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案,这是南泉普愿禅师的故事,他是马祖道一的入室弟子,常以王老师自称。
师因东西两堂各争猫儿,师遇云,白众曰:“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众无对,师便斩之。赵州自外归,师举前语示之,赵州乃脱履安头而出。师曰:“适汝来若在,即救得猫儿也。”
意义是说,一天,南泉听到许多僧人在东西两院争吵不已,原来是两院的僧人在争夺一只猫儿,都说猫儿应该归自己所有,南泉知道后,起身拿来一把刀,将刀搁在猫的背上,对众人说:“你们说对了就了这只猫,说不对就斩了它。”东西两院的僧人都很紧张,无言以对,于是南泉就手起刀落,把猫儿斩了。
这个公案让人觉得有些残忍,南泉你要教育你的徒弟,可以直接用任何方式对徒弟说嘛,何必要拿一只猫做文章,按照佛教的说法,猫也是六道众生之一,说不定前生后世这只猫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兄弟姐妹。这有些像是一个经典的受刑镜头,刽子手拿着刀对准一个人头,对另外一个人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他杀了!”,而这个人知道,如果自己说了,刽子手就不再需要他们,两个人是死,自己不说,当然还是死,所以自己无论说还是不说,最终都是死。
果然,最后手起刀落,猫死了,一众生的性命就在自己的争执中没有了,看来南泉为祛除东西两堂僧人的痴迷,却不顾斩猫留下的后果,可是最终东西两堂的僧人都不明白南泉为什么要斩猫,不管怎样,杀生可是造孽啊!
斩猫前,众人迷,斩猫后,众人还在迷,读公案的人也在迷,问题在那儿?且看赵州如何回答。赵州从外面回来,南泉把这个事情讲给赵州听,赵州听完以后,就脱下鞋子放在头上出去,南泉说:“如果刚才你在,猫儿的性命就可救了。”
赵州做了什么?一个动作,把鞋子放在头上,猫儿的性命可救了,在这个动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州想说什么?或者说赵州领悟到南泉让众僧“道”的意图,这和猫有什么关系?先不忙下结论。
“师因东西两堂各争猫儿”,这是一个事件,即在生活中发生的一个行为,在这个行动中表现了人对一个东西的痴迷,从而发生争执,烦恼有此而生。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就是症状,比如我们今天情绪不好,内心抑郁或者烦躁,身体哪里不舒服,做事老是出错或者根本不能做事等等,这都是人在行为上表现出来的种种症状和不安,这些症状让我们不能愉快地生活。
“白众曰:‘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这是一个言说,老师在发问,让你们说出道道来,说不出来就把猫斩了,似乎南泉在用一个言说要求另外一个言说。
“众无对”。众人没有话说,面面相觑。因为众人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说对,在言说中是没有对的。当南泉在用一个言说要求另外一个言说时,就如同用一个妄想在要求另外一个妄想,当然是忘上加忘。
为了说清楚一个东西,我们就必须用更多的话来不停的说,如同一个滑动的能指,当一个能指滑动时,所指也在同时移动,从而产生意义,但主体并不能完全掌握意义,意义中未尽的部分又组成下一个能指,在这个能指中的所指又产生新的意义,支持着又下一个能指,如此支持着言说持续下去,在整个言说中,在新的意义之处,主体重新理解了自身的历史和欲望,实际上是在重构历史中,重新表达了自己的欲望。
但是,言说总有一个剩余,拉康用客体小a来表示,它是引起我们所有欲望的原因,但是却是不能言说,不能想象的,如同佛教讲的几世几劫累计下来的因缘,我们是不知道也是不能想象的。
但拉康还是对客体小a有些描述,主要指乳房、粪便、目光和声音,当然,这不是说现在在我们身上的实体性所指的乳房等等,首先这些都是身体的部位,在儿童还未知道这些部位之前,就已经在使用和感受这些部位,并支持着儿童的生命以及与母亲的关系,从而形成儿童的精神结构,因此,这些客体小a对应的东西是在儿童未有语言和想象之前留在身体上的感受,而这种最初和彼者的关系在以后的语言和想象中不断以另外的面孔出现,支持着我们整个生命的欲望。
但是对这个永远在言说和想象之外的东西,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精神分析认为,我们日常的言说,并不能总是和客体小a相遇,或者说和实在相遇,而精神分析的言说,让我们可能必然地和具有客体小a功能的东西相遇,从而理解自己的欲望,但对客体小a本身,我们是什么也不能所不能想的,因此就留下一个剩余,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在推动我们的欲望,只是分析经验和对自身不断的体会告诉我们,这个剩余永远都在,只是我不再把欲望当作欲望本身了,时时处在对欲望原因的寻找中,也就不被欲望所纠缠。(知道欲望原因,是不是欲望就消失了呢?)
众僧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是他们不够雄辩,没有口才,而是言说本身的剩余就会杀了这只猫,谁也不敢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让猫儿丧命。因此,佛教强调不立文字,当释迦牟尼手沾鲜花,众人不明,只有迦叶心领神会之时,说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佛教认为,本来言说就是相的一种形式,包括法相、名言相等等,所有的文字和言相都是为了让众生明白“心”性,对于上上根的人来说,是可以完全远离众生相、法相、名言相的,而直指人心,对于其他根性的人来说,就必须经历以相破相的过程,逐步地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破除对忘相的痴迷,从而见到本心。
可见,禅宗只适合于上上根性的人,在这个时候,言说已经抵达了边缘,在面对客体小a的时候,行为就变得特别重要。
对佛教而言,这个类似于客体小a的东西,正是它最终要解决的东西,而是必须解决的,否则就不能算作明心见性。而这个类似于客体小a的东西不存在于外界,也不在猫身上,欲望以及欲望的原因都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在众僧身上。那么这个时候,南泉为什么还继续在猫上面做文章呢?
“师便斩之”。南泉真的把猫斩了。这是南泉的一个行为,他没有转过头来对众生讲佛法,而是用一个绝情的行为,以一个生命的性命来记住人的痴迷和妄想。我们不是看不到自己的生命吗?看吧,这另外一个生命你总可以看见了吧!它的死亡是和你连在一起的,是和你的死亡在一起的。也许南泉还想通过这个说更多的东西,不管怎样,一个活生生的肉体,刚才大家还争着想要的一个肉体消失了,在刀下消失了。南泉是想增加众生的内疚心、负罪感,还是以此作为教训,以后不敢造次,这些都是个人的解释和悟到,或者说都不是这些。
猫儿是什么?是让大家爱怜的一个小动物,那么你们爱的是什么?是对外面一个动物的关爱吗?你是用什么在爱呢?当它有生命危险时,你在哪里?你的性命又在哪里?你们的性命是一样的吗?也许你还会问更多的问题。是这个猫儿的死亡让你的思维的妄想无法继续,也是言说无法企及之处,是另一个死亡让你面对了自己的性命和生死。
众僧眼睁睁地看着猫儿死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赵州“乃脱履安头而出”,把鞋子脱了,放在头上走了出去。这又是一个行为,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南泉说刚才你在的话,猫儿就有救了呢?至少南泉认为赵州是明白性命的人,他才说这话。
我们再来看整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