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缪勒Johannes Peter Mülle的特殊神经能力说
一
凡研究生理学和心理学的人都知道一个特殊神经能力说(the theory of the specific energy of nerves)。简单地说来,这学说的意义就是:凡一种感觉器官,不论激动它的刺激是怎样,所引起的只是它自身特殊所有一种感觉。例如眼睛,不问刺激是光不是光,假如这刺激是能激动网膜或视神经的,那么所产生的必是光的感觉而不是其他的感觉。这个学说的一个重要的推论是:我们用感觉器官所知觉到的并不是外界的刺激或物体,乃是我们自己感觉神经的活动。这学说是前一世纪德国的大生理学家约翰·缪勒(Johannes Peter Muller,1801—1858)所明白提出的,所以也称为缪勒氏定律(Muller’s law)。
这学说支配了生理学上和心理学上的根本思想。感觉和外界刺激之间,因这学说而益现出不可渡越的鸿沟。心理学到了现在还是带着那么多的唯心论的色彩,事实的内容是积聚渐多了,而根本的观点和方法较之六十年前还没有彻底的改变。最可怪的是一般生理学者也不知不觉之间,仍应用许多不加分析的名词,而未能完全采取科学的立场。所以如此的一个主要原因,我以为就是特殊神经能力说仍旧那么享受无上的尊敬。所以特殊神经能力说和现在的心理学是很有关系的。这学说的存在和倾覆可以影响到心理学的基本体系。同时这学说虽称之为定律,但并非是已绝对证明的事实。它有许多事实上的依据,但也有似乎更多的事实上的困难。它虽然帮助哲学上的唯心论或主观论或不可知论张目,但它并不是一种哲学上的理论,所以我们不能仅从哲学的立场去研究它,而应该从科学的立场去分析它。现在我们在本文里只想把这学说的本身加以叙述,至于它的批评,那是一件很繁重的事情,不得不留待以后适当的机会再说。
二
在叙述特殊神经能力说之前,我们可略说一说约翰·缪勒的生平。
约翰·缪勒为19世纪德国的一个大生理学家及比较解剖学家。他在1801年7月14日生于莱因普鲁士(Rhenish Prusssia)的科布伦茨(Coblenz)城。他初学神学,后弃之而转学医学。他的医学在波恩大学(Boun)学的。于1821年他在蓬恩大学时曾作一奖金论文,题为《胚胎的呼吸》(De Respiratione Foetus)。他于1822年毕业,于1823年复至柏林大学从Rudolphi学。后又回至蓬恩大学当生理学及比较解剖学的私人教师(privat dozent)。在1826年他被升为特别教授(professor extraordinarius),在1830年又升为专任教授。在1833年他被聘往柏林大学继Rudolphi而任解剖学及生理学教授之职。当Archiv für Anatomie,Physiologie,und Wisseuschaftliche Medizin的主编Meckel逝世后,他继任为编辑。嗣后他在柏林任职,未他往,直至于死。
约翰·缪勒是当时成就最多、观察最精密、影响最大的生理学家和形态学家。应用他的丰富的知识、广大的观点、周密的观察和深刻的思考,他在许多方面开发了新的研究的路子。在现在的生理学和心理学上,他是最以特殊神经能力说而著名的。就这学说而论,我们今日生理学和心理学之所知还未能超过当时的缪勒。缪勒最早的一种研究也就是关于特殊神经能力的。在1826年他发表一种重要的关于特殊神经能力说的著作,题为Ueber die Phantastischen Gesichtserscheinungen。在同年他发表对于用压力施于网膜时所产生的颜色感觉的解释,题为Zur Vergleichenden Physiologie des Gesichtssinnes der Menschen und der Thiere。在1827年他发表他依据生理学讲演而编成的一本著作。在1829年他关于普通病理学的著作出版。他的影响极大而成为划时代的巨著是Handbuch der Physiologie des Menschen。这本书的第一部分是1833年出版的,但直到1840年才全部出完。在这书中他的特殊神经能力说才有系统的说明和明白的提出。
在1834年他被选为柏林科学院的会员。以生理学而言,他是一个新学派的创立者,他应用了新的方法。在生理学上培尔(Charles Bell)的关于运动神经与感觉神经的传导方向不同的定律因他而得到更稳固的基础,视觉和听觉作用因他而得到详细而条贯的知识,血液和淋巴和食糜(chyle)因他而有充分可靠的研究,腺体的分泌物对于腺体的构造有独立性因他而成为确立,关于软骨胶(chondrin)也因他而为学者所知。缪勒对于声带和发音也曾作种种试验的研究。他提出颜色对比的学说,他又证明内耳毛细胞的存在。他是反对自然哲学者那一派的,他把生理学安放于坚实的位置,并且促成新形态学的发展。
他在比较解剖学上也有许多重要的贡献。例如他发见胚胎中的缪勒氏管(Mullerian duct)、两栖类的淋巴心脏、鱼卵的卵门(micropyle)、肠壁的肌肉构造等等。他在这方面的著作我们无须去列举了。
缪勒对于试验心理学的成立也有绝大的影响。试验心理学在最初是应用生理学的方法的,所以最初的试验心理学乃是生理心理学。但生理学自身是到了缪勒才成为试验的科学,缪勒在当时被称为试验生理学之父。缪勒直接建立了试验生理学,即间接促进了试验心理学的成立。又试验心理学的成立照一般心理学史家的意见都归功于费希纳(Fechner)、海姆霍滋(Helmholtz)和冯德(Wundt)三人,是为试验心理学的开基三杰。海姆霍滋完全是受缪勒训练出来的生理学者;冯德也曾从缪勒学了两年,并且曾当过海姆霍滋的助教,受他的影响甚大。可见缪勒和试验心理学的关系是如何密切了。最可注意的是他的Handbuch der Physiologie那部书却有一大部分相当于现在一般所认为心理学的。那书共分八编:第一编为讨论血液和淋巴的循环;第二编讨论呼吸、营养、生长、生殖、分泌、消化和排泄;第三编讲神经的生理;第四编讲肌肉运动和发音及言语;第五编讲感觉器官,而他有名的特殊神经能力说就是在这编开首之处提出的;第六编的总题目为“论心”而所讨论的问题为联想、记忆、想象、思想、感情、情绪、心身的关系、幻想、动作、性气和睡眠等;第七编和第八编所讨论的是生殖和胚胎期间及胚胎期后发展。第四编至第六编所讨论的可算都是心理学上的问题,而第六编更是百分之百的心理学。全书共1 631页,而可算为心理学的三编却占去586页,即约当全书的三分之一。就历史的观点看来,这有关于心理学的三分之一乃是最重要的部分。其中特殊神经能力说的提出尤其是19世纪上半期的感觉生理学上一件最有关系的事情。
三
缪勒的特殊神经能力说最初发表于1826年的Zur vergleichenden Physiologie des Gesichtssinnes,页44~45。但在他的Handbuch der Physiologie第二卷第五编中这学说才形成最后的形式并附有详细的讨论,其所占篇幅乃有全书2%之多。这一部分的Handbuch是在1838年刊行的。在这里缪勒把这个学说分成十条定律,列举它各方面的意义并详述各种证据。在我们现在看来,这十条定律和所有的讨论颇多互相重复之处。但我们要认识缪勒的这个学说,最好看它原来的形式。我们现在把这十条定律中最关重要的八条和所有的讨论照原书译述出来,以示真相。况且以后的生理学者对于这学说的叙述和讨论并没有什么比较缪勒进步的地方。所以我们要了解这学说,最好还是凭借原来提出的人自己的叙述。
以下便是缪勒自己的话:
“由于它们各别的神经的特别性质,各种感觉器官使我们认识我们自己身体的种种情形,并且它们告诉我们关于外面自然界的变化和特性,只须这种情形或变化和特性能引起神经状况的改变。感觉是一切感觉器官所共同的一种特性;不过感觉的种类(modus)是各个感觉器官不同的:例如我们有光、声、味、嗅和触的种种感觉。由于触,我明了特别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寻常有感觉力的神经──如三叉神经、迷走神经、胃咽神经和脊髓神经──一般所能感受的;至于痒,愉快,和痛,热和冷等等的感觉,以及狭义的所谓触的动作所激起的感觉,乃是这一种感觉的许多亚类。由于我们感觉器官的媒介而为感觉总体(sensorium)sensorium一字的意义实际即系指脑而言,有时亦指神经系整个而言。但此处是指能感觉的主动体,故以译为感觉总体较为适当。所实际知觉到的其实不过是我们的神经的一种特性或状况的改变,但是想象和理性总倾向于把外界的影响在神经状况中所产生的变更解释成为外界物体自身的特性。这种对于感觉的看法在几种比较很少被内部的原因所影响的感觉器官中已成为牢不可破的习惯,因此,只有经过思索我们才看到它是错误的。反之,在触觉的感觉器官中,因为感觉总体所知觉到的那种神经的特别感觉的激起是内部的原因一样多于外界的原因的,那就很容易看出像苦痛或愉快的感觉是神经的一种状况,而不是激起它的东西的一种特性。这种事实引导我们去考察几条普通的定律,这种定律在我们讲到各别的感觉器官的生理以前必须先知道的。
“1.我们必须知道外界的势力不能产生任何种感觉,假如这种感觉是不能由内部的原因激起我们神经的情况的改变而产生的。
“在触觉的感观中,这是很显然的。触觉(或普通感觉)的神经的感觉是冷和热的感觉,痛苦和愉快的感觉,以及这种感觉的无数变化,这种变化的感觉既非苦痛,亦不愉快,但系同样的感觉所构成,不过不是极端的程度而已。这许多感觉都不绝地在我们身体一切有感觉力的神经的部分中由内部的原因而激起;它们也可以由外界的原因而产生,不过外界的势力并不能在它们的性质中加入任何新的成分。所以触官的神经的感觉是它们自身所有的情况或特性,不过由外界的或内部的激动原因而成为显露而已。嗅的感觉也可不由外界的任何有臭气的物质的刺激而发生,这时嗅神经是由一种内部的原因变成那种感觉所必要的状况。这种没有外界的激动原因而有臭的感觉的事实虽然并不普通,但在神经易受刺激的人这是往往可以看到的;并且味的感官大概也是受到同样的影响的,虽然要断定所有的味觉不会是由于口中黏液或口津的质地的改变那是困难不可免的;不过晕呕的感觉,那是味觉的一类,却的确是常常由于神经的内部的影响而产生。视观的感觉,即色、光和暗,也可以不由一切外界的激动原因而看到。在不受刺激的完全自由状态中,视神经除掉黑暗的感觉外没有别的感觉。这时神经的激动状况也可以由光或明亮的闪烁的表现而显示出来,这种光和明亮的闪烁不过是神经的感觉,而并非是由于任何光的存在,因此也就不能照见任何周围的物体。任何人都知道闭了眼睛时可以看到种种鲜明的颜色那是如何容易,尤其当早晨神经的激动力还很高的时候。这种现象在儿童当睡醒来时极为普通。所以我们由视观的媒介并不从外界自然接收到我们从我们神经的内部的激动所不能验到的种种印象;并且从幼因翳障而盲目的人,假如视神经和网膜并不损伤的话,一定对于光和颜色有一种完全的内在观念,那也是显然的了。一般的观念以为从幼盲目的人经手术治愈以后必有种种新异的感觉,那是言过其实而不正确的。感觉的原素,即光、色和暗的感觉,对于这种人一定和对于目力向无缺陷的人一样是早已知道的。并且假如我们设想有一个人从生下来以后就没有一切颜色变化的外界物体所围绕,因此他不能从外界得到什么颜色的印象,然而这个人的视觉仍可以较之别的人并无所短,这也是显然的;因为光和色是他的天性中内在的秉赋,只须要一种刺激去使它们显现出来就是。
“听的感觉也同样可以由内部的和外界的两种原因所引起;因为每当听神经被激动时,就可以听到属于它的特殊感觉,如嗡嗡呜呜一类的声音。听神经的种种病患就由这种感觉而表现出来的;并且即使神经系的病不甚严重而为暂时性时,耳中这种嗡嗡呜呜的感觉即所以证明听觉自身亦可受到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