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飞

这是一个灰暗中带点亮色的故事。

乔伊，一个身手矫健的战士，在阿富汗战场上执行任务时，被杀人的内疚逼垮，无法再坚持下去，于是偷偷逃回自己的国家，抛妻弃女，自暴自弃，成了一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整日躲在一个大纸箱里，与垃圾为伍。

在他颓废、离群索居的日子里，唯一的温暖，是一名叫作“伊莎贝尔”的女孩。她与他同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却一直对他关爱有加，在被小混混欺负的时候，她仍试图保护他。

然而这次事件成了一个转折点，当伊莎贝尔遇险时，乔伊从藏身之处冲出，救下她，自己却被暴打而不知还手，在濒临死亡时，他终于像是活了过来，干净利落地揍翻了小混混。

他的突然转变让小混混们吃惊，却也引来了追杀。在逃跑途中，乔伊几乎是本能地寻找机会，撬窗入室，成功逃脱。

他原本封闭了自己，试图蜷缩起来，遗忘自己的一切，然而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的职业本能，他在这个偶然的机会里重新进入了社会。

他冒名顶替了别人，获得了上流社会的身份和一些金钱。他鸠占鹊巢，享用着别人的财富，却毫无愧疚。他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加入黑社会帮派，为毒品贩卖保驾护航。他时常被内心的创伤折磨，不断闪回一年前战场上残酷的一幕，甚至出现幻觉。他借酒浇愁，白天却又衣冠楚楚，游刃于社会交往之中。

这些，都是背景。

影片描绘乔伊的灰暗，只是为了衬托一抹亮色——修女克利斯蒂娜。

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自我克制得近乎偏执的修道人。她整天穿着黑色宽大的修女服，面色沉肃，为社会底层的穷人布施食物，她压抑着自我，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善举，被人们称为“天使”。

这样一个在道德上堪称完美的人物，与尊奉暴力原则、视道德如无物的乔伊相遇，会产生怎样的撞击？影片几乎是用残忍的笔调，细细描绘着。

毫无疑问，在克利斯蒂娜身上，“超我”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费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指人生来具有的本能，是凌驾于任何规则与道义之上的，只追求个体快乐的能量；“超我”是社会原则和道德规范赋予个体的一种约束；而“自我”，是天天陪伴我们生活与工作的、协调“本我”与“超我”矛盾的平衡机制。根据这个理论，克利斯蒂娜强行压抑了“本我”，完全不顾自己的感受与需求，硬生生要求“自我”按“超我”的要求行事，这样的结果就是无比的焦虑与痛苦。而长时间的压抑，已使她连焦虑与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她很爱很爱一些东西，但她又不允许自己去得到，本来，她的内心世界已被自己禁锢得密不透风，但是乔伊的靠近，像是戳破气球的一根针，迅速地使天使坠入了人间。

乔伊在酒醉之后给了她五百块钱，让她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本想报警的她，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因为她贪财吗？显然不是。是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人重视过她内心的需求吧。小时候的她，酷爱舞蹈，家长却要求她学体操。她被教练欺辱，仇恨累积之下杀掉了教练，却不被人理解，虽因年纪小免除了死刑，却被送入了修道院，赎她的“罪”。这惊心动魄的过往，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试图了解，那鲜活的小小火苗，从小就被泯灭在修道院严苛的修行中。也许修女老师是关怀她的，但那种关怀也是淡淡的，崇高而带着俯视之意，不带人间的烟火气息。因此，乔伊这句轻飘飘的，与修道理念完全背道而驰的关切之语，瞬间直击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她有过挣扎。她把钱攥在手里，却又向老师坦白；她向老师坦白，却又祈求让她动用一部分；她经过老师的许可，动用一部分去买偶像的告别演出票，却花光了全部。在这个过程中，“本我”似乎渐渐苏醒，给了“自我”强大的力量去战胜“超我”，引发了沉重的焦虑。克利斯蒂娜最终请姐姐变卖了私人物品，将钱还给了乔伊。她对乔伊说：自从花了你的钱，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一直处于煎熬，但能重新感受到渴望和焦虑，于她而言，是她心门打开的标志吧。

乔伊感谢她的帮助，给她送了许多食物和一件红色的晚礼服。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食物，并分发给穷人们，但这件晚礼服，却使她再次体会了煎熬。她是要将它送还给乔伊或是赠送给难民的，但她又是如此地渴望穿着她。当乔伊给了她一张美术展览的入场券，并称要在那里告诉她杀害伊莎贝尔的凶手特征，她的心理防御机制欣喜地启动，为她穿上美丽的晚礼服提供了非常合理的理由。

她说：你不要以为我是不愿意把衣服捐出去。乔伊微笑。克利斯蒂娜无疑是紧张的，焦燥的，但出于对美丽的天然追求，以及对舞蹈的热爱，克利斯蒂娜勇敢地敞开了自己的内心，她喝了酒，说了心里话，做了平时从来不敢做的事，真正的克利斯蒂娜推开了天使的外壳，成为了她自己。

乔伊和克利斯蒂娜，他们相爱吗？也许不是。他们都是创伤后的愈合体，因为痛苦太深，彼此都迷失了自己，他们需要温暖和救赎，来指引他们回到正确的人生轨迹上。

10月1日，是影片中的一个休止符。这一天，乔伊被剥下假冒的外衣，而克利斯蒂娜，申请前往贫瘠地区布道，他们交错而过，却彼此印刻。克利斯蒂娜也许以为她的选择是对自己胆大妄为的惩罚，以及对没有未来的未来的逃避，但事实上，她的内心已获新生，她会在将来，逐渐体会到发自内心的爱与祝福。

而乔伊，给了前妻和孩子足够的金钱生活、去宴会上为伊莎贝尔复仇、将黑社会贩毒的证据提交给警方，他不再刻意回避恐惧，而是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去面对应该面对的后果，去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克利斯蒂娜不止一次问：是我改变了你吗？其实，他们改变了彼此，也正因此，灰暗的人生中，泛起了一抹亮色，有种叫作“希望”的东西，在影片结束时喷薄而出。

灰暗中的亮色，孤独中的救赎，读懂了这四个词，也就读懂了影片。