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这部史诗般的长篇小说中,一场奇怪的瘟疫席卷了整个马孔多(Macondo)小镇,镇上的居民逐渐丧失了他们的各种记忆。瘟疫导致的病症是逐步发作的。每个人先是遗忘了自己的童年,然后忘记了各种物品的名字和功用,接着认不出来周围人是谁,最后“竟然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在加布里尔·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的《百年一个银匠在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手边常用的工具铁砧叫什么名字时,他感到非常恐慌,忙不迭地给家里的每一样器具都贴上标签。看着自己的方法挺管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José Arcadio Buendía)试图给镇上的每一样东西贴上标签。
他……给动植物做上记号:母牛、山羊、猪、母鸡、木薯、五彩芋、香蕉。当他渐渐意识到,这种记忆的消退没有尽头之后,他知道也许总会有那么一天,即使人们能通过标记认出什么东西是什么,但也没人知道它们的功用。因此,他把标记扩充得更易于理解了……这是母牛。每天早上都必须给它挤奶,这样它才会产奶;牛奶必须煮一煮再和咖啡倒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做出了牛奶咖啡。布恩迪亚一想到这贴标签的活儿是怎么也干不完的,就感到头疼,他打算再试最后一种了不起的办法来保存大家的记忆:他打算发明一种记忆机器,每个人一生积聚的所有知识和经验在写成条目之后,都可以储存在这个机器里。在为这个机器誊写了14000条记忆条目之后,布恩迪亚幸而在一个陌生人的帮助之下,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般的疫病。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个陌生人原来是他的亲密老友。
自我的身份感和自我意识都被剥夺掉了。索尔·贝娄(Saul Bellow)的小说《贝拉罗莎暗道》(The Bellarosa Connection)中那个开办训练机构让人提升记忆力的叙述者在顾客面前下过结语:“记忆就是生命。”[2]
这部小说构想了一个没有记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密友和家人感觉上与陌生人无异;符号层面的交流失效,社会赖以存在的绝大部分事务运转不灵;最惊心的莫过于,连然而,除却这些记忆失灵或者看到我们身边熟悉之人饱受失忆之苦的时刻,大部分人几乎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说话做事样样都离不开记忆系统高效流畅的运转。我们可以停下来设想一下,如果你要安排与一位朋友在餐馆的会面,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任务,哪些过程需要参与其中:首先,你必须能够想起你的朋友叫什么,他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以及知道怎么给他打电话;然后,你需要借助对于声音的记忆,识别出接电话的人是不是你的朋友;在整个通话过程中,为了时刻记着你此次交谈的目的,理解对方向你说的话,你得持续地调取脑子里那本关于语言、发音、语义、句法的词典;在某个时刻,你得在脑子里搜索一遍去过的餐馆,想想最近有没有新店推荐,哪一家店会是不错的选择;你还得尽可能回忆你朋友的性格特点、特别的喜好,以及其他任何能帮助你们和谐交流、避免矛盾冲突的地方;之后,你还需要依靠已有的经验技能把自己送达目的地;最后,你必须十分清楚生活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免和朋友约定一个本有其他安排的时间见面。
尽管这样的任务需要记忆提取系统近乎完美地运作,而且这些系统的运作如此复杂,但我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完成它们,哪怕是目前最高级的计算机,也做不到像我们这样轻松和高效。更不必说,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天,这个系统都要进行无数次类似的操作。
正如其他基于生物学机制的能力,记忆系统整体而言能够很好地适应日常生活的需求,因为它在应对自然选择的压力下,经过了无数代的进化。一种在觅食时能够回忆起自己曾在哪些地方找到过食物的动物,相比于记忆没那么准确的动物有更大的生存优势;对于生活在丛林里的动物,那些能快速识别捕食者脚印的个体比识别速度更慢或识别准确度更差的同类更可能及时逃命。我们的确可以说,记忆的许多特点之所以能在严苛的进化过程中留存下来,正是因为它们有助于人类以及其他动物的生存和繁衍;任何会导致严重记忆扭曲的系统都不可能历经数代保持下来。[3]尽管我们的记忆系统远远没有达到完美满足所有人类需求的地步,但它们确实相当不错地应对了我们的各种需要。
心理治疗的病人虚假得令人揪心的创伤记忆。我们读到人们被外星人绑架的真切生动的回忆。我们也发现,科学家能通过一些简单的方法,让一些人回忆出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然而,记忆的这种光环最近黯淡了下来。我们听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