探索：日常生活中想的也是你的父母，是否有情结没有解决？
申荷永：有可能，所谓情结不完全是消极的，你有些能量被锁在那儿了，每个人都有情结，一旦你分析情结时，你的能量就会获得转化，转化为生活的信心和创造。
我们可以从心理分析的水平上来父母情结，也可以从身心灵的层面去感受；父母都包含了一种意象，这意象也超越了个体的父母，其背后是有关父母的原型。
我父亲是在1988年9月12日遭遇意外突发脑溢血。就在11日夜里，我梦到我在泰山上，看到一棵迎客松（父亲笔名“青松”）被人摇晃枯萎至死，栖息在树上的鸟儿腾空飞起。三日后，我父亲病逝。心灵的真实性以及自主性，莫过于此。
尽管此梦是20多年前发生的，但至今仍然对我深有影响。我把这梦写在了新书《洗心岛之梦》之中，我也重新获得了心灵的力量。
结语：和申教授的采访时间不长，但后来申教授又花时间认真补充了我的文章。面对教授的认真与专业，我陷入了沉思：心中自有天与地，敢叫日月换青天。申教授给人印象就是一个温暖慈爱的长者感觉。身心灵成长其实并没有那么玄妙，“生活即道场”，每个灵魂均有自性资源。在生活本身之中，你怀着慈悲探索之心，可能就会穿越所谓的苦痛，与天人相感应，拨云见日。而这精妙之处就在这个转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