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哭泣
汤海鹏 2010-8-14
午夜凶铃
时钟即将指向凌晨一点，晓林暗自舒展了一下身体。再接听一个电话，今天的“午夜悄悄话”节目就可以收工了。晓林心里正盘算着下班后回家洗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叮叮……最后一个电话铃声进来了，晓林看了一下时钟，还差两分钟就下班了，接还是不接呢？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了话筒。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低沉年轻的女声，“我、我很难受……”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凭着一年以来的接线经验和心理咨询的基本培训，晓林感到这是一个情感的问题，她不禁有些后悔，看来今天要推迟下班了。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隐隐的哭泣声。伴随着哭泣，她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这个女孩和男友分手半年了，这半年对她而言，是在后悔和愤怒中度过的。因为分手是她自己断然提出来的。在恋爱的过程中，她总是感到男友不够爱她，几次三番地提出要分手，也曾经在男友面前给其他的男性打电话来刺激男友，最后男友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她分手的要求。让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分手后，她无比后悔，她其实并不想离开男友，她只是想知道男友是不是足够爱她，是不是不论怎样都不会离开她。在这半年里她用尽了办法挽回，但都无济于事。在夜里，她时常会想起男友对她的体贴和照顾。但那些都是往事了，都已经离她而去了。
时间在慢慢地流淌，晓林一直在用心倾听着。此刻电话那头传来了绝望的声音：“我不想再活下去了，我想从楼上跳下去。我没有人爱了……”
这显然超出了晓林能够处理的范围，晓林开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接线显示有另外的电话不断打来，因为这是一个现场的节目，很多爱收听这档午夜节目的观众都在关注着事件的发展。这是一个关于年轻的生命的话题，大家都迫切地希望能够表达一下心情，给出自己的办法去帮助这位陌生的姑娘。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再是轻声的哭泣，而是一阵嚎啕大哭。晓林简直是束手无策，她不断地追问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和地点，劝慰那个女孩子不要轻生，但得到的回应只有痛彻心扉的哭泣声。无奈之下，晓林拨通了110的电话，她能够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半年后的约会
晓林今天接到了一个邀请，是她的一位同学崔松发出的，准确地说是学习心理咨询过程中的朋友，晓林觉得奇怪，和这位帅哥也就是短暂的几个月的同学之谊，他找我做什么呢？但她还是准时地赴约了。
望着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崔松，晓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想和你谈谈半年前让你担惊害怕的那个电话。”崔松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吗？我确实挺担心她的，她后来怎么样了，你知道？”
“她姓周，现在好好的生活着，那天晚上警察找到了她，她在医院的急诊室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心情平静了以后去上班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而她第二天怎么可能去上班呢，我觉得她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
“她在我这里治疗了半年，是她委托我来和你说说的，她觉得让你担心了，有些内疚。至于她的情绪，我觉得这并不奇怪。”崔松接着说下去。“周小姐童年的生活是不幸的，她在缺乏安全和关爱的家庭中长大，无论她做得多好，母亲的关注始终在小她七岁的弟弟身上；父亲有的只是暴怒的脾气和对她的责骂。虽然她从小就成绩优异，乖巧听话，但是父母的爱始终没有偏向她。成年以后她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对爱的渴求。她就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人，对于周遭传递过来的爱或不爱的信息十分的敏感。自杀在她的生活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的手臂上有几道很深的伤痕。这是大学毕业时割腕留下的疤痕。她的胃一直不好，这是她工作第一年服用安眠药以后洗胃留下的后遗症。但这样的冲动的方式并没有结束掉自己的生命，相反，每次都给她带来了沉痛的代价。大学毕业时的那次，并没有让她的初恋男友回到自己的身边，反而让两人永久地失去了联系。刚工作时的那次，让她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令人羡慕的外企工作，让她在工作上的努力从零开始。”
如此完美为什么总被抛弃
“她那天晚上还那么激动，那不是重蹈覆辙吗？”晓林不解的问道。
“她又失恋了，那天她感到绝望，她总是被抛弃。一方面是以往的伤痛回忆，另外一方面是对未来的绝望。她陷入到了一种难以自拔的孤独和悲伤之中。但是她每次自杀都是不成功的，包括给电台打电话的那次。一个人真的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不会给回头的机会的，即使有幸活了下来，那也是非常巧合的事情。而她不同，每次自杀都是有人在场的，割腕是当着初恋男友的面前；服药是在职工宿舍里面，喝下去就告诉室友自己服了大量的药物，让室友送她去医院；而上一次，就是电台电话的那次，更加的明显是在寻求外界的关注和支持，所以在她每次自杀的背后其实隐含着的是明确的对关爱的需求，当这种需求从一段感情中失去了的时候，自伤的这种行为方式是可以让外界的关注立刻到她的身上的，看上去是自杀，实际上是一种有效的弥补关爱失去时的痛苦的办法。
“那她为什么总是会陷入到这样的状况中呢，就如同周小姐自己说过的，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每次的恋爱都是不成功的，但她的个人条件很好啊，漂亮，聪明，名牌大学毕业，有着丰厚的收入，令人羡慕的职业。”
“这和她对爱的渴求有关，比如上次电话中她提到的，她对她的男朋友是百般挑剔的，而且自己主动提出过多次的分手。如果我们转而站在她男友的角度上想想，第一次或许很悲伤，第二次也会很内疚，觉得自己做的不好，到了第三次，第四次会如何呢，慢慢地就会变得麻木和绝望了。但实际上周小姐内心的过程却恰好相反。第一次发现男友的表现是不舍，她内心中对爱的渴求得到了满足，情绪平息下来了，但是下一次，这样的测试的级别会提高，因为当下一次再来的时刻，周小姐对于关爱的渴求的程度提高了，所以分手会显得更加的坚决，但周小姐内心背后的期望是‘你要坚持住，不要放弃，那样才能算是爱我。’但是随着这种分手的坚决，她的男友最终接受了她的要求，没有经受住最后的‘考验’。没人能够接受这样的考验，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关爱，即使真的到来了，她仍然不会相信。”
艰难的回溯和治疗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晓林继续不解的问道。
“这并不奇怪，人的内心发展成熟以后，有一个内在关系的模板，这个模板是早年养育者留下的影像。周小姐的内心模板是挑剔指责和不被关爱，而人的内心有一种回到过去熟悉环境的趋势，所以当真的关爱来临的时刻，周小姐会像父母挑剔她一样，挑剔男友；当男友离她而去的时刻，她就变成了一个早年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她就会像当年讨好父母一样，用尽办法去讨好男友，甚至乞求、自伤这样的方式。但这都无济于事，因为周小姐内心的模板决定了她总在重复着早年的痛苦体会。”
“那她能好吗？”这样多可怜啊。
“首先要教会她如何控制情绪，这就是一个较长的过程，首先是最基本的方法，用各种方法转移注意力；然后会用行为的方式告诉她如何放松；还有认知的方式，让她学会怎么辨别激发情绪的想法；用各种控制情绪的方法，让她从自伤寻求关怀的老路上走出来。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修正她内心那个不被关爱的模板了。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这个模板也会在和治疗师的治疗过程中不断出现，她会反复地告诉治疗师，你很差，你的治疗无效，我不想再来了，等等。但实际上她想告诉治疗师的是，你不要让我离开，你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我，这需要治疗师有能力识别出行为背后的意义，理解到她的内心深处。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方式，是要和她一起去分析，在生活中，那些不被关爱或者被关爱的感觉是被她放大了的，因为她经常使用‘投射’的心理机制，就如同投影仪一样把自己的感受投影到别人的身上，明明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她会觉得完全就是别人的想法，是事实。总之，她的治疗过程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需要她自己和治疗师的共同努力。”
崔松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望着晓林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不过你的问题看来是没完，怎么样，下次你再请我吃饭如何？”
晓林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点，她礼貌地和崔松道别，踏上了回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