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5日
胡言亂語的樂趣
我很喜歡這個一家四口的家庭,與他們談話,讓人覺得十分痛快。
沒有見他們一段日子,那男人拉著我的手,十分高興地說:見到妳太好了。
我笑著回答:嗯,別太興奮,我有老公的呀!
第一次見這家庭時,他們可絕非這般活潑,甚至讓我嚇了一大跳。當時母親是那樣地苦澀,與父親的無奈剛成正比。我要求他們商討一些夫婦尚未達到一致的地方,誰知不談還好,一談起來,妻子就不停口地數落男人。他沒有一宗做得對的事,是個完全失職的丈夫,一個絕對不負責任的父親!
這個家庭有兩個孩子,一姐一弟,都是青少年,姐姐無端端兩腿失靈,不能走路,有好幾年都出不了家門。弟弟也被診斷為多動症,要靠藥物控制。
聽著母親對父親的激烈攻擊,姐弟都忍不住淚流滿面,這是一個愁雲滿佈的家庭。
父親戴了助聽器,大部份時間都聽不到妻子的聲音。我後來發覺他是選擇性的耳聾,特別聽不到妻子說話。
這次會面,兩個孩子都很為父親抱不平,覺得是母親把他壓迫得不能喘氣。男人發覺孩子站在他的一方,突然聽到了所有的話。
他說:我知道妻子對我好,為我挨了很多苦,為了怕衝突,總是避開不與她爭,久而久之,就沒有話可說了。
他認為妻子行為過於極端,生起氣來可以不顧一切。他指出:她老是帶兒子去見心理醫生。其實,真正要見心理醫生的應是她自己。
母親卻說:在家中完全沒有可以交談的人,快要把我逼瘋了,只有找兒子去談!
兒子也說:我老是對她說,妳不要再談了,我的頭要爆炸了。但是她總不能停止。
像很多無法溝通的夫婦,母親很自然地就撇開丈夫,常年與兒子結伴。看到如此合不攏的一對癡男怨女,我開始瞭解這兩姐弟為什麼如此放不下他們。
好在姐姐已經漸漸地走出困局,開始走起路來,並且找到一份半職工作,努力地恢復正常人生活。弟弟卻代替了姐姐的病人角色,非靠精神藥物不能平息情緒上的起落。
本來以為姐弟各自患了不明其解的精神病,現在有機會看到整個家庭的互動,對二人病徵就有不同的領會。
從家庭系統去看個人行為,很多孩子在極端擔心父母的時候,都會急出各種心理毛病來。而且很多表徵問題是不停地變動的。從母親的投訴,我們起初以為父親實在不濟事;從兒子的表達,我們又以為母子之間存著嚴重的矛盾。但是這都是表面的層次,很快就發覺丈夫並非不關注家庭,只是無法過得妻子的一關,兒子並非反叛母親,他只是離不開母親才不斷叫喊罷了。女兒雖然不大說話,但是她面上明顯地帶著一股焦慮,我不知道她在焦慮什麼?
為了拯救孩子,夫妻同意好好地整理彼此間的分歧。好在這家人有個很關注他們的兒科醫生,她不只是集中於給孩子開藥,還根據在家庭評估後共同定立的目標,把病人從父母的鐵三角拉出來。讓他們投入青年人的世界,而不只是專注於父母關係的不和。
治療目的是清楚了,四個人都要有所改變。但是這路程可走得一點也不容易。兒子埋怨母親不改變,母親埋怨丈夫不改變,丈夫的耳朵也就越來越聽不清楚了。
有趣的是,他們的問題雖然好像沒有大改變,但是他們互動的形式與表達,卻由原來那股罩在愁雲慘霧的無耐中,變得處處迫人。連那本來沈默不言的父親,也絕不後人,只是因為他實在不夠其他家人快捷,怪不得這次一見到我就急著找救兵。
我問他說:你答應了要作你老婆的伴,好讓你兒子可以抽身,作他自己青年人的事,怎麼又跑掉了?
這次兒子代他回答:是因為媽媽越來越厲害,老爸子不是她的對手、追她不上。
他又說:爸爸工作不穩定,媽媽總怪他不拿錢回家。終日對我說錢呀!錢呀!一邊炒菜一邊說沒錢。我本來希望升學,現在想想,還是出去做事好了,不能不幫補家庭!
父親一聽到兒子說不想升學,急得直著眼睛向他望。一提起錢來,全家人都緊張起來,原來夫妻間的矛盾,好像都糾纏在金錢上。貧賤夫妻百事哀,兩個孩子立刻加入為父母周旋。
連不大表態的女兒,也忙著不是為老媽子解釋,就是為老爸說話,但那實在不是一件容易討好的工作。兒女越插手,父母就越不用彼此回應。經過一番張羅,兒子終於承認,讀書還容易,最困難的,就是要為母親擔憂,那才是讓他離不開藥物的理由。
很多人不知道,孩子對母親的痴纏,可以如此難分難解。他還說,擔心的其實不止母親,同時也是父親。難怪當父親訴說自己耳朵不靈,謀事困難的苦惱時,妻子還沒有反應,兒子的眼角就閃著淚光。
我看過很多為父母關係不和而憂心的孩子,卻還沒有遇上對父母如此上心的青年人。
這才明白,母親埋怨丈夫不能養家,其實那只是個藉口。因為常年以來,她的滿足感是從兒子身上而來,現在要她放下兒子,與丈夫作伴,兩人在步伐上、和興趣上,都格格不入。一個快、一個慢,讓她很難覺得痛快。
因此她最享受的仍然是一家四口聚在一堂,娓娓而談。談什麼內容都沒有所謂,怪不得丈夫及兒女都在數她的不是,她也毫不在乎。
母親其實是個充滿活力的人,只是在家中沒有讓她發揮之處,滿腔精力就會化為怨氣。原來她也設法突破,走去唱大戲,有趣的是丈夫與兒女都怪她不顧家庭,千方百計把她留在家中。可見不單父母抓著孩子,孩子一樣抓著父母不放手。
她說:其實最希望做一隻貓,依附在丈夫身旁,兒子卻說:可惜父親是一隻老鼠,在貓前毫無辦法。
於是,我與姐弟三人商量,主動當父親的軍師,怎樣讓父親學會治貓之術。姐弟承機把本來對父母的那一股愛莫能助,發揮盡致。尤其是兒子,教他怎樣對付妻子。丈夫找到支持,十分開心地依著兒子的話對妻子說:妳別再欺負我,我要發惡了!
妻子也故意擺出一副不可欺的樣子,說: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