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飞︱“新手九问”之四

新手咨询师最容易慌乱的场景是：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这和之前提到的“不会说话”不一样，是真的不知道咨询该怎么进行下去。

但比起“不会说话”，“说不下去”这个状态已经更进一步了，因为这时，新手咨询师其实已经在思考咨询策略了。

虽然咨询师应该尽可能地“贴”着来访者开展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咨询就是漫无目的，率性而谈，对于整个咨询过程，无论是每次，还是每个阶段，咨询师内心都要有隐隐的节奏感，这种节奏的表现是：看上去咨询师完全任由来访者尽情地诉说，但实际上，咨询师的每句问话，或者回应，都在有意无意地引导整个谈话指向咨询目标。

但奥妙之处就在于，咨询师的这种节奏感并不是预先确定的，在每次咨询开始之前，咨询师并不知道自己会采用什么样的技术或策略，这完全是由来访者的表现来决定的。

于是，也许可以猜想，新手咨询师之所以觉得“说不下去”，是因为在咨询开始之前，已经把咨询策略想好了，甚至还揣测了来访者可能的回应，以及自己对假想中来访者的回应的回应，就好像已经在脑中写好了剧本，等着和来访者一起完成这场咨询的“演出”。当来访者并未配合时，新手咨询师就不知所措了。

事实上，新手咨询师出现这种状况，恰恰表明正在试图用咨询思维来工作。

谈话并不难，谁都可以做到，然而咨询师是将谈话作为获得咨询效果的主要方式，这和普通意义上的聊天并不相同。也因此，当新手咨询师感觉到困难时，其实已在自觉脱离普通的聊天方式，转而追求谈话的“疗愈”效果。但又由于经验尚不丰富，新手咨询师对于效果的实现并无把握。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下，新手咨询师会不自觉地寻找一个“依靠”，这很可能是某种固定模式，来自于学习阶段的咨询演练结构，或者从实践类书籍中整理归纳出来的可用部分。当新手咨询师运用这些知识储备来开展工作时，会有掌控全局的安全感。然而，来访者的表现是不可控的，咨询过程很难按照预定方案来实现，甚至出现来访者质疑或挑战咨询师的场面，这时失控感会席卷而来，新手咨询师会产生焦虑以及对自己专业能力的怀疑，咨询工作将面临困境。

正因咨询师是在心理层面开展工作，因而自身的心理状态非常重要，每一个微妙的变化，都可能在咨询过程中产生影响。那么，保持一个稳定的心态，可能是新手咨询师进入咨询室之前的首要功课。

如何“维稳”呢？

第一，新手咨询师要信任自己的专业水平。信任感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充分的准备与持续不断的学习。每个人内心对于自己都有一个评估体系（外界评价是体系中的一个参考值），当新手咨询师通过专业学习和训练，已经做好了独立执业的准备，就要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能够帮到来访者。一些新手咨询师总会认为最初的来访者是拿来“练手”的，这种想法的背后，是对自己的极度不信任，如果对方只是一个“陪练”，那么自己也只是一个“学员”罢了。而来访者，是咨询师的工作对象，是需要费尽心血的客户，是咨访同盟的一员，是奔向同一目标的并肩作战的“战友”。重视来访者的同时，也是重视咨询师自己的能力和身份。

二是督导的支持。督导的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个案指导上，督导的存在本身，就是专业性的体现，无论在心理层面还是现实层面，督导都是新手咨询师的底气之一。因此，参加定期督导（导师或团体或朋辈），是简单而可靠的“维稳”基础。

第二，新手咨询师要真正将来访者视为盟友。

虽说咨询师都明白咨访同盟是何含义，也明白咨访双方需要合作来达成咨询目标，但新手咨询师在最初的咨询过程中，可能并未真正践行。比如，当新手咨询师一时不知如何继续时，只是一个人在那里苦苦思索，内心焦虑无比，却从未想过可以“邀请”来访者共同承担即将出现的“空白”。我们来想像一下这个场面：

来访者絮絮地诉说对妻子的印象和评价，诉说自己内心的矛盾，不断追问咨询师自己到底爱不爱妻子，到底该不该离婚。咨询师烦燥不已，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然后咨询师说：不，我不知道你爱不爱妻子，也不知道你该不该离婚，当你这么追问我的时候，我有点烦燥，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当你这么追问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受？

在咨询过程中，咨询师从来不会是一个人，如果咨询师出现情绪波动或觉得为难，那一定与来访者有或多或少的关联（精神分析把这个情况称作“反移情”），当新手咨询师觉得头脑“空白”时，不妨试试将当时当刻的困难真诚地反馈给来访者。因为你的表情、你的语气、你的不自禁皱紧的眉头，都会被来访者观察和感受到，与其让来访者猜测你的想法甚至产生无穷无尽的联想，不如坦率地承认“断章”，而与来访者共同谱写“续章”。

很快，新手咨询师就会体会到，在来访者面前，有时适度的示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三，应对变化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任变化。

没有一次咨询是可以预期的，就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学习的所有理论、技术、问句、框架，提出的所有假设，都不是为了使我们囿于某种固定的模式或流程，而是帮助我们去理解咨询是怎么回事，理解那些先辈用无数临床经验总结出来的规律。最初我们总是期待可以用理论去轻易解释来访者的一切，甚至我们还那么做了，可是，当我们头头是道地分析来访者情况时，我们似乎并不能确保那是正确的，而且还会发现分析的内容并不能完全、直接倾倒给来访者。

当我们实在忍不住去“设计”整个咨询过程的时候，试试告诉自己：那只是我的想像，是为了缓解我的焦虑和无助感，我可以在想像中驰骋，我也可以携带着“设计图纸”去见来访者，但当我坐到咨询椅上的那一刻，让图纸见鬼去吧。

作为咨询师，不必在意来访者下一次还会不会来，只需在意如何与来访者共同把这一次咨询做好。

新手咨询师，当你信任自己、重视同盟、允许变化的时候，“咨询中说不下去”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将不再是问题，反而是契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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