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十六字心传新解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心理学原则性见解(一)
(2016 第十届中国心理学家大会演讲稿 北京)
孙泽先
各位代表,大家好!
我今天报告的题目是“儒家十六字心传新解”,想和大家分享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心理学原则性见解。
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国著名心理学家潘菽教授就曾指出:“近几年来,对我国古代心理学思想作了初步的研究,已发现我国古代有些思想家的思想中是有不少很值得珍视,并具有科学性的心理学思想的。其中还有一些是非常可贵,科学意义深刻,光辉夺目,为西方心理学史中以及现代的传统心理学所没有的心理学原则性见解。这是我们的心理学家珍。”
事实确实如此,儒家十六字心传就是其中之一。
儒家十六字心传是心学之源、修炼之本
中国的上古时期,国家政权的交接采取禅让制,就是当权者自觉自愿地把大位让给接班人。舜帝禅让时,没有把大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传给了更合适的大禹,并且特意嘱咐了四句话: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话,被后世儒家学者奉为圭臬,称之为儒家十六字心传。
自古以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流传一门学问,叫做修炼。果树需要剪枝方能多结硕果,这是修;金银需要入火熬炼才能纯化,这是炼。对人而言,修炼就是人格的重建与心性的升华。这门学问对任何人都是需要的,所以,《大学》说: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本。”当然,对于领袖而言就更加重要了。人格完善的领袖是盛世的保障,病态人格的领袖则是乱世的根基。已经有了执政经验的舜帝深知此理,所以才语重心长地对大禹嘱咐了这十六个字,因为这十六个字是修炼这门学问的本源。
王守仁在《象山文集序》中对这十六个字解释说: “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求尽其心而已。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心学之源也。”
阳明先生所说的心学最能涵盖修炼这门学问的宗旨。大家一定都听到过“三教惟心”的说法。三教,指的是儒教、佛教和道教,其中的精华被我们称作国学。所谓“三教惟心",是说无论儒教、佛教还是道教,其所研究的重点不在于别的,只在于人格的重建与心性的升华。
儒教、佛教和道教都有各自的修炼技术。儒教的修炼叫做“三纲领”与“八条目”,三纲领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条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佛教的修炼叫做“三学”,就是“戒,定,慧”。道教的修炼叫做“性命双修”,倡导身心并重。朝着“人格重建与心性升华”这个方向努力叫做“向道”,取得阶段性成果叫做“得道”。
《易经 系辞上》有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所以,古人曾把修炼归入“形而上学”,简称“形上学”。这里的“形而上学”,是说向道与得道都是精神生活中不着于形迹的事情,是摸不着看不见的,其中没有丝毫的贬义,与近代哲学中的“形而上学”大异其趣。
气功热中的人心惟危与道心惟微
我算得上一名修炼的热心家,早在中国医科大学读本科的时候就开始热衷于修炼,并浏览了很多道教和佛教有关修炼的书。
当然,我热心修炼,并不想成佛作祖,也不想羽化登仙,我深信恩格斯(Friedrich Von Engels,1820-1895)在《反杜林论》中所说的:“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力量的形式。”同时我也深信中国古圣先贤对于修炼的重视一定有其道理,其中“人间的力量”值得研究与开发,只是欠一个科学的解释。
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 雍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1981年我把修炼转成了主业。那一年我从辽宁中医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在院长茹古香先生的支持下成立了气功教研室,进行气功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
应该说明的是,当时人们所熟知的气功并非修炼的全部,它只是修炼的环节之一。以佛教为例,佛教的修炼称为三学,即戒、定、慧,其中戒是基础,定是手段,慧是目的。戒,是杜绝一切毒心乱性的思想和行为,定是对心思意念的特殊管控,慧是获得“般若”,即人们常说的“开悟”。
气功虽然只是修炼的一个环节,但作为一个疗法值得推广。练功的人,会首先在饮食、睡眠和心境等方面得到改善,对养生和治病均有帮助。然而在那个时期,当气功在全国推广之后,却很快脱离了正轨,出现了很多乱象,究其原因,就在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人心惟危”中的“危”,是相对于“安”而言的;“道心惟微”中的“微”,则是相对于“著”而言的。“人心惟危”,是说人心极不安分,易于浮躁越轨;“道心惟微”,则是说道心隐而不显,容易受到遮蔽。
汉代修炼家魏伯阳写过一本非常有名的专著《周易参同契》,被后世誉为“万古丹经王”。他对修炼者错用心思、求术不求道的现象提出严厉的批评。他在该书“旁门无功章第二十三”中说:“世人好小术,不审道浅深,弃正从邪径,裕速阏不通。犹盲不任杖,聋者听宫商,没水捕雉兔,登山索鱼龙,植麦欲获黍,运规以求方。竭力劳精神,终年无见功。”两千多年之后,这种现象在现代气功热中再次现身。
在那个时期的气功热中,追求道者寥若晨星,追求术者多如牛毛。主要表现有三,一是追求“外气”,二是贪求“神通”,三是崇拜“大师”。很多练功者都想走捷径,希望从他人、特别是“大师”那里得到“外气”;还有些人希望通过练功获得神通,即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出阳神”“开天目”等等;而最盛行的则是崇拜“大师”。一时间,偶像崇拜风起云涌,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大师”们则不断变换手法将气功巫术化,误导人们的归根意识,促使偶像崇拜不断升温,把气功爱好者们一步步引入歧途。
那个时期,练功者出现了“走火入魔”的现象屡见不鲜。所谓“走火”,是出现躯体上的异常感觉;所谓“入魔”,是出现了神经精神症状。当时我把“走火入魔”称作“气功神经症”。我曾经接待并治疗了为数众多的“走火入魔”者,我的归根心理学和归根疗法在其中提供了有效的技术支持。由于业务繁忙,为了不干扰其他科室的工作,不得不把我的办公室从三楼迁到一楼。
一般而言,人们的心思意念总是追求形而下的“器”,即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手摸的着的东西;而对于形而上的“道”则置若罔闻。老子在《道德经》第四十一章中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在上个世纪的气功热当中,人们对巫术的兴趣,要远远大于对道的兴趣。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两句话,也值得当代心理学家们深思。西方心理学界已经认识到元理论(metatheory)存在的必要,中国心理学界也必须给予形上学应有的地位,否则像修炼这样能够重建人格与升华心性的重要心理学技术便不能进入心理学家们的视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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