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的秘密
(注:本文具体出场人物均身份信息抽空,且经当事人确认同意后,共同修订发表,属纪实体心理小说。
再次感谢感谢简、督导等人的慷慨与支持。这篇文字的出现,事实是三个人的共同努力)
“你知道么?当我十六岁时,灵魂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死去的活着,活在这个世界间,毫无感觉。而现在,这个灵魂又活过来,有感觉了。但是,你知道吗?她太疼太疼了,疼死了。”
我内心一震,像是被什么堵住,不由点点头,沉默着。内心深处,那些伤心的东西再一次泛起,像是楞住。或许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恰如此刻彼此的无言以对。
“太疼了,对不起,我想我们的心理咨询就到这里吧!”简(化名)痛苦请求着。
“好,结束吧!终于结束了。”我回应。
“嘿,还记得我们分离,都说过好几次了。”
“是啊。”我习惯点头。
“这会可是真的分离了。是真的。”她忽然忧伤着开起玩笑。
“嗯,是的。再见啦,祝你好运!”我心中苦笑了下,然后感觉自己沉重点头。
简是我的来访者,跟简进行的咨询却非常艰难。这一年,我结束上级督导的个人体验,休整一段时间后,简是我接待的第一个专业咨询。我喜欢专业的咨询,因为这意味着付费。
更因为这类做事风格总有原则、有底限。简就属于这一种。
她来找我时,目标很明确,就是求助专业心理帮助,费用、时间、途径,明明白白。尽管如此,在这之前,她或许就关注到我,观察一段时间后选择心理咨询。但我们的咨询却困难重重。
在结束后一刻我忽然明白,就是自己无法知道简何时健康痊愈——她带着伤口离开。
或许简潜意识里希望我用这种遗憾怀念她,或许长久努力换来一场空,或许是我的潜意识撑不住了,动作太快,促使她离开,谁知道呢?我们做了他人几年做的心理治疗,实际上却用了一年。
很讽刺,治疗效果很明显,观察到的改变也确认。对简来说,主观感受与周围环境反应基本一致,但当事人却疼死了。
想到这里,我几乎蜷缩在床上上,重重抽了根烟,望着夜空中一缕青烟冉冉升起,摇曳……
我的确在内疚,很多年后我在想,如果以后我再处理此类案例时,需要慢上许多,不进行这么快。或许是自我体验的余韵,我把对方当成自己一样来治疗,结果就像她说的,旧有人格死去,新生的人格却残酷疼死了。
而我就是这个躯壳的行刑者,曾死过。从前,我处死的却是原来的自己。
1、
简当初来访的原因是忽然焦虑,不由自主痛苦。
咨询途径是网络咨询,我交待好时间、费用、结算方式,对方同意确认,然后是初诊接待。咨询关系建立的异常顺利,我后来才明白这件事情的原委。她在咨询前就观察了我一段时间,我过去曾看过她,还在她的QQ空间浏览过。是在半年后,我看到她的相片后想起这件事。
我主要采用语音工作,不需要对方出视频,对其他的设置却相当看重。网络咨询最大的一个方便就在于便利性,最大的一个问题也在于其便利性。
因为便利,可以尽可能安排咨询时间,也会让心理探索过程变得更加微妙、且错综复杂。
另外,如果说网络咨询对比地面咨询,其实有个都治疗师至少不愿公开承认的内容,就是网络咨询对心理工作者具有更高要求。因为对方可能的情况是动力性不强,彼此现实联系不够紧密。
无论怎么说,相应的网络咨询本身对心理工作者而言,要求更苛刻,也更具挑战。
然而,最美丽容易的道路,往往最艰险。
我羡慕那些偶尔有医院或咨询机构停靠的心理师,某种意义上,我会盯着他们的环境而流口水,像野生动物盯着家畜生活的一种悠闲而嫉妒不已。他们的来访对象至少在心理动力指标上比我高一档。
但这开始像是一个梦境,或者说躯壳,一切显得那么遥远。
“你好,请问我们可以开始咨询了么?”初次寒暄后,进入正题。
“可以。我不知道怎么样开始,但我想在开始时,由你解释一些内容。这样会让我们之间的沟通比较有效率。”对面传来轻柔的声音,像是少女的温婉,却透露着老练理性,分寸适度,语气自然却不失自信睿智。
这是我的第一印象。对方嗓音柔和,富有磁性,内容清晰,语气不紧不慢。
接下来我解释一些规定,并且告知对方,在第一次的时间,我会请她尽量的陈述清楚自己想说的内容。
简16岁左右有过一次恋爱不成,她相当痛苦伤心,想尽快把自己打发,决定用婚姻让离开自己家乡。她应该长得不错,嫁给了前夫,之间性生活不协调,离婚。认识了现在的先生,目前先生没工作,小她几岁,先生家庭和本人打算生孩子,但目前来说条件不够。
简内心感到痛苦孤独躁动,感觉压抑,责备自己不知道做什么好。
另外,日常生活里她很聪明,会选择对着植物说话,喜欢摄影,盯着蓝天白云,一副悠然自得,生活的很有意思。接着她说了一个故事,时值日全食,公司老板发了眼镜看,但是没有看成。但她告诉公司老总,“等我死后,放到我的棺材里”。这一刻,我算领略了她平静的冷幽默,近乎刻骨。
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性会有什么问题。看,当地让人羡慕高薪的工作,爱她的先生,优雅理性的控场局面,除了道德感稍强之外,这个就跟社会主流的精英没什么区别,她让人尊敬,社会功能强大。嗯,社会功能或许用“超级”来形容更恰当。我还很少能在第一次见到这么优雅表述的女性。简直有点让人完美的无话可说,想到这里我摇摇头,但又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痛苦。
稍感意外的道德自律感方面。仅仅是在网络上或周围,有几个男性对其表露过性骚扰,让她感觉到伤害,困惑,正恰如我们所处的社会,冒失的性诱惑从不曾减少,如同多元世界的绽放,因此显得奔放。
她工作能力相当出色,不是其他原因,而全靠自己,强大的合作社交能力让男性上司基本认同满意。除此之外,她还稍许应付的是周围女性的嫉妒心,前公司老板的老婆可对这样一个女性充满不安烦躁。显然,她也应付得了。
她在我这里的表现,更充分说明这一点。
之后的几次咨询,除了她内心的焦躁依然外,外表上她一点状况未发生。用她的话说,从来都是她炒老板鱿鱼,任何复杂艰苦的人际工作环境,她都能周旋得体。简单说,我还找不到任何一个社会能力方面可能与之媲美的女人。
过去家庭中,母亲暴躁,男性化,干男人的活,对来访者小时候打扮嘲讽。母亲很小时就失去了生养的母亲,因而充满男性气质。父亲是个细腻的人,但有婚外情。其后的过去经历,说明了简经过苦日子过来的,奋斗到今天。
简17岁时,父偷情被仇恨的对方丈夫将双手砍断。后又与一歌厅小姐同居。母亲与父亲闹,至今未离婚。现父亲回到家乡,家境破落,但一生争吵不休。
唯一例外的是,简后来谈到两次被年长男性骚扰的往事。在这一点上,也不是问题。因为此后她的性相对正常,没有任何让我觉得古怪变态的方面。
老天,我还真想她有点问题出现,事实是没有。
有情趣,有自信的生活,一个坚强、理性、温和与乐观的女性,符合主流社会价值标准,积极进取,善于分析总结,并调节自我与他人情绪,带给他人快乐与欣赏。
不过,这些同时让我感到一种致命的危险:从完美背后,我感到一种阴冷。一是她很痛苦,二是莫名有种东西,似乎她这样对自己很危险。
还没见过这样一种完美的女性,善于合作,有理有利,把握的都相当到位。但她身上又有种微弱的呼救,如果我不熟悉这种东西,可能会意识不到。但这两种对立太极端,又如此鲜明,一个很强,另一个很弱。强大的外在形象甚至像一种壳,但内在的魔鬼已经开始喧嚣,暴动。
或许,这个壳完美的近乎虚构,但唯一让她感觉不到的是自己。
这让我不得不敬畏简的生存智慧,给自己营造了如此鲜明优雅的壳,作用良好,综合强大,但,这个壳不透气,她给自己造了一个壳,一个面具。换句话说,是健康善良、能力卓著,勇敢自信的壳。
换句话说,这些为代价换来的是她对自己很残酷。
如果我不是切实感觉到这些痛苦,是无法相信这些的。虽然她的社会功能是如此强大,但对立却是如此剧烈,我甚至考虑她一点都不比那些看起来重症的心理病人安全。面具内部已经变成了冲突崩溃的战场,说真的,这让我不得不有些担心简,而且她真的很善良。
“简,先生目前想拼命拉住你。这些想法是合理的。可能你不接受,但不得不承认他这样做有自己的理由。”我揉揉头颅,箍着越来越混乱的头脑。简的家庭呈现出矛盾冲突的局面,而她也越来越焦虑,结果是先生开始行动,打通她父母外地电话。我的内在也变得异常焦灼混乱。
“是的。”她点头。领悟力超群,这是简的特点,虽然我有时隐约感觉到,就是她的感性上或许不明白,但很快智力会上来帮忙,协调解决。超强人际关系能力就说明这一点。
“简,你是不是能够尝试将自己的感觉,释放出来,而不是一再考虑外界的反应?”
“你是什么意思?”这有点超出她的预想。
“我是说,你可以尝试将自己真实的感觉透露出来?”
“你是说还让我尽量说自己的感觉?”简似乎有点意外,因为印象中的心理医生应该不会这样做,起码现在做的应当是协调关系。
“简,你知道么?我可不管什么你结婚或离婚,我只关心你的内心世界。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对你很担心。所以,让我说实话的话,就是你目前内心的状态而言,我会觉得不得不这样处理。
我不是街道大妈,主管天下人婚姻持续。如果是那样,你也不会来找我。但我确实觉得你需要说一些自己的感觉。这样可能你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我不会做那些按摩式的治疗,我要做的就是真正的心理治疗,对你的心理健康负责。”考虑了下,我决定将混合这风险评估和真实看法的东西说出来。
我是在冒险、两厢取其利弊,如果考虑到让简内心崩溃的结果发生,那一定比现在透露真实感觉,让她的婚姻陷入动荡好多了。至少我敢保证,到崩溃那一天的状况,绝对比目前透露自己真实感觉,要好很多。
静静思考,我在心里盘算着那样会是什么最可能结果,不知道。但我猜想,对于简这种性格刚强有力且智力超群的人来说,最有可能的答案是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崩溃。
九月的夜晚空气稍稍清凉,风中带着夜的味道。简沉默了,听不到她声音。这代表着她在沉思。
我在内心忐忑了一阵,盘算着是不是要用自我评估技术让对方自己观测到。后来想一想放弃。那种针对的是智力不够的来访对象好使,但对于简来说,不是问题。我需要的是给对方空间、时间以及耐心。
一阵幽幽叹息后,简问:“这样不会有后果么?”果然是聪明人,马上考虑到厉害关系,思虑周详。我决定让她的智力最后为自己主导。
“你身上的理性太强大了,我想,这一点你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停顿了一下,我继续说:“现在,你觉得会有更好的选择么?当你的感觉稍一浮现,理性就来帮忙压制。如果你觉得还能这样走下去,到底有多少可能?”
这一刻,我丢掉了技术,直接面对简内心强大的智力与理性、面对简。
“那么,多少?”
“全部。”我即刻回应。
2、
我不想再用词语吹捧简,尽管我觉得更多是实事求是。但我还是发现了她身上一个闪亮乃至于值得人敬佩的优点,就是勇敢。
她不是那些正走向绝路,生活内已经陷入绝望的来访对象。事实上,她的生活一直在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行走。但如果她的理性是如此强大,那么往深里看,一个勇敢的心脏才是简化险为夷的关键,平衡着这些理性。她很勇敢,且思维开阔,不畏艰险。
那么,我们会走向何方,简如果暂时放开这些理性的东西又会怎样呢?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和她都不知道。
10月的天气凉爽温暖,但我的心理治疗却进入了严冬。
首先反应的是咨询,几乎每次咨询开始我都感到寒冷。甚至在治疗开始,首先感觉到的是内心中的疲惫。之前如果说有焦灼混乱,但对于现在的困难寒冷,不啻于天壤之别。过去简直可以算是天堂了。
其次是身体方面。几乎在9月底,我的身体开始生大大小小的毛病,咳嗽、牙疼、发烧、腹泻或头疼,一个毛病接着一个出现。这一月,我只接待两个病人,一个是完全心理治疗面对精神分裂,已发生好转,症状消失。另一个就是简。
两个案例都是会导致潜意识攻击能量出现,我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让我发生如此多的躯体化反应。我曾分析过,结果不知所以,因为一个是症状学上的分类,另一个是我面对自我真实感觉。
我觉得,很可能是简。这么说有三点理由支持我的想法:
1、 那位精神分裂的病人已经痊愈离开,而我躯体反应仍未停歇。
2、 对待精神分裂病人时,多少带着点意识层防御,对待简我没有做处理;
3、 我躯体反应的混乱,与简来治疗时保持着某种微妙的混乱联系;
这期间,每当简来治疗时,几乎每次治疗都要哭一场。这一个月里,她发生了许多变化,她感觉到混乱孤独中,爱上了一个网络中的男性。用她的话说,很“疯狂”,过去的她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
不能说是戏剧化的好转,应该说是戏剧化恶化。或者开始前,我对她内心深处的潜意识爆发有所准备,一旦爆发却是如此汹涌猛烈,却是我始料未及、深感担忧甚至有些恐惧。
作为同谋者的我,只有默默的陪伴,理解着她内心这些被压抑很久的情感、欲望。
“他有一条狗。每天都会跟着狗狗一起早上跑步。然后洗澡,开始一天的工作。”简说着,我知道她说的是网络上认识的那个网友。
但我的头却开始越来越重,感到昏沉。似乎冥冥中有股力量,甚至我都开始诧异,自己为什么在咨询中变得这么容易疲乏,失去耐心,想睡。一切描述都是如此的美,但我为什么想睡呢?职业操守告诉我,由别人购买的时间,我提供专业心理服务,睡觉显然是不道德的。“不能睡,不能睡”,我在心里默默念叨。
“醒醒,醒醒,你睡着了。”简在那端忽然呼唤我。
“嗯?不,我没睡。”
与其说是我从睡梦中惊醒的本能否认,不如说我心里默念的声音。惊惶中醒来,发觉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
“你都打呼了,还说没睡?”
哑然,结果让我瞠目结舌。
“刚才我在这里哭天抹泪,哭的稀里哗啦,你这边倒好,睡的打呼了还说自己没睡。”简恨恨表示,愤怒控诉着“无良咨询师”的玩忽职守。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彻底乱了。
那里简在愤怒中表示,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我似乎想不清她说了什么,总之事情彻底被我弄砸了。
3、
还好前期的咨询关系尚经的起考验,在我随后致歉的短信联络中,简答应下周继续咨询。
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在下次咨询前和督导约定了一次案例督导。
在我一口气报告完案例后,另一端的督导始终沉默。
“听了这些,你有什么想说的?”我整理了下思绪,提出困惑。
“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的督导沉默了一下回应。“但在你刚才报告案例的时候,我也差一点昏昏睡去。”
“你的意思是,个案带来的感觉,也是差点让你睡着?”
“你觉得呢?”督导老头狡猾地回答。
案例督导是心理治疗的一种特殊形式,是指心理治疗者求教于上级有经验的治疗者,通过观察、分析、评价,在专业学习与实践操作上给予及对的、指导与监督,提高学习者对心理咨询概念的理解和操作技能。
“哦……”我沉默了会,不由再次发问。“那该怎么办?”
“是啊,你做的很好。不但把来访者的感觉带来了,我想,‘该怎么办’也一定是来访者经常问你的问题。”督导肯定回答。
“是的。”
督导到此为止,我能确认的就是这个世界不止一个人会被简的潜意识搞的昏昏欲睡。督导老头这点做的也足够高明,没有再多说废话,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就是被简的理性、废话搞的昏昏欲睡。
之后与简的咨询进展顺利,只是稍微更改了下设置,就是在我感到实在无法忍受睡眠困扰的时候,可以随时插入话打断她。
“简,你知道么?在你强大的理性面前,我就会昏昏睡去。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潜意识有所作为的话,就会行使这种方式让治疗无法进行下去。或许你不相信,但这个确实存在。你说的很多都是理性的,有道理的,但也是废话的,让人无话可说。我也是人,能感觉到这些。”
对方沉默着,感觉的出简在思考。我心里感到不安。
说真的,这些时间的简多少有些惹人反感,
“那该怎么办?”简竟然承认了。说真的,我可完全领教过她指责人的味道。
“就是我偶尔能强行插话。”我斟酌了下,飞快说下去。“但这样的出现的时机不会太多,只在我无法忍受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换句话说,现在你还是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样做的目的之一就是退行。是指人们在受到挫折或面临焦虑、应激等状态时,放弃已经学到的比较成熟的适应技巧或方式,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某种行为方式,以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是精神分析学派的一种看法。
这一点上,简做的太好了。她几乎像是一路狂奔地退行。唯一值得回忆的是,当她从神经症期退到边缘期,我差点忽然觉得天昏地暗。
当她完全释放自己的感觉后,这也意味着她强大理性的首先喷发。其中的一条就是批评人,用各种道理,他人无法反驳的话来说话,在我的指导下,她改变了过去意味用理性压抑情感的做法,模模糊糊中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憎恶与愤怒。
例如,她觉得婆婆年轻时很貌美,但对遇到公公这种不思进取的人,竟然安心过日子,毫无怨言,简直不可思议。另外,她觉得我这个心理医生生性冷酷,具备多重人格的嫌疑,同时写在了我的QQ印象内。
这一期间,简身上那种冷幽默释放成一种恶意的批评斥责,她最乐意表现的刻毒:花花草草在家都不得安生,因为家里人为了种菜而让她喜爱的花草遭殃。为此,我特意跟她讨论了到底是花重要,还是鲜花和青菜同样重要。
在倾吐的过程中,简变成了一个很少顾及他人感受的人,至少对我的评价里,我表示默认,因为是我鼓励她这样干的。这一点,不能完全由她承担全部责任,也不公平。
“我忽然很痛苦,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简偶尔一次咨询中,悄悄问我。
“边缘期到了。”我回答。
这个专业名词事实上还是有点用处,偶尔提供给咨询双方一些确认与方向感。至于边缘期对于咨询双方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个人觉得是苦难顶峰,也是开始。
4、
“能帮我处理这个忙么?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一个普通的黄昏,简忽然发来短信,通知我。
“镇定些,发生了什么?”我首先要确定简现在的实际状况。
随着简开始释放自我,一些激烈的欲望开始在她身上显现。当她与网上一个男网友交流后,和先生的关系也随之紧张。嫉妒的先生做了一些工作,包括通知简远方的父母、送礼等等,可以说这个先生开始意识到什么,行使早被丢弃的,捍卫家庭的权力。
这在心理治疗过程中通常会出现的过程,代表着当事人愿意将咨询中所获得的感悟应用于生活。但通常首先带来的原有环境的动荡。
人心或关系就是如此复杂。
当简看到不是自己希望得到的举动,她觉得先生别有目的。事实估计也差不太远。而这就造成了夫妻关系的相互冲突。一方抱怨管束太紧,另一方抱怨没有得到回馈。只不过夫妻间一追一逃的关系发生了逆转,这一会想要逃避的是简。
“我先生发现了我跟其他男网友聊天的记录,大发雷霆。怎么办?”此时简的声音带着焦灼和虚弱。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也感觉到一阵混乱焦灼,还有担心,当一种变化引发另一种变化时,很可能造成原有变化的再次扩张,从而形成连锁反应,固有关系被打乱,隐藏矛盾再次激活。
不过,我得首先考虑到的是,简此刻的人身危机程度。这个也是心理治疗者首先评估的重点。在冲突发生前,先避免伤害发生。然后考虑工作原则,对于简来说,是一种信任,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难题,就是无论怎样,我必须保持对简的第一顺位忠诚。
接着是关系冲突,如果我轻易插手的话,很容易将一场个人咨询变成一场婚姻咨询。我觉得这既不是简想要的,也不会是我乐意见到的。
最后才是资源配比,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简身边什么人最能够给予帮助,而且需要考虑的是帮助的力量足够震慑,强劲。
“首先,你身边的人里,我是指现实环境中,有谁可以值得信赖,帮助你处理这件事情?”沉默一会后,我发去短信问。
“我知道一个人,但我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帮助处理这件事。”简回答。
感谢老天,即使最痛苦的时候,简强大的理性还是开始激活,为自己服务。她首先想到的是我这个心理医生,见证过所有一切、埋藏在阴影深处,代表时刻给予内心支持的心理医生。
谢谢她的信任。她希望我能跟她的先生谈谈,觉得如果我进入的话,那么有助于平息先生的怒火。
“好的。听着,简。就先按照你说的处理,试试看。
因为按照咨询设置规定,我是不能处理这件事。但如果你那里得不到援助,我愿意紧急为你提供一个其他的心理医生,去面对先生。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突然,我不能保证我的同行愿意立刻接下这个突发性案件。但如果对方拒绝后,我才能,或者最后出面处理。”
之所以选择如此复杂的方式向简解释,是因为我尊重心理咨询的相关规律。即心理医生永远不要尝试去取代当事人生活。但并不是说心理医生没有底限。
还有就是,我相信简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基于人性中深刻的信任。这是我内心的东西,是对简的信任。或许那一时刻,我是和简一起面对讨论她生活中的冲突,同样体会着混乱、无所适从的难受,在矛盾中尝试做出反应。
我不知道简是如何看待这件事上我的反应。但我底限是永远不会抛弃来访者,尤其是最危险时刻。虽然我知道直接面对她先生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在于规则和人性之间做出选择。个人的做法是,如果徘徊在心理学规则和人性之间,自己也不能确定时,通常我最终会选择挺身而出,和来访者在一起。但这并不意味着开始时就干扰到来访者生活的世界。
我愿意采用一种谨慎而有良知的做法从事这一行业。
简最终做出选择,机智巧妙的邀请他人解决了这个问题,也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顺利解决了,要感谢简的内心智慧。
简爱上的那个网友,后来证实是个骗子。
事后回忆起来,我会觉得当时听到美妙场景反倒昏昏欲睡的感觉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对方就是骗子,但身为心理医生的直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只是当时真相的感觉出来时,我也无法察觉。这里面自然又有一番斗智斗力的较量。(当然,我不想把这篇文字改写成心理医生协助来访者,智斗世间骗子的文字,因为这样会有太多自吹自擂的东西,也不符合本文忠实于心理治疗本身的记录原则)。
在咨询发展的过程中,我只是尝试着帮助简,理解她内在感受以及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大多时候,我跟简一起面对这个世间的黑暗,自身的焦虑、逃避、贪婪和脆弱。
简自己选择了一种合理的方式战胜了自己,没有屈从于这个世间的欺诈。虽然简有时会因此认为我更智力超群,料事如神,但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真正最终伟大的人是简自己。
如果要问当时真正的感受,只是我和简一样焦虑混乱,不知道未来走向。简之所以会感觉我当时每一个建议都基本是正确的,也正是因为我不是当事人。
可能的话,我更愿意这样地承认:现实意义上当时最痛苦的人是简,是她最痛苦的时刻,也是她做出的选择,所以真正伟大,智慧勇敢的人是简自己。
5、
随着漫长冬季的来临、度过以及远去,那个精神分裂来访对象正式脱钩,电话、邮件等一切联络切断,标志着另一段咨询关系结束(那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心理治疗,但当时我却依然无法原谅自己,希望继续治疗。因为我的治疗目标不仅仅是医治症状,真正追求的目标却是对方人格痊愈、终身不复发。对方却没有再给我机会。
后来在督导的帮助下,指出这和我青少年时期的一段深刻生命经验有关,属于我的反移情)。现在,我可以腾出手专注面对着简。
此时,除了我和简之外,四周一片寂寥。
回想起从参加心理工作到被督导做个人体验,这一距就是4年。从坚定心理学之路就是7年,期间的光景临近崩溃,找督导做个人体验也是临近崩溃。就这样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活着就是等死。如果要说真话,要么放弃心理学,投身社会的滚滚名利场中去,要么就是持志心坚,继续硬干,实际上我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
心理学不停说个人成长,象蛇须退皮,退不了就是个死一样,一层层地退,某种意义上就是心理学家先死,先打击自己的内心,越被什么困扰就越得不到,在锤炼荣辱耐性,直到将生死关打通,活脱脱还一个本来世界,才能领受这份真谛。从佛洛依德、荣格开始,首先治疗的就是自己,后来才开创出新,继往开来。
自然,初生的婴儿,歌哭于路的孩童,不曾经过这番历练,也不可能悟通“本来世界”的真实涵义。“复归”的人性,是宝玉变成了"石头记",比原初的自然本性螺旋上升了一层天。
——事实上,从前面认识清楚那个网络骗子的面目后,当我想歇口气,以为咨询停一阵或是其他什么的,她又迅速爱上了另一个有钱的网络男子,对方50来岁。
下面是眼泪。
让简落泪最多的是边缘期。简不停告诉我,很痛苦,忽而脆弱不堪,忽而苛刻暴怒,情感变得支离破碎,异常不稳。到了肛欲期,显然稳定许多,但大多的情绪状态是愤怒与别离上的纠葛。能清晰显示这些退行进展的是痛苦特征和梦境。
但我发觉,简显然不愿在这一点上讨好我,只有在双方都陷入治疗绝境时,简才会将自己认为的几个重要的梦交给我解析。
多少是在猜测,但我觉得简的潜意识其实知道,一旦解读出梦境的话,就意味着再次的退行,然后就是再次的痛苦、悲伤。我多少喜欢解梦,是满足了我自己的智力要求和价值感体现,为此我甚至有次冒昧要求简可以多少呈现出一些梦境。
简可至少很长时间忽视了我的这个要求。
另外,简对孩子,是我感到内心阴冷的一面。虽然她也会提到,但我感觉到,她多少有些不愿提起这些问题,那里似乎有一块阴冷潮湿的区域。只有一次,当我再次追问这个问题时,她重新叙述了一遍。
“当你这样说时,我心理忽然浮现出一张人脸,我想知道,她是你生命中的谁?”我直接采用直觉工作,忽然问简这个古怪离奇的问题。
“是什么样的脸?”她提问。“是男人?”
“是女人的脸,年纪大。会是谁?”我肯定后再次询问。
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说:“那可能是我妈妈。”
“我妈妈是个男人婆式的女人。我跟她关系一直不好,只要小的时候,我一打扮,她就开始冷嘲热讽。说我叫“鸭子打扮十样景”,还是个瘪瘪嘴。她只知道干活,家里弄的又很脏,成天像个男人一样干活,要么就是讨好我爸爸,一见我爸爸回来,就要说‘掌柜的,你又回来啦’。我爸爸不是很喜欢妈妈。”
“你讨厌妈妈么?”我探询问。
“我是讨厌妈妈,我讨厌成为她那样的女人,她这一生都喜欢爸爸,但她没文化,就知道在地里死干活,看到爸爸回来,像见到什么样的人似的。”她说到这里显得有点气鼓鼓。“但在家里,看到我,就和我吵架,骂我。她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我点点头,忽然能够理解简为什么成为今天这样了。我所见到简是个聪明的、有才能的、工作能力很强但却有着(严重自恋倾向)的女人。虽然最后我们一同克服了自恋,但事实上刚开始时,我却没有看到或者意识到这一点,简自身强大的社会功能,也成功遮挡住了这一点。
直到写作的今天,我才给简贴了个标签。这是帮助世人了解。偶尔我会和她谈论她身上存在着的问题与冲突,但在心里,一直觉得她挺值得爱。
懂行的人或许能够理解,自恋问题有何难以解决。我关注简,也爱着简,以一个心理治疗者的爱伴随着她。
这段时间里,到了治疗情境中我的内心又迅速枯竭,往往需要好些天才能缓过来。有几次,我接受了简在咨询之外的求助,而一次正好遇到夜里吃饭,我与她文字交流了一阵,知道她很痛苦。
很难形容那段时间的生活境况,在漫长冬天,我只接待一位来访者。或许是简这里的牵引,或许是我对前面那个治疗成果的坦然,有一阵我或许会想,如果眼前这个治疗不好,我就不再干这一行。
至少对那个阶段的我,偶尔会感觉到疲倦,感叹道“一生只治疗一个人”的无奈。我没有出去接任何咨客。简几乎吸取了我所有的内心力量。
6、
——简失业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简直震惊。听她叙述着自己如何从办公室离开时,我依然保持着镇定。但在咨询之后,我却几乎被对自己的愤怒所激怒。
发生了什么?我在问自己。心理治疗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还是心理治疗到底是什么骗人的鬼玩意。去他妈的佛洛依德,去他妈的荣格,去他妈的心理学。
一个女性,强大社交能力的简,来我这里做心理治疗,竟然被我这个蹩脚的心理医生搞成有生以来第一次失业。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挖苦。这一刻像是炸雷,让我内心充满了苦涩。
我知道,会有一些心理学原理推脱,比如告诉来访者,我们的作用以及职责,或者对自己说,心理学是助人自助的工具。很显然,从道理上说的过去,但我无法从内心深处说服自己。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一瞬间我对自己充满了怨愤。失落、无价值、迷茫、挫败。如果说来访者觉得心理医生关上门,就完全不想自己了,我得说很多心理医生都做不到。至少这一刻的我无法不感到内疚。
去你妈的心理医生就是要克服内心的内疚,不内疚。去你妈的。我头脑里想起那些心理学教条,胸膛里充满了自我挫败与怒火。
我知道这样是迁怒,不理性。但确实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反思自身行为,或许过去我反思过无数遍,但,这一刻多反思一次也无妨。
那些天我想了很久,依然毫无所获。
几天后,我甚至冒充一个来访者,匿名去问另一个心理医生类似疑问,结果马上就把那个外行心理医生“一震出局”。
没有选择去找督导是我本能感觉,这个问题只有自己找到,或者和简一起找到。
——或许这恰好是因为在近似的时刻,我结束个人体验,我跟简现在走的是我们两人都从未走过的路。
“清楚明白活着”,是另一个心理医生的答案,不是我的。
起码不是我自己的。
而在下次咨询中,我告诉简这种内疚后,她竟然很平静回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的,你不必难受。即使没有你,我会选择的。”不得不说简的话给我带来了些许安慰,但依然无法让我解脱自我。
简失业像是一个象征,让我感觉内疚。虽然我能说服自己,这是真实治疗后一定会带来的变化,但这一点也不让我感觉到安慰。我只知道我们不停的走在内心的探索上,无所畏惧,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挫败。
于此同时,失业后的简决定在地图上随便选择一个地方,想出门远行。就这样,她闭着眼睛在地图上随意一点,选择了祖国边陲的一个地方。她还决定去冒险,到附近的他国看看。
一个极其浪漫却又让人感觉新鲜的做法。
我表示理解,却并未支持。因为我知道选择此刻出门散心很有必要,但对她的经济状况可能是个伤害。
但当她决定选择这样做后,我又表示支持,叮嘱她出门照顾好自己。
她回来后叙述的记忆生动鲜活,说了去了当地的一个村落,买当地的水果,看当地风俗。也遇到国外旅游者看日出。后分手,独自上路,独自欣赏当地的落日。冒险去邻国独自旅行,属于越境,险些被边防警察扣留。在当地原始森林带回一盆花。
简又说了先生赶到机场去接她。先生带着本家兄弟,结果为了抄近路,在当天夜里他们三人的车迷路了。结果两个平日里极其聪明的男性,像邻家大男孩那样骂骂咧咧:一会相互埋怨愚蠢、看错路,一会大骂地图绘制人的工作渎职落后,再一会指责对方,头脑不清,自作聪明。
简在车后座上半睡半醒,听着两个活宝似大男人拌嘴吵闹。直到清晨时分才回到家里。
这是我听到的最鲜活生动的一次描述,也让我感到平静,欣慰,似乎我们一起走过很远的路,也是我们彼此愉悦凝视的一场视觉盛宴,彼此分享。这得真感谢简。
————————(分隔线)
接下去的咨询,她与那个有钱的网络男性分开,原因是对方婉拒了。
她打探到那个男子很多信息,咒骂另一些让她看来不知廉耻的女性。另一方面,我告知她,咨询可以在彼此相对同意的情况下结束。
“你看到了我的阴暗了吧,原来我是如此阴森的一个人。”简问我。
“奥。”我回应。
“‘奥’是什么意思?”简继续追问。
“是指我知道了,不奇怪。”我淡淡回应。
“不奇怪是指什么?你一点都不好奇。”看出来我的反应多少引起了简的好奇,但我绝不是故作深沉。因为这会打破了我们咨询之间她一直说,我一直听的长久频率。
“嗯,是的。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反应。”我晃动了一下身体,接着回应。“如果你觉得黑暗的话,那么你眼前就有一个曾更加黑暗的人,那就是我。”
——欧文亚龙曾说这个反应很有用,治疗者与来访者分享彼此内心的黑暗。不过这个是我过后好久才看到的所谓心理技术,也可以被其他同行称为自我暴露。
当时我可没想这么多,因为这才是我的真实咨询场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说的就不说。往往事后经常发现自己这种自然的反应会被其他大师定义为某某技术。
“你做了什么?”她问。
“我做的活比你更精细、完整。从逻辑推理到证据收集,包括追踪、事后分析、生物科学演算、策划、推演、甚至幻想同归于尽,当然也包括一些很难谈到合法的行为。属于对方完全可以民事举证,但对方没有这样做。”
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这只会让对方觉得你是个城府很深,阴森恐怖的家伙。”
“你做了?”
点头,我无奈解释。“最后的证据链让人无可挑剔,对方和我互相握有彼此把柄,这是我过去干的一件往事、蠢事也是傻事。但感情破裂了。”
“就这样了?”她还是有些追根问底。
“是啊,再强大的逻辑理性证据,也替代不了内心情感的真空。走到逻辑的尽头时,你才会体悟到内心真实的缺口。只是当时我不明白。”我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将话锋一转。“继续说你吧!这是你的咨询。”
7、
就像是一个信号,当我们彼此交换这些内容后,她再次陷入对那个网络男性的思念内,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她流泪着,说着狠毒的话,讲着凄凉的情境。
有一次,当她说到自己绝望时,去河边散步时的场景,看到水面。而同样的时间里,我几乎很多次现实场景变幻,眼前都能似乎依稀想到简坐在水边的样子。
我有时也纳闷,简在这段咨询环境中退行的飞快,几乎在痛苦挣扎中,她又嗖一下窜到了集体无意识期,或者说先天期。
精神分析这个工具已经不大好使了,我需要调整个体内心不同时期的咨询节奏。
相对于过去那种身体生病的感觉,这一阵几乎是严寒孤独的寂静。简脱离了口欲的依赖后我们依然伴随,但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却在迅速在寒冷凌烈的空气中枯竭死亡。我不再生病,而是变得精神容易疲乏与衰弱。
有时与简做一次咨询,一周的大部分时间内都保持着一种内心压抑阴郁状态。
咨询的内容方面变得混乱,缺乏章法。有时我会讲一个小小故事,或者仅仅一次咨询中解释一个梦,或者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沉思、彼此相对。
简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遨游痛苦,我变得静静关注,忍不住疲乏空洞。
看,我领教过简尖刻批评的功力,果然在一次交流中爆发。这甚至还不是在咨询时间段内。
在某个咨询前一晚的时间,黄昏时分,简在网上联络我,诉说着崩溃与痛苦。
听了一阵后,“必须去吃饭了,家里人叫我了。”我告知她。
“你就吃着我的眼泪下饭吧!”简打过来字词,背后嘿嘿笑着。
我沉默着。一瞬间,内心深处像是被刺了一刀,涌动着痛楚与痉挛。
“我先生现在说我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坏,越来越恶毒了,看看,我恶毒吧!”或许是注意到了,或许是本能察觉,简解释。
“我去吃饭了。再见!”离开。
之后的晚饭让我食不知味,一坐上餐桌简的目的就达到了。我脑海里涌现着简流泪的画面,想起她的那句“你就吃着我的眼泪下饭吧!”
我简直怒不可遏,或许我愤怒的是不仅仅是自己被简这样的玩笑,背后更深处是一种付出的被忽略。
这样的一种关切,变成一种应当,一种内心自大后的理所当然。
我想我一定很气简,这一刻她真的很恶毒,简直作践别人的付出,也是在作践自己。
我想起来,过去一个国内的自恋人格障碍,追杀影响了我整整三年多。这个杀遍祖国大江南北心理医生的“超级病人”,一度我以为自己可以治疗她。但基础设置没有做,最后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摆脱了这段苦痛纠缠的关系。
这是病人利用心理医生善意,持续恶毒攻击的典型,也给我造成了内心的伤害。后来才明白,因为我免费,一个本可以艰苦成功的案例搞砸了,让来访对象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就该这样,属于我个人成长的挫折。
“简,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么?就是我在咨询以外的时间接你的短信、留言,算善意。换句话说,我不接你才是应当,咨询外的任何回应都是属于人性中的温情,是付出。当初是这样定义的么?”在下一次咨询开始,我谈到了最初的双方约定。
这算祭出了咨询开始前最早潜伏下的法宝。内心深处,我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有用到这个法宝的一天。
“是的。”
“那么,你怎么看待上次,我是说咨询外那天夜里,吃晚饭时我们的互动。”我发觉自己还是小心翼翼解释,避免进一步加深冲突与对立。
“为什么提这个?”简询问,她从痛苦中暂时脱离出来,这是一个她身上的一件好事,不再沉溺其中,开始思考。
“那么,你觉得我应当接受你当时的那种说法‘吞着你的眼泪下饭’的评价么?”我提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我想告诉你的是,确实你的玩笑成功了,我几天吃饭的时候,的确不知滋味。我觉得在我们的关系里,应当现在在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我将双方关注重新拉回到彼此世界中来,确定这种评价背后需要拓展的视野。
“……”简沉默一阵,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不是这样意思。”
“简,听我说,跟你做治疗不好受。或许从前一直是我听你说,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段时间几乎每次做一次咨询,我一周都会很不舒服。
我在感受到你的痛苦时,多少也会感觉到痛苦。回顾我们最初的约定,就是说,即使这样,你额外的时间,我也愿意接待你,支持和理解你。
但跟你做治疗,真的很痛苦。因为我知道你确实的痛苦。我是想说的是,我没有任何含着你眼泪下饭的意思。我并不是铁石心肠,但在这之前,我就默默付出很多,包括容忍你打破设置,因为我知道你难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支持你是应当的,你也不能无限制透支自己在社会关系内,他人对你的爱。”
“我没有这个意思。”简的话语平淡坚决,这背后有些东西需要感觉。
“真的很痛苦?”她近乎呢喃,但又是反问。
“当然是这样。”我考虑了下,接着望下说。
“这段时间即使风和日丽的时候,我出门也不会很开心,因为只要见到水的地方,偶尔会有一些情绪,想到你坐在水边的样子。包括你叙述的痛苦。我也提供了一些建议。但这些建议首先是在我身上试验过,我在试图将你的困境吸收过来,然后自己尝试理解并解决。换句话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吞着你的眼泪下饭,然后无动于衷,冷酷无情抛弃。
简,我们一起尝试着探索了很久。否则,或许我只能给予你一般性的社会建议,而非具体、有针对性的看法。或许这些看法对你有益,也可能无益,但大部分符合。
当然,这让我也很痛苦,所以我需要在你的痛苦之间抽离,而非时刻与你待在一起,事实也办不到。”
简不说话了。我也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自然呈现在治疗过程中,但往往能触动治疗双方不同程度上同时反思。
茫茫中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从痛苦中抽离出来后,我相信简接受到一些东西后,最后我尽量简洁的表达自我感受。
“心理治疗对你来说很痛苦。对我也是如此。但到时间我还会出现,这是我当初的承诺。在治疗以外的时间,我愿意适度的帮助。但我也会累,会痛苦。可以理解么?”
“你的意思是?”
这是我喜欢简的地方,虽然是最痛苦的时间,一切内心防御都失去了,但她的一些基础交流能力依然强劲准确。换句话说,尽管痛苦,她依然思维清晰,逻辑严密,并且绝不自欺欺人,我能感觉到她灵魂深处的张力。
“你依然可以在咨询以外的时间给我讯息,当你真正痛苦时可以这么做,我愿意接待你的短信。但尽量少一些,因为我也可能是忙,也可能痛苦的撑不住。”
“好,我知道了。”或许是错觉,一瞬间我感觉到彼此双方都悄悄松了口气。
8、
如果说真话,在这个时候,简又伤心的要死。对比过去简的哭泣与眼泪,我觉得她此刻眼中应该留下的是殷红鲜血。
阴冷的感觉始终没有退去。期间,有个梦很能够说明问题:
“在一片黑暗中行走,看到远方有个房子。房子四周有围墙,但屋顶是中空的,似乎可以看到外面。我进了房子,看到房子空荡荡,有个柜子。柜子后有个古怪的小女孩,似乎是个女的,又像老妖婆。这时,我想出去,找不到门,抬头望时,发现屋顶出露出天空的部分,有一个巨大的眼球望着我,害怕极了。”
她谈到这里,我几乎从身体深处感觉到一股寒意,到底是这个梦带来的?还是说我内心的投射?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咨询长久停滞后,对内心真相的即将突破,又感觉到深深地压力。似乎冥冥中,有种东西凝视着我们彼此。
宛如简梦中那只巨大的眼球,真切又无情出现在咨询场景当中。
事实上随着治疗的煎熬,同简的治疗关系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这种考验是指简过去身上那些强大社交能力的东西已经逐步丧失。除了彼此深刻的链接,什么都失去了。
看,我面前是一个失业、情感受挫、脆弱抑郁倦怠的女人,老天,她没有显得好转过,当然情况也不可能再糟糕了。她对一切的认识领悟也无回应,或者不想回应,只依靠本能与我呼应。
几乎每次我们的治疗都显得停滞、寒冷阴森、没有进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更多依靠本能与其伴随、支持,用我灵魂的温度。
简就更加不在乎了。除了定时参与咨询,一切社会能力及对外界反应丧失。用她的话说,生活中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连我都讨厌自己这样”。她说这话时,我几乎同时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炸裂的声音。
“我都干了什么?”虽然知道焦虑和不确定,这是心理医生内心深处必须忍受的能力,这一时期却达到了顶点。疲倦、痛苦和疲乏,我们只是知道继续往前走着,但我们在干什么,天知道。
一切的理论,甚至都消失了。黑色天地间剩下两个人。
是的,就在这寒冷孤寂的日子里,又似乎有种火焰中的东西,从我和简的关系里流荡。
这是心理治愈么?心理治愈是什么?未来会走向何方?
——谁能告诉我?
我只是知道,四周都是黑暗与空虚。用微精神分析的说法,这才是我们生活的实质,在每一个瞬间,每一眨眼内,人与人,分子原子的构造里,虚空才是世界的永恒,深刻的绝望感从不曾离去。
但在这虚空内,我和简,一种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颤动着,像是风吹一阵就会吹熄。结果,寒风来了,火苗依旧袅袅着,未熄,依然倔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知道,她在活着,我在撑着,共同活在这个世界里,经历着灵魂煎熬。
————
“简,你觉得这个梦象征着什么?”按照专业方式,我先请对方自由联想。
“我觉得这个说明此刻我陷入绝境,想出去又出不去,自己被困住了。”简想了下。“这个老妖婆象征着一些讨厌的女人。说真的,我讨厌这些鬼女人总缠在对方身边,那些女人真是不知廉耻,长得丑死了,还自我感觉良好。”简的刻薄依旧犀利。
“还有什么?”我问。
“没有了。”简回答,她补充道:“不知道那个柜子是什么,我想不起来,还有屋顶上的巨大眼睛,让我感觉到害怕。你觉得呢?”
“你不觉得这是你自己的梦么?换句话说,这个梦的每一部分是你的一部分。我这是用格式塔解梦的一种方法,和过去有点不同。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我停顿了下,决定正式动刀。
“巨大的眼睛如果这样理解,能不能理解是你内心深处一种无意识内的洞察之眼,它想要告诉你的是真相。
另外,柜子有两种象征,一种是经典精神分析中会认为是女性象征,另一种解释是压抑的情绪能量,这个恰好和你目前的处境和感觉吻合。当然还有种更深、隐喻的说法,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某种内核,不能被你解析的东西。”
“那么,那个老妖婆,很丑的女人呢?”简问。
我一愣,想不出更好或者委婉的解释,只得实话实说。“如果联系前面的柜子,或许这象征着你人格中的某一部分。”
“不。”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反应过来。“这都是你主观的猜测,我怎么可能这么丑,这么老?你解释的完全说不通。”
她采取了前所未有的态度,加上咨询超时很久,迅速告别。
简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能记得她走时的暴怒和仓惶。她也到咨询时间了。
——难道是我的自恋?我过后问自己。
没有答案,但我决定,在下次咨询中对简表示道歉。
“简,我得表示道歉,因为上次咨询中谈到的那个梦,如果你不愿接受,我可以马上放弃。我想这反应的是我内心的自恋,觉得对方一定得接受我所谓那些‘精妙’解析。这是我的自我为中心。”
“你说是你的问题,太自我为中心了?”简回应。
“是。”我点头承认,这一刻本能又真心实意。
“我不是这样。”
简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令人诧异。说真的,我以为她会在这方面尖锐批评。我在过去早知道那会有多么让人感觉冰寒刺骨。这阶段我一切行为依靠本能直觉行使。
“那是我对待自己的方式。换句话说,我对待我自己有时会比较中立公正,既会看到自身合理的一面,也不会忽视自我黑暗贪欲的一面,反映了有时对自己比较苛刻。但这个并非一定要你接受,只是我对待自己。”叹了口气,我澄清,讲述自己。
是啊,我不介意批判自己的自恋,因为过去我的问题恰好是自恋太少,甚至病理的自恋都极其贫乏。所以当别人说我自恋时,往往会换来的是大喜过望(到今天也近乎如此反应)。
但要说我对简当时的反应,就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走,只是跟着简内心的频率在走着(虽然如果那样说,就会显得我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经验丰富,近乎妖人,但我起码得对自己说实话。我当时就是在坚守)。
这个时候,我愿意给对方更多一些。管他娘的设置不设置,因为我和简都知道设置这玩意。而且,她这样做在我看来,至少有她自己充分的理由。
此时在跟简咨询时一种更加直接的感觉:是我觉得自己在咨询中经常像一具漂浮在夜空中的尸体,已经死去,正在将鲜血与骨髓奉献给对方。而若我稍微动一下,简就会痛的哇哇大叫。
她还很弱,还在呼吸,需要的是温暖血肉的喂食。
这能解释我之前提到的感觉,灵魂被迅速吸干后的枯竭、疲惫与寒冷。
事实上,大部分能经历这一时期的来访者,在事后几乎都会在觉得这一时期其实是最有帮助、有意义时期。前提是如果双方信任的治疗关系,能最终走到这一时期。我也以被治疗者的身份这样走过。
不过这个总归是事后评价。
每个人的“集体无意识”期或“先天期”都不同,至今,我仍未能学会走这一时期心灵不累的方法,前提是如果来访者能有幸走到的就介绍下。
基本上大部分人没走到这一步已经痊愈。
但我能够确认一点的是,即便内心健康的人,也有这一时期。
后来,我的另一位“猛人”来访者再次宣战,充分向我证明了这一点。话又说回来,能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内心自我拯救的力量被彻底激活爆发,人格力量足够强大坚韧、发誓走到底,不会灵魂深处闹革命地这么硬干。
9、
经历过最黑暗的一段治疗后,简内心的情况却开始好转。
这在当时,简直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在我身上:日常生活去超市、沉思的片刻、公园里散步、安静阅读等时候,这时会更多地会想起简,琢磨着简现在活着的样子,不再是过去那种拒绝去想,拒绝黑暗,其实黑夜却如影随形忠实地跟在身后的情形。过去简直是身处鬼域的寒冷孤寂。
因此,这段时间我内心经常会有一种幻灭感。一种生命的鲜活性再现,好像天空中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天气已然变了。
一切好像昨日发生,那么不真实,却又真实变化着。我不想避讳治疗者和来访者身上同时发生的共振现象,如果说治愈性改变,更多是内在的精神世界内。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描述复杂躁动的丰富变化,但痛苦,还依旧像昨日那样清晰可见。
一种自然而然的涌动、变化、新生,重现在我和简的咨询关系内。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多说一些简在“灵魂复活”期间自己的感受,以及自己是如何欢欣雀跃的。也不让这场治疗、这个故事变得如此苦涩,会显得“和谐”稳定,情绪欢快,甚至花好桃好,一切均好。
不过事后即使我努力回忆,依然很少。能够回忆起的只有这些。
心理学中有种痛苦印象作用,说的是人往往深刻记住的是一些痛苦记忆,欢乐就更容易遗忘了。
我也不例外,真的。
我能够回忆起的是在那段日子里,会有种阳光重新返回人间,照射入内心的感觉,好像我也死了一次的感受,一种莫名的悸动、生机或者情感,在身体内缓缓流动起来,微微荡漾着内在灵性的浪花,又像泉水。
现实层面,简失业了,这也意味着我和她的咨询必须告一段落,这也反映了彼此的内疚情感。
简在坚持治疗,而她似乎非常犹豫的就在于,是否欠费进行治疗呢?我似乎提议过一次,但她对今后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把握。而且,在她的心目中有一种看法,就是欠费的话,我或许会用另一种隐含的,逼迫的方式让她走出家门。她不愿这样。
另一方面,先生现在觉得她越来越好,待她也很好,包括把工资卡给她。用她的话说,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发生的变化,她不再强加给自己一个“道德的人”或“好人”,而仅仅是一个真实自己。
对了,简提到了自己的魅力。
事实上,周围人开始待她友善,而非过去那种距离疏远,违心的客套。相同的,她也表现愈发真实,先生甚至开始对她不止一次地疯狂着迷,这却并非她想要的结果。在历经痛苦之后,她的脸庞上闪现出一种深刻灵动的美。她甚至在咨询中自嘲“坏能让女人变美呀!”
她发来照片,如果说同过去的照片相比,此刻的简显得成熟舒展,虽依旧在痛苦之中,但那种虚假感消失了,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生动自然、富有魅力的女性。
有种说法叫“心理美容”,的确存在。我很早知道。但在简身上却是显现的异常清楚。
简喜欢摄影,现在依然喜欢。但她不知道是否需要将自己的深情融入到事业中去。这一点上我保持沉默,当讨论到这个时,她向我求证。我只能告诉她,我不知道。
在生活里,我只是将自己对心理学的爱,化为实践,但我不能保证她的选择,事实是我也不能保证人人都成功,我的成功也是建立在无数次挫败基础上。
另外,我对摄影不熟悉。
——她发来一张自己拍摄的图片,是一株妖娆嫩绿的细小枝叶,在春光中悄悄成长景象,柔柔的阳光笼罩枝叶,四周朦胧和煦,非常美。至今仍保存在我的电脑内。
另一方面,简对孩子的爱,依然是我感到阴冷的部分。我不知道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事实上从开始时,她明确自己讨厌小孩子,毫无情感。到现在她能客观看待自己的孩子,试图重新审视,让我感觉到她内在世界的巨大变化。
她的内心依然面临两难选择。心底里隐隐飘的很远,但有无法挣脱现实。另外就是先生选择生孩子的想法依然让她困惑。
看的出来,先生开始真正变成一个男人方式的深爱她,并且开始尝试真正承担责任。这在刚刚开始时,正是她前来求助的目的。而现在却让她感觉到一些压力。
对于这一点,她知道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些什么而产生的互动反应,但具体是什么,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别人无从得知。而这些,几乎像整个人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而这些又是细微的、连锁的、遍布于整个内在世界的一种扭转。
她为什么不喜欢孩子呢?
我想,她内心深处就有个死去的孩子,十六岁就已经失去鲜活的情感色彩。某种意义上,对待孩子的态度反映了她对待自己的态度。
我必须指出,虽然在表面上看,她也会表现出一些孩子气,但她并不喜欢孩子,从不曾。
不过,那个孩子至死都在关心她,是她性格中活泼灵性的一面。在我们治愈的过程中,这个孩子重新复活,跟现实的她、功利的她融为一体,成就了真实的她自己。
而且事实上,她有个孩子,一个十几岁,却一直遥远生活的孩子。目前她想接这个孩子过来。
再有一个问题是伴随我与她的分离。
简同我谈过几次分开,但每次基本一谈到这个问题,就爆发出一个心理灾难感出现。按照循证治疗的观点看,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治疗。
最后,就出现了文字开始的那一幕。
但我没有看到她正式好转的一天,也无法等到这一天,简就决定独自远行。
出门之前,简问我,是否想要休息的时候还可以回来?我回答。“可以,但得付费。”
“一定要这样么?”
“一定。”我坚定点头。
“是我让你讨厌了?”她问。
“不,你从没让我真正讨厌过。但必须付费。如果你要出去了,你或许会收到一件最好的礼物,就是边界和力量。”我叹了口气。“就让这个做我临别的礼物吧!”
“谢谢你,再见了!”
“再见。”
后记
和简的相遇,一直隐约成为我的心结。我没有骗自己,她离开的时候确实很痛苦,用她的话说,“不得不结束”。
事后,她告诉我,最根本的原因是“太疼”。我不知道简是如何考虑这次相遇的,但我偶尔会回忆起一些事情。
我觉得简其实也给了我一件礼物——回忆。
她需要用一种巧妙的方式让我将她记住,无论怎么样都可以——这是旧简的复仇。如她所言,她这个人的确很会复仇,也进行的“巧妙恶毒”。
然而,我们彼此又如此信任。我在想,如果简不是这么动力充沛、好奇、顽强、对生活抱有信心,或许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简的确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人。
几年后,在一次追踪访谈内,简表示自己生活的很好,又一次成为新生命的母亲。她偶尔还会和先生怄气,但对方已成熟稳重,正承担着做父亲的责任。
除此之外,她觉得目前的世界,和周围的一切关系均好。
尤其是怀孕后和她母亲的关系发生巨变,彼此变得相互尊重平等,是她没有想到能够发生的变化。
简依然热爱生命(最近一次生气就是为这个和先生分歧),她内心的世界情感变得更加丰富,生活中有一些小快乐,当然也能有自己的一些小秘密。
“人的一生就会遇到很多的挫折和艰难。只是我选择擦干泪水,继续前行……”
相比之下,简更多关注到的是对于这篇文字的感受,她觉得有时不大愿意多看这篇文字,虽然第一遍她本人仔细阅读并亲手修改过,这是因为:
“一直在心里并不是淡忘,而是有一些不愿意重启的东西在心中始终纠结,可能在人生的路上,有一些人,你是注定要丢下,然后一个人前行,在心里那份曾经的情谊还在,但是你却不愿再去回想。
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一直持续在我人生的路上。一些朋友来了又去了。因为总在路上,我想人们都愿意在阳光下晒太阳,却不愿在雨季停留太久,这是我现在的理由。”
访谈的后期,简就自己生命中巨大变化,觉得周围很多人在自己经济允许的情况下,如果去选择心理咨询,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
我回应,“这是我们此刻的国度内,心理咨询依然未被普遍接受,是实情”。
说完两人相对莞尔。
“你是我第一个心理医生,也是最后一个。”简显得有些感伤与缅怀,但依然笑着说:“我们可以结案了。”
访谈末尾,我感谢简,如果没有和她走到生命的最深处去凝视,或许我不会在今天治疗中变得游刃有余,能够从容接待一个又一个来访对象。我觉得只有伟大的患者才能成就优秀的治疗者。她则希望我能够继续咨询下去,帮助到更多人。
我做了简的行刑者,那个优雅大方、迷人拥有理性,做事从不犯错的简,在我们的世界里死了。诞生的是一个真实可爱,带着点缺点却依然拥有自我的女人。
今天我已成为一个独立依靠心理治疗成就自己价值的心理执业者。
每一次相遇都是真实的,也是震撼的,每一个病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内在世界,无法去操控。我只知道,简在天堂,我在天堂;在地狱时,我在地狱更深处跟着。
另外,如果按照心理治疗本身的制度来划分,可能这要算人格治疗了。
因为按照症状学标准来看,处理了不止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细小问题接着一个细小问题,绵绵密密的内心世界,宛如人体内内细小的血管、血肉、神经、骨骼,每一次都是双方内心与这个现实环境悠长的延续。如果按照动力学标准,不是开始的目标局限于某一理论内的治疗目标,家庭、事业、婚姻、事业、情感、爱好等等,几乎什么都涵盖到了,但你或许无法得知哪里变了。所以,这也只能算人格治疗。
最后,
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那么在这篇文字末尾,用简在心理治疗期间曾送我的一首诗做结局吧:
《等待》
我在等待一朵花开的过程。
时间有一点漫长,
但我在等待着……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平静而淡然……看潮起潮落……
时间在涤荡着心灵
你知道,时间在更改和变化着一切
一切都在好转。
我淡定静观。
沉静。
因为我的心已经历了风雨变幻。
只是我在等待合适的时间。。
去完成脱变。
在这个迟迟不来的春天,
在这个纠结着所有的心事的三月。
浓雾下的世界,
一切看清或看不清不重要。
但雾在渐渐散去,
阳光会再现。
(本文属纪实心理小说,连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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