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川
1相遇
这种强迫性检查的仪式行为持续大概已经有半年。越来越趋频繁,持续时间也从以前的几分钟变成现在的几十分钟。且不仅仅家里出现,在工作场所也时有闪现。
莫阿明为此恐惧不安,读了不少心理治疗的书,以期达到“自力更生,生产自救”治愈强迫症的效果。可惜事与愿违,效果不好。这次偶尔路过我所在的医院,就来求治。
心理治疗正式开始前都需要进行一个评估访谈,评估来访者究竟有没有心理疾患,是不是需要心理治疗,然后了解他个人和家庭的历史,对其性格作出判断,从而制定出符合患者个性的治疗方案。
莫阿明的评估访谈进行的非常顺利,顺利让我担心:因为比较棘手的案例要么是在评估访谈非常不合作的,要么是太合作的。
不过评估访谈还是让我了解到,其实他的强迫症有一个漫长的历史。
初中开始,少年莫阿明就有明显的考试焦虑。考前经常彻夜无眠,考时反复检查答案浪费时间,小考还好大考必败因为太过焦虑。某天,一个念头忽然闪现于他的脑海:“要是考试时候突然钢笔坏了怎么办?”于是开始反复检查钢笔。后来就是一长串的强迫检查的症状接踵而来,如青春痘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担心面部的不对称只是这个家族里面中的一个新成员而已。
高考时,由于强迫症的影响如预料之中的发挥失常而落榜。后家里找关系勉强在一家三流大学混到了会计专业的文凭。毕业后又是家里找关系在他父母工作的大学做出纳。七年前结婚,婚后第二年由于家庭经济压力太大,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辞退了公职。下海到一家新成立的医疗器械公司做销售,没想到在这方面的成绩异常优异,很快就能够独挡一面。现在已经是负责几个地区的销售任务的区域经理了。就在事业蒸蒸日上之时,强迫症状却死灰复燃。让他无法继续工作。
2脱敏
讨论药物治疗时,他断然拒绝。说自己是来做心理治疗的,为什么要服药?我向他解释,其实任何心理问题都会引起大脑的生化改变,使用药物是一种快捷的恢复大脑神经递质平衡的方法,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不是势不两立的仇人,而是彼此合作的好朋友。
我好奇的问,“你不是看过很多强迫症这方面的书吗?那些科普书籍上不是写明了强迫症的药物治疗是可以较快的缓解症状,而你现在又需要很快的治疗好,服药的同时进行心理治疗不正好可以让你很快地好起来,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愿意服药呢?”
他说是害怕药物副作用。
我向他解释了药物的副作用的,告诉他无论心理治疗还是药物治疗都有正作用和副作用。
他仍然说,“我就是不想服药。”
我说,“你是害怕服药就意味着你疯了,害怕别人会歧视你吗?”
他沉默了一会,说“反正我就是不愿意服药。”
我内心犹豫了一下,虽然这是一个深入治疗的机会,了解他内心的自卑、恐惧、歧视、仇恨等主题,但是我想现在也许不是很好的时机,所以退了一步,笑笑说,“好,如果你不愿意服药,就可以不服药。这是由你决定的。”
这件事情让我了解到莫阿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合作,给医生很好的感觉,感到自己被信任、被依靠的感觉;但是在他内心也有抗拒、倔强、不屈从的感觉。我想,也许我体验到那种强有力的、可以让人依靠的感觉,正是他希望自己拥有的?
接着我向他简单介绍了可以用来治疗强迫症的各种心理治疗模式,问他期望哪一种模式的心理治疗,结果他选择了认知-行为治疗。认知-行为治疗中暴露/仪式阻断技术的确是对强迫症有效的科研证据较多的疗法,他的选择非常明智。
无论哪种治疗模式,一开始的工作都是观察。
我给了他一个观察症状的记录表。让他记录下每次症状发作的时间,情境,当时的情绪,当时的想法。并且推荐了一些自助书籍作为阅读作业。
很快就发现,每天早上他在镜子面前拖拉的时候,脑子里都会出现“我的脸(头发、胡须等)是不是对称?”的想法。
我问他,“如果你能确信你的头发是对称的?那会怎么样?如果确信你的头发是不对称的,又会怎么样?”
他说,不对称就会焦虑,而对称就比较放心。
“你的头发不对称对你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不对称,就说明我很丑。”
“所以,能不能说,真正让你痛苦的不是你的头发对称还是不对称,而是你对不对称的看法,也就是说,你认为头发不对称,就意味着我这个人很丑,所以我的头发一定要对称!如果你的看法是,头发不对称,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你的看法是,头发不对称,正好说明我很美,你就不会痛苦了。你的痛苦和你的内心想法有关,而和你的发型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他愣了一会,说自己也知道是这样,可就是没法改变。
我说,“我觉得其实你已经想出了方法来对抗由于‘我的头发一定要对称’这个想法引起来的焦虑,就像你记录的,每次出现这个想法和焦虑的时候,你都会去摆弄你的头发,通过摆弄整理头发这个行为,你的焦虑就可以暂时缓解。但是,就像药物有正作用和副作用一样,整理头发这个行为也有它的好处和坏处,现在你愿意告诉我,这个行为有什么好处,能够得到的收益是什么,为了得到这些好处,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显然,整理头发可以让他的焦虑很快缓解,但是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且不“治根”。这个症状的根基是“我的头发一定要对称”这个想法。
然后我向他总结了我们使用两种认知行为疗法的技术:一种叫做垂直提问,就是出现很多强迫思维时,不断问自己,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一种叫做成本效益分析,就是分析一种行为的收益和代价两个方面。
然后我告诉他可以回家继续记录自己的症状,并且运用这两种技术来反思自己的行为。
一周后,我和他继续讨论是否来继续使用整理头发这种行为来对抗焦虑,他愿意放弃这种方法,但是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我说,更好的方法就是两个字,接受。
“……如何做到接受呢?就是通过暴露和仪式阻断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