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千鹤子是谁?何谓"厌女症"
王兰
《厌女:日本的女性厌恶》译后记
当我告诉我的日本朋友们我将翻译上野千鹤子的书时,他们的反应之相似,令我吃惊“你要翻译上野? 太棒了!”朋友们职业年龄性别各异,但没有一个人问“上野是谁” 。的确,在日本战后近七十年来,最具社会影响力的女性学者,无疑,是上野千鹤子——当代著名社会学学者、日本女性学领军人物。
1948 年,上野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医生家庭,1967 年进入京都大学哲学科。大学时代,正值学生运动风起云涌之际。上野没有例外,加入了京都大学学生组织“京大全共斗”上街游行,向警察扔石头,在校园里的“战斗堡垒”中度过了二十岁的成人节。学生运动的体验,决定了此后上野一生的方向——成为一名以女性视角观察思考社会的学者。
记忆方式有差异。男性也许多为追怀青春岁月的激情与败北,而上野则常常回想到,“在运动中,男生向警察扔石头,女生体力不够,石头扔不远,只能在后方当搬运,作为‘二等战斗力’的女生,扮演的角色不过是给男生们提供慰藉,包括性服务”。那些男生,那些满怀理想追求社会公平正义的精英学子,女生们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同志”,却只被当作“女人”。日本七十年代的女性运动,就是左翼学潮中的女生们从对“本应是志同道合”的男生们的失望与反叛开始出发的。
对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那场学生运动,男性与女性的意识的觉醒,而脱胎于左翼学潮的第二波女性运动,则起于对近代价值观的怀疑和批判,可归入“后现代”的思潮之中。
从思想史的谱系梳理二十世纪日本的两次女性运动,可以说,1910 年代至1930 年代的第一波女性运动,是萌发于近代人权上世纪80 年代的日本,经济空前繁荣,女性们一面享受资本文明带来的富足, 一面为身为女人而受到的诸多限制和不公而苦闷。在这个背景之下,上野千鹤子以女性代言人的身份登上舞向,可谓应了时代呼声。上野在学界、论坛和媒体的登场,堪称“华丽”。作为一名新进气锐的社会学学者,她自如地驱使符号学、人类学、消费论等当时学界的最新思想理论武器,犀利地剖析时代诸相,发人之不能言。哲学专攻的理论素养、跨越学科的知识储备、加之明晰轻快的文体,很快便为她带来了学院内外的众多读者。精力旺盛的上野,不仅在学院里与学科背景各异的许多著名学者侃侃对谈纵横论争,还出现于媒体的视野之巾,成为一代“明星女学者” 。许多人通过她的书,知道了feminism 一词。书店里开始设出“女性学”一角——在八十年代,“女性学”成为能够进入市场的“商品” 。在这个过程中,上野千鹤子功不可没(若论日本女性学,当然不能只谈上野,但肯定不能不谈上野) 。
上野可谓持久而高产的学者,自1982年到2014 年,个人著述达三十三部、合著达三十种以上,此外还参与了多种重要的社会学、女性学等大型丛书的编集工作。在此,让我们粗略地看一看她这三十年间的学术轨迹。作为社会学学者,上野的学术起点是对女性家务劳动的研究。受到英语圈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学说的影响,将女性在家庭中承担的劳作定义为“再生产劳动”“无偿劳动”使家务劳动得以“可视化”并将“私(家庭)”与“公(市场)”两个领域连接起来。这方面的代表作为她编著的《阅读“主妇论争”》两卷和用十年时间完成的《父权体制与资本主义》(汉译本有台湾时报文化1997) 。此书堪称奠定上野学术地位之作,一九九三年,她被聘为东京大学社会学讲座副教授。对家务劳动这一主题的关注,进入二十一世纪,延伸扩展为对老人护理问题的研究。面向大众的《一个人的老后》2007(汉译本有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 。成为畅销书;厚达五百页的大著《护理的社会学》2011 ,则是她最新的学术代表作。这一系列的著述,体现出她的理论建构水准和依据实地调查数据的实证精神。
在1990年代,上野的研究大致可分两个方向。一个是对恋爱、性、家庭等近代机制的解构,另一个是对女性运动与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的思考。前者主要依据福柯的理论,将被视为“自然”“本能”的性/性别/恋爱/家庭等观念还原到历史话境之中,探究其“近代之起源”带有浓厚的“后现代”色彩。代表作有《近代家庭的形成与终结》(1994 ,汉译本有商务印书馆2004) 、《发情装置》1998 等。1990 年代的另一个方向,也是上野在此时期最为用力的课题,则是对“国家”的思考。这个问题始于一九九一年三位韩国原慰安妇对日本政府的战争犯罪的控告。作为一名日本女性,应该如何回应邻国女性对自己所属国家的控诉?上野的思考,结集为《民族主义与性别》(1998) 一书。面对这一沉重的课题,她先回顾了战争期间女性运动协助“国策”的历史,即日本女性作为“加害者”的历史,然后呼吁一种超越国境的女性主义。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上野对国家机制的批判更为彻底。在《南下去的思想》(2006) 一书中,上野告诉读者:“逃出去,活下来”——逃出近代民族国家观念的桎梏,拒绝一切以国家名义的杀戮牺牲,尊重弱者,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