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译稿:唐纳德.温尼科特 [c.I939] | 攻击
时间:2022年11月09日|419次浏览

D.W. Winnicott
唐纳德.W.温尼科特(1896-1971)
英国精神分析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是客体关系独立学派的领军人物之一,曾担任英国精神分析学会主席、皇家医学会小儿科部门主席,以及英国心理学学会内科部门主席等职务。他经常在精神分析和医疗期刊上发表文章,也常常向许多职业团体讲授儿童发展,对象包括教师、助产士、父母、社工人员、地方法官、医师、心理分析学者以及精神科医师。著名的代表作则有:《从小儿医学到精神分析》、《孩子、家庭与外在世界》和《游戏与现实》等。

我们选择这篇文献译稿,分享给对温尼科特思想感兴趣的专业人士。
注:中文译稿仅限于专业人员,个人、专业学习使用,禁止其他用途。


Aggression攻击 [c.I939]
D.W. Winnicott
翻译:章秀明



爱和恨构成了人类情感的两大要素。爱和恨都包含攻击。从另一方面来说,攻击可能是恐惧的一种征兆。


对这个初步陈述的所有问题进行探究是一个大工程,但还是有一些相对简单的关于攻击的事情可以说说,这些可以被纳入在本文的范围内。


我从一个假设开始——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这个假设是合理的——即在人际关系世界中发现的任何善与恶,都能在人类个体的内心中找到。我进一步发展了这个假设,认为在婴儿身上具有人类所有强度的爱和恨。


如果从婴儿的组织能够承受什么的角度来考虑的话,我们可以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成年人体验到的爱与恨并不比孩子体验的更剧烈。


如果这些都是被接受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要从成人、小孩或婴儿身上,就可以看到爱和恨,但是如果问题如此简单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在人类所有的倾向中,特别是攻击性,它是被掩饰的、伪装的,绕弯子的,还有被归因于外部机理的,而且当攻击性出现时,要追踪它的起源总是一件很困难的任务。


教师们能够觉察到学生存在的攻击性冲动,无论是潜藏的还是外显的,有时老师被迫处理学生的攻击性暴发或要对付一个具有攻击性的孩子。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一定因为多余的精力没有被引导用到正确的地方,而经受着折磨。(我写这篇文章时正悠闲地坐在学校的草坪上,老师们在这开会,一些他们周日下午的谈话在我脑中飘荡)。


我们意识到,被压抑的本能能量对个人和社会都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但是涉及到将之放到实践应用中时,又出现了其他的复杂问题,这表明关于攻击性的起源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老师的闲聊又来了,“……你知道她上学期做了什么吗?她给我带来了一束紫罗兰,我差点被骗了,因为我知道她是从隔壁花园偷的!“交还给凯撒……”我说。她为什么偷钱给其他孩子买糖果……’


当然,这里不是简单的攻击。孩子想要感受到爱,但却感觉没有希望可以这样做。她欺骗老师或者其他孩子,感觉能让他们喜欢她一会儿,但是为了值得被爱,她必须从她以外的某个地方得到一些东西。



要理解这样一个女孩的困难,我们必须了解她的无意识幻想。在这里,也许可以确信,我们发现是攻击性让她产生了绝望感,从而间接引发了她的反社会态度。孩子的这种引起老师注意的攻击性行为,绝不仅仅是出自原初的攻击性本能。一个有用的儿童攻击性理论不会建立在这样一个错误的前提下。


在研究幻想之前,我们将探究呈现在外部关系中的原初攻击性。我们如何才能接近这一点呢?


当然,我们必须对永远不可能看到赤裸裸的恨有所准备,尽管我们知道它存在于人类内心中。即使是一个想让你知道他喜欢敲打砖的小孩,也只会让你知道这一点,因为用砖头建造一座塔的片刻氛围里,他可以极具破坏性而不用感到绝望。


一个相当胆小羞怯的4岁男孩也有不合理的攻击行为。他朝他的护士或母亲或父亲大喊,“我会烧毁掉-掉你的房-房子!我会把你的内脏撕-撕出来的!你!’


那些攻击性在不熟悉它们的人眼里是具有高度侵略性的,而它们起初的确如此。它们魔法般地进行破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小男孩逐渐认识到魔法失灵了,他把侵略性的攻击转变成肆无忌惮的纵欲,享受用嘴巴谩骂的快乐。他打嘴架很厉害。但没有付诸于真正的暴力行为。


但是当他不能享受父母送给他的礼物时,实际上伤害了父母。比如,当父母带他去野餐时,由于他令人恼火的行为,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这种攻击是奏效的。让父母感到厌烦往往是最小的孩子会做的事情。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让他们疲惫不堪;然后他希望父母可以喜欢被自己弄得这样,最后当他生他们气的时候,就把他们搞得十分疲惫。


一个2岁半的小男孩被带到我的诊所,虽然他在其他方面是个模范孩子,但他会“突然站起来咬人,甚至吸他们的血”。有时他会拔那些关心他的人的头发,或者把陶器扔在地上。发作之后,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难过。


不过巧的是,他只伤害那些他非常喜欢的人。他经常伤害的是他残疾的外婆,外婆是他一直照顾的人,他好像大人一样,把她的椅子放好,还常常注意她舒服不舒服。


这里有一些类似原初攻击的东西,因为这个男孩总是受到母亲和外婆的刺激,她们认为(在我看来,其实很正确)他只有在兴奋而且单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才咬人。在这个年龄这种原初攻击仅此闪现一下并不常见。攻击之后出现的悔恨(当孩子达到这个男孩的年龄时),通常表现为全然有效地保护对方免受实际伤害。对这个男孩的攻击进行分析,必然会在其中发现比原初攻击更多的东西。



在部分有所成就的鼓舞下,让我们把关注转向小婴儿。如果一个婴儿不遗余力地去伤害,实际也不会产生多少真正的伤害。那么,在婴儿身上我们肯定可以看到赤裸裸的攻击吗?


事实上,人们还不能充分理解这点。众所周知,婴儿会咬母亲的乳房,甚至会咬出血。他们可能会用牙齿把乳头咬裂,而一旦长出牙齿,婴儿就有了造成很多伤害的能力。我认识的一位母亲说,“当孩子被带到我身边时,她野蛮地去抓我的乳房,用牙龈咬破乳头,不一会儿,血就流了出来。我感觉被撕成了碎片,这让我十分害怕。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心中激起的对这只小野兽的仇恨,我认为这是她从来没有对美食产生真正信心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个母亲对她所认为的一些事实的叙述,其中揭露了她的幻想,以及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这个婴儿真的做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数婴儿不会破坏为他们提供奶源的乳房,尽管我们有很好的证据表明他们想要这么做,婴儿甚至相信通过喝奶就是在母亲身上搞破坏。


通常,在两、三百次的进食过程中,婴儿咬的次数不到十几次。而且,他们主要在兴奋而不是沮丧的时候咬!


我知道的一个婴儿,他出生的时候下颌切牙已经被割断,因此吃奶的时候会严重咬破乳房,事实上他会忍受没有完全吃饱来保护乳房少受伤害。这个婴儿没有咬乳房,而是咬在下唇内侧,反倒把自己弄疼了。


这样看来,只要我们承认婴儿能够伤害他人,并且有这样的冲动,我们就必须承认婴儿存在对攻击冲动的抑制能力,这让婴儿可以保护处在危险之中的所爱。出生不久后,婴儿在表现或隐藏直接的情感表达程度上已经不同往常。对一个有着愤怒、尖叫的婴儿的母亲来说,值得安慰的,相对有些母亲善良、温顺、睡完吃、吃完睡的婴儿来讲,后者不一定比前者孩子做的这些事给他们的心理健康奠定了任何更好的基础。对于发育中的婴儿来说,在他不需要感到懊悔和自责的年龄,他频繁地经验愤怒是很有价值的。到十八个月时才第一次生气,对孩子来说真的很可怕。

那么,如果婴儿具有巨大的毁灭能力是真的,那他拥有巨大的能力保护他所爱的东西免遭他自己的毁灭也是真的,大部分毁灭的想法必会永远存在于婴儿的幻想中。对于这种本能的攻击性,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它很快就会变成某种可以用来服务仇恨的东西,但是它最初的时候是欲望的一部分,或是本能爱的另一种形式。本能的攻击性会在兴奋时增加,而在实现它的过程中让人非常愉悦。


也许“贪婪”这个词比其他任何词都更容易表达爱与攻击原初是融合在一起的想法,尽管这里的爱仅限于口欲之爱(mouth-love)。


到目前为止,我想我们已经描述了三件事。首先,存在一种理论上的贪婪或原初的欲望之爱(primary appetite-love),它可以是残忍的、有伤害性的、危险的,但那只是偶然的。婴儿的目标是满足自我,达到心灵和身体的平静。满足会带来平和,但婴儿觉察到,为了满足自我,他会危及自己所爱的东西。通常情况下,婴儿会做出妥协,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满足的同时又不让自己太危险。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会为此感到沮丧;因此,他必然会憎恨自己的某些部分,除非他能找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让那个人感到挫败并忍受被憎恨。


第二,什么可能造成伤害与什么不太可能造成伤害被分开来了。比如,咬人,婴儿可以通过咬没有感觉的物体来享受这一乐趣,把这种乐趣与所爱的人分开。这样,食欲中的攻击性成份被分离出来,并储存起来供孩子生气时使用,最终被用来对抗感知为坏的外部现实。


通过婴儿研究,我们对赤裸裸的攻击(naked aggression)的探究已部分告败,但我们必须尝试从失败中获益。我通过提到幻想这个词来表明失败的原因线索。


事实是,通过对婴儿或儿童的行为进行最细致的描述,我们至少可以省略一半的工夫,因为人格的丰富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内在关系世界的产物,而这个世界正是儿童一直通过精神上的摄入和给出建立起来的,容易见证的是,有些一直持续的东西和儿童物质上的摄入与给出是相平行的。


这个内在现实的主要部分,是身体内部或人格内部被感觉到的一个世界,它是无意识的,除非个体可以将它从无数构成品质的本能表达中分离出来。


现在我们看到,这里是一个具有破坏性力量的游戏场,在孩子的人格中我们没有探索到这种力量,但在这里,我们确实可以发现(例如,在精神分析的过程中)最强大的好和坏的力量。



有能力容忍内在现实中可能发现的一切,是人类最大的困难之一,而人类的一个重要目标是使个人的内在和外在现实之间建立和谐的关系。


我不打算深入探究那些在人格中争夺统治权的力量的起源,但我可以指出,当残酷或破坏性的力量威胁并要统治爱的时候,个体必须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其中一件事是将自己从内心深处翻出来,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戏剧化地表现出来,来扮演他自己这个破坏性角色,然后通过外部权威来实现对自我的控制。这是建立控制的一种方式,在戏剧化的幻想里本能将不受到严重的抑制;而另一种替代方法是从内部建立控制,这需要被广泛地应用,但会导致出现临床上的抑郁状态。


当内在事物有希望时,本能的生命是活跃的,个人可以享受使用本能的冲动,包括攻击性的冲动,把在幻想中受到伤害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变好。这构成了游戏和工作的基础。在应用该理论时可以看到,一个人在帮助升华儿童内心世界的状态过程中,效果是有限的。如果破坏是过分的和难以管理的,那么除了很小的修复是可能的以外,我们无能为力。儿童所能做的,要么是否认自己有坏的幻想,要么把它们戏剧化地展现出来。


攻击性,给教师的管理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这几乎是将坏到不能被接受的内在现实戏剧化出来。通常这意味着手淫或者感官剥削的失败——当其成功时,外部和内部现实、身体感官和幻想(尽管这种幻想主要是无意识的)之间有了链接。有人指出,放弃手淫与反社会行为的发生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最近安娜·弗洛伊德在一次未发表的演讲中提到),这种联系的起因在于儿童试图将一种内在的现实与外部现实联系起来,这种内在的现实太可怕以至于无法被承认。手淫和戏剧化提供了替代性的方法,但是无论哪个方法都会失败,因为唯一真正的联结是内在现实与建立它的原初本能体验之间的关联。这种联系只能通过精神分析治疗来追溯,并且由于幻想太可怕而不能被接受和容忍,因此它不能用于升华。


正常个体经常在做异常个体只能通过分析性治疗才能做到的事,即通过摄入和输出新的体验来改变他们的内在自我。对于儿童和成年人来讲,寻找安全的方式来处理内在坏的部分是一个经常性的问题。大部分被戏剧化和通过小心清除身体内的物质元素被(错误地)处理了。另一种方法是通过游戏或工作,包括令人享受的特别的行为,从而来消除挫败和委屈的感觉:一个在打拳击或踢足球的男孩因为他正在做的事情感觉好多了,部分是因为他喜欢打和踢,部分是因为他无意识地(错误地)感觉到坏的部分被拳脚赶走了。


一个渴望拥有孩子的女孩,在某种程度上,她是渴望得到保证,保证她已经吸收和保留了一些好的东西,并且一些美好的事物已经在她内心长出来了。这是她需要的一种安慰(尽管这是虚假的),因为她无意识中感觉自己可能是空虚的,或者充满邪恶的。正是她的攻击性让她有了这些想法。当然,她也在寻找平和,她感觉如果本能被满足就可能得到平和,这意味着她害怕如果在兴奋时受挫的话,她将受到欲望中的攻击性成分支配她的威胁。手淫对后者的需要(本能被满足)有帮助,但对前者(寻找平和)没有帮助。


随后,可以看到,环境性的仇恨或挫败会根据个体无意识幻想已存在的紧张程度,在个体中引发可控或不可控的反应。


另一个用来处理内在现实中的攻击性的重要途径是受虐,个体通过受虐感受痛苦,表达攻击,受到惩罚然后释放罪恶感,并享受性的兴奋和满足。这超出了当前的主题。


其次是对恐惧驱动下的攻击性进行管理,就是对太过可怕的内心世界进行戏剧化的处理。这种攻击性的目标是寻求控制感,并迫使其发挥功能。成人的工作是防止这种攻击性不受权威制定的便利条款的控制。在这个边界内,某种程度的坏可以没有危险地被戏剧化地展现和被享受。这种权威逐步后退是青少年管理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青春期的男孩和女孩可以根据他们抵抗强制权威的能力进行分组。


家长和老师的任务是确保不成为虚弱的权威,不至于让孩子们胡作非为,或者出于恐惧他们不得不自己来接管权威的角色。焦虑驱动下对权威的假设就会成为独裁专政者,那些曾经试验过让孩子自己掌控命运的人知道,承担过多责任的孩子相比冷静的成年人,作为管理者时会更加残忍。



第三(在这里性别的影响较大),在青春期的男孩身上可以明显看到对成熟的攻击性进行管理,而且这种攻击性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青春期少年在游戏和工作上的竞争心。这时候对攻击性的管理效力就包含了对杀死竞争对手这一想法的忍受(这带出了战争价值观的问题,一个不受欢迎的主题)。


成熟的攻击性并不需要被治愈,它是值得注意和被允许的。如果它难以管理时,那我们就跳到一边,让法律来接管。法律也正在学习尊重青少年的攻击性,而在战争时期国家会十分重视它。


最后,所有未被否认的攻击,个人可以承担责任的攻击,它能为补偿和复原工作提供力量。在所有的游戏、工作和艺术的背后,是对在无意识幻想中造成伤害的无意识悔恨,以及开始亡羊补牢的无意识愿望。


情感脆弱(Sentimentality),包含对建设性背后的破坏性的无意识否定。这对于成长中的孩子来说是具有毁灭性的,最终会使孩子用直接的方式来表现破坏性,而在一个不那么感伤的环境中,他可以通过展现建设的愿望来间接地表达破坏性。


“如果我们要遏制孩子们的破坏性冲动,我们就应该提供创造性表达的机会”,这种陈述在一定程度上是错误的。我们需要用理性的态度对待所有的作品,这意味着我们不是欣赏天资,而是欣赏所有成就背后的努力,无论多么微不足道。至于,除了感性的爱,没有人表现出的爱被认为是有价值的,这并不意味着攻击得到了认可和被升华利用。


人格塑造中的一个目标是变得能够释放越来越多的本能。这包括变得越来越有能力了解自己的残忍和贪婪,然后才能,也只有这样,这些本能可以得到升华。


只有当我们知道孩子想把砖塔打倒,并且看到他能把它建起来时,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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