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沉睡 醒在今朝——德国心理学家弗朗茨 布伦塔诺带来的启示
时间:2019年09月18日|2858次浏览|1次赞

百年沉睡 醒在今朝

——德国心理学家弗朗茨 布伦塔诺带来的启示

孙泽先


在欧洲有这样一个心理学家,当年他的影响力与威廉 冯特(Wilhelm Wundt,1832~1920)一样大,他的代表作与威廉 冯特的代表作《生理心理学原理》同年(1874)发表;冯特的代表作在16年之后的1890年就有了英文译本,而他的代表作却沉睡百年,直到1973年才有了英文译本,中文译本则是在143年之后的2017年才与读者见面。他就是德国心理学家弗朗茨 布伦塔诺(Franz Brentano,1838~917),他的代表作是《从经验立场出发的心理学》。

弗朗茨 布伦塔诺在《从经验立场出发的心理学》中提出了很多创见,例如物理现象与心理现象,外知觉与内知觉,意象性内存在,心理现象三分法(表象、判断、情欲),心理现象统一体,修炼实践的必要性等等。其中的核心创见是内知觉(inner perception)。

布伦塔诺认为,世间的现象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物理现象,一种是心理现象。把握物理现象的是外知觉(五官感觉),把握心理学现象的是内知觉。研究物理现象的学问是物理学,研究心理现象的学问是心理学。所以,心理学是与内知觉密切相关的一门学问。

比如赏花,我们看到了花的颜色、花的形状,闻到了花的香味,这是外知觉所及的范围,属于物理现象。我们在赏花时的欣赏,并在欣赏中产生了愉悦、产生了美感,产生了爱意,这是内知觉所及的范围,属于心理现象。

分清什么是物理现象、什么是心理现象很重要,这涉及到心理学研究的取向问题。西方心理学常常强调的量化,花的色、形、味都可以量化,而愉悦、美感、爱意却无法量化。所以,片面与过度地强调量化会使心理学研究的道路越走越窄。毕竟心理学有可量化的东西,也有不可量化的东西,而且不可量化的东西要比可量化的东西多得多。

什么是内知觉?布伦塔诺认为,内知觉就是把握心理现象的知觉。他还进一步解释说:“内知觉不仅具有特殊的对象,而且还有另一种它所独具的特征,这就是它具有直接性、不谬性和自明性。在我们所有的知觉活动中,只有内知觉具有这种特点”(布伦塔诺:《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的区别》)。

怎样证明内知觉的存在呢? 布伦塔诺说:“内知觉的真理性根本不能以任何方式被证明。然而它具有远胜于证明的东西:它是直接明证的。如果有人依靠一种怀疑论来攻击这种认识的最终基础,他将无法找到建构知识大厦的其它基础”(布伦塔诺:《从经验立场出发的心理学》)。

这个无法证明的内知觉是当时欧洲文化氛围无法接受的东西,导致布伦塔诺的这一创见在欧洲沉寂百年。

原来,欧洲一向自诩是心理学的发源地,但那块地却是块盐碱地。那个时代,是科学主义风头渐劲的时代。在那块盐碱地里,理性至上、逻辑独尊,只有理性的实验心理学才能成长壮大;而那些非理性的、不能被证实的、不能被量化的学说都会水土不服。

面临这种遭遇的不只是布伦塔诺一个人。他的学生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也过得很艰难。弗洛伊德的代表作《梦的释义》第一版印了六百册,用了八年才卖完。弗洛伊德的弟子荣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也是举步维艰,他的集体无意识学说花了十五年的时间都未能从欧洲文化中找到拿得出手的证据,最后还是通过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送来的中国道家修炼著作《太乙金华宗旨》才实现了借土生根。弗洛伊德和荣格后来能够在那样的学术环境中实现突围,得益于他们各自的临床功底。对于任何学问来说,毕竟要在实践应用中来体现自身的价值。

相比之下,中国的传统文化则是心理学的沃土。布伦塔诺的内知觉在欧洲找不到知音,而在中国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易经》是中国传统文化之根。《易经》里面有一个太极图,是中国古代认识论与方法论的精简图解,它用黑白诠释阴阳,认为万事万物皆属阴阳的对立统一,而且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之中,复有阴阳。


作为人的精神生活,存在理性的一面,也存在非理性的一面;作为人的认知能力,存在理性知觉,也存在非理性知觉。我在《归根心理学》中,把理性知觉称为“智”,而把非理性知觉称为“慧”,智与慧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共同构成完整的认知能力。

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布伦塔诺的内知觉属于非理性知觉。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释道三家,都能找到与内知觉相应的内容。

北宋儒家学者张载(1020~1077)认为人的认知能力有两种,一种叫做“见闻之知”,一种叫做“德性之知”。他说:“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行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又说:“诚明所知,乃天德良知,非闻见小知而已。”(张载:《正蒙 诚明篇》)

唐代玄奘法师(602~664)游学印度十七年,取回的经卷均为唯识经典。在唯识学说中,人有八识,对应四觉。八识是前五识(眼耳鼻舌身诸识)、第六识(意识)、第七识(末那识)、第八识(阿赖耶识),四觉是感觉、知觉、直觉、本觉。

在道家修炼著作中,成书于两千多年以前的《黄帝阴符经》指出:“人知其神之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也。”这里所说的“神”后来称为“识神”,这里所说的“不神”后来称为“元神”。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德性之知”也好,“本觉”也好,“元神”也好,都与布伦塔诺所说的内知觉遥相呼应,相互印证。布伦塔诺的学说只有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才能得到充分认可,才能得到深入发展。

1983年,潘菽教授在《文汇报》发表一篇文章,题目是《建立有中国特色的心理学》。文章指出:“近几年来,对我国古代心理学思想作了初步的研究,已发现我国古代有些思想家的思想中是有不少很值得珍视,并具有科学性的心理学思想的。其中还有一些是非常可贵,科学意义深刻,光辉夺目,为西方心理学史中以及现代的传统心理学所没有的心理学原则性见解。这是我们的心理学家珍。对于这些家珍,我们急需进一步加深加广挖掘,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所得到的精华吸收到我国所要研究建立的心理学中来,构成我国心理学自己的另一种重要特色,使我国心理学增添独特的光彩。”

三十六年过去了,潘菽教授的号召之落实尚未尽如人意。原因很多,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学术界对于玄学(metaphysics)的恐惧。这种恐惧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当年在“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声中由“德先生(democracy)”和“赛先生(science)”所产生的影响。

玄学,又称形而上学,语出《易经 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个词本来是褒义词,古人认为道是崇高的学问,形而上者是道所研究的范畴。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学这个词被赋予极端的贬义,几乎成了反科学的同义词,是悬在学术界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The Sword of Damocles)。心理学工作者做课题、写文章都要尽量与玄学划清界限。这种情势造成了心理学发展上的两难境地。用一个不太恰当比喻,西方心理学就好比孀居多年的贵夫人,如不屈尊与玄学联姻,此生注定形只影单;若与玄学主动示好,又怕坏了科学性的名节。

其实,内知觉并不神秘,它是人的本能,是人的一种不借概念推理的逻辑思维而直观地把握事物的能力。这是人类与机器人的根本区别之所在。我在《归根心理学》中称之为“慧”,它与“智”相反而相成,构成完整的认知能力。机器人能够模仿人的“智”,却模仿不了人的“慧”。

内知觉这种能力与生俱来,人人本有。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只是很少有人上升到理论层面来加以认识。需要注意的是,内知觉和人的很多其他功能一样,遵循着用进废退的法则。如果你不认同内知觉是你的认知能力的一部分,完全地忽略了它的存在,它就会渐渐地退化,会把人变得因循守旧、毫无创意,那将是一种不可估量的损失。

布伦塔诺不仅发现了内知觉,还印证了增强内知觉的方法。这就是修炼(contemplation)。

1867年元旦前夕,布伦塔诺给弟子施图姆福(Carl Stumpf,1848~1936)写过一封信,信中写道: “对我来说,人不修炼就如行尸走肉。一个对修炼既不运用也不实践的哲学家徒有虚名:他不是哲学家,而只是科学工匠,是庸人中的庸人。看在上苍的份上,不要让任何东西动摇你每天抽点时间用于修炼的决心。人对心中的天启怀有任何不忠,都会酿成苦果。或如盛开的生命之花半途凋零。要是我能确切告诉你这种不可估量的损失到底有多大就好了。然而我无法估量。我唯一能告诉你的真话就是:我宁愿放弃事业,甚至放弃生命,也绝不放弃修炼。”

布伦塔诺从少年时期起就接受了天主教的系统培训,他的这段话,是以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以及天主教神甫等多重身份说的,他把自己感受最深的体验说给了心中最喜爱的学生。

在中国,说起斯图姆福,有人会感到陌生,但是斯图姆福的一个弟子却是如雷贯耳,他就是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胡塞尔的心理学功底来自斯图姆福,哲学功底则来自布伦塔诺。1884年至1886年,胡塞尔在维也纳大学选修过布伦塔诺的八门哲学课程。胡塞尔有句名言:“始终进行纯粹直观的把握,永不进行源自概念的构造。”这是现象学的精髓,也是内知觉在哲学上的活学活用。

关于修炼的好处,中国人并不陌生,随着气功的普及,修炼能够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修炼还有一个好处,却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关注,就是能够帮助修炼者自动搜索并获取关键信息,或者称为知识点。平时读书学习之中的未解之处,有时会在练功的过程中获得启示。在这方面我有深刻的体会,让我懂得读书是学习,修炼也是学习。这些体验让我坚信,修炼就是归根,而人类的根是相通的,根中的信息是共享的。古今中外同为一根,认知情感本无国界。由此可见,宋代儒家学者朱熹(1130~1200)在白鹿洞书院教书时,力主学生要半日读书、半日静坐,应当是经验之谈。

布伦塔诺进入中国心理学界得益于高觉敷教授(1896~1993)的努力,1982年,商务印书馆在《汉译世界学术丛书》中出版了美国学者波林(Edwin Boring,1886~1968)的《实验心理学史》,由高觉敷教授于1935年翻译,并于1950年修订。同年,高觉敷教授出版了他的《西方近代心理学史》,这两部心理学史著作中都有记述布伦塔诺的内容。此后的各种心理学史方面的书籍当中,布伦塔诺都是不可或缺的话题。

中国学者介绍布伦塔诺的专著目前尚不多见。2004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许为勤的《布伦塔诺价值哲学》,2009年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郭本禹等人的《经验的描述:意动心理学》,201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布伦塔诺的《根据亚里士多德论“是者”的多重含义》中文译本,由熊林根据该书1862年的德文版译出。201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布伦塔诺的《从经验立场出发的心理学》中文译本,由郝亿春根据该书1973年的英文版译出。

在西方的心理学家中,对于人们精神生活的见地能够比弗洛伊德和荣格更为深刻者,当属布伦塔诺。谁能读懂了布伦塔诺,谁就能站在心理学研究的新起点。未来的十年,将是布伦塔诺学术思想在中国这片心理学沃土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时节,相信这种情势一定能够给中国本土心理学带来新的启示和新的发展空间。


【本文作者简介】

孙泽先,辽宁中医药大学教授,主讲中医气功学、中医心理学、中医养生学、道德经、中医专业英语等课程。2006年退休。 

 孙泽先教授是中医心理学创建时期的早期工作者,他参加了1985年在成都召开的第一次中医心理学大会,并在第一部中医高等院校教材《中医心理学》中担任编委,编写气功学部分。 

 孙泽先教授研究气功五十余年,一直坚持心理学方向。他的代表著作是基于深层心理学的《归根心理学》和基于意动心理学的《圣心学纲要》,亦称《意向流管理学纲要》。他在德国心理学弗朗茨 布伦塔诺的意动心理学的启发下,结合传统气功的理论与实践,总结出意向流理论(Theory of the intentional stream),其中的每一项内容都与气功修炼的心理现象密切相关,实现了完全使用心理学语言解释练功过程中的种种现象,起到直指人心的作用,对练功实践进行有效指导,有助于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从根本上铲除走火入魔滋生的土壤,促使气功学在中国本土心理学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孙泽先教授所创编的归根疗法系列和负熵疗法系列是中国本土心理学的新疗法、新技术,具有简便易行、安全可靠、功效显著的特点,不仅可以用于个体的防病治病、益寿延年、开发潜能等方面,也可以用于群体的心理减压、心理问题防治、激发创造性思维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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