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禮無禮
2012年8月18日 - 信報
到台灣授課，最喜歡看它的電視節目。
這次看到一個節目特別有趣，是用卡通形式講解孔子學說。都說中國人深受孔孟影響，但是什麼是儒家思想，卻不是每個人都真的知道。趁着睡不着覺，趕快重溫孔老夫子究竟說了些什麼大道理。
最深刻的是談「禮」。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是以禮為首。什麼是禮？據了解，禮就是不能越出應有的節度，是規規矩矩的態度，正正當當的行為，但是這套解釋太容易讓人入睡，倒不如這片中卡通人物所說：禮是不要只跟着情感用事，人與人之間需要有一定的忍讓和尊重。很簡單的詮釋，卻讓我忽然醒悟，現代很多家庭問題，正正就是缺禮。
夫妻間的無禮，例子很多：有位丈夫說，「我對太太一向不分彼此，有時向她發脾氣，以為她一定不會介意。」太太卻說：「丈夫一點也不尊重我，總是在人前貶低我！」
這是什麼問題？這些理直氣壯的男人，分明是對妻子無禮。他們不知道，在人前讓老伴丟臉，是對婚姻關係的最大傷害。不論男方或女方，誰都沒有權利把對方踩在腳下。長期讓對方處於委屈狀態，傷的不單是婚姻，還會破壞整個家庭。
孩子對父母的無禮，往往是上述情況的一種延續；很多父親投訴孩子不聽話，但是真正抗議父親的其實是他自己的妻子，連老婆都不認為你是對的，孩子又怎能服你？種種反叛，不過是替老媽子出頭而已。也有一些妻子，慣常地在孩子面前數落丈夫，父親教訓孩子，母親卻教訓父親，說他方法不當。結果是不知不覺地把孩子放在高於父母的位置。正因如此，父親很難當父親，反而成了家中最沒有地位的一員。又或者母親糾正孩子時，父親同樣會站在孩子的一方，對妻子多加責備。
這種做法，也就是把妻子與孩子放在平輩地位。這些父母，對孩子都是恭敬有餘，對另一半則是諸多批判。這種現象，完全是基於對夫妻關係缺乏禮的觀念。
婆媳之間的無禮，也是同樣牽涉到第三人，就是那個夾在中間的男人。其實很多家庭矛盾，都是始於夫妻之間不能配合。夫妻是家庭的主管，下對兒女，上對高堂子。管仲說：「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夫妻不能以禮相待，家中也同樣難有好日子過。
亞洲區夫婦的分歧
我最近的一宗研究，就是探討五個亞洲地區，包括日本、韓國、上海，台灣及香港的夫妻，他們究竟怎樣去商討彼此間的分歧？我們把這些地區的夫婦對話，錄影下來，仔細分析。結果發覺，日本及韓國的夫婦，比較溫和忍讓，避免衝突。三個說中文的地區，卻較為直接，善於抨擊對方，衝突性高。香港夫婦尤甚，舌劍唇槍，即使是無聲的抗議，也是如箭在弦。
有趣的是，這些不同地方的夫婦，無論以什麼方式商討他們的分歧，都是無法說服對方。他們不是針鋒相對，就是一追一跑，或避免話題。說了半天，都是各持己見。美國也有權威性的研究發現，夫婦對談，其實哪一方都影響不了對方。既然如此，夫婦之間必然存在不一致的地方，矛盾是必然存在的，畢竟不是雙胞胎，怎會心靈相通，行動一致？婚姻專家John Gottman認為，只要開心的時候比不開心的時候比例較多，夫妻間的矛盾就不重要了。
怎樣達到求同存異？也許還是孔夫子的辦法管用：那就是相敬如賓，客客氣氣。尤其小心說話。非禮莫言，語言十分重要，有禮無禮，都可從語言傳遞。有些話讓人甜入心底，有些話令你精神爆炸。如臨春風，如履薄冰，不同的話會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人是生活在語言系統裏的動物。禍從口出，說出了的話收不回去。因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一旦成為配偶，就會變得特別小氣，說者也許真的無心，聽者卻歷久不忘。而禮的底線，就是尊重對方的空間及與你不同的思考，千萬別妄想可以改造對方。
「我太太不是港女」
看吳敏倫寫給太太的情書，很多女士都羨慕不已，比較之下，也許更加覺得自己的丈夫不濟事。我們在求教吳教授之餘，都想讓自己的男人以他為模範，卻忘了他一直在誇讚他的妻子不是「港女」。什麼是港女？我看過一套名為「港女」的YouTube 短片，場景是茶餐廳，內容是一位摩登女士正在教訓坐在身旁的男友，每句話都是向他潑屎淋尿，數落了足足半個鐘，男人最後忍無可忍，把放在懷中一直小心翼翼為女友保管着的手袋，向她擲去，然後一聲不響地走了。如果港女真的像形容中的刁蠻霸道，那麼即使世上有第二個吳敏倫，也很難寫得出情書來。最妙的是，每當有男女向他提出問題來，要求評理，吳教授總是說：「我們（與太太）是不會讓問題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怎樣未雨綢繆？他沒有說清楚。我想，還是應該與禮有關。
一對有禮的夫婦，會互相尊重彼此的空間，即使不贊同對方的想法；不說讓對方難堪的話，也不容許別人向對方說不堪入耳的話，包括兒女在內。最近看到一套六十年代的舊影片，一對夫婦離婚了，他們的女兒痛恨那主動離婚的母親，對着母親大駡。男人雖然也痛恨離異的妻子，卻對女兒說：「我不許你這樣對母親說話！」
親子容易親父母難
我不許你這樣對媽媽（或爸爸）說話！是上一代教子的一種準則，不管父母對與錯，子女不能不敬，這種價值觀，也是基於夫妻間的一種尊重。這觀念雖然古老，卻並非沒有它的道理。因為孩子心中如果不能尊重自己的父母，他們的心理發展，將會困難重重。但是現代很多父母，親子容易，親孩子的父母卻甚難，打擊對方的話往往衝口而出，支持對方的話卻難以啟齒。而只尊重孩子而不尊重父母，基本就是超級的失禮。
不是所有關係上的瓜葛，都能解決。當夫婦出現無法調解的問題時，雙方保持有禮，是唯一的處理辦法！
當然，禮不只是一種形式，是一種個人內在的操守。禮有很多層次，很多表達，以上只是睡不着覺的人看了卡通片後的胡思亂想。再說，傳統對禮的定義，就是行為不能越出應有的節度，思想不能超出道德規範。如此步步為營，即使家庭和睦，個人也會被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