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er den Gegensinn der Urworte( VIII,214-21 )
The antithetical meaning of primal words ( XI, 155-61 )
原始词汇的对偶意义（1986d）
原始词汇的悖反意义
译者 Andreus 吴张彰
校对 Andreus
本文翻译自《弗洛伊德英文标准版》，校对参考了Marie Bonaparte法文版《Des sens opposés dans les mots primitifs》
在我的著作《梦的解析》（Interpretation of Dreams）中，我报告了我分析研究中的一个观察，这个观察我当时并未能解释清楚；今天我再次提出来以作为本文的引子：
“梦表达对立或相反范畴的方式非常值得注意：在梦中，“不”完全遭到忽视，似乎不存在了。梦倾向于把对立双方结合到一起，并且用一个单一的元素进行表达。梦也常常用某个元素的反面来表达这个元素。因此，没有任何办法第一眼就判断出，梦中的元素究竟是以正面还是反面的形式在梦思（dream-thoughts）中展现的。”
一件事物在梦中可能意味着它的反面，这个假设古代的释梦者似乎已经对其进行了最广泛的运用。当今梦的研究者们也已经偶然认识到了这个假设。前提是他们承认梦有意义并且可以得到解释。谁在释梦中跟随我站在科学阵线上，谁就就会确信我上文的论述，对此我毫不质疑。
我一直无法理解梦工作（dream-work）的单一化倾向，这种倾向忽略否定，并且用同一种形式表达对立的事物。直到我偶然读到文献学家卡尔·阿贝尔（Karl Abel）的研究，这项研究于1884年以独立册子的形式出版，并且这位作者来年的《文献学论文集》中也包含了这项研究。这个主题让我非常感兴趣，因此我有理由在这里整段地引用阿贝尔论文中的一些关键段落（然而，略去了大量例子）。我们从这些段落获得了令人惊讶的信息：上文所述的梦工作的方式与我们所了解的最古老的语言有同样的特点。
在最早的象形碑文时期之前，古埃及语就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阿贝尔强调了这一点之后，继续说道：
“如今，在古埃及语这个原始世界的唯一遗迹中，还存有相当一部分含有两种含义的词汇，其中一种含义与另外一种完全对立。我们想象一下这种明显的荒谬：在德语中，“强大”一词既表示“强大”又表示“虚弱”，而在柏林，“光”一词既表示“光明”又表示“黑暗”；一位慕尼黑市民称啤酒为“啤酒”，同时这个词另外一个意思是“水”。这种实际情况多么令人吃惊！而古埃及人常常就是这么使用他们的语言的。人们怎么会点头相信这种情况呢？（例子省略）”
（同上）“从这些例子以及很多类似的例子中可以看出，毋庸置疑，至少在一种语言中存在着大量词汇，它们同时表达一件事物及其反面。不论这多么令人震惊，我们都面对着这个事实，并且必须对此进行思考。”
作者随后反驳了对这些情况的一种解释：即两个词可能偶然是同样的发音。而且他也不认为这种情况意味着古埃及人的心理发展处在较低水平：
“然而，埃及绝不是一个荒唐的国度。相反，那里是孕育人类理性的最早摇篮之一……当埃及认识到伦理的高贵和纯粹，并且已经明确形成了《十诫》中大部分思想的时候，同时期的人们还有着屠杀人类祭品来为嗜血的神灵献祭的习惯，尽管这些人的文明也延续至今。埃及人在如此黑暗的时代点燃公正和文明的火炬，他们在日常语言思维方面，绝不可能全然愚蠢……埃及人能制造玻璃，能通过机械装置运送巨大的石块，他们至少得有足够的理性，而不至于把事物同时看成自身和反面。那么埃及人使用如此奇怪、自相矛盾的语言，这一事实与埃及人高度的文明，这两者我们如何协调呢？……他们习惯于用同一种声音载体表达完全对立的两个思想吗？他们习惯于把彼此完全对立的事物结合到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中来吗？”
在尝试做任何解释之前，我们必须把注意力放到埃及语这种奇怪特点的更深层面之上。“埃及语词汇的所有古怪之处，也许也是其最离奇的特点就在于，除了一些可以包含两种悖反的意义的词汇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复合词汇，它们可以把两个含义相反的词形结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复合的整体，却只表达这两个相反含义中间的一种。因此，在这种奇怪的语言当中，不仅仅有同时意味着“强大”和“虚弱”或“命令”和“服从”的词汇，还有一些复合词，比如“老-年轻”、“远-近”、“捆绑-割断”、“外面-里面”……这些复合词尽管结合了两种相反的词形，但只分别表达一种意义，如“年轻”、“近”、“捆绑”、“里面”，因此这些复合词当中，两种相反的概念被有意地结合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创造出第三种概念（像中文一样），而只是为了表达其组成部分其中之一的含义，而这个成分本身就可以表达同样的含义……”
然而，问题似乎比看上去更容易解决。我们的概念源自于对比。“如果世上只有光明，那么我们就无法区分出光明和黑暗，结果就是，我们也不会有光明这个概念，或是这个词汇……”“和明显，世上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任何事物要独立存在，只能在与其他事物的关系中被区分出来才行……”“这样来说，由于每一个概念都与其相反的概念成对出现，那么如果不考虑它相反的概念，一个概念怎么可能初次得到理解，并且用来与试图理解它的人进行交流呢……”“由于“强大”这一概念若非“虚弱”的反面，它就不可能形成；因此“强大”这个词已经同时会让人回忆起“虚弱”，概念就是这样形成的。现实情况是，这个词既不代表“强大”，也不代表“虚弱”，而是代表二者之间的关系和差异，正是这才同等地造就了这两个词汇……”“人类若不是把概念和其反面进行对比，那么其实无法理解这些最古老最简单的概念；而后人们才一步一步学会将悖反意义的双方分离开来，并且只思考其中之一，而不需要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对比。”
我们想知道，由于语言并非只是表达个人思想，而是需要与他人进行交流，那么“原始的埃及人”如何让他的邻居明白“他每次表达的到底是这种双重概念中的哪一方面呢？”在书面语当中，这可以借助所谓的“限定词”来实现，这些限定词可以放在词语的后面，来说明词语的意义，而它们自身是不发音的。“如果埃及词“ken”意思是“强大”，那么在这个词的书面形式中，字母后面就要加上一位持着武器战力的男人的形象；如同同一个词要表达“虚弱”的含义，那么文字后面就要加上一位虚弱无力而蹲坐着男人的形象。其他大部分有双重意义的词汇都类似这样，附带着一些解释性的形象。”阿贝尔认为在口语当中，与词汇相伴随的手势可以来解释想表达的含义。
根据阿贝尔的看法，这就是“最古老的根源”，人们可以在其中发现双重悖反意义的现象。在之后的语言发展进程中，至少在古埃及语当中，所有的中间过渡阶段都可以发现，并且它们一直延伸到现代无歧义词汇的阶段。“一个最初含有两种意义的词汇，在随后的语言中分离成两个只有单种意义的词汇，而通过这个过程，两种相反的意义分别从原始根源中获得了一种特定“缩减”（修正）的语音。”因此，举个例子，象形文字“ken”（意为“强大-虚弱”）已经分离成了“ken”（意为“强大”）和“kan”（意为“虚弱”）。换句话说，那些只能通过悖反而存在的概念，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为人类思想所充分理解，如此才可能分离成两个独立存在的部分，并且分别获得语音代表。
根据阿贝尔的看法，原始悖反意义存在的证据，很容易在埃及语中找到，这些证据也延伸到了闪族语系以及印欧语系当中。“其他语族中有多大范围也存在这种现象，还有待考究；这是因为，尽管对于人类任何一个种族的思维来说，这种悖反意义都必然是原始的，但它不一定是可以认识到的，也不一定保留到了词语的含义当中。”
除此之外，阿贝尔还注意到了一位哲学家巴恩（Bain），这位哲学家显然并不知道这种现象的存在，但他以纯粹理论根基的角度，认为词汇的双重含义在逻辑上是必要的。关于这个问题的那篇文章，开头就有如下几句：“一切知识、思想、意识的基本相对性只能在语言中展现出来。如果我们所知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看成是另外一些事物所转变而成，那么每一种经验就必定有两面；要么每一个名称必定有双重含义，要么每一种含义必然有两种名称。”
从《埃及语、印欧语以及阿拉伯语悖反意义附录》中，我选取了几个例子，甚至对我们这些非哲学专家来说，这些例子都让人印象深刻。拉丁语当中，“altus”意味着“高”和“深”，“sacer”意味着“神圣的”和“受诅咒的”；这里的例子当中，悖反的意义完全没有语音上的不同。而用语音的改变来区分对立的两种意义，则有如下例子“clamare”（哭泣）、“clam”（平静的，安静的）；“siccus”（干燥）、“succus”（汁水）。在德语中，“Boden”[“楼顶”或“底下”]同时意味着一座房子最高和最低的部分。我们说的“bös”（坏的）对应着“bass”（好的）；在古撒克逊语种，“bat”（好的）相当于英语中的“bad”，英语中的“to lock”（锁闭）相当于德语中的“Lücke”、“Loch”[孔洞]。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德文的“kleben”[黏住]和英文的“to cleave”[分裂]；德文词“stumm”[喑哑的]和“Stimme”[声音]，等等。这样说来，也许一句好笑的句子lucus a non lucendo【1】也含有着某种意义。
在阿贝尔的文章《语言的起源》中，他注意到了原始思维模式的另一些痕迹。甚至到今天，说英语的人们要表达“不带有”的时候说“without”（也就是with-without），东普鲁士人在表达mitohne时也是如此。“with”这个词本身，如今相当于德文的“mit”，这个词最初既有“without（不带有）”的含义，又有“with（带有）”的含义，如果我们熟知的“withdraw（撤回）”和“withhold（保持）”。我们可以在德文“wider”（反对）和“wieder”（结合在一起）中看到同样的转化过程。
与梦工作（dream-work）相比，古埃及语还有另一个极其奇怪的特点，这个特点十分关键。“古埃及语当中，文字—显然，我们会说最初—可以颠倒其语音，及其意义。我们来假设德文单词“gut”[好的]是埃及语：那么它同时意为“坏的”和“好的”，而且既发音为“tug”又为“gut”。雅利安语好闪族语言当中，我们可以发现大量这种语音颠倒的例子，这些例子出现得太过频繁，无法解释为巧合。先让我们看看日耳曼语中的情况：Topf[盆子]-pot；boat-tub；wait-täuwen[等待、逗留]；hurry-Ruhe[静止]；care-reck；Balken[横梁]-Klobe[原木]、club。倘若我们再看看其他的印欧语，那么相关的例子就更多了；比如，capere[拉丁文，意为“拿”]-pecken[德文，意为“拿取”]；ren[拉丁文，意为“肾脏”]-Niere[德文，意为“精神”，“勇气”]；leaf-folium[拉丁文，意为“叶子”]；dum-a[俄文，意为“思想”]，θυμός[希腊文，意为“精神”，“勇气”]-mêdh,mûdha[梵文，意为“心灵”]，Mut[德文，意为“勇气”]；rauchen[德文，意为“抽烟”]-Kur-it[俄语意为“抽烟”]；kreischen[德语意为“尖叫”]-to shriek，等等。
阿贝尔试图将这种语音颠倒的现象，解释为词根具有双重性。至此，我们发现继续跟随这位文献学家，有些困难了。就这一点上，我们还记得，儿童十分喜爱玩这种颠倒字词声音的游戏，而且梦常常利用颠倒的表象材料来表达各种意义。（梦中颠倒顺序的不再是字词，而是形象）因此，我们更倾向于从更深的源头来探求声音的颠倒【2】。
此文开篇，我们提到了梦工作的特点，这种特点同文献学在最古老的语言中发现的特点一致，我们因此看到这证实了我们的观点，即梦中存在着退行，思想以古老的方式进行表达。我不禁想到，如果我们越是了解语言的发展，是不是我们就越能更好地理解和解析梦的语言。【3】
注释：
【1】.“Lucus”（拉丁语意为“一片树林”）据说是来源于“lucere”（“闪亮”）因为在树林里没有光亮了。（根据昆体良的说法）
【2】.声音的翻转（音位转换）比起对立意义而言（背反词），可能与梦工作有更加密切的关系，梅耶-林特恩也做了对比（1909）
【3】.假设原始词汇的背反意义展现出来了一种机制，口误正是通过这种机制表达各种意义，口误的结果就是表现出了相反的意义。这种假设也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