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淫幻想、青春期的身体及投射认同（演讲稿）
李孟潮
武汉忠德心理医院
野衲横身四海中，端然回出须弥峰。
举头天外豁惺眼，俯视十方世界风。
万聚丛中我独尊，独尊哪怕聚纷纭。
――密云圆悟
1导言
很多边缘人格者都有滥交行为。
性欲来临，他们往往不知所措，无法克制、延迟性冲动。
我发现，不少边缘者都不愿意选择手淫这种形式，来达到道德和冲动之间的平衡。
有的，手淫比滥交更可耻；有的，手淫很没面子――说明自己实在太没有本事了。
与此同时，这些不手淫的边缘者在做爱的时候都充满了施虐-受虐的性幻想。
而回顾历史表明，这些幻想其实在他们青春期就出现了。
其实边缘人格者早在青春期就表现出其人格特点。动力学里面有个词，叫做边缘状态，来形容那些具有边缘人格特点，但是还不符合边缘人格障碍的诊断的青少年。
这里先讨论这些人的特点。
首先，需简单回顾一下正常（神经症性）的青少年心理发育特点。
我们知道，俄狄浦斯结的解决意味着形成固定的性认同和建立起稳定的身体表象。
但是只有到了青春期这些性认同才最终有机会整合成一个不可逆的性身份（sexual identity）。
一个5、6岁的孩子须压抑自己对双亲中异性的利比多才能成长为一个异性恋者，和青少年比较起来，这个压抑的任务是比较轻松一些，因为他（男孩）既没有成熟如父亲的生殖器，也没有机会和母亲以外其他性成熟的女性保持亲密的接触。
所以他只要压抑对一个女人的欲望并且保持和一个男人的认同就行了。
而青少年面临的任务不同，他们开始具备了一个逐渐成熟的生殖器，俄狄浦斯期的欲望要再一次的经受考验。
一方面他仍然要做到上述两点，即压抑。
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太压抑，还需要学会转移和释放利比多，和其他性成熟的女人交往，和其他阝月茎成熟的男人竞争。
也就是说，他需要面临的是如何在社会体系中消解、压抑、克制、升华自己的利比多，加入社会利比多生产循环中，从而达成各种冲突的新的妥协形式。这些妥协形式的总和构成了他的身份（identity）。
要到达这个目的，青少年的无意识生活中需要出现三个转变：
第一，和俄狄浦斯客体的关系的转变；
第二，和同伴关系的转变；
第三，对自己身体态度的转变。（Laufer, M. 1976)
2 青春期的身体 ( Laufer,1968)
前两点好理解，不用说。第三点的意思就是青少年要有这种意识――“我的身体我做主。”
青春期的性认同，有个主题，便是确定自己生殖的权力（the supremacy of genitality）。
换句话说，青少年要清楚认识到两点：1）我有权力有自己的孩子；2）我有权力享受性快感。
而要意识到这两点，又必须有一个前提，这便是认识到，“我的生殖器是我的性快感的主要来源。而不是口腔和肛门。”
这一点对于已经成功压抑了性蕾期之前的欲望的人来说，好像是理所当然，但是对其他人并非如此。
而手淫便是确定生殖权力的一种主要方式。
对那些边缘状态的青少年来说，手淫和生殖力是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们倾向于把自己的身体连同生殖力当作一个异己之物。
他们要么绝不手淫，要么一旦开始手淫就强迫性地无法停止。这两种行为的原因都是一样的：他们的手淫幻想是在太刺激、太疯狂、离一般的、现实的性行为太远。
如果说一般青少年的手淫性幻想接近于三级片的话，他们的性幻想更像一部部的A片，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的问题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是其主题可以用“丧失身体主权”来概括。
我们知道，边缘状态的问题主要出在“分离-个体化”时期，一个能够顺利渡过这一期的婴儿，在青春期逐渐会形成“身体主权”（ownership of body），即意识到“我是我，我妈是我妈，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而不属于我妈妈。”
而边缘状态（borderline state）的青少年却不会有这种明确的意识。这也决定了为什么他们一旦开始手淫，就很难停止，他们是真正的在和一个身体做爱。而不像其他人，手淫之后能够知道那些幻想不过是“一场春梦了无痕”。
对他们来说，手淫性幻想具有真实体验的性质。
正常的青少年通过手淫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而他们却是被自己的身体控制了。
为了避免手淫和惩罚性冲动，他们会采取各种极端的行为，自伤、物质依赖、贪食-厌食等等。
他们认为手淫是满足了一些变态的、可耻的欲望，是个恶魔，是失败的象征。
而一个心理健康的青少年会把手淫和性幻想当作自己成年的标志。
这个控制了边缘状态的青少年的“手淫恶魔”其实便是共生期的身体-母亲客体，Winniccot这是人生命的第一个过渡客体。比较接近于Grotstein说的受损的原始认同的背景客体。
他们对身体的仇恨也就是对内化的客体表象的仇恨，他们面对手淫时的绝望感和无助感，也就是面临一个坏客体的绝望和无助。
对这些青少年来说，青春期不是再现俄狄浦斯期的冲突，而是再现了受损的早期客体关系。
他们对待自己的身体的态度是，“这不是我的身体，是我妈妈和我共有的身体，身体上的苦楚和欲望要等着妈妈来满足、来照顾，我没办法。”
这也是他们对待治疗的态度，“这不是我的心理问题，是治疗师和我共同的问题，这些心理问题要等着治疗师来解决、处理。”
他们和其他青少年不同的是，往往可以和治疗师保持稳定的治疗设置，治疗师不可为此高兴太早。治疗不久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有很强的依赖性。
以前强调的是“手淫有害论”，自从金赛的性学报告后，变成了“手淫无害论”，逐渐有变成“手淫有益论”趋势。
我本人对此态度是比较谨慎的，手淫对身体无大害大概是可以肯定。
至于手淫对心理有害还是有益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目前对此的研究尚不清楚。
看起来，适度的手淫对一个人的心理应该是有点益处的，甚至是心理健康的标志之一。
但是过度手淫往往可能提示着心理结构的幼稚性，正如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提出的，手淫可能成为性活动的病理成分的载体。
安娜?弗洛伊德（1949）提出，人们抵抗手淫，一方面是在抵抗手淫性幻想的内容，另一方面是在抵抗身体。
如果这种抵抗获胜，手淫活动就会从生殖器转移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这一点应该是比较有道理的，我国有个设计不错研究证实，吸烟，饮酒、月经、喜咬异物的行为与手淫有关。我想这说明了手淫的青少年们正在把手淫活动从生殖器转移到口腔，也从侧面说明了中国人的确是青睐口欲期。（褚猷模，杨延忠，汤小勇，1994）
如果抵抗手淫的战争不幸全面获胜，而这个胜利者又不是高僧大德的话，那心理治疗师就要去好好考察这个人的心理状态了。
Eissler (1958) 从临床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在青春期手淫很晚才出现，或者完全没有手淫（除非很早已有异性性交史），那么往往是预示着预后不良。
故而他认为手淫是健康青少年必不可少的部分。青少年的手淫能够让那些性倒错的幻想得到进化和整合。
他这种说法对我国青少年无疑是当头一棒，我在CNKI里看到很多我国的手淫调查，很多调查显示手淫发生率只有50%左右，甚至还有低到10%的。幸亏有人提出这是因为调查设计不严密导致假阴性率太高的影响。
不过在手淫这一点上，女性的情况稍有不同，Jacobson等认为，不手淫对于促进女性身份的认同是有好处的。其中情况非常复杂，此处不再赘述。
这些青少年的边缘状态是如何产生的？
Laufer提出，和异常青少年性心理发育有关的因素有：
（1）俄狄浦斯期亲眼目睹了实际的原始场景（the primal scene）；
（2）父母无意识中想要另外一个和当事人性别相反的孩子；
（3）前俄狄浦斯期母亲对孩子躯体的过度刺激；
（4）父母中一方把孩子的身体当作阝月茎的替代物；
（4）父母对自己身体和性器官的忽略，并且对孩子性身份的忽略。
3手淫幻想
手淫行为本身不是让这些边缘者惊慌失措的，而是手淫的性幻想。
手淫幻想实际上是白日梦的一种。正如系列梦会有一个隐含主题一样，手淫幻想也是这样的。
一般来说，正常的青少年和边缘状态青少年的手淫幻想都是从一个俄狄浦斯结的主题开始的。一般来说，他们都会幻想和成人做爱，如老师、电影明星等等。
随着幻想的不断深入，这种系列的主题发生了变化。
正常的青少年其手淫幻想的内容会逐渐的趋于实际，性幻想的客体主要变成同龄人，主要是身边的异性同学，而且其幻想性行为形式虽然往往会有很多变化，口交、肛交、施虐-受虐等前俄狄浦斯欲望主题和群交、阝月茎-阝月道交等主题往往是形成一个前后一致、有时间顺序的色情故事。
有时候这个故事还会伴随着很多情节，如双方相遇、聊天、调情等等。在面对这样的青少年时，治疗师往往会出现色情性反移情，为他们的幻想所激动、兴奋，偶尔自己也会沉浸到性幻想中或者出现对他们的乱伦欲望，同时会真正的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会尊重他们，注意保持和他们的界限。
而且和他们谈论这些手淫幻想可以明显地看到他们会逐渐放松，症状逐渐好转。
而边缘状态青少年的手淫幻想的特点是“僵局”或“死锁”（deadlock），这是Laufer用的词，当然他主要用这个词来形容幻想中那种绝望无助的情绪。
不过我认为用来形容他们性幻想的内容也是适合的。
他们一开始的性幻想的主题也是俄狄浦斯的乱伦，但是马上都会变成单调、重复的以施虐-受虐为主题的幻想。
这种幻想中的利比多灌注的人物往往是单调的，缺乏生活原型，这些客体往往是残缺不全，有的没有脸，有的只有生殖器，有的一出场就是全裸上阵。而且性活动中缺乏调情、前戏，用一位咨询者的话说，“只有干、干、干。”
性活动的姿势也极其单调乏味，如一位咨询者每次手淫幻想就是他站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给他口交，而且每次的幻想都是一模一样。
有的人的幻想稍微复杂一些，但是却没有性交，如有位咨询者每次手淫的时候都是幻想他用各种方式虐待一个或一群女人，虽然他虐待的方式各种各样，被虐待的对象也千变万化。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从来不会和这些被虐待的女人有任何直接的躯体接触。每次被虐待者都是沉默的。直到对方发出痛苦的呼喊，他的高潮就来到。
他的手淫幻想客体，我想便是Klein（1946）所说的坏客体，这个坏客体在婴儿焦虑的时候是缺席的（沉默的），通过虐待和控制，他变成了一个共情（呼喊）的客体。“哦，妈妈，你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了。这就是你造成的我的痛苦，明白了吗？”这便是他无意识的声音。
这里我们遇到的就是投射认同的问题。
4投射认同和肛门手淫
有关手淫和投射认同的关系，Donald Meltzer的研究对我很有启示意义。（Meltzer，1966）
我认为，所谓肛门手淫（anal masturbation），其实是个广义的概念，不仅仅指通过各种刺激肛门括约肌获得快感的行为，而是指具有肛门性格的人获取性快感的行为和幻想模式。
看起来三个因素影响到肛欲性格的形成：1）对粪便的自恋评价；2）肛门周围的混淆（肛门-阝月道、阝月茎-粪便的混淆）；3）投射认同基础上的对肛门习惯和幻想的认同。这三个因素相互影响。
肛门手淫其实在儿童中并不少见，很多小娃娃会玩大便，或者把他们的手指头插进肛门中，有些人以为这是因为孩子有蛔虫，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这是儿童把肛门和大便当作了快感客体的来源。这种行为受到威胁和禁止后，形成一种强迫状态，这种强迫状态没有得到解决，就会形成成人的强迫人格或强迫症。
在断乳后，婴儿残余的分裂和理想化机制仍然会继续操作，随着父母如厕训练和新的孩子的诞生，直肠和粪便被当作了理想化客体，赋予它们自恋性的评价。
这是因为父母这时候的爱和表扬主要是和肛门的活动相联系的。
这种对肛门的理想化评价的基础是儿童无法区分客体和自体的区别，把母亲、粪便和肛门混在了一起。被赋予他们“好”的客体表象。
但是肛门的手淫不仅仅是获得快感，也是为了保留住母亲，因为刚刚进入肛欲期的婴儿还无法把胃肠道的刺激、胃肠道的残留物（粪便）和母亲的乳汁、母亲、母亲的爱完全区分开。这一点在我的文章《同理、反移情、投射认同》中已经谈到，不再赘述。
肛门性格对一个人的学业却是很有利的。
因为这样的人从小就知道，听话、守规矩就会得到爱。这种态度会转移到学校环境中。
表面上肛欲性格的人是很成熟的，但是其实这是一种假性成熟。他其实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只适合完成一些规划好的团队任务，他是个机械的好下属，但是很难独挡一面做个领导者。
肛门性格这也会造成其他的问题，特别是阳痿，因为这个人其实只能被肛欲期的兴奋激动。
他们来做治疗的话，会显得特别合作，好像特别好治，其实这是他们的“奴性认同”在作怪。
他们在治疗中寻求的是那种合作、遵奉的快感，而缺乏对治疗的领悟力。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如很多强迫人格的咨询者一直坚持做分析，治疗师会觉得他们的领悟力很好，他们甚至会去熟读弗洛伊德，可是只要治疗中止一段时间，那些所有的“领悟”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会记住“那个人挺好的，陪着我，表扬我。”
如果他们渴望表扬的愿望不能得到满足，治疗师就会被认为缺乏能力，充满攻击性的或者嫉妒患者的能力的。这个治疗师“特别臭”，是一堆令人作呕的大便。
Meltzer提出，肛门手淫也会以成年后的一些隐秘的行为模式得到满足，它们包括：在厕所里读书，用特别的方式清洗肛门，特别担心内裤上会有粪便遗迹，特别担心自己会有体臭，保留肮脏的指甲，经常偷偷闻指头；野外排便；穿紧身内裤或骑马等刺激肛门的行为。
Meltzer是个观察仔细的人，他还列出了肛门手淫者常见的梦境类型，这里限于篇幅就不介绍。
对他们的分析要很有耐心，需要等待他们和早期的乳房客体的关系比较成熟，能够多次承受治疗师休假等分离事件，并且出现越来越多的隐秘的肛门手淫的行为模式的时候再开始进行深入的分析他们的“假性成熟”的自我。
治疗师要能沉得住气，加入和接受患者对治疗师的理想化过程中，很多具有肛门性格的人其实会是精神分析的从业者或者和精神分析师有社会关系如师生关系。
他们会以一个模范孩子或好学生的姿态引诱治疗师对他们做出表扬。如果这种欲望不能得到满足，他们就会突然会中断“成功”的治疗或者以各种“现实”的原因不来做治疗。如搬家、拖延付治疗费、离婚等等。但是这仍然是正性移情的范畴。随着治疗的深入，暴怒的负性移情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这个时候肛欲期的投射认同就会表现得非常明显。正如口欲期的乳房被分裂为好乳房和坏乳房一样，肛欲期的粪便也被分裂为好粪便和坏粪便。好粪便是指定时定点的、得到表扬的粪便，也是代表着喂饱了自己、离开自己的母亲臀部。坏粪便当然是受到惩罚的、到处乱扔的粪便。
治疗师对好粪便-客体认同的时候出现的反移情可能是觉得自己挺有能力的，挺能控制局面的；而对坏粪便-客体的认同就会出现想要惩罚、虐待咨询者的冲动，感觉到的更多是恨，而坏乳房投射过来的时候我们往往感觉到的是烦，觉得自己很无力，拿对方没办法。
而且肛欲性格的投射认同往往是在色情移情或性欲移情的背景下发生的，他们更多抱怨的是治疗师没有感情，而口欲固着的人抱怨的更多是治疗无效或者治疗师无能。
肛门性格者还有一个特点，他们不手淫或者很少手淫。一旦手淫往往也能够控制自己，并不会太绝望，这和边缘者不同，虽然边缘者也有很多的肛欲固着，但是他们固着的时间点和程度都要超过肛欲性格者。
上述这不过是一些初步的感觉和临时的假设，有待更多的资料支持。精神分析中有关上述话题的文献很多，这里呈现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罢了。
参考文献
褚猷模，杨延忠，汤小勇，1994，青少年手淫因素的分析，中国学校卫生1994年(第15卷)第5期
Laufer, M. 1968，The Body Image,the Function of Masturbation and Adolescence problems of the Ownership of the Body. Psychoanal. St. Child, 23:114-137 (PSC)
Laufer, M. 1976，The Central Masturbation Fantasy, the Final Sexual Organization, and Adolescence. Psychoanal. St. Child, 31:297-316 (PSC)
Meltzer，D., 1966, The Relation of Anal Masturbation to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Int. J. Psycho-Anal., 47:335-342 (I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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