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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精神分析的方式来阅读精神分析——《瘖哑与倾听》读书笔记(上)

david_wang10292015-1-22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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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精神分析的方式来阅读精神分析

——《瘖哑与倾听》(Mutism and Listening)读书笔记(上)

 

初听这本“怪异”书名的书,是在新雨老师的工作坊上。当时正有兴趣想从弗洛伊德的早期生活来理解精神分析之所以成为精神分析的历史,而彼得·盖伊版的《弗洛伊德传》似乎还显不够,所以当听得这本书致力于“精神分析早期历史研究”,并且出自台湾同胞沈志中先生(《精神分析詞彙》的中文译者)之手时,毫不犹豫的就去淘得这本书,并如痴如醉的阅读起来……

 

以精神分析为基础对精神分析进行的阅读

绪论中作者提到“对弗洛伊德著作的熟悉、精神分析语言的精确掌握以及对精神分析运动史的探讨,已构成精神分析理论与治疗之研究的先决条件。”对此,深表赞同。如果从“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第一次提出的1896年算起,至今已经近120年的历史,但精神分析这个词汇的内涵却一直不断的在精神分析运动史中被书写和诠释其意义内涵。所以,本书作者试图通过一种“知识考古的工作”,即弗洛伊德口中“石头开口说话”的考古学方式,来重新审视精神分析的发展。从具体的方法上看,这个方法可由精神分析场景中的两个基本规则来解释:“自由联想”和“同等悬浮的注意力”。因此,此种以精神分析为基础对精神分析进行的阅读,不仅仅只是“回到弗洛伊德”或“回到弗洛伊德著作”,而是回到弗洛伊德思想孕育的“原生状态”,并从中找出驱使弗洛伊德提出新理论的欲望,以及为了回应这些欲望所提出的各种理论尝试。

作者在绪论中引述拉康对于精神分析是否已深陷危机、弗洛伊德是否早已过时的质疑时从容的回答:

“精神分析危机并不存在。不可能有危机,因为精神分析还未碰触到它真正的极限。在(精神分析的)实践与知识上仍有那么多有待发现的事物。(……)而我们都还没有完全了解弗洛伊德,又如何判断他已经过时?(Lacan197425)”

正是基于这样的研究态度,本书从“瘖哑”与“倾听”这个“错误的连结”开始,进行“与精神分析一起”的弗洛伊德文本分析。并试图在精神分析史上重新定位弗洛伊德早期的神经学论文,去研究这些早期论著对于弗洛伊德理解与诠释其临床观察的重要性。

为什么要倾听瘖哑?

“瘖哑”(mutism)与“倾听”(listening)是两个无交集的知觉范畴,是一种拒绝张开的嘴与一个永远无法合起的耳朵。但“瘖哑”即使是一种不说、不会说或不能说的状态,但作为一种症状,“瘖哑”这种“不说”也是一种“意义”,也是一种“要说”、“诉说”。一如弗洛伊德在《歇斯底里研究》中所言,当治疗深入了致病记忆核心时,歇斯底里症状也“有话要说”:

当在分析工作中,要消除症状时,(……)人们会观察到一个重要的、并非不被期待的参与对话现象。(G.W., I301;S.E., II:296

所以,在分析中,只要以敞开的倾听耳朵回应瘖哑诉说的要求,便不难发现,瘖哑,作为一种症状,也加入了对话。正因为了解到“不说”实际上也是一种“要说”,使得精神分析学会去倾听瘖哑,并且得以区别于十九世纪的神经科学、精神医学、意识心理学,而成为一门独特的学说。也因此,“瘖哑”与“倾听”这一“错误的连结”是个关键,透过对这个连结的分析,我们能够逼近精神分析的创生状态。

另一方面,精神分析作为一种症状,在它的起源处也有一种瘖哑,有一种不说、一张不愿张开的嘴巴。在弗洛伊德听到的故事中,这张不愿张开的嘴首先是起源神话中的Anna O的嘴,她在发病之后无法言语。但这张嘴同时也是另一个人的嘴:弗洛伊德的嘴。在弗洛伊德所建构的精神分析起源中,精神分析起源于布罗伊尔对Anna O的治疗,或是他自己放弃催眠之日。但无论哪一种起源版本,弗洛伊德始终对他近二十年间所做的神经学研究工作保持瘖哑与缄默,不愿开口谈论这些研究与精神分析的关联。弗洛伊德在1924年给学生亚伯拉罕的信中提到:

认为我必须感到与我1878年论文(指的是《七鳃鳗幼鱼脊髓神经节》)作者是同一个人,这是对于人格统一性的不合理的要求。但无论如何,它必须是如此,对于当时的这个发现我感到比日后许多其他的发现都更快乐。(S. Freud & K. Abraham, 1980 : 374 ~ 375

换言之,虽然早期的神经学研究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但弗洛伊德认为那些研究的作者几乎是另外一个人!究竟弗洛伊德对其神经学研究这段经历的瘖哑要说的是什么?

众所周知,当1883年一个闷热的夏天,布罗伊尔邀请弗洛伊德到家里做客,并谈起了那个日后注明的Anna O的案例时,年轻的神经科实习医生弗洛伊德满脑子想的很可能是和未婚妻如何拥有浴缸!显然,当时的弗洛伊德对歇斯底里并不十分认识,甚至不太感兴趣,他当时一心只想从事实验室的工作,并且在神经解剖学上展露他的特长,以及或许早日和Martha结婚。但问题是,为什么弗洛伊德在1883年听到Anna O的故事,却一直到1893年才认为必须建构一套记忆理论?这十年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改变了弗洛伊德的想法?而他又掌握了什么样的新知识与构想,让他急切的从怂恿布罗伊尔和他共同出版这个病例?

1885年秋天,弗洛伊德终于申请到了奖学金,奔赴法国巴黎的Salpetriere,向著名的神经学家夏科学习。但从弗洛伊德在这段留学巴黎期间写个未婚妻Martha的书信中透露,他当时专注的研究重点仍是在大脑解剖学上(他原来要进行的题目是《小儿脑部病变所引起的次级萎缩与质变》),但为何在1886年春回国后,在《出国进修结案报告》中提到“在维也纳接受过梅涅特(Meynert)与诺特那格(Nothnagel)教授们直接与间接的指导之后,我必须告诉自己,我不应再期待能从任何德国高等学府习得重要的新知”。这段貌似对推荐他获得奖学金的教授们的恭维的话语,却也似乎可以解读为:从梅涅特与诺特那格等人的理论看来,德、奥神经学与精神病理学界已陷入大脑神话而难以有所突破。因为,在礼貌性的恭维之后,弗洛伊德在文中借用夏科之口表明:

解剖学的工作绝大部分都已完成,而且神经系统的器质性疾病学理也可以说已经完备,现在是轮到神经症的时候了。(G.W., Nachtr:39; S.E., I: 10

显然,在这趟巴黎进修之旅后,弗洛伊德似乎也认为解剖学已经是一个人们可以大致掌控的科学,因此他几乎放弃原先计划从事的脑解剖学研究,而将焦点置于神经症之上,特别是歇斯底里与催眠的研究。

在巴黎的课堂上,夏科曾经为学生们展示了两例瘖哑案例,其中之一为歇斯底里瘖哑,另一为器质性瘖哑。夏科以一贯的临床-病理学方法,注意举出两个案例间的相同与相异点。之后,夏科展示两位可悲催眠的歇斯底里病患,并且透过催眠的暗示人为的造成这些病患的瘖哑症状。这个实验也证明了歇斯底里瘖哑与语言器官的麻痹无关,而是一种表象所造成的麻痹。因此,歇斯底里瘖哑毫无疑问是一种精神疾病。当时,弗洛伊德或许就是课堂上听课的一员。因此不难想象,这位来自东部的犹太留学生回想起了Anna O的瘖哑症状,并且也因此悄悄地调整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夏科碍于动力损伤的假设,将歇斯底里瘖哑的病因归咎于一个位于大脑皮质的动力损伤。但弗洛伊德对这个记忆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进而使得其理论研究从大脑解剖学转向心理学。弗洛伊德在这个理论转向过程中所注入的新构想又是什么,使他得以开创了精神分析的新时代?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更深入的回溯弗洛伊德在当时所浸淫的十九世纪神经学理论气氛中。一方面跟随弗洛伊德去回忆他如何学会倾听瘖哑,另一方面则从弗洛伊德早期的神经学论著中,厘清弗洛伊德之缄默的意义。

十九世纪神经学领域背景

为此,作者用了三章的篇幅,分别介绍了“十九世纪神经学的大脑神话”(第二章)、“弗洛伊德与大脑理论批判”(第三章)和“失语症”(第四章)。十九世纪中叶,自从奥地利病理学家罗基坦斯基(Rokitansky)与神经组织学家杜尔克(Turck)两人的研究之后,维也纳神经学派便登上国际医学的舞台。作为维也纳学派的代表,以及当时最伟大的大脑探索者之一,梅涅特(Meynert)便主张精神疾病必肇因于大脑物质的改变。因此精神医学应“从脑器官的解剖学、生理学与营养学去寻找脑病变的解释。”这个主张受到其宗师罗基坦斯基的大力支持,也回应了德国精神医学家格里幸格(Griesinger)希望将学院式精神医学建立在理性科学的企图。1884年梅涅特的著作《精神病学:基于前脑结构、功能与营养之前脑病变临床》,便集大脑解剖学与心理学的大成。本书分为三部分,其中第二部分基于他在解剖学上的发现,以运动系统为基础,透过推论假设的方式建构起大脑正常功能的心理-生理学机制(即日后被称为神经学上的大脑神话)。在此书中,梅涅特基于大脑结构大样解剖的肉眼观察,对大脑功能的机制进行各种玄想,并在此种构想下,将大脑看作是整个身体,包括感觉器官、皮肤、肌肉组织、骨骼等才是大脑的感觉与运动眼神,让大脑能获得外在世界的影响,并对它做出反应。其中提到的“表象丛”、“自我”“原自我”“次自我”“避免不快感原则”等名词首次提及,并在日后的精神分析史上有所引用。这,或许也是有人认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出自梅涅特的原因之一吧。

事实上,在1876年至1882年的8年间,弗洛伊德在另一位著名生理学家布吕克(Brucke)的生理实验室进行了大量的解剖实验,并发表一系列的神经学论文(分别有1887年的《八目鳗幼鱼脊椎后神经根之起源》、1888年的《论八目鳗幼鱼之脊椎神经节与脊髓》、1889年《神经系统解剖切片方法报告》、1882年的《论河虾之神经纤维与神经细胞构造》和《神经系统成分之构造》),逐步提出神经细胞与神经纤维的假设,此一假设被认为是日后“神经元”概念确立的先驱。1882年,离开布吕克的实验室后,弗洛伊德进入维也纳总医院,同时有幸进入梅涅特的大脑解剖实验室,持续研究神经系统。在这里的几年间,弗洛伊德逐渐对梅涅特的解剖学方法提出质疑。1886年的《论听觉神经之起源》则总结了弗洛伊德早期关于脊髓与延髓的研究,这里大幅翻转了梅涅特的大脑神话理论构想。弗洛伊德先发现脊椎神经节是由脊髓后端细胞在演化过程中迁徙而形成,后又于延髓的脑神经起源研究中证实,脊椎神经节是感觉神经的起源。自此,弗洛伊德正逐渐刻画出一个不同于梅涅特以皮质为主导的大脑图式。

1887年到1888年间弗洛伊德与弗里斯(Fliess)的书信中,弗洛伊德数度提及他欲构筑一部大脑解剖专注以阐述其见解的计划。虽然这部著作终究唯一专书的形式出版,但弗洛伊德1888年载于斐拉瑞(Villaret)编纂之《医学辞典》中的数篇文章(Freud1888b)(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脑》与《失语症》两篇文章),以及1891年的《失语症释义》(1891b)一作,都显示了弗洛伊德此时对大脑解剖研究的关注。

在《医学辞典》中的《脑》一文中,弗洛伊德首先在第一部分“脑解剖”概述神经生理学与解剖学发展。第二部分“脑生理学”陈述其迥异于梅涅特的个人观察,显露出其对于脑生理现象与精神现象的论点。虽然一直到1891年弗洛伊德才在《失语症释义》中提出一个足以取代梅涅特的大脑图式,但在1888年,大致的雏形已经浮现。在该文第二部分后半段,弗洛伊德引述赫姆霍茨(Helmholtz)学派有关感官神经纤维的特定能量的概念:

该学说认为,神经纤维与中枢、周围终端装置间的物质刺激过程,以及在伴随而来的意识改变中,只有一种亮的增减,而无质的变化。(Freud1888b692

一如弗洛伊德1895年《科学心理学大纲》手稿中对量“Q”问题的大幅探讨所示,此一量的概念,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建构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在相同的联想论、记忆影响、表象等词汇之下,梅涅特理解的是可透过大脑结构解释的生物学事实,而对弗洛伊德而言,这些概念是属于心理学事实的范畴,必须以心理学机制来解释。因此弗洛伊德此时的研究重心可归纳为两大方向:对梅涅特理论混淆生理学与心理学概念(以及其所隐含的记忆理论)的批评,以及基于一纯粹心理学模型来解释精神现象构成的尝试。这两个方向,在弗洛伊德的失语症研究中则更明确的发展与初步的解决方案。

在十九世纪,不论是大脑区位理论还是观念联想论,理论论战的领域正式高等精神功能:语言与其病变。因此,失语症学在当时可谓处于医学、哲学、心理学与语言学等许多学科交叉的中心点。作为很早就对语言障碍表现出兴趣的弗洛伊德(1874年,尚在大学二年级的弗洛伊德就选修过布吕克开设的《语言与声音生理学》)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一块诱人的领域。特别是1886年从巴黎返回维也纳之后,弗洛伊德将夏科在这段期间的讲稿翻译成德文,并抢先在法文原稿之前出版。同年,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医学协会”发表了一场关于失语症的演讲。1888年,在斐拉瑞的《医学辞典》所写的数则短文中,则包含了一片《失语症》的文章。在《失语症》一文中,弗洛伊德指出,失语症的定义在于丧失使用与令我符号的能力:

在拥有充分的智力程度,且涉及语言表达与理解之周围感官神经与肌肉完好的情况下,以约定俗称之符号表达思想的能力,或了解这类符号的能力之丧失或减弱。(Freud1888b88

换言之,纯粹的失语症是一种大脑语言表象的病变,它与发声器官或智力无关。甚至弗洛伊德还提到:“失语症”是一种精神疾病。这句话在十九世纪末大脑区位理论的高峰时代显得十分突兀。但若从弗洛伊德的大脑构想来看,这一主张并不特别令人惊讶。1891年,弗洛伊德甚至以整部《失语症释义》专书来支持这个论点。事实上,正因弗洛伊德认为失语症为精神疾病,所以他为解释失语症所建立的语言装置,才能构成日后他解决歇斯底里记忆难题的心灵装置的理论原型。这篇《失语症》短文充分显示出弗洛伊德对于失语症与歇斯底里瘖哑之密切关系的重视。若他能解决失语症的难题,就能一举揭开歇斯底里瘖哑的秘密。因此,1891年撰写的《失语症释义》专书不仅是连接弗洛伊德大脑理论与精神分析的关键,而且也是精神分析的重要基石。

《失语症释义》是一部奇书,它不仅总结了弗洛伊德早期关于脊髓神经研究的观点,延续发展了其1888年的大脑理论与失语症构想,亦逐渐展现了他由神经学到精神分析的转向。弗洛伊德在书中提出不同于传统神经生理学的大脑图式,以及相应的心理学语言联想装置,均构成日后精神分析中精神装置与后设心理学的雏形。在书中呼应了1888年《失语症》文章中的观点(失语症是表象疾病,一种无法以“符号”表达思想的疾病)后,他以心理学观点定义何谓文字:

对心理学而言,语言功能的单位是“文字”,一种复式表象。它显示出是由听觉、视觉与运动元素所组成(……):“声音影像”、“文字视觉影像”、“语言运动影像”和“书写运动影像”。(Freud1891b117

文字籍由与“客体表象”的连结而获得意义。客体表象本身亦为一“联想丛”,有许多异质的表象(视觉、听觉、触觉、运动感觉……等)所构成。在书中,弗洛伊德将神经学上的失语症重新分为三类:1、言词失语症,其中被阻碍的是文字表象个别元素之间的联想。2、示意不能失语症,其中被阻碍的是文字表象与客体表象之间的联想。3、认识不能失语症,这是弗洛伊德新创的词,指客体辨识上的障碍,进而影响语言功能。前两类失语症均是语言装置受到损伤,第三类则是纯粹的功能性语言障碍,其语言装置本身并无任何器质性损伤,而是受到远端作用而产生的障碍。从弗洛伊德的失语症研究的讨论中,我们证实,让弗洛伊德可以从“大脑”桥接到“精神”的,正是一种“语言装置”的理论。就此而言,弗洛伊德的失语症研究不仅是精神分析的重要根基,更是让我们得以重新认识弗洛伊德早期神经学研究对精神分析之重大影响的理论关键。从神经学与失语症研究获致的构想,毫无疑问的影响着弗洛伊德早期歇斯底里的诠释,以及对于人格结构概念的认识。于是,紧接着这个理论转折之后,弗洛伊德便展开一系列密集、剧烈的精神分析理论奠基工作。如1893年《歇斯底里麻痹与器质性麻痹比较研究之探讨》、1895年《歇斯底里研究》与《科学心理学大纲》等,均是极具代表性的精神分析专著。

 

to be continue…

 

王东        

20151月于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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