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目的:对“哪咤闹海”进行文本分析,探讨中国人的俄狄浦斯情结的特质。
方法:应用经典精神分析、结构精神分析、比较文化学的理论和方法。
结果:作品中有大量的象征提示俄狄浦斯情结的存在,母亲在俄狄浦斯情结的形成中有重要作用,发现压抑(regression)、否认、转移、被动攻击、升华等防御机制用于解决冲突,有可能有儿童心理发育期的延长。
结论:除了有可能有儿童心理发育期的延长和文化在俄狄浦斯情结的显著作用外,没有发现任何与精神分析理论明显悖反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形式。
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理论的基本概念之一,其命名来自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这部戏剧有几个突出的特点,一是直接描述了杀父奸母的情结,[1]没有时代晚近的作家在描绘同一主题时无意识地应用的大量的象征、转移、修饰等等防御的手法,当然,弗洛伊德之后受其思想影响的作家除外。另一个特点是和弗洛伊德的文化观有关系,弗洛伊德认为,俄狄浦斯情结的形成和文化的传承、文明的延续有很大的关系。由于俄狄浦斯情结的产生可以追溯到文明的源头那里,所以,古老的故事最能说明这一点。[2, 3]索福克勒斯的生活时间约为前496—前406,[4]而据作者本人说,俄狄浦斯的故事的年代在此之前。所以可作为俄狄浦斯情结有漫长历史的佐证。精神分析的跨文化有效性一向是一个在学界争论纷纷的问题。[5,6]但大多数精神分析家倾向认为,俄狄浦斯情结是人与动物的分界线之一,它的文化意义大于生物学意义,而神话和风俗的意义在于,个人的无意识的冲动往往会转移到其中。[7]如果弗洛伊德的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在不同文化中应该都有类似于《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母题的存在。
在这方面,中国的学者已经做出一些工作。如曾文星和徐静的研究,认为中国没有很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故事,还有郑仰澄的研究,也指出中国没有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故事,提出中国人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解决方法是舜帝情结、太监情结、宝玉情结。[8]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故事更能说明中国人的俄狄浦斯情结在形式和结构上的变化。这就是“哪咤闹海”的故事。
1“哪咤闹海”的故事及创作背景
选择“哪咤闹海”有这样几个原因:
一是“哪咤闹海”的故事背景是中国文明初成规模的时代,而创作人则是中国封建制度较成熟的明代。“哪咤闹海”来自中国明代的小说《封神演义》,故事发生的背景为商和周这两个政权更迭的时期,大约为公元前11世纪,是中华文明开始发展成形的时期。周朝是孔子的理想的社会形态,其后的各代王朝统治者往往言必称周,周,是中国文化的典范。
《封神演义》的作者至今有争论,很多人认为是许仲琳,但也有不少人认为是陆西星,这两个人都是明代的人。明朝是中国封建制度成熟的社会,这是历史常识。《中国道教》载:“其明舒载阳刊本卷二题云‘钟山逸叟许仲琳编辑’,本世纪三十年代孙楷第、张政烺先生根据《曲海总目》所记,已指出此书实为明道士陆西星所作,近人柳存仁又根据陆西星行谊,结合《封神演义》的思想内容作了进一步论证,证据确凿,似可定谳。”[9]陆西星(1520~1606)为明代内丹东派开创者。他有许多著作,思想中道、释、儒的成分都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四十七《道家类存目》著录其《南华经副墨》八卷云:“大旨谓南华祖述《道德》,又即佛氏不二法门,盖欲合老释为一家。其言博辩恣肆,词胜于理。其谓《天下篇》为即《庄子》后序,历叙古今道术,而以己承之,即《孟子》终篇之意,则颇为有见,故至今注《庄子》是篇者,承用其说云。”我们不能简单的认为《封神演义》是陆西星一个人完成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提到“其封神事则隐据《六韬》(《旧唐书》《礼仪志》引)《阴谋》(《太平御览》引)《史记》《封禅书》《唐书》《礼仪志》各书,铺张俶诡,非尽无本也。”这样说来,《封神演义》的故事原型实际上可以追溯到更古老的时代,但仅就“哪咤闹海”来说,并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时代的交错,作者思想背景的复杂性更能体现出中华文化的特质对俄狄浦斯情结的影响。
选择“哪咤闹海”的第二个原因是,哪咤这个形象在中国深入人心,分析哪咤,至少可以看出作为一种象征的哪咤反映出的中国人的心理倾向性。哪咤信仰在台湾至今已有三百四十多年的历史,哪咤被台湾道教列为主要神祉祭祀,全台湾有哪咤庙四五百座,而供奉哪咤神像的庙宇则有几千座,哪咤信徒与妈祖信徒一样有五六百万之众。四川宜宾在翠屏山修成了“哪咤行宫”,逢农历八月初五(哪咤诞辰),举行“哪咤三太子祭祀大典”,成立宜宾哪咤民俗文化研究会,举行“哪咤与中国民俗文化”学术研讨会。
2.对“哪咤闹海”的分析
“哪咤闹海”中父—母—子的三角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和《俄狄浦斯王》不同的是,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即潜意识中,做出奸母杀父的行为的,而哪咤的攻击性则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出现的,这是否就意味着哪咤和俄狄浦斯有根本的不同呢?这样的结论也许太草率了一点。没有力比多对母亲的贯注,就谈不上攻击性对父亲的指向。《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直接和母亲发生了性关系,在“哪咤闹海”中,我们却难以发现这样直接的证据。但间接的证据是有的。李靖自己就是道教徒,“自幼访道修真,拜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因仙道难成,故遣下山辅佐纣王,官居总兵,享受人间之富贵。”(下文中未标明出处的引语,皆出自《封神演义》12—14回)而道家文化和儒家文化一样有双重性,一方面在内心需要的层面上禁绝性,一方面又不反对甚至鼓励性行为的发生。道教修炼的方式,更多的是主张对性的抑制,虽然有房中术,但房中术只是把女性作为修炼的药,并谈不上对性对象的爱慕,而且,房中术中的性活动只是手段,其目的和一般性活动不同的是,它并不追求性高潮的获得,对男性而言,这是以射精为标志的,而房中术时射精是应该尽量避免的,“顺成凡,逆成仙。”,“返精还脑”这类技术,最终目的是成仙。由此可以想象李靖对性的态度和在性活动中的作为。李靖的态度至今仍可为今日中国父母的性观念的表征之一,中国的许多父母几乎不对子女进行性教育,有时候,还禁止子女通过一些渠道获得性知识。而殷夫人的性心理可想而知,被压抑的性欲必然寻找其他的满足途径,对中国妇女来说,孩子是一个重要的途径。至今在中国许多地区,妇女的哺乳时间都是很长的,令人惊奇的是,有些城市妇女的居然能够哺乳到孩子五六岁。这在生理上显然是不必要的。而且,至今许多妇女还是能够毫不羞涩地当众哺乳,这意味着哺乳时暴露乳房没有太多的禁忌和焦虑。显然,过长的哺乳期是妇女们满足性欲的一个途径,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女性的乳头是重要的性敏感区,要说哺乳时的感受和握手差不多恐怕只能欺骗自己。这样的说法使我们面临这样的假设:中国的孩子往往会受到来自母亲的性诱惑,虽然这种形式是隐晦的。弗洛伊德强调的是孩子的力比多对母亲的贯注,但在此之前,弗洛伊德的还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的性诱惑论。其实,弗洛伊德也没有完全放弃他的性诱惑论,只不过更强调孩子这一边的贯注。在标志弗洛伊德最成熟的思想总结的《精神分析纲要》中,他提到:“我们的注意力首先被某些影响所产生的效果所吸引,这些效果并不是用于所有的儿童,但也足够普遍,——例如由成年人造成的儿童的性滥用,……这些经历在何种程度上激发了儿童的性感受,并促使他们自己的性冲动进入某种他后来不能离开的轨道,是不难证实的。”[10]还有另一个方面也是值得考虑的,弗洛伊德的理论和他的生活经验有密切的关系,一个视母亲为天仙的孩子,是无法承受母亲有性欲这种说法的,转向自身,他会更重视检查自己的性欲。荣格也指出过,恋母情结的背后还有一个恋子情结的存在。如果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各式亲昵行为一律遭到拒绝或惩罚之后,孩子居然还有信心和父亲竞争床第,这样百折不挠、志坚如钢的孩子是对行为主义者理论的强有力的反驳,但似乎精神分析家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孩子。George Devereux提到:俄狄浦斯情结有两个补充情结,父亲情结和母亲情结,而他们都被成人用自我否认的防御给忽略了,这是因为成人要把所有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责任都推倒孩子的身上,并忽略掉父母的态度实际上诱发了婴儿的俄狄浦斯倾向。[11]
在逻辑上,同样无法想象父母对孩子居然没有任何潜意识中的性欲,因为,如果力比多和俄狄浦斯情结很大程度上是每个人化有的必经过程的话,我们就不免发出疑问: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孩子的父母难道从来没有经历过俄狄浦斯期?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孩子在成为父亲母亲后,其情结难道自然就不起作用?对成千上万没有接受过任何精神分析理论的人来说,难道随着他成为父母,他就能像受过长程治疗的人一样,不时能主动把潜意识的情结意识化?或者,随着他成为父母,他就自然而然地应用各种成熟的防御机制了,而从来不会把力比多转移到自己的孩子那里?如果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话,我们只有得出结论:结婚生孩子是最好的精神分析,而为人父母的人,应该没有必要来接受精神分析的治疗。“哪咤闹海”中,我没有找到支持这样的结论的论据,却有相反的论据。在哪咤出生之前,殷夫人做了一个梦,如果不考虑作者文学创作技巧上的需要的话,这个梦不失为通往殷夫人潜意识的捷径。“当晚夜至叁更,夫人睡得正浓,梦见一道人头挽双髻,身着道服,迳进香房。夫人叱曰:‘这道人甚不知礼,此乃内室,如何迳进,着实可恶。’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儿。’夫人未及答言,只见道人将一物,往夫人怀中一送,夫人猛然惊醒。骇出一身冷汗……”梦中的一个主要意象是道人,这当然有凝缩机制在里面,别忘了,李靖是道人,更重要的是,金咤、木咤也是道人!夫人叱责的话是:‘这道人甚不知礼,此乃内室,如何迳进,着实可恶。’,殷夫人说:“这里是内室,为什么直接就进来了,可恶!”她没有说“滚出去!”这一类的话,而是希望对方给她一个说法,这一个说法应该是合乎礼的,因为她责怪对方“甚不知礼”,这似乎在暗示,要是合乎礼仪,你可以进来。前面还有“内室”这个词,这也是古代男子对妻子的称呼。每一个梦都隐藏着一个人所有的心理信息,如果我们就此止步,沾沾自喜的话,可能会错过另一面的风景。按照古代中国人对梦的解释,这显然是一个神兆的梦,殷夫人应该高兴才是,但实际上是“骇出一身冷汗”,这说明这个梦中的本我的欲望的满足是受到超我的压抑的,但有个疑点,为什么是象征性的性行为已经发生了,超我才发挥作用,也许,此梦还凝缩了另一层含义——哪咤在母亲的子宫中已经三年了,这象征着孩子居然和母亲过了三年的共生期生活,三岁,按弗洛伊德的说法,应该是发展到俄狄浦斯期了,如果不经过这个期的话,孩子将无法适应以后的成年生活。这意味着,殷夫人虽然用了转移的方式来代谢和金咤、木咤的分离焦虑,但又一次的分离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和孩子的共生状态首先引起了父亲的不安,“李靖时常心下忧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怀孕叁载有馀,尚不降生,非妖即怪。’”但梦泄露了母亲焦虑的深层原因,对和孩子分离的不安和痛楚。道人也象征着父亲,或者从文化的意义上,象征自然的规律——母亲必须和孩子分开。
哪咤一生下来,似乎就是父亲的情敌。他拥有太多的性特征。他右手套一金镯,乾坤圈,套着手镯的手,和男女生殖器交和的状态相似,乾坤,其实是男女的象征,而右手,是人生活劳动的利势肢体,它象征着优势和生产力,在男权文化中,右手无论从功能还是形状都和阴茎有相似之处。他“肚皮上围着一块红绫,金光射目”,这里的目,自然不可能是哪咤自己的眼睛,而眼睛和睾丸的对应关系,在《俄狄浦斯王》中已经有了提示,俄狄浦斯自我阉割的方法是刺瞎自己的双目。“混天绫”,天和父亲的对位关系在中国文化中明显的。值得注意的是,带着乾坤圈的右手,和混天绫还可以看作是以抵消的方式来抵抗和母亲的分离,这两者都有混合、不分化的含义。
接着,小说中哪咤七岁时和父亲的冲突公开化,这在弗洛伊德看来已经是过了俄狄浦斯期了,如果加上前三年的话,我们不仅要假设,哪咤十岁才进入俄狄浦斯期。不过这种假设并不让我惊讶。因为我一直认为儿童心理分期的一、三、五这一类的数字,只不过是个均数,有很大的随意性。中国人的心理发展期似乎比弗洛伊德所说的延长了很多。这倒不见得是坏事,至少各期带来的问题有较长时间的适应和缓冲,西方有人说中国人既成熟又幼稚,还是有些道理的。但中国的中年人似乎有点像西方的青少年,俄狄浦斯情结的重现让家庭结构受到了冲击。
哪咤俄狄浦斯情结开始是和东海龙王发生冲突。一天,哪咤感到燥热难当,想出关游玩,“且说叁公子哪吒见天气炎热,心下烦躁,来见母亲,参见毕,站立一傍,对母亲曰:‘孩儿西出关外闲玩一会,禀过母亲,方敢前去。’殷夫人爱子之心重,便叫:‘我儿!你既要去关外闲游,可带一名家将领你去,不可贪玩,快去快来,恐怕爷爷操练回来。’哪吒应道:‘孩儿晓得。’哪吒同家将出得关来,正是五月天气,也就着实炎热。”这里我们可以再一次确定母亲恋子情结的存在。李靖是把守关卡的总兵,这和超我的稽查作用是相似的,而潜意识中的力比多其热动力性质是我们熟悉的。哪咤的本能要突破超我的限制,他首先是禀告了母亲,而母亲对这种行为在一定范围内是允许的,“可带一名家将领你去,不可贪玩,快去快来,恐怕爷爷操练回来。”,俄狄浦斯情结的宣泄居然是母子潜意识的合谋!这也可以部分解释为何中国人心理发展历程的缓慢。
哪咤到了东海口的九湾河洗澡,“把七尺混天绫放在水里,蘸水洗澡,不知这河乃‘九湾河’。是东海口上,哪吒将此宝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红了;摆一摆江河晃动,摇一摇乾坤震撼。”殷红的海水,和处女的初次性活动有相似的视觉效应,而对精神分析家来说,孩子把母亲认为是处女的观点也是熟悉的。“摇摆”这样的动作,即便在西方也是由性暗示的意义。而哪咤的潜意识不仅仅是想和母亲发生性关系,更主要的是和父亲及兄弟的竞争。李靖的父亲形象通过转移变为了东海龙王。哪咤惊动了水晶宫里的龙王,水晶宫对应女性生殖器,龙王自然是阴茎。此时,阴茎分化为三个视觉形象, 一,夜叉李良,二,龙王三太子,三,龙王本人。他们都遭到了哪咤的攻击。而龙王三太子还有其他的凝缩内容,他还代表着哪咤本人,因为哪咤同样是排行第三的其他人的儿子。这就是说,哪咤必须在杀死自己之后,才把攻击性指向父亲及其象征——龙王。这在后面的故事有进一步的说明,哪咤在得到了隐身符之后,痛打了龙王,“哪吒看见敖光,敖光看不见哪吒,哪吒是太乙真人在他前心画了符,名曰:‘隐身符。’”,隐身,是否认作用的结果。这和《俄狄浦斯王》有同工之妙,早有学者指出,[12]《俄狄浦斯王》里的城市,海洋都象征着母亲的生殖器,特别是岔路,也象征着女阴,而俄狄浦斯是在岔路上杀死父亲的。和《俄狄浦斯王》不同的是,哪咤并没有杀死龙王,而只是要求他缩小,这是否说明杀父在中国是不可能的?接着本来的情节似乎突然断了,插入了另一个插曲:哪咤杀死了石矶娘娘的弟子,和石矶娘娘争斗不过,在师傅的帮助下,杀死了石矶娘娘。在文学上,这一段是为了以后情节的舒展,在精神分析,这也有意义。哪咤“无意”中,用“乾坤弓”和“震天箭”射了一箭,这其中的性象征自不待言,书中谈到“乾坤弓”,“震天箭”是“自从轩辕黄帝,大破蚩尤,留传至今,并无人拿得起。”而黄帝,在道教中是房室术的祖先。因此,哪咤的射箭的行为是力比多在寻找宣泄的途径,贯注的对象,这一个对象当然是指向母亲的。但就在此过程中,又受到了阻抑。首先是同胞竞争,哪咤射死了碧云童子,“今日哪吒拿起去射了一箭,只射到骷髅山白骨洞有一石矶娘娘的门人,名曰碧云童子;携花篮采药,来至山崖之下,被这一枝箭正中咽喉,翻身倒地而死。少时只见彩云童儿,看见碧云童子中箭而死,急忙报与石矶娘娘曰:‘师兄不知何故,箭射咽喉而死。’”碧云是师兄,和哪咤的哥哥位置相等;箭刺咽喉,别忘了,咽喉正式男性第二性征喉结所在处。石矶娘娘,自然代表了母亲本我倾向的自我。一个细节是值得注意的,娘在中国话中,既是母亲的称呼,又是对处女的称呼。在哪咤的潜意识冲突没有得到满足后,假师傅之手,石矶娘娘被杀死变成了一块石头,而中国民间常用石女来称呼那些没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在潜意识中,母亲变成了石女。这揭示了事情的另一个方面,即便父亲没有被杀或阉割,但母亲必须被变成石女,俄狄浦斯情节中蕴含的攻击性不仅仅指向了父亲,也泛化到了母亲和兄弟,而且,对母亲的攻击的手段与阉割近似。母亲似乎应该是没有性欲的,这是一种典型的介于肛欲期和俄狄浦斯期的儿童的想法,但令人惊奇的是,时至今日,许多中国的中青年仍然反对寡居的母亲再婚,认为这丢了他们的面子。而在中国的俚语中,几乎绝大多数的脏话都是指出对方的母亲有性欲,母亲有性欲,这样一个最自然事实却是让我们许多同胞暴跳如雷的。这在《俄狄浦斯王》中也有对应的情节,如有学者认为,俄狄浦斯杀死的斯芬克斯就是母亲的象征,而且,俄狄浦斯在刺瞎自己双目时,是一把扯下母亲的胸针,这象征着对母亲的阉割。
在母亲的性欲被征服以后,《封神演义》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反而,故事才刚刚开始,东海龙王邀约了四海龙王一起到哪咤家兴师问罪,这时候,故事的一个精神分析的高潮出现了,哪咤为了拯救父母,自杀了。“只见哪吒厉声叫曰:‘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敖丙、李良,我当偿命,岂有子连累父母之罪?‘乃对敖光曰:‘我一身非轻,乃灵珠子,是奉玉虚符命,应运下世;我今日剖腹剔肠,剜骨肉还於父母,不累双亲,你们意下如何?如若不肯,我同你齐到灵霄殿见天王,我自有话说。‘”弗洛伊德有一段话对此场景的解释天衣无缝,“当一个孩子听说他的生命是父母所给的,或他的母亲给了他生命,他对父母的柔情和变得强大和独立的冲动合为一体,他们想用具有同样价值的礼物归还父母。男孩子对成人的挑战似乎在说:‘我并不想要父亲的什么,我所欠他的会全部还清。’此时,他所形成的幻想是从危险中拯救父亲,救他一命。这样,父子的恩恩怨怨才算了清。”[13]这里提醒了我们,拯救幻想和被动攻击是中国人俄狄浦斯情结的重要的防御方式。
然而,哪咤还有复活的机会,他的师傅太乙真人告诉他,这需要母亲为他修建一座行宫,受人们的香火。母亲一开始是有这种愿望的,但可惜潜意识被李靖一览无疑,“李靖大怒曰:‘你还哭他?他害我们不浅,常言:‘梦随心得。’只因你思想他,便有许多梦魂颠倒,不必疑惑。’”。梦随心得,和弗洛伊德的梦是愿望的满足的论述有相似的地方。虽然如此,母亲还是在哪咤的威胁下建造了行宫,里面供着哪咤的神像。但李靖无意中发现了了哪咤的行宫,摧毁了它,“骂罢提六陈鞭,一鞭把哪吒金身,打的粉碎;李靖怒发,复一脚蹬倒鬼判,传令放火烧庙宇。”这样在小说中出现了共三处象征阉割的情节,一是儿子对父亲的攻击,但是不彻底的,行宫里的儿子的塑像,象征着母子相奸,而父亲的干涉是彻底的杀戮,李靖用了鞭,还有一次是哪咤初生时,李靖砍过去的那一剑,鞭和剑,这还是阴茎的象征,这似乎昭示着阴茎中心的男权文化中,杀父是极其困难,而如果无法拥有阴茎,只有等待死亡。
在太乙真人的帮助下,哪咤最终还是复活了,还获得了新武器——风火轮、金砖、火尖。风火轮和火尖,一个代表睾丸,一个是阴茎,恰好组成了一付完整的男性生殖器。然后他找父亲复仇,李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每次哪咤要杀死李靖的时候,总是被其他人阻隔,一次是木咤,一次是金咤和他的师傅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最后一次是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他彻底解决了父子冲突,还给了李靖一件可以克制哪咤的法宝——能烧哪咤的金塔。于是,故事的结局是父子俩成了工作上的同事,这是一个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