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森与视觉悬崖
资料来源：熊哲宏，你来知晓的20世纪最杰出心理学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8.12:82-88
伊利诺伊州皮奥里亚(Peorla)有着典型的中西部景致，遍野望不到边的玉米地。1910年12月7日，埃莉诺·杰克·古布森(1910—2002)出生在那里的一个典型的基督教长老会家庭。父亲威廉·亚历山大大学肄业，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母亲伊莎贝尔·格里尔，是史密斯学院的毕业生(她的三个姐妹也一样)，却一直没有出去工作。小5岁的爱米莉是埃莉诺唯一的姐妹，日后也成了职业女性。
12岁时埃莉诺进入中学，学业表现一直很优异，但她发现如果对此太过张扬，恐怕就找不到男朋友。由于当时的社会不鼓励女性受教育，所以小埃莉诺也十分小心不把自己的天分展现出来。日后的种种经历也是这样，她很看淡自己取得的成绩，只是不断地超越它们。中学毕业后，沿袭家族传统，埃莉诺进人马萨诸塞州的史密斯学院，一所久负盛名的女子学院， “一个不仅允许、并且鼓励女性成为学者、甚至是科学家的地方”。对埃莉诺而言，这个地方影响了她的一生。
初识心理学
在那里，她第一次接触了心理学，在一年的《心理学导论》课程中，每周有一节实验课(后来她教过这门课)。芝加哥学派的玛格利特·柯蒂教授的动物心理学课，也令她非常着迷，特别是学生可以自己做实验。《心理学史与体系》课的老师是埃德温·波林的学生哈罗德·以色列。这些功能主义派的学者给了埃莉诺很大的影响，她的研究体现了功能主义的偏好，即知觉发展是逐渐适应的过程。她在研究生阶段，还一直参加格式塔心理学创始人科特·考夫卡的讨论课。很多学生包括教师都会参加，所以课上不仅能和考夫卡本人请教，一起参加的学生和教师之间也有很多讨论。对埃莉诺的主要影响是考夫卡理论的广度以及他关于“人是知觉事物的”思想。
四年级的《高级实验心理学》课对埃莉诺来说是更为兴奋的。她和詹姆斯·吉布森(James J．Gibson)相识，后者是刚从普林斯顿毕业的年轻助理教授。课上，学生组成小组，每个月都要完成一个实验，从装配仪器、实施实验、背景研究，到报告结果撰写成文，涉及实验过程的方方面面。对她来说，每个实验都是崭新的领域：反应时、学习、记忆、知觉。许多文章都是从那时开始的。从这门课中她获得了做实验的兴趣和与同学们讨论问题的满足，也让她最终决定在心理学的领域继续发展下去。此外，这门课的另一大收获就是爱情。 获得学士学位的第二年，她和她的老师詹姆斯·吉布森成婚。
史密斯学院非常鼓励学生继续研究生学习。1931年本科毕业后，她又学习两年，一边攻读硕士学位，一边担任助教。
备受阻碍的深造之路
大萧条年代，美国给女性的奖学金很少。1935年，当她在耶鲁大学继续研究生学习时，史密斯学院提供很少的奖学金，而耶鲁分文不给。
吉布森对动物研究很感兴趣，这也是吸引她学习心理学的原因，所以她希望在罗伯特·耶基斯(Yerkes)的大猩猩实验室工作，但耶基斯直接以性别原因拒绝了她。此外，她甚至都不能使用学校的餐厅、图书馆等日常设施。比起史密斯学院的鼓励思考、男女平等的氛围，这让她很震惊。出于同情，尼桑(Nissen)和雅各布森(Jacobs。en)让她协助医学院教授勒布隆(LeBlond)的工作，继续关注比较心理学。然而，在那里她被诬陷失职。而且她在此期间的研究成果却被教授占为已有，用勒布隆的名字发表了文章。
最终，克拉克·赫尔(HuII)接受了她。她能够选择自己的方向，但必须在已经成形的既定假设的理论框架之内，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赫尔当时研究的是小鼠的学习行为，而她希望能从事语言学习和遗忘的研究，这样也可以把赫尔的理论拓展到人类上。对一些关键的概念，她保留自己的意见，没有生搬硬套到赫尔的理论中，所以这些完全成为她自己的东西，也为日后知觉学习方面的研究打下了基础。即使在今天，这个框架对于理解概念的获得仍是重要的。她是拿到赫尔的实验学位的女性第一人，而赫尔也从没有忘记这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1938年，她回到史密斯学院，完成博士论文，并指导几位硕士的论文。由于史密斯学院没有适当的设备，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她才有机会继续从事动物研究。1949年，吉布森随丈夫移居康奈尔。由于当时不少学校不允许夫妻双方同时在学校任职(限制裙带关系)，她没有正式教职，便在霍华德·林德尔(Howard Undell)的“行为农场(behavior farm)”做实验助手。她当时做的项目是探究母亲和它们的幼仔间的纽带联系，选用的实验动物是山羊，因为它们的双脑胎比例很高，可以把双胞胎分别放在实验组和控制组，从出生起便关注它们。也正因为如此，吉布森需要从幼仔出生起就照顾它们，为此，她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第二年春天这项研究却被迫停止，原因是复活节假期后，一些她悉心照料的实验动物被农场主作为复活节礼物送人了。这突然的变故令她非常失望，但当时也没有办法。
尽管经历种种磨难和障碍，但坚韧的性格和对研究的巨大热情让吉布森一次又一次地克服困难，从绝望中寻找希望。这其中文夫詹姆斯的支持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吉布森．吉布森”
他，是普林斯顿的毕业生；她，是史密斯学院的高才生。他，是她的老师；她，是他的学生。当时的大学校园里，“师生恋”是不被鼓励的行为，但是他们，成了“异类”。他们初识于学院的一场家长接待会上，第二天就有了第一次约会。1932年夏天，埃莉诺回皮奥里亚看望父母，詹姆斯意识到自己无法和她分开。于是他驱车前往伊利诺伊州，一直等到埃莉诺的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9月17日，詹姆斯和埃莉诺成婚。詹姆斯日后回忆道：“为什么一个魅力四射的女孩选择嫁给一个穷教师而不是百万富翁?因为学术生活更吸引她。她希望在学术上有所发展，而不仅仅是流连于派对舞会。”婚后埃莉诺成为他的助手。1933年她在他的指导下完成有关倒摄抑制的学位论文，获得硕士学位。他们对很多问题都持有相似的观点。她早期发表的一些文章署名埃莉诺·C埃莉诺，后来才改用埃莉诺·埃莉诺．吉布森。在那个年代，已婚女性不会保留自己的姓，妻子的职责就是“和丈夫保持一致”。他们有两个孩子，生于1940年的小詹姆斯和1943年的琴(Jean)，日后分别成了医生和经济学家。
将家庭置于自己事业之上的吉布森暂时放下自己的研究(尽管她自己并不认为那是一种牺牲)。1942年她跟随丈夫搬到了福特沃思(Fort Worth)，然后是加州的圣塔安娜(Santa Ana)生活了两年半。詹姆斯在空军基地做研究，她也有机会参与诸如如何训练提高飞行知觉、在长直线跑道上如何知觉距离、目标和观察者同时运动时如何定位日标的讨论。在此期间，她没有教职，主要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每天有大量的家务，对孩子们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所以周末的“学术讨论”对她而言是格外珍贵的机会，了解和交流心理学信息和观点。但是，她不满足于仅仅“相夫教子”的生活。战后，吉布森夫妇双双回到史密斯学院任教。
1949年，詹姆斯赴康奈尔大学任教，埃莉诺成为他的实验助理，但是没有薪水，这意味着她的研究经费没有任何来源保障。这种情况持续到1965年有关“裙带关系”的禁令被解除，她终于得到了正名。他们成为康奈尔校园里第一对“教授夫妇”，她也终于可以完全专注于学术，而不被那些因为性别偏见而人为设置的障碍所分心了。
当吉布森夫妇双双成为萤声世界的心理学家后，詹姆斯这样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学术上我们有合作，但不是经常的事，而且也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夫妻档’。与人们对科学家夫妇‘夫唱妇随’的想法不同的是，我们总有争论不完的看法，因为我们受不同的思想影响。”思想的碰撞中想必会有巨大的发现，因为詹姆斯的一项重大成就——知觉的生态理论，正是建立在他们1955年共同的有关知觉学习的理论基础上。
尽管在学术上常有分歧，但他们在深层信念上是一致的：有相同的道德准则；崇敬同样的人。当然，也讨厌同样的人——光说不干的和自命不凡的人。1979年，詹姆斯永远地停止了有关知觉的思索，也永远地离开了挚爱的家人。尽管几年前埃莉诺建立起自己的婴儿研究实验室，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身于丈夫生态心理学研究的延续上。
经典的“视崖实验”
这项始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与理查德·沃克共同完成的研究是吉布森学术生涯中最为世人所知的成就，照她自己的话说，那是“我所做过的最有意思的实验”。直至今日，众多心理学教科书仍不吝笔墨地对其进行介绍。
这个在心理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研究还要从在行为农场的一次接生山羊的经历说起。她刚完成第一头小山羊的清洗，第二头就要生出来了。她正不知所措时，农场主说： “把它放在台子上。”那是一个一英尺见方的高台。她担心“它不会摔下来吗”，农场主向她保证不会。她把那只还湿湿的小东西放在台子上，它稳稳地站在上面，还不时环顾四周。看来，山羊有与生俱来的在悬崖边幸存的能力。
四年后沃克到康奈尔，他们一起进行了许多比较研究。偶然地，她提起她们一家从加州驱车东行的途中，在大峡谷边野餐，担心当时两岁的孩子会掉下悬崖(这样的情况当然没有发生)。于是他们萌发了模拟“悬崖”的实验构想，探究对深度的知觉到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视崖装置类似于一张桌子，桌面是一块厚玻璃。中央有一个0．3米宽的容纳婴儿的平台，两边玻璃下铺着同样红白相间的格子布料：一边紧贴玻璃，形成“浅滩”；另一边与玻璃相隔数尺，形成“悬崖”。他们首先对在黑暗环境中成长的小鼠进行悬崖实验，接着又做了鸡、羊、狗、猫。实验动物被放置在中间板上，观察它们能否区别浅滩和深渊，以避免摔下“悬崖”。结果发现它们天生地能感知避免摔下。
自然地，他们想观察人类婴儿的情况。他们在当地报纸上登载了“爬行宝宝(crawling baby)”的广告，提供报名专线给想让他们的孩子参加实验的父母。吉布森的一些同事一开始并不看好，因为父母恐怕孩子会受到惊吓。但实际上反响很大，在告知实验内容后大多数父母都带着孩子来了。虽然学会爬行的时间各异，但实验中他们只是关注孩子的爬行行为。实验中，婴儿被放在桌面的中间板上，让婴儿的母亲先后站在装置的“深”、“浅”两侧召唤婴儿，观察婴儿是否拒绝经过有深度错觉的“悬崖”一边爬向母亲，借以研究婴儿的深度知觉的发展。结果显示，36名孩子中只有3名爬过了“悬崖”。虽然他们不能断定避免悬崖的倾向是先天的，因为婴儿在6—10个月大，但是他们都不太可能有过相关经历。父母也没有给过他们有关的指导。值得一提的是，在实验的过程中他们也没有发现婴儿流露出明显的害怕迹象，只是避开“悬崖”。
“视崖实验”的意义不仅在于试图回答深度知觉的先天性问题，这个实验方法本身就是开创性的：因为不可能在真的悬崖边进行，吉布森和沃克发明的模拟装置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甚至在今天，它在儿童发展、认知甚至心理健康等研究中仍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然，由于婴儿的身体协调性还没有发育完全，最好还是不要让孩子处于“悬崖”边的危险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