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aptic Self》中曾提出一个发人深省的观点:由于人的大脑是经过漫长的进化年代“堆积”起来的,也就是说,从爬行动物到哺乳动物到高级灵长类这些进化阶段,我们的大脑从只有原始的反射模块,到拥有初步的情感区域,一直到神奇的具有6层结构的“新皮质”所支撑的高级认知能力,一步步走来。这个过程并非上帝预先编程架构好的,而更像是在既有结构上“叠床架屋”,比如,大脑从内到外基本上是按照进化年代来排序的,比如啮齿类等一些小型哺乳动物的新皮质是光滑的,这是新皮质在进化出高级灵长类之前的样子,后来为了解决大脑中空间不够的问题,进化之手发明了大脑皮层沟回,通过这些褶皱,在不增加太多占用面积体积的前提下使得大脑皮层表面积暴涨,正是这些褶皱使得灵长类进化出独特的高级认知活动,如工作记忆,语言。这种“堆砌式”的进化有它节省和复用的好处(《Kluge》),然而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奇特的“进化时滞”效应——进化年代较近的大脑模块和较久远的模块之间要达成完美沟通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之前便会造成多个模块之间面对同一个问题决策不一致的问题。
我们的高级认知模块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很重要,必须提前准备并持之以恒,然而我们内心的另一个小声音却在万般阻挠我们把屁股从床上挪开或者把眼睛从网页上挪开;我们明明知道赌博,烟酒,犯罪是不对的,然而内心的一个小声音却在喋喋不休地催我们动手去做。我们明明知道高糖高脂肪的食物不宜多吃,但内心的一个小声音却总是怂恿着再吃最后一勺(不禁让人想起《傀儡人生》)。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在这个争端中败下阵来的却是代表更先进生产力的高级认知模块,更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在大多数时候我们的高级认知模块似乎根本就没有启用,而是凭借着本能或直觉“自动驾驶”自己的身体(《Gut Feelings》)。
这里的原因是明显的:设想一下,人类的高级认知模块是在相对较近的进化年代出现的,然而原始的情感和条件反射模块却在千万年的进化长河中忠实地保护着我们在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并努力繁衍后代(《Mean Genes》),这些模块似乎“理应”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然而工业时代的到来将人类生存的环境极大的改变了,我们大脑的原始模块适应的是远古时期的生活,以采集狩猎为主题的社会构成,这跟现代工业文明相差颇大,举个例子,我们的社会交往本能令我们非常顾及自己的面子(面子不仅是一个东方文化中的东西, 在全球都存在),面子可以与很多东西关联——与异性的交往成败,在对手面前是否挺身而出,在困难的任务面前是否完成得很好,这里的逻辑是很明显的:一次糟糕的社会性事件会降低我们的声誉,在远古社会,聚居群体较小,成员之间依赖性很高,糟糕的声誉会导致被赖以生存的群体排挤出去,危机自身的一切,所以我们往往有着不顾一切捍卫自己的面子原始冲动,《Bounded Rationality》里面曾经提到这样的一个例子:两个男人因为酒吧里面的一点小争执最终大打出手乃至一方杀了另一方。在类似酒吧这样的一个众目睽睽的社会场所,人们往往会为面子而恼羞成怒,作出过激行为,而我们的大脑同时又会认为我们仍然处在没有法制的远古社会,所以杀人便有了可能,事实上我们不难想象在远古社会杀人可以转化为力量和能力的声誉,由于进化的钝刀还没有来得及磨平我们远古时期的“棱角”,所以只有少部分“理性大脑”强大的人才能够作出适应现代工业社会的行为;《Mean Genes》上面说了这么个例子:在远古社会我们在向姑娘求爱的时候会小心谨慎,因为一次洋相会很快被传递开来从而使得我们变成整个群落的笑柄,然而在现代社会,尤其是人口流动剧烈,人际关系变动频繁的大城市,社交失败的成本近乎于0,所以正确而理性的做法却是永远都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因为我们的大脑中同时存在着远古的自我,和现代的自我,并且两者并没有完美协调,所以才会出现“如著作等身的教授,聪明的数学家,艺术家同样有可能成为性引诱的牺牲品,同样可能犯七宗罪,同样可能成为焦虑和忧郁症的患者”(《Synaptic Self》)(不禁让人想起前阵子著名的泰格伍兹事件)。
然而除了这些极端情况之外,普通人也常常受到困扰——明知正确的事情就是没法去做。仔细想想这简直是一句类似悖论的话:既然你的大脑认可某种做法是正确的,而同样又是你的大脑主管你的行为,那为什么偏偏你没法执行呢?这就说明主管行为的并不仅仅是你的“认知”模块,认知模块发完话之后自会有更强大的情绪模块藐视“上级”的决定。所以我们常常哀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和别人作斗争,而是和自己作斗争。
《Phantoms in the Brain》提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例子:我们看到老朋友时会自然微笑,然而站在摄影师面前我们却经常“挤”出难看而别扭的微笑。我们常常说第一种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第二种笑则是有意做出来的。事实上这两种微笑的确涉及到两种不同的机制,只不过不是心脏和面部肌肉,而是两个不同的大脑模块。自然、下意识的微笑来自于大脑中位于进化年代较古老的丘脑和进化年代较新近的大脑皮层之间的一个叫做“基底核”(basal ganglia)的结构,而有意识的笑则是由大脑中的动作皮层控制的。而这两者只有前者具有正版的微笑神经回路,当我们看到朋友的时候,朋友的脸庞的视觉映像通过视觉神经传导到我们的情绪模块(边缘系统),并进而被转发到基底核,后者的微笑回路负责调动面部肌肉生成一个真正自然的微笑,整个过程在不到一秒内完成,在这个时间里你的高级认知模块根本还没来得及活动呢。
有些时候一些人会因为中风而导致一侧运动皮层受损,如果你叫他对着摄影师笑,你会发现他挤出的是半边脸的山寨微笑,另一边脸(对应受损的运动皮层的那一边)则不笑。然而神奇的是如果他见到老朋友,则会发出两边对称的、自然的微笑,因为控制自然微笑的基底核没有受到损伤。
而在极少数情况下,则会出现一种恰好相反的情况:中风损伤了一个人的基底核,影响了半边脸的微笑回路,一开始这个人自己也注意不到,直到他对妻子自然微笑,妻子会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只有“一半”微笑。然而,如果摄影师叫他微笑,他却能够做出对称的微笑,虽然是不自然的那种,因为控制有意识微笑的运动皮层并没有损伤。
《Predictably Irrational》),有的人则更偏向于理性分析,而事实上这两者并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是在不同的场合适用,无法驾驭这两种决策引擎的人要么一方压倒另一方,要么就是陷入纠结。
就像两种微笑一样,我们的大脑在同一个决策上经常有不同模块的参与,有的人更偏向使用直觉进行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