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型人格障碍有那么可怕吗?
文/Katie Heaney
译/平滝夜叉丸
校对/何里活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平滝夜叉丸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自恋者(Narcissist)”通常意味着一个人内心深处那个虚荣的怪物,总是涂脂抹粉,自命不凡——也许某些真人秀艺人、某些网红、某些政客就是这副样子——尽管生活中这个词的含义很明确,但是在临床心理学领域,这一词的含义跨度范围相当大,而且还留有争议。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四版》(DSM-IV)关于自恋者的定义中,将其中一个必要条件描述为“缺乏共情能力”,在随后出版的第五版中,同一条定义的术语用词变得更柔和了,只是写道很多自恋者的共情能力是“受损(impaired)”的。当我们在生活中说到“自恋者”,很可能只是想表达某些人自我感觉良好,或者想表达他们自大傲慢——从病理学角度讲,自恋者可能同时具备这两种特征,然而,也可能并不具备这两种特征。
哈佛医学院讲师克雷格·马尔金(Craig Malkin)是一名具有临床经验的心理学家,他在2015年出版了一本书,《重新思考自恋:感觉自己很特殊不仅有弊,居然也有利》(Rethinking Narcissism: The Bad — and Surprising Good — About Feeling Special)。书中,他试图在某种程度上明确目前对于自恋者的含混定义。
首先,他提出自恋是我们所有人都有的特质。马尔金说,所有类型自恋的核心都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一种倾向:就是倾向于感到自己是特别的、杰出的、唯一的。”而相关的研究者也告诉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就是特别的存在(哪怕是最平凡不过的人也是如此,然而最平凡的也就绝大多数人)。也许这种想法并不实际,但哪怕是自认为有一点点优势,其实也是一件很积极的事,马尔金说:这让我们更敢于想象,更努力去追求,甚至还能更长寿。对于这样的情况,马尔金认为是一种健康的自恋。
NPD)的人可以“撒谎、窃取、背叛,只要能满足自己的内心需求他们能做出任何事情,因为他们太着迷于‘自己很特殊’的这种感觉了”。
但马尔金也表示,不健康的自恋指的是一种需求,总是需要感到自己是特殊的。马尔金说,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 简称马尔金认为,自恋特征的表现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大多数人都会很熟悉马尔金所谓的“外向型自恋者”,就是那种爱说大话爱吹牛的人。相反地,也有一种内向型的自恋者,他们所理解的特殊感,与其说是一种自身优势,更像是一种受害者的情绪。“有些人可能会因为情绪受到伤害而感到特殊,”马尔金说,“他们会同意如下表述,比如‘我觉得自己喜怒无常与大多数人不同,’或者‘似乎没有谁能理解我的一些困扰。’”(马尔金认为,这一类型的自恋者很大一部分是青少年。)因为这样的自恋者其表现既不明显,也不浮夸,他们也很难被注意到。
与心理变态相似的一点是,自恋也有不同程度之分,而且本质上也并非一种异常的特征。马尔金说,有很多自恋程度高于平均水平的人,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被察觉到,而且也会拥有很美满而成功的人生,就像很多文化都会推崇那种要求严苛、进取努力、相互利用的行为,这些都与自恋的人格特征有关。
心理咨询、认知行为疗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辩证行为疗法(Dialectical Behavior Therapy),针对那些随之而来的特定症状,比如抑郁,还会辅以专门的药物治疗。
马尔金还说,那些被正式诊断为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往往经过了大量的心理评估,其治疗过程可能包括Q:你是被诊断为自恋型人格障碍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自杀倾向的程度。当时我被转介给另一位医生,他是一位更年长,更有经验的心理学家,这位心理学家花了20分钟来表达他“无法帮助我”。
A:在2009年底我失业了,并因此抑郁,而且相当严重。我开始接受治疗,大概一年半之后,医生们认为我已经被治愈了。但是过了3个月我又联系医生,当时我又开始抑郁,而且到了有抑郁症复情况发很剧烈,也许有着更深层的诱因。”他说,他会再次转介我,并且会建议接手的这位临床医生先为我做一次人格测试,因为他猜想抑郁复发可能另有这方面原因。
当时他说:“你真正需要的是一系列更广泛的治疗,而不仅仅是我能提供的有限帮助,因为你的他们做了测试,经过一系列排除法,最终结论就是自恋型人格障碍。从那时候我开始接受治疗,因为我并不想得这样的病——当然,在那个瞬间我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或不想有这样的病”,得知自己有精神疾病的那一刻,那就是一个既定事实,我只能想办法去接受它。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接受治疗,治疗持续了6年半,我在2017年停止治疗。
Q:在确诊之前你有怀疑过自己可能会有自恋型人格障碍吗?还是说确诊消息完全是意料之外?
A:完全没有怀疑,一点都没有,直到被确诊的那天我才第一次听说自恋型人格障碍。
Q:所以当你被确诊后,开始从头了解什么是自恋型人格障碍,你在那时候才发现人们对自恋型人格障碍印象并不好?
A:我被确诊后竭尽全力去搞清楚自恋、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些词背后的概念到底是什么。后来我也算是半个专家了,了解这么多当然会让你很清楚大多数人是如何看待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发现别人对此戴着有色眼镜,是挺痛苦的。在我看来,不少人把自恋型人格障碍和心理变态(psychopathy)的概念搞混了。关于恶性自恋已经有很多相关文献,据我了解,恶性自恋确实可以等同于心理变态。那些第一反应总是看似自恋的人,也的确将给周围的人带来很多伤害。但是人们通常不知道的是,自恋的第一影响不是带来伤害,其最首要的影响,是在我们做决定的过程中影响我们的判断。
我来给你举个例子:两个小伙子站在马路边,看到马路另一侧有两个老奶奶准备过马路。这两个小伙子都出手帮忙,都有点在卖弄作态,因为老奶奶们喜欢在年轻小伙子扶着她们过马路的时候开开玩笑。如果这时候问这两个小伙子之中谁是自恋者,谁也不知道,因为给出的信息太少。事实上,其中一个人是自恋者,另一个人就像个三好学生。如果要解释这两个小伙子行为的内在原因——那个“三好学生”之所以帮忙,只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罢了,而另一个小伙子之所以出手帮忙,是因为他其实是想吸引街上的一个姑娘注意自己,说到这里,你可能才开始了解到底什么才是自恋。
别看人们都鄙视自恋行为,但他们并不知道某个行为是出于自恋,还是与自恋无关。这就是为什么偏见会造成伤害,自恋者会因为很多与自恋无关的事情遭到责骂,这也是我个人感到很厌恶的地方。我并不是在为自恋者的行为辩解,也没有为那些恶性自恋倾向找借口,但是人们经常带着有色眼镜看自恋者,这一点让我不愿意坦白自己曾经被确诊为自恋型人格障碍。
Q:你觉得自恋型人格障碍有没有影响你的日常生活?
A:直到今天它仍然在影响我做任何决定,它会减慢我做决定的速度,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是个自恋者,我不得不反复思考我的每一个决定。可能直到我临终的一刻都会是这样,但我觉得这对自己的人格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有自恋的倾向,你的确会做出错误的判断。那些在管理层或者做领导的人很可能会出于自恋倾向做出很糟糕的决定,而且还完全不自知。所以对于我来说,凡事反思就很好。因为我看了很多研究,我也有了一项可以赚到钱的兼职工作。我能帮助那些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或者那些因此收到伤害的受害者,帮助他们想办法应对。
Q:你指的是在线咨询吗?或者是通过其他方式帮助吗?
A:大多数时候是在线咨询,有时会在线下见面,但线上的情况更多,因为在荷兰自恋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相关问题主要来自美国和澳大利亚,有时也会出现在英国、加拿大、新西兰、中国、印度,我的顾客就来自这些国家。
Q:你们都谈些什么?
A:我的顾客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是那些真的在寻求心理咨询帮助的人——“我有一些问题,我需要谁来帮我应对它们”。另一类是他们认为自己被自恋者伤害了,在两三次谈话咨询后,发现原来他们才是一段关系中的自恋者,一开始这种情况会让我很惊讶,不过很快这种情况就变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常见。还有一类,是那些希望找到某种方式、某种能力,从而自行解决问题而不依靠其他人的顾客。只要你向他们解释清楚为什么他们会感到迷惑,为什么问题偏偏发生在他们的人际关系中,他们是会理解的——在自恋者与非自恋者的相处中,一些规律总是会不断重复——当他们理解这一点,他们就能自己应对问题了。
Q:你从没建议这些人去找一位真正的心理医生吗?虽然你的确在这方面了解很多,但你并没有相关学历对吗?
A:的确没有。我正在读一个心理学的学位,但是这也并不能让我成为医生。所以我不能开药方,的确有一些人我会介绍给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或者医生,因为有些事情你在网上是做不到的。但你仍然能做到一些事情——你可以帮助那些人,你可以让他们做一些自省练习,也还可以帮他们改变一些思维惯性。不过的确有一些人,他们真的需要定期得到专业帮助。
Q:因为被确诊和治疗的经历,你有没有想过考一个心理学的学位?
A:我总是很好奇人的内心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即使是我过去在学通信专业的时候,也对此很好奇,一直以来都很有兴趣。到了我需要心理帮助的时候,那时候就不只是兴趣了,而是真的很想学那些知识。
我必须得说,我自己得到过很好的心理帮助,荷兰的心理健康保健很完善。有很多人抱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我对此完全没有不满,因为我得到过帮助,我欠他们很大情分。如果不是这些帮助,如今我就不会和你在这里聊天了。所以我希望能做些事情,作为某种回报。
Q:你都接受过哪些治疗?
A:太多了,认知行为疗法、辩证行为疗法还有图式(Schema)治疗,图式治疗也就是让你专注于自己思考问题时常见的图示。所谓图式,就是你在想问题时固有的模式。这种治疗非常有帮助,因为你会专注面对那些有问题的图式。每一种图示都有一个对应的名字,而我的那一种叫做“急迫的保护者”,因为对于我来说,自恋就是一种保护。当这种图式出现在我的思绪里,我必须要觉察到它,学会找到一种方式避让它,学着找到另一种图式来补偿它,或者和它一起影响我。总之,这是一个很难的过程。
Q:你在2017年结束治疗?
A:是的,我记得应该是2月或者3月。当时互助组的负责人找到我说,“我们认为你可以退出了。”我说:“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很有趣。”那个互助组很好,气氛很舒服,每个人都会分享很多东西,每个人也都真正的到了帮助。那里的心理咨询师说:“是的,我们能看出来你很享受,不过你的状态已经很好了。”
当时我觉得有点突然,我接受心理咨询治疗已经很久了,如果要停止的话我会感到害怕。可以说是他们一直在拉着我的手,我不知道松手后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行。当时我刚刚离婚,同时还在尽义务抚养我的儿子,我已经开始独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这里。当时我的印象是他们要把我独自关起来了,要把我遗弃了,这让我感到很恐惧。但他们也给了我一些支持,给我一些辅助——起初我还是会每周进行一次一对一的心理咨询,然后延长到两周一次,然后每月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慢慢离开心理帮助。我当时觉这样很合适,我也希望尝试,最终这个过程很顺利。
Q:你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和咨询师见面了吗?还是说如果你有需要,他们会随时和你见面?
Q:你认为自恋型人格障碍对你的离婚影响大吗?或者广义上讲,在你的人际关系中自恋型人格障碍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A:这很难说。我与前妻最初认识的时候,我已经有自恋型人格障碍了,但是那时候我自己还不知道。所以这个问题还挺玄的——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个事实,我还会和她在一起吗?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个事实,她还会爱上我吗?我不知道,也许我们根本不会相爱,这问题太难了。
如果回想过去的事情,就像事后诸葛亮了,自恋型人格障碍肯定曾经起到过一些不好作用,让我很难维系一段关系,不只是和女朋友的关系,也有朋友之间的关系,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Q:那是什么样的影响?或者曾经造成过哪些困难?
A:我记得……比如当我没过脑子就说出一些话的时候——那些话我其实不能对身边的人说,甚至也不能对陌生人说,那不是聪明人应有的言行。
Q:你记得一些具体例子吗?
A: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朋友一起组织了一个跆拳道俱乐部,在那里我也会教别人。当时另一个俱乐部里有个小伙子,我们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比赛里交手。有一次两个俱乐部搞活动,我和他搭话,就好像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因为我们真的就只见过一面。但当时我们这个俱乐部是主办方,所以我就装出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个小伙子也是他那个俱乐部里数一数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